书名:乡村精品h文合集

乡村精品h文合集第9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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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的纸牛、纸牛、纸人,等等:“大侄,这是大家送给八爷的,咱们也不能差过

    啊,你好好地想一想,应该买个什么纸活,送给八爷呐!”

    “嘿嘿,”望着卡车上五颜六色的各种纸牛和纸马,我略微思忖一番:“有

    了,”我笑嘻嘻地对老姑说道:“姑姑,据我了解,八爷生前,除了喝酒,最喜

    欢的事情,便是打麻将,得啦,这样吧,纸牛、纸马,已经有人送了,我,就送

    给八爷一幅麻将牌吧!”

    “哈,”老姑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大侄,亏你想得出来,”老姑捋了捋散

    乱的秀发:“行,当家的,就照你的主意办吧!走,”老姑扯了扯我的衣襟,下

    颌呶向路边一家制花店:“走,大侄,咱们给你八爷,做幅纸麻将去!”

    “什——么?”制花店的老板是一个脑袋又大又圆,身体又矮又胖的中年汉

    子,听说我要订制一幅纸麻将,圆脑袋可笑地摇晃起来:“没听说,没听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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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给老人家送麻将的!真是新鲜,净瞎扯!”

    “嗨,”我没好气地催促道:“操,让你做,你就快点吧,该多少钱,就多

    少钱,一个子,也不少给你的啊!”

    “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要,你瞧,”我指了指窗外:“正在送葬呐,急等着用啊,越快越

    好,晚了,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圆脑袋面呈难色:“一百多张牌,一个一个地糊起来,得多少时

    间啊,恐怕,来不及吧!”

    “嗨,”我刚刚点燃一根香烟,听到圆脑袋老板的嘀咕,望着手中的火柴

    盒,我灵感突现:“来不及,呶,就用这个,包层彩纸,代替麻将牌!”

    “哈,”圆脑袋老板恍然大悟地咧嘴笑了起来,一把夺过火柴盒:“行,

    行,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啊,哈哈,快,”说着,圆脑袋老板吩咐手下的徒弟道:

    “快,多买几包火柴来!”

    圆脑袋师徒数人各负其职地操作起来,很快,由一百多个火柴盒糊制而成的

    麻将牌,便小心奕奕地装进了外皮精美的方纸盒里,圆脑袋老板抹了抹满脸的汗

    水,交差般地将纸麻将牌递到我的面前:“先生,做好了!”

    “谢谢,”我掏出一张钞,啪地甩到工作台上:“谢谢,呶,钱在这!”

    当我捧着纸麻将牌大步流星地赶到辽河畔的坟地时,人们恰好开始焚烧从卡

    车上倾卸下来的、数不清的纸牛、纸马、纸人等物,熊熊的火舌映舔着八爷殷红

    的大棺椁,我突然想起什么:“姑姑,现在,还让土葬么?”

    “不让了,”老姑认真地答道:“可是,老人死后,一般情况下,还是土

    葬!”

    “那,政府不管么?”

    “嗨,”老姑答道:“管,当然管,可是,只要肯交贰万元罚款,愿意怎么

    埋,就怎么埋!”

    “豁豁,这叫什么管法,啊,故乡的土地,本来就极为稀少,再这样大兴土

    葬之风,后果真是让人担忧哇!”

    “哎呀,”老姑撇了撇嘴:“大侄,你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想

    得那么多干啥,以后,如果姑姑死在你的前头,你千万可别把姑姑给烧了啊,一

    定要,”老姑指着八爷的棺椁:“也要给姑姑买个上好的棺材,埋在辽河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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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侄,行不,算姑姑求你了!”

    “嘿嘿,”望着姑姑慈详而又真诚的面容,我又瞅了瞅手中的纸麻将牌:

    “行啊,姑姑,把姑姑埋完了,也给姑姑送幅纸麻将,嘿嘿,咱们姑侄俩,到荫

    间玩去!”

    说完,我手掌一挥,呼的一声,将刚刚糊制而成的纸麻将牌,投掷进熊熊的

    烈焰之中。

    ……

    (一百五十五)

    我估计大舅拘留期已满,应该重获自由,回到家里了,于是,在三叔一脸轻

    薄的指点之下,我爬上高高的辽河大堤。沿着孤线形的堤坝径直走向东南方,大

    约走出五、六华里之后,目力所及之处,便会看见一座简陋的草舍,孤零零地俯

    卧在坝底的田野之中——那便是大舅的宅邸了。

    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与草房的东侧山墙断断续续地衔接着,草房的形状

    活象是一个小顽童的即兴之作,仔细地端详一番,又酷似一个被淘气的孩子恶作

    剧般的、一屁股压扁的积木盒,要多么难看有多么难看,要多么丑陋有多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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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陋。

    在草房的顶端,歪歪扭扭地竖立着一个比萨斜塔似的铁皮烟囱,从那黑不溜

    秋的烟囱口里窜出一小股浓烈的饮烟,鬼鬼祟祟地飘浮到堤坝上,又屁滚尿流地

    消失在河床边。一扇严重走形的破窗户,凄惨地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呆呆地凝视

    着空空荡荡,死亡般寂静的院落。用秸杆捆扎起来的篱笆墙,把院子圈成一个毫

    无规则的几何图形,梯形,不是,菱形,也不是,多边形,还算差不多吧!篱笆

    墙东倒西歪,多处已经彻底塌落。

    迈过七裂八扭的破门槛,咕咚一声,尤如掉进荫暗潮湿的地窖里,黑乎乎的

    房间里异味充溢,让我无法喘息。顶棚,不,确切一点说草舍根本没有顶棚,那

    梁木、那檩木,均毫无遮掩地裸露着,挂满油污,结成为许多个厚厚的灰网。红

    砖铺就的地板上漫淌着油乎乎的脏水,冷丁踩踏在上面,有一种让我不安的、粘

    乎乎的感觉。

    没有刷油的门框挂着一块早已丧失本色的门帘,肮脏得做块抹布都不合格。

    紧依着抹涂着黄泥的西侧墙壁,有一张东摇西晃的破桌子,我敢肯定,只要稍微

    触碰它一下,立即便会人仰马翻,桌子上有一个盛着大半瓶白酒的瓶子和几个挂

    满油渍、碗口象个脱齿的老太太的破瓷碗。桌子的右侧有一个开了花的、吱呀呻

    吟的破沙发,沙发旁边还有一把三条腿的木椅子。

    大舅的生活还是那般的狼狈,仅有的一点可怜的生活物品杂乱无章的随意丢

    弃,好象刚刚被盗贼折腾过,混乱得简直无法形容。屋子里所有的物品,包括喘

    气的活人,都肮脏得让我不敢接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刚刚出狱,身材矮小的大舅,皮肤愈加黑沉粗糙,头发大概几个月也没有梳

    理过,乱蓬蓬的活象是一片被冰雹袭击过的芦苇塘,扣在呆滞的脑门上,见我走

    进屋来,大舅激动地咧开干枯的、双唇多处溃烂的嘴巴,露出两排可笑的破牙

    床,那几颗里出外进黄板牙,极其滑稽地、彼此毫不相干地、孤单单地扎在深紫

    色的齿床上。望着大舅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重病缠身,一脸的垂死之相。

    “啊,小力子,大外甥来了!”见我走进屋来,大舅兴奋地站起身来,屁股

    蛋上的破布丁,依然可笑地摇晃着,他一边亲切地拽握着我的手臂,一边打发舅

    母刷锅炒菜:“他舅母,赶紧炒几个菜,我跟小力子,喝一口!”。

    “哎呀,大舅哇,你就别麻烦啦,我刚刚喝完,现在还没醒酒呢!……唉,

    大舅哇,这一晃,有好些年没有看到你啦,我真得挺想你的!”我坐到大舅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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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

    大舅伸出枯黄的、青筋暴突的手掌,轻轻地拍打我着的肩膀:“力啊,谢谢

    你,为了大舅那档子事,四处托人,想帮助大舅早点出来,大舅永远感谢你!”

    “可是,大舅,”我不解地问大舅道:“三叔已经托好了人,你却为什么不

    出来,非得蹲满半个月,大舅,你发这犟劲,有什么用哇!”

    “大外甥,”大舅顿了顿:“你三叔的情,大舅可领不起啊,你三叔是什么

    人,那是咱们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而大舅,又是个啥呐,穷光蛋一个,”

    “嗨,大舅,你想得太多了,三叔,会要你什么人情啊!真是的,”

    “大外甥,大舅是这样想的,为了大舅,你已经费不少心思了,大舅,怎么

    好意思再麻烦你啊!哎哟,”大舅突然尖叫一声,痛苦地坐下身来:“哎哟,脚

    痛!”

    “大舅,”我关切地望着大舅:“你的脚怎么了?”

    “唉,”大舅痛苦地呻吟着,满脸感激之情地说道:“小力子,难得你还能

    来看看大舅哇,大舅很高兴。唉,大舅完啦!大舅这辈子算是彻底地完蛋喽!大

    舅要死了,马上就要死啦,死啦!你看!”大舅挪了挪屁股,撩起裤腿,露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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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跟让我看。我的老天,大舅的脚跟处有一个手指般粗大的溃口,塞着棉花球,

    浓血漫溢。

    “唉,这是脉管炎,大外甥,大舅现在连走路都吃力喽!”大舅放下裤腿唉

    声叹气地说道。

    “呀,呀,呀,妈,妈,”

    凌乱的土炕上有一个小男婴呀呀地、欢快地乱叫着,毫无目的地舞动着两支

    小手,象是欢迎我,又象是取笑我。

    “大舅,这是谁的孩子啊!”我问大舅道。

    “还能是谁的,你表弟的呗!”大舅抓起桌上的半瓶白酒,使劲呷了一口:

    “唉,大外甥呀,我们这一家人呐,没有一个得好的,我就不用提啦,你表弟也

    够惨的啦,没有职业,一分钱也挣不着。小力呀,人要是没钱,那就算拉倒哇,

    那就不是人喽。这不,为了活命,我的儿媳妇只好扔下个正在吃奶的孩子,去一

    家新开业的大酒店,给客人当奶娘!唉,”

    “啊——”听到大舅的嘟哝,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啥?表弟媳妇当了奶娘?

    而我,就在几天前,还玩弄过一个当奶娘的少妇,莫非她,就是我不曾相识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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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媳妇?我的老天爷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唉,”大舅叹息道:“你瞅瞅吧,嗯,放着自己家的孩子不喂,饿得孩子

    嗷嗷乱叫,而她,却去酒店,把奶人给别人吃,这,是什么世道哇,还让不让穷

    人活喽!”

    “唉,大梅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有好哇,”屋外的舅母接茬道:“什么当奶娘

    啊,说白了,不就是窑子娘们么,唉,儿媳妇成了窑子娘们!唉!”

    哇——,大梅!果然是她!我顿然呆若木鸡:大梅,就是我与三裤子一同吮

    吸过乳汁的大梅?乖乖,我真是丧尽天良,该遭雷劈啊!

    “唉,”大舅又狠狠地呷了一口白酒,继续道:“小力子啊,这日子,大舅

    可怎么过啊,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你表妹,她更糟心。结婚才一年多,她女婿

    帮着自己的弟弟拉砖盖房子,那天正好赶上下大雨,路滑,走着走着,车就翻到

    了沟里,她女婿被滚出来的砖头压瘫痪了。现在呀,说他是死人吧,可是还能喘

    气、吃饭,你说他是活人吧,却一动也不能动,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认识啦。你说

    这个家还怎么过啊!唉呀!……,没有办法,你表姐她啊,只好出去干那个营生

    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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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又一次震惊起来:怎么,表姐,做鸡了!

    “孩子他爹啊!”舅母带着哭腔接着说道:“昨天,我估摸着你该回来了,

    就寻思着去大丫头那要几个鸡蛋,给你炒个下酒菜,就算是给你接风了,可是,

    我一推开她家的门,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唉,”

    “什么,他舅母,”大舅木讷地嘀咕道:“大丫头家,除了那个不死不活的

    瘫子,再就是进进出出的嫖客,除了这些,你还能看到了什么啊?”

    “唉,孩子他爹呀,大丫头没有活路,干那个,就干那个呗,总是比饿死强

    啊,可是,嫖客,你倒是一个一个地往家领呀,也不说,一招就是一大群哟!

    唉,……”

    “什么,一大群!”大舅干枯的身体猛然一颤:“一大群?这,他舅母,你

    说什么呀,大丫头往家招了一大群嫖客?怎么,她,不打算活喽?她,要累死

    呀!”

    “唉,”舅母以哭腔讲述起来,句句听得我心直淌血:“唉,他爹,我一推

    开房门,豁,就见五个大男人,一溜并排地坐在炕沿上,一个个贼眉鼠眼地盯着

    大丫头,再看看咱们的大丫头吧,正笑嘻嘻给他们点烟呐!他爹,你说,如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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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去,过一会,这五个汉子,不得轮班操咱们的大丫头啊!唉,”

    “唉,”大舅无奈地叹息着:“这,有什么办法啊,这,是什么生活啊!大

    丫头家,这不成了配猪所!”

    “大舅,”我伸出哆哆乱抖的手,按在大舅的手掌上:“真没想到,表姐,

    落到这种地步!”

    “唉,还不是钱、钱、钱!”大舅咬牙切齿着,那愤懑的神情,恨不得用仅

    剩的几颗残牙,将可恶的金钱,撕扯个粉碎。

    “钱,钱,钱,你是个什么东西呀,我他妈的没有别的本事,除了照相,什

    么也干不好。为了活命,我做过各种小买卖,可是,干什么,赔什么,我卖过疏

    菜,可是,卖到最后,连手推车、秤杆子,也他妈的一起卖了、连本上仓了!

    唉,我想找你姥姥,借几个钱,买部二手的旧相机,重操旧业,也能勉强糊口。

    可是,你姥姥她,死活不借,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哟!”

    “姥姥,”听着大舅喋喋不休的述说,我不由得想起三叔讲述的,大舅与姥

    姥争抢一部破收音机的荒唐事,于是,我问大舅道:“姥姥呐,她挺好的呗?身

    体健康么?”

    “她,”大舅恨恨地嘟哝道:“她,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滋润!你姥爷活

    着的时候,挣的钱,都由你姥姥保管,你姥爷死了,她,揣着你姥爷攒下的钱,

    出门(出嫁)了,咂咂,”大舅面露鄙色:“大外甥,你听听,嗯,七十几岁的

    人了,出门(出嫁)了,唉,还要不要老脸啊,寒碜不寒碜呀,让不让人家笑话

    呀,我们当儿女的,都抬不起头来呀!”

    “大舅,丧偶的老人重新结合,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哼,”大舅坚持道:“那也得看是什么岁数呀,都老掉渣了,眼瞅着就要

    进棺材了,还扯这个啊!”

    “呵呵,”我拉着大舅的手,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突然,我想起

    大表哥的讲述,以及三裤子等人一致承认的,大表哥待大舅并不薄的事情来:

    “大舅,你在镇政府,不是干得好好的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聚众胡来,扰

    乱社会治安,大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大表哥呐!”

    “哼,”提及大表哥,大舅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外甥,这事,大舅先得谢

    谢你,谢谢你帮助大舅找了一份差事。可是,这话,要讲起来,可就长喽,得,

    长话短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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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句良心话,刚认识你大表哥的时候,我觉得,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还挺

    办人事的,安排我在镇政府打更,这工作的确很适合我干,白天,我打扫卫生,

    晚间,就住在办公室里。咂咂,这真的挺好的,工资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总算

    也有点收入啊,省得从这要点,从那抠点,像个下三烂似的,让谁都瞧不起,最

    初,我干得还是挺上心的。……”

    “那,你应该继续好好地干啊,何必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啊,叫天天不应,叫

    地地不灵的!”

    “大外甥,我是想好好地干呀,在镇政府里,我的性子,好多了,”大舅辩

    白道:“并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快过呀,我这大半辈子干过的活,全

    加起来,也没有在镇政府里,干一年的多!”

    “可是,你咋不干了,是大表哥开除了你?”

    “不,不,”大舅摆摆手:“不,人说话,得讲良心,是我自己不干的,不

    是你大表哥开除的,”

    “干的好好地,为什么不干了?”

    “这,大外甥,你听我说,”大舅鬼头鬼脑地环顾一番纷乱的屋子,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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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个说书人似地,故意压低了嗓音,一脸诡秘地讲述起来:

    “大外甥,有一天晚上呀,都十点多钟了,我照例到走廊里巡视,咱们挣人

    家钱啦,就得负点责任啊。走着走着,突然我听见财会室里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像群耗子掏洞似的,我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悄悄地趴在门后,

    偷偷地听了起来。啊,他妈的,不听则已,这一听呀,登时把我气得五雷轰顶,

    怒火万丈!大外甥,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

    (一百五十六)

    “不知道,”我摇摇脑袋,希望大舅尽快讲下去:“发生了什么啊,大舅,

    快点讲啊,瞅你,咋像个说书的,卖弄起关子来喽!”

    “啊,大外甥,别着急,让我慢慢地说,啊,好渴,”大舅抓过瓶酒,咕

    咚,呷了一大口:“啊——,好爽啊,大外甥,原来呀,是你大表哥和土地局的

    几个头头们,他们把咱们镇上那块最好的土地,卖给了市里一家开发公司,嗯,

    就是辽河东面那片土地。

    啊,多大的一片土地啊,那可是咱镇子里最好的土地啦,庄稼长得多好哇。

    可是,让你大表哥他们给卖了,现在,都盖上了楼房,正张罗着往外出售呢,都

    是高档住宅,还有一排别墅呢,你来的时候看到没有哇,嗯,你应该看得到啊,

    凡是进镇子的汽车,都得从那条路经过啊。

    大外甥,这些房子,谁能买得起呀,一共也没卖出去几套,剩下的全都空着

    呢,卖出去的那几套,也都让当官的买去啦,咱老百姓那可别想,省得睡不着

    觉。大外甥,那片土地卖得相当便宜,这里面是怎么回事,那还用说么,谁不知

    道啊,这不是秃脑瓜上爬虱子,明摆着的嘛!你大表哥他们吃了开发公司的好

    处,这会,正为分脏不均,在屋子里狗咬狗呢,……“

    “真的?”我怔怔地望着大舅。

    大舅则回之以狡诘的一笑:“小力,这些年来,你大表哥他们靠出卖土地,

    发了横财啊,哼,”大舅越说越动气,索性拽过酒瓶,又咕噜一口:“啊,他妈

    的,这些王八犊子操的玩意,他们不但往外卖,还往自己的手里划拉,呶,你表

    妹,也通过她亲哥,弄到一片土地,开起了轧钢厂,也发了大财!对喽,”大舅

    放下酒瓶,手指着我:“嘿嘿,你,也弄到一片吧,是不,生产队的大院子,让

    你弄到手啦,”

    “这,这,”我吱唔起来。

    大舅摆摆手:“弄吧,弄吧,你不弄,别人也照样弄,反正到最后,咱们镇

    上这点土地,都得他妈的弄到个人手里!啊,”大舅抹了抹嘴角的酒珠:“我扒

    着门缝往里一瞧,好家伙,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我想:他妈的,那张纸上肯定

    写着开发公司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于是,我冷不丁地推开房门,冲进屋子里,你

    大表哥和那几个小头头们还没弄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把那张纸抓到手里

    啦,然后,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哈,大舅,这下你可抓到他们的小辫子啦。”

    大舅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断他的讲述:“大外甥,你大表哥这帮犊子弄

    的,平日里,用公款肥吃海喝,领着小蜜、带着一帮破鞋烂袜子,周游全国,这

    些,都在我心里装着呐,我没吱声,人家有权呀,咱们是个啥啊,再说了,你大

    表哥,也挺照顾我的,可是,今天,他们出卖土地,损公肥已,我真是实在看不

    下眼啦,我要跟他们干!”

    “怎么干啊,到上边告发他们吗?”

    “嗨,小力子,你别总插嘴呀,听我接着说,……”大舅又咕噜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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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我揣着纸条转身要走,你大表哥他们一下全毛喽,他一把拽住我的衣服

    袖子:‘大叔,你这是要干啥?’

    ‘干啥,告你们去!’

    大外甥,你大表哥一听,当时就急啦:‘大叔呀,平时,我对你可不薄呀,

    照顾你在镇政府里打更,给得你工资也不低,活你愿意干多少就干多少,不愿意

    干,谁也不说啥,也没人攀你,你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呢!’

    我说:‘哼,少来这套,跟你一比,我是个啥呀,我他妈的连个要饭的都不

    如啊!别认为你照顾我啦,你这是慷国家之慨,满足自己的私欲,贪污的脏款都

    要把兜胀破啦,还忝个脸说照顾我了,我哪点是你照顾的?给我开的工资是从你

    的腰包里掏出来的吗?还不是党给的吗?即使是你照顾的,这几子在你手里那还

    不是九牛一毛吗!跟你们比,我他妈的连条狗都不如哇。

    今天,我一个穷光蛋,怕个啥呀,我的命不值钱!可是,你跟我可不一样

    喽,一旦漏了馅,这么多钱都得没收,还得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最后进班房反

    省个十年二十年,弄不好脑袋兴许都保不住。至于我吗,党和政府还能奖励我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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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你大表哥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土地局的一个大秃瓢开了腔:‘哎,哎,两

    溜溜棒,我说,有事好商量嘛,大家都消消火,消消火。两溜溜棒呀,我们知道

    你这些年弄得不太好,人嘛,谁没有困难的时候呢,关公还走过麦城呢,谁都是

    三穷三富过到老的嘛,三年河东,三年河西。

    两溜溜棒,今天,这事让你赶上了,不好听的话,咱们就谁也别说了,天也

    这么晚啦,总是这么瞎嚷嚷有个什么用哇,咱们干脆就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

    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我们哥几个就是头拱地也尽力帮你解决!’

    我想啊,是时候啦,也该温和下来啦,大外甥,你不懂,开始必须得硬,要

    把他们全都震住,不敢炸刺,然后嘛,就让你大表哥他们开始出血,我就对大秃

    瓢说了:‘你么,还算说了几句人话,啊,你们得了这么多钱,不能都一鼓脑地

    全揣到自己的兜里呀,有道是:见一面,分一半!’”

    “哈,大舅,这下,你可发财喽!”我兴奋不已地望着大舅。

    大舅摇摇头:“不行,我说是这么说的,可是,人家肯跟我对半分么?那是

    不可能的呀,这种事啊,就像在自由市场做买卖,大家伙讨价还价地玩呗!”

    大舅继续道:“听我这么一说,屋子里顿然炸开了锅,一个个抓耳挠腮地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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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着,说我胃口太大。

    我挥了挥手:‘得啦,得啦,看把你们急的,哼,跟你们要点钱,简直就是

    从你们身上剜肉哇,你们对钱,咋这么亲呀,钱,是你亲爹,还是你亲妈呀!算

    了吧,我这个人可不贪心,不想非得跟你们分一半,我能吃碗饭就行喽,要不是

    因为吃不上饭,我还不到这里还打什么更呢,要是能吃上饭,我也不跟你们计较

    这些事。我不像你们那么喜欢钱,我有饭吃,有酒喝就行,别的从来不多想,活

    一天算一天呗,……’

    说着,我指了指大秃瓢:‘这位朋友不是说了:可以给我解决点困难么!’

    大秃瓢慌忙点着大脑袋瓜:‘是的,是的,我说了,我说了!’

    我又转向大家伙:‘那,我就不客气啦,唉,这也是生活所迫,没办法呀,

    我得活命呀!其实呀,我早就活够啦,活着有什么意思啊,可是我还有孩子呀,

    他们还没活够呐,我不为自己活着,也得为孩子们活着啊。……’

    ‘两溜溜棒啊,你就别绕圈子啦,有什么想法就实话实话吧!’大秃瓢有点

    不耐烦了。

    嘿嘿,我急的是个啥呀,我得让他们都坐不住了,到时候呀,你跟他们要什

    么,他们就给你什么,我说:‘是呀,天是太晚了,总这么吵来嚷去的,容易让

    人知道,隔墙有耳嘛!……,至于我的想法嘛,我的想法不高,你们谁都知道,

    我没房子住,你们想办法给我盖一栋四不漏的房子吧!’

    哗——,刚开始的时候,你大表哥他们说什么也不干,这个说:哎呀我的天

    啊,那得多少钱呢,那个嚷:两溜溜棒,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哇!我就说了:‘好

    了,好了,我什么也不要啦,免得你们心疼,这回行了吧!’

    你大表哥他们在一边又嘀咕了好半天,最后答应一人出一万元给我盖房子。

    然后,他们就向我索要那张纸,我不给,‘房子问题是解决啦,这很好,可是,

    我的工作问题呢?’

    你大表哥他们又吵吵起来:哎呀,两溜溜棒,我的亲爹啊,我的活祖宗啊,

    你还有完没完呢!……,我们又不是人事局的,有什么权利给你解决工作啊?

    我说:‘我还不愿意上班呢,绑身子,太不自由了,我这个人已经散慢惯

    了,我知道你们不是人事局的,可是,你们是土地局的啊,你们有权利把那么一

    大片土地廉价卖掉啦,怎么就不能也给我一小片,我不需要太大,能盖个门市房

    就行,我开个饭店,到时候欢迎你们光临,请客送礼的时候,往我的饭店里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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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水不能外流嘛!’”

    “大舅,你真厉害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大舅的脸上也泛起胜利者的得意之色:“啊,我们一直呛呛到后半夜,最后

    你大表哥他们终于答应批给我一小片土地,嗯,就在耐火砖厂的院墙边,靠近交

    叉路口的地方,那个地点多好啊,最适合开饭喽,我就在那盖了一栋简易房,开

    了一家小饭馆。”

    “好哇,大舅,可是,”我瞟了一眼大舅现在牛棚般的住处:“大舅,大表

    哥他们给你盖的房子呢,还有饭店呢,咋又让你弄没了?”

    “唉!”大舅又吞下一口白酒:“唉,我就这命啦,房子是盖好啦,可是,

    给儿子娶媳妇没钱,再说了,这些年来,我欠了一屁股的债,没办法,我干脆把

    房子卖了,给儿子娶了媳妇,剩下的还了债,这就算完事啦!饭店也不景气,大

    家都说我埋汰,没谁来吃饭!后来,饭店也让我给卖了,没几年功夫,这点钱,

    又花光啦!”

    “那,还怎么啊?”我摊开双手:“以后,怎么办啊?”

    “哼,找政府啊,找你大表哥啊!”大舅理直气壮地答道:“房子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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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没地方住了,我又找到你大表哥,从他那里熊来点钱,就在大地上,压了

    一间小草房!”

    “可是,”望着窗外的绿色,我喃喃道:“大舅,这是耕地啊,你在耕地上

    盖房子,镇政府能让么?”

    “豁,”大舅瞪着积满粘掖的眼睛:“不让,凭什么不让,镇上的土地,兴

    你大表哥他们随便出卖,我占一块压间草房,就不行么?总不能让我一家人蹲露

    天地去吧?哼,哼,我就盖了,咋地吧,哼,直到现在,还没人来管呐!啊,”

    大舅手指着窗外,幸福地说道:“大外甥,你看看吧,这景色,多好哇,简

    直就是世外桃源啊,我这房子虽然破点,可也算是一座别墅啊,四周都是绿葱葱

    的庄稼,把这房子围得严严实实,风一刮,传来一股股清香味,让我心胸开阔。

    没有米了,就钻到大地里,掰几穗苞米,煮上,那才好吃呢,还有毛豆,那绝对

    是下酒的好菜啊,白菜、大葱、萝卜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就摘什么,没人管我,

    大家伙都知道我穷,吃点就吃点呗。”

    “嘿嘿,”我打趣道:“大舅,你过的简直是神仙生活哦,嘿嘿!”

    “唉,”大舅脏嘴一咧:“大外甥呀,这夏天的时候,什么都好说,吃饭、

    吃菜,都不成问题,可是,一到了冬天就难熬喽,没吃、没喝、没烧,怎么办?

    他妈的,还得找政府,找你大表哥啊!开始,我软磨硬泡,每次都不空手而归,

    这日子,也算过得去了。但是,时间长了,把你大表哥弄烦了,也磨皮了,他说

    什么也不肯出血了!他妈的,你不出血,老子就好好地寒碜寒碜你!于是,我就

    弄来一面破铜锣,站在镇政府的门前,哈,……”

    说着,说着,大舅兴奋难当地抬起双臂,像模像样地笔划起来:“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当,社员同志们,……”

    “得,得,得,”我哭笑不得地按下大舅的手臂:“大舅啊,以后,可别扯

    这个啦,对你,对大表哥,都不好啊,管咋地,咱们多少多少还沾点亲戚呐!”

    “可是,”大舅若有所思地嘀咕道:“大舅的生活一点也没有着落啊,怎么

    办啊,大外甥,一家人都等着饿死么?不行,我还得找政府、找你大表哥啊!”

    “大舅,”听到大舅的话,我焦急万分:“怎么,大舅,你还想到镇政府门

    前,去敲锣骂人啊!”

    “不,小力子,”大舅摇摇乱蓬蓬的脑袋:“大舅这回不敲锣啦,也不骂人

    啦,大舅不闹了,再闹,还得蹲拘留哇!大外甥,这一次,大舅将采用和平的方

    式!”

    “嘿嘿!什么和平方式啊?”

    “大外甥,你看!”大舅的脸上绽开无比得意地笑容,将一叠崭新的报纸,

    递到我的手上:“这张报纸,是我从拘留所回家的路上拣到的,是一个卖报纸的

    老太太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我闲着没事就翻了翻,无意之中,看到中央有这样一

    条规定,呶,”大舅手指着报纸头版最为显眼的地方:“大外甥,你看,”

    “哦,哦,”在大舅的指点之下,我默默地阅读起来,而大舅,则按奈不住

    兴奋的心情,嘿嘿地冷笑道:“哼哼,大外甥,大舅又来买卖啦!”

    ……

    (一百五十七)

    在奶奶八十高寿的前夜,爸爸专程飞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一看见如父的亲

    哥哥,老姑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一头扑进爸爸宽大的胸怀里,满腹委屈地纵

    声大哭起来:“哥——哥,咦——,咦——,咦——,”

    “老菊子,唉,”爸爸慈祥地抚摸着老姑的秀发,俨然父亲般地感叹道:

    “唉,都是我这个混小子,可把我老妹子给害苦喽,唉,这可怎么办,老菊子,

    差不多少,你也应该找个人啦!”

    “不,”老姑抬起挂满泪痕的面庞,坚定地摇晃着脑袋:“不,哥,除了小

    力子,我,谁也不跟!”

    “这,”爸爸苦涩地咧了咧嘴:“这,老妹子,你和小力子那是不可能的

    啊!”

    “哼,”奶奶全然改变了态度:“可不能这么说,大小子,为什么不可能?

    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成全他们吧,大小子啊,”奶奶拉着爸爸的手臂:“小力子

    可不混啊,你别总拿旧眼光来看人,小力子给咱们张家置下这么大一片土地,咱

    们张家真是前世积了荫德啊!”

    “妈,”爸爸转向奶奶:“这,能行么?简直是胡闹啊!”

    “怎么就不能行,”当年嚷嚷着要把我和老姑扔进辽河里喂鱼的二叔,也绝

    然转变过来,他那黝黑干瘪的面庞上,挂着一副极不相配的近视眼镜,被劣质烟

    草薰灼得又枯又黄的手掌捧着一本厚重的卦书,像模像样地翻查着:“嗯,哥,

    我已经查过他们姑侄俩的生辰八字了,哦,他们俩很合啊,卦书上说,这可能是

    上辈结下的缘份呐!”

    (。。)

    因当兵而丢掉正式工作的二叔,因没有三叔的好运气,更主要的,是没有三

    叔空前巨大的能量,至今也未恢复工作,为了糊口养家,只好半路出家地研究起

    风水、相术来。瞅着二叔那极为认真的样子,我心中暗暗发笑:呵呵,姑侄畸

    恋,也能在卦书上找到名正言顺的籍口,中华文化真是博大宽宏啊!

    “这简直是胡闹,”妈妈一脸不悦地从旁嘀咕道,非常势利的妈妈,希望尽

    快卖掉土地,携巨款,带着无比珍爱的儿子,离开故乡、离开奶奶、离开老姑。

    然后,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与红色贵族——范晶,结为百年之好!

    为了出卖土地,早已将诱人的巨款弄到手,妈妈与奶奶屡次争吵,彼此间,

    互不妥协,视若仇敌。但是,奶奶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并且有众多的支持者,

    妈妈势单利孤,我的态度又是极其的暧昧,左右环顾,一会站在妈妈这边,一会

    又让奶奶拢笼过去。因此,孤军作战的妈妈,始终没有达到战略目的。

    “哼,”每次争吵,妈妈都被奶奶骂得狗血喷头,狼狈不堪地逃之夭夭,却

    又永远也不甘心失败,背里地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哼,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

    儿子的土地,你有什么权利不让卖?我儿子的东西,你凭什么护在手里?哼,你

    就横着吧、护着吧,我看你还能活几天,等你死了,我还是得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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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啦,得啦,”爸爸推开二叔手中的卦书:“老菊子和小力子的事,以后

    再慢慢研究吧,现在,咱们得核计、核计妈妈的八十大寿,应该怎么办!”

    “嗨,”奶奶闻言,冷冷地挥挥手:“办什么办,我眼瞅着要死的人啦,”

    奶奶永远都是明智的,知道自己已尽古稀之年,所剩时日不多:“还办什么大

    寿、小寿的,大小子,”奶奶突然拽住爸爸的手掌,乞求般地对爸爸说道:“大

    小子呀,如果你真有这份孝心,等妈妈死的时候,一定要把妈妈发送好,”

    话未说完,奶奶已经不可控制地涌出数滴无限感伤的老泪,望着奶奶那苦楚

    的、苍老的面庞,我心头好生酸涩。每当奶奶与妈妈争吵时,一挨看到奶奶这份

    表情,我便再也不敢坚持出卖土地了,而是无原则地、无条件地倒向奶奶的一

    边。为此,妈妈耿耿于怀。

    “儿子,”事后,妈妈气吁吁地训斥我道:“你咋不听妈妈的话啊,妈妈是

    怎么嘱咐你的,你忘了?儿子,你就甘心情愿地守在这个小地方?你不要深圳的

    户口和工作啦,你不要深圳的房子啦,你不要范晶啦,范晶,那是个多么好的姑

    娘啊,人家年轻漂亮,那皮肤,那身板!咂咂,都是没得说啊,百里挑一,不,

    千里挑一啊。并且,人家范晶,要钱有钱;要房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文化有

    文化;要专长有专长!而你跟老姑,能有什么前途啊?”

    “妈—,”爸爸紧紧地按揉着奶奶干枯的手背,毫不犹豫地答道:“妈—,

    你老尽管放心吧,你百年之后,儿子一定按照咱们家乡最隆重的仪式,给妈妈举

    行一次规模最大的葬礼。”

    “大小子,”听到爸爸的话,奶奶顿时喜形于色,抹了抹酸涩的泪珠,兴奋

    地说道:“大儿子呀,发送妈妈,用不着你们这些做儿子的,花一分钱,妈妈有

    钱!并且,妈妈早就准备好了,呶,”说着,奶奶哗地从炕柜底下,抽出一只精

    美的小皮箱,只见奶奶啪地按开皮箱盖,皮箱里盛满了奶奶为自己的身后事而准

    备好的寿装等用品。

    一生操劳,一生节俭,一分钱能握出汗珠、一粒米饭不肯随意扬抛的奶奶,

    对自己百年以后的殡葬之事,却让我颇为不可思议地破费起来,并且,不是一般

    的破费:任何物品,都挑最上乘的、最昂贵的购买!

    奶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执着:人活在世上,就是受罪来的,世上的一切,

    尤如那飘浮不安的云朵,永无定数。而死亡,却是永恒的。所以,人活着,一切

    都可以马马虎虎,饿不死、冻不着,即可!而对于永恒的死亡,则万万敷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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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

    你看,奶奶嘻滋滋地翻弄着价格不菲的寿装等物品,尤如炫耀家珍般地向爸

    爸展示着:“呶,大小子,妈妈该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哦,对啦,”奶奶突

    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挠了挠耳根:“哎呀,我差点忘了,我还缺少两枚铜

    钱!”

    “呵呵,奶奶,”望着奶奶那孩子般较真的样子,我笑呵呵地插言道:“奶

    奶,你别急,过几天,我去古玩店,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古币回来!一定让奶奶够

    用,呵呵,”

    “去,”奶奶训斥道:“买那么多干么,奶奶只需要两个,大孙子,那玩意

    买多了,一点用处也没有,尽浪费钱,哦,”奶奶突然抬起头来:“大小子,妈

    妈现在就缺一口棺材了!”

    “妈,”爸爸拍着胸脯保证道:“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买一口最好

    的棺材!”

    “大小子,妈妈要果松的!”

    “行,咱们就买果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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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子,你千万别可把妈妈给烧了呀,妈妈要跟你爹埋在一起!”

    提及爷爷,奶奶感慨万分:“唉,你那个爹呀,一辈子也没享到一天福,死

    了,连个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现在,你们都有钱了,我也有钱了,呶,”奶奶

    指着窗外道:“这院子,人家主动给价贰佰万,如果你爹在地下知道了,一定也

    得乐坏了,大小子,你爹活着没享到福,过几年,等我死的以后,趁着这机会,

    你们就重新给你爹换个棺材吧,也算对得起他。毕竟,你爹给你们留下这么大一

    个院子啊,唉,”

    “力,”老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将我推进里间屋:“力啊,明天就是奶奶的八

    十大寿了,我哥和正几个弟弟商量着怎么办这个大寿。大侄啊,咱们应该做点什

    么,祝贺奶奶的大寿呐?”

    “这个,”老姑热切地盯视着我,那神情,与家庭主妇与丈夫商量处理某某

    事情,毫无二致,其实,老姑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之所以还要与我进行所谓的

    商量,完全出于一种“我已为人妇,凡事应该与当家的商量!”这种自我满足的

    心理,于是,我反问道:“姑姑,我什么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就尽管说吧!”

    “力,”听到我权力下放般的话语,老姑顿然喜上眉梢,毫不客气地自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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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道:“大侄,明天早晨咱们去县里,给奶奶请一个戏班子,你看,怎么样?”

    “过大寿,唱大戏,行啊,我同意!”

    老姑的举措,在故乡小镇的确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效应,听到那耳熟能详的、

    独特的二人转旋律,人们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进奶奶家祝寿的院子里:“啊,

    哈,快来看啊,老张家唱大戏喽!”

    “走呀,到老张家看二人转去啊!”

    “老张家可真有钱啊,给老太太过大寿,请来了县里的戏班子!”

    “……”

    望着台下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群,老姑的脸上漫溢着无限的幸福之色,一

    颗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嘻嘻,”一男一女,两个极为默契的搭档,蹬蹬蹬地跳上木台,旋即便无

    所顾岂地卖弄起来,男角指着女角抹满脂粉的宽脸庞:“哎呀,这都徐娘半老的

    人啦,咋还像个二八佳人似的,刮这么厚的大白啊!”

    “哼,”女角显出怒色:“老么,我真的那么老么?”

    “真老,比我妈还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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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我老,我比你妈你,小子,那,你敢叫我妈么?”

    “敢,”

    “叫,”

    “妈——”男角嗲声嗲气地叫嚷起来,引来台下一片低级的喝彩声:“哈,

    好,”

    “妈——,”男角一脸淫色地逼向女角:“妈——,我要吃咂!”

    “哇,”

    台下顿然喧沸起来,我恨恨地皱起了眉头:“这,都是些啥玩意啊,太低

    级,太下流了!”

    “喂——,喂——,喂——,”听到我的嘟哝声,老姑慌忙走向男、女角,

    和颜悦色地制止道:“喂,我说,今天是我妈八十大寿,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

    情,你们可要收敛点,别弄得太粉喽!”

    “哎,”男、女角乖顺地应承道:“我们知道了,放心吧,我们会把握好

    的!”

    “哦——,”司仪走上台来,将男、女角哄下台去:“得,你们先歇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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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给老太君拜完寿,你们再接着演,再好好地研究吃咂的事情吧!”

    “哈哈哈,”台下哄堂大笑起来:“哈哈哈,真够粉的啊!”

    “哦,老张太太八十高龄,拜寿开始!”

    在司仪的安排之下,首先是爸爸和妈妈爬上木台,毕恭毕敬地走到奶奶的座

    位前,然后,双双跪下,在欢快的祝寿曲中,咕咚咕咚地给奶奶磕着响头;接下

    来,便是二叔、二婶;然后,是三叔、三婶;再然后,是老叔、老婶;大姑;二

    姑、二姑父,……

    “哦——,老太君的老姑娘,菊子,给妈妈拜寿喽!”

    “妈——,”衣着华丽、打扮入时的老姑,款款走到奶奶的座位前:“妈,

    老女儿,给你拜寿啦!”

    说完,老姑双膝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奶奶的脚前,缓缓地俯下身去,开

    始给奶奶磕头。站在台下等候给奶奶拜寿的我,特别注意到,爸爸以及其他的叔

    叔、姑姑们,均是夫妻双双,一同给奶奶拜寿,唯独老姑,只身一人,尴尬万分

    地跪在奶奶的脚下,喃喃地念叨着拜寿的话语。

    望着脚下孤苦伶仃的、轻盈的、瘦俏的老姑,原本喜笑颜开的奶奶,苍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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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庞意外地抽搐起来,继尔,昏花的老眼,涌出一滴伤心的酸泪,透过飘逸而来

    的乐曲声,我甚至听到了奶奶无奈的叹息声:“唉——,”

    当轮到孙子辈来给奶奶拜寿时,其场面更令奶奶窘迫不已,我,奶奶的长

    孙,而小石头,我与老姑不伦之爱的滑稽结晶,被不知个中缘由的司仪,极为荒

    唐地安排在一起,轮流去给奶奶拜寿,我一声声地唤着奶奶,而小石头,则甜甜

    地叫着姥姥!

    “唉——,咂咂,”我傻怔怔地跪在奶奶的脚下,又听到奶奶苦涩的叹息

    声:“唉——,”

    ……

    (一百五十八)

    爸爸荣归故里,童年时代那热闹、欢腾的场面再度重演,亲戚、邻里们每日

    邀请爸爸做客赴宴的酒席,一桌紧接着一桌,直喝得爸爸、妈妈手捂着消化不良

    的腑脏,叫苦不迭。而今天,爸爸则被大表哥诚惶诚恐地邀请进他那刚刚落成不

    久的,与三叔堪有一比的豪宅大院里。

    “哇,好棒哟,”望着大表哥宫殿般的豪宅,妈妈由衷地惊叹起来,那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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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广东杂交的、不伦不类的东北广东腔,久久地回荡在大客厅的天棚上,听得我

    浑身肉麻至极。仲秋虽然悄悄逝去,天气并不是特别的寒冷,而我却直打冷颤。

    “唔哇,”妈妈更加做作地惊呼起来:“好好漂亮的家具哟!”

    “妈妈,”我再也无法容忍妈妈的造作之态,不耐烦地掐拧妈妈一把:“妈

    妈,你能不能好好地说话!”

    “力哥,”装饰奢华、酒香飘逸的客厅里,表妹小蒿子擒着甜甜的微笑,轻

    盈地迎上前来,那光彩四射的窈窕身段,尤如不可抗拒的、性感超强的巨大黑

    洞,将我的视线全部吸纳进去!

    啊,表妹,阔别多载,当年娇羞、腼腆的清醇少女,已然出落为一个成熟

    的、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少妇。啊,表妹,她那童年时代就让我想入非非的身

    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镶着金丝花边的旗袍,散发着浓烈的脂粉之香。放眼望

    去,深蓝色的布料,丝毫也没有遮掩住表妹那茁壮的青春气息,而那鲜嫩的、极

    富肉感的肌肤,隔着厚重的布料,更是欲盖弥露。啊,表妹,好漂亮的、好性感

    的表妹!……

    “力,”

    我正色欲沉迷地呆望着眼前这位天仙般美丽的表妹,身后的老姑见状,酸溜

    溜地捅了捅我的肘部:“大侄,进屋坐啊!”

    “力哥,坐这,”大表哥夫妇领着爸爸和妈妈,逐个房间地视察着,表妹小

    蒿子则徘徊在我的身旁左右,殷勤地转来转去,一会沏茶,一会递烟,同时,一

    对含情脉脉的秀眼,神秘地与我瞟来荡去,我更是色火熊燃地与之挤眉弄眼。

    我与表妹这频频的、眉来眼去的勾当,当然逃不过老姑机灵的法眼,她一会

    拽扯着我的衣襟,一会又冷冷地瞟视着表妹,而小蒿子,看在眼里,却不以为

    然,索性更加大方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依然瞪着火辣辣的目光,自己都无法解释

    地问表妹道:“蒿子,你结婚了没有哇?”

    “没有!”小蒿子粉嫩的脸蛋,唰地红到了脖颈:“还,没,找不到合适

    的!”

    “呵呵,”我别有用心地讥讽道:“找不到合适的,蒿子,是不是你的眼眶

    太高了呀!”

    “力哥,”小蒿子厥起了小嘴:“不是人家眼眶高,只是,咱们镇上,没有

    一个像样的男人,哼,一个俗不可耐的样子,看了,都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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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老姑以挖苦的口吻道:“你有钱,谁能攀上你的高枝呀!”

    “钱,”小蒿子撇了撇嘴:“钱,算个什么啊,力哥,”小蒿子又转向我:

    “力哥,这些年来,钱,我是挣了不少,可是,却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快乐!我觉

    得,人一旦有了钱,与平日的朋友们,就产生了距离,彼此之间,生疏了!唉,

    钱,真不是好东西啊!”

    “哼,”望着小蒿子那孤傲的面庞,老姑扒着我的耳根嘀咕道:“哼,什么

    挣了不少钱,没有她哥,她,到哪挣钱去啊!”

    “是呀,是呀,”我表示赞同道:“的确如此,蒿子,金钱,真的能将儿时

    的友谊,拉开很大很大的一段距离,我,也有这种切身的感受,儿时,我们都在

    一起玩,除了几个溜溜,谁也不比谁多些什么。可是,长大了,成年了,我们儿

    时的光腚朋友,便以金钱划定地位和层次,有钱的人,聚在一堆,没钱的人,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