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山河泪

山河泪_分节阅读_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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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莫要这样,看着就和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一样。”甘罗侧头仔细观察项羽的面容——眼窝深陷,眼底青黑,满脸胡茬。

    昔日精悍的身形早已瘦的脱形,若不是那份悍然的风度不改,谁能相信这个男人就是那横扫千军、令人闻风丧胆的项王?

    “本来就是最后一口气,三年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项羽漠然开口,紧绷的唇角上和眉宇之间刻上了细纹,满脸风霜,鬓发花白。

    甘罗伸手在袖子中摸索一番,掏出一个小瓷瓶给项羽递过去:“莫说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只是遗憾昭昭再不回来,就不能见昭昭最后一面了。”仍旧是漠然的语气。

    项羽仰头将回魂散倒入口中,辛辣的粉末呛出眼底的一层薄泪:“三年前……要是爷知道昭昭是要去关山的话……爷以为他是想要离开了的……”

    甘罗盘起双腿,望着广袤的平原尽头坠入滚滚黄河水中的落日,想起三年前将项羽从水中捞起来的时候……

    “那匹战马如何?”甘罗问的是当日捞起项羽的时候,项羽还拖着救出来的那匹四蹄残废了的战马。

    “年前死了,本来和乌骓放在一处养着的时候精神就不大好。”项羽说的是那叼回来虞楚昭半截袖子的战马。

    “就说有一阵没见了……”甘罗折了根长在石头缝里的干草咬在嘴里:“四蹄都被烤熟了,也难为它回头来找你。”

    “爷本来还想着昭昭若是放不下那匹战马,也会回来看看的,如今……”项羽出神的望着消失在黄汤上的落日,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甘罗说。

    甘罗沉吟:“这话你说了无数遍了。”

    项羽不为所动:“你也这么回答过爷无数遍了。”

    甘罗艰难的开口:“你不相信虞楚昭……”

    项羽利落的打断甘罗未说出来的话:“昭昭还活着,爷感觉得到。”

    甘罗知道这几乎就是项羽继续顽强活下去的动力了:“所以……”

    项羽落寞道:“所以爷在打江山,等他来拿这万里河山的时候,兴许还能再见上一面。”

    夜色染上天际,甘罗打了小个哈欠,跳下石头,背对着项羽一摆手:“走了。”

    不用回头,甘罗也知道项羽根本不在意。

    项羽一如既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夜夜守在军营门口,等着那个没有可能再出现的归人。

    寒夜孤星,霜寒露冷,原野镀上一层粗糙的银白。

    项羽粗糙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半截早已褪色的衣袖,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化为白雾:“昭昭……我能感觉得到你……”

    三年来,虞楚昭的痕迹仿佛无处不在,但是偏偏又无迹可寻。

    项羽仰头望向升到正天的星辰,突然就想到准备屠外黄的时候斜地里飞出来的箭矢。

    流箭上钉着一封密信,不是虞楚昭的字迹,但那计策却叫项羽倍感熟悉。

    “安抚外黄,往东传信。”项羽回忆着这干脆利落的八个字。

    就这八个字,让东部十七城望风而降。

    环环相扣的诡谲计谋,实在是太像虞楚昭的手法,由不得项羽不去等待虞楚昭的归来。

    但是,更多的类似的高明计谋却是出自刘季手下——先是政治口水仗,借为义帝发丧十罪项王,为还定三秦铺平道路;接着汉中走关中,暗度陈仓;旋即又是成敖会战,一年时间也要拿下此地,因为是粮仓;再后来又说降英布;利用楚齐纠葛平齐王……

    一系列的事情发生的快之又快,叫人根本不及反应,简直就是阴狠的拿住了每个人的弱点,对天下局势更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掌控力,战争可以输,战略方向不可错,这就是刘季的现状,不然,也不会到如今和刘季平分天下的局面。

    “到底是何人……”项羽清楚,以刘季不是如此雄才大略之人,不然早早就得意忘形了。

    项羽眼前划过汉王刘季手下的几大谋士的脸——刘季手下谋士不少,张良、萧何最为著名,但是也不是走这种道道的。

    “张良善离间、善利用人,特别是项伯,萧何识人才,能礼贤下士,但善于的是后勤处理……”项羽思忖着,手指划过胡茬。

    “这确实就是昭昭的手段……”项羽确定了,但是虞楚昭不可能去帮刘季,难道是另有隐情?

    但是项羽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结论:“昭昭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就算是另有隐情,也会想方设法的通知过来。”

    想到那夜在外黄松弦射出去的那根利箭,项羽的眼睛眯了起来。

    当时手腕不知为何的一抖,箭偏移的些许,只是扎进了那一闪即逝的身影的肩上。

    “那带着恶鬼面具的到底是谁?”项羽习惯性的摩挲着半截衣袖,眉头蹙在一起。

    一个绰号般的名字在项羽心底略过,冷笑爬上项羽的嘴角:“近年风头大盛的鬼面生!且让爷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项羽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竟敢用昭昭的手腕戏耍于他,这鬼面生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项羽高大的身形掩在夜色之中,宛如和北方荒野上的巨石融为一体,姿态随意而放松,但眼底却和荒原上的残雪一般冰寒,若此时有人不小心看进那荒芜冰冷的眼底,必定立马被冻成冰雕。

    “唯有昭昭……谁敢用他做铒,爷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断裂的那截袖子被项羽掩在高挺的鼻梁上,熟悉的气息充盈进鼻腔内,安抚了项羽那颗急欲杀戮的心脏。

    这一刻,项羽只觉得那个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小子还在自己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睥睨天下。

    广武汉军帅帐之内大摆宴席。

    虽说敖仓被项王打下一半,但汉王刘季此时是半点不会小气的。

    申时过半,宴席分毫未动,满帐人具在等一未到之人。

    “他爷爷的,怎么还不来!老子等着有事商量!”刘季从军帐门口溜了一圈回来,甩着袖子大步跨到主位上坐下,二郎腿一敲:“谁去给那厮唤过来的?”

    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主公这是又耍浑了,若是鬼面生真的在面前,汉王可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张良心底嗤笑一声,不接汉王抛射过来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酒杯,眼底闪过一道怨毒,心道自己素来和鬼面生不和,那鬼面不知为何三天两头找自己岔子……

    “主公这是脑子被驴踢了,竟然想叫张良去喊人。”席间一众谋士均是如是想道。

    刘季眯着眼睛望着张良,想了半晌,觉得这人比鬼面生更适合做相国,还是先留着才好,于是赶紧又说了两句好话,这才将张良的情绪安抚下来。

    鬼面生此人深不可测,刘季断然不敢全信,何况让刘季顺利活到现在的第六感让他多少能感觉到鬼面生对自己莫名的厌恶,这和手下的人对自己的那种无可奈何不一样、和普通的讨厌也不一样,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头的、如临大敌一般的戒备和厌恶。

    “爷爷我什么时候和这种人敌对过?”刘季玩着陪酒女人柔软的手,心中念叨一番,觉得应该是不可能,不然这种人自己心里肯定记得清清楚楚,比如说那个死了的虞楚昭。

    这种厌恶和鬼面生的对刘季的忠心耿耿放在一起是如此的对立和诡异,但是刘季多番试探都没有结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和他出的计谋一样,诡谲难辨。

    “但是现在这个鬼面生还有用,至少目前看来每次的计划都得要这厮帮忙才成,还是先不要惹恼了的好……”刘季算计一番,最后在心中得出结论。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人不会出谋划策叫老子失了天下。”想到这,刘季笑起来了:“诸位谁去请请鬼面生?”

    “今日在路上看见鬼面生肩上带伤,箭簇尚未取出便连夜赶回大营,现在怕是在处理伤势。”韩信离席,不卑不亢说完,等着刘季发话。

    “那就大将军去请人过来吧,这么看来,大将军和鬼面生关系还是不错的么,连你老子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大将军又知道了?”刘季狐疑的视线扫到了韩信身上。

    韩信拱手行礼,镇定自若:“不过欣赏鬼面生机智过人而已。”

    刘季盯着韩信的视线犹如毒蛇,摸着胡子缓缓道:“那,就劳烦大将军将人带过来了。”

    不知道为何,刘季望着韩信退出帅帐的身影的时候,想到的却是这人曾在项羽帐前做侍卫的事情。

    “那……韩信估计是认识虞楚昭的吧?”刘季苍老褶皱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杀意,对虞楚昭,地那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他为何就是心生恐惧呢?

    这一刻,身在广武的刘季和身在荥阳的项羽,两人默契的在思考同一个问题,鬼面生行事方式为何同虞楚昭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名字和封面,封面做完了好高兴啊!终于有个像样的皮了!

    ☆、万古如斯

    鬼面生肩膀处被一箭洞穿,箭簇卡在肩胛骨中,左右取不出来。

    被临时抓来的郎中额上密布着汗珠,拿着匕首欲割下去的手直颤,却犹豫不决,不敢下手。

    “换人!”军帐外一声低喝。

    郎中手一抖,匕首落地,回首一眼就扫见面色冷寒的武将立在帐门口,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换人,本将军来!”门口武将又是一声低喝,这次剑眉蹙起,显得很不耐烦,好像要是敢叫他再说一遍,就要拔剑相向了一样。

    郎中被那不耐又狠厉的目光刺中,顿时浑身一抖,慌不迭对鬼面生告罪几声,压低身形就溜出帐去。

    毕竟不是谁都能忽视那鬼面生一身的焦灼伤疤的,大部分人都会觉得烧成了这样的,都不是活人了。

    韩信本来在账外等着鬼面生处理伤口,并未有入内插手的打算,然而看那箭簇在血肉中拖磨,坐在条凳上的那道身影始终闲适异常,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只有那曲起放置在膝盖上的手出卖了这人的疼痛,那只手上青筋爆出,纵然是焦炭一般的皮肉,也能看出那握拳的力度。

    于是,韩信终于忍不住大步进来了。

    鬼面生身上的薄衫被汗水浸透,透出的身体和脸面一样狰狞可怖,此时侧目望韩信一眼,不耐道:“郎中走了,这箭簇怎么办?”

    韩信并未像常人一般立刻转开眼,就和未看见那身伤疤一般,直接走近鬼面生:“换我来给先生处理伤口,那郎中……不提也罢。”

    对于有本事的人,韩信此人向来是尊敬的,只是区区伤疤,自然不会叫韩信皱眉。。

    “大将军……”这次鬼面生转头直直望向来人了,只见韩信利落的打发人换热水,那一系列的动作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