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山河泪

山河泪_分节阅读_127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砸在手背上。

    这一瞬间,虞楚昭想过逃离这场赤帝的复仇之焰,想过回头冲进追来的项羽的怀抱,毕竟那温存感觉尚且残留在他身体之中,刻骨铭心,难以磨灭。

    但是,他现在却要亲手断绝掉这一切:“替项羽赴死……不是他就是我……小爷本以为自己没那么煽情呢。”

    “也好,叫项羽那厮记小爷一辈子。”虞楚昭逆毛摸着战马的鼻梁,望着那半截残缺的衣袖,眼神中的水色又深了几分:“万鬼朝皇被爷带走了,就算是替了他本人来陪小爷赴死吧,这半截衣袖,就算是替小爷陪他了……”

    虞楚昭蹙紧了眉头想要压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小爷不想让项羽看见我死的样子,梦里就知道不好看……你也别代替那厮看了……”

    战马用低垂的头颅蹭着虞楚昭的身体,仿佛在做最后的挽留,然而虞楚昭无动于衷。

    “你回吧,找项羽去,把这半截袖子给他带回去……”虞楚昭哽咽了,此时他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留给项羽自己的半截袖子没的叫人伤心,所谓睹物思人,不如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留下的好。

    “算是小爷没胸襟没度量吧……还是帮爷给项羽带回去吧,小爷……”虞楚昭失神的望着关山古道,想着山脚下的爱人:“小爷不想就这么被他忘记……”

    赶走了依依惜别一般的战马,虞楚昭又转头望向来时的路,关山古道上,项羽的骑军将至。

    “要是能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多好。”虞楚昭喃喃自语。

    虞楚昭知道,烈火的尽头,上古五帝之一的赤帝,南方祝融正在等他。赤帝祝融乃是大楚皇室的供奉的主神,这会子大楚皇室血脉断绝,自然来找幕后凶手了。

    烈焰灼烧皮肤的剧痛早已被忽略,需要更多精力去压制忽略的是心脏深处抓挠不到的痛楚,撕心裂肺,再流不出半滴眼泪。

    若不是以万鬼朝皇为支撑,下一秒,虞楚昭可能就要倒下,或者就是回头重新奔向项羽怀里。

    “项羽……”虞楚昭掌中的万鬼朝皇变成了那近在眼前却不能一见的爱人的代替,阻止他回头的步伐。

    “那就是功亏一篑……”深吸一口气,鼻腔中灼热的气浪一路冲进肺里,虞楚昭扭头冲进滔天大火之中。

    “尔等何人!?”声音夹带烈火扑面而来,如同巨钟撞击洞天而起,天地震彻。

    在撼天动地的声浪催动下,暴躁的火焰汛期河水一般翻涌上岸。

    黄河西岸,八百骑刚堪堪围合,被席卷而来的烈焰扫,匆忙间又是兵荒马乱向后一退。战马具在烈火前驻足不前,狂躁的打转。

    “昭昭!”撕心裂肺的呼号荡在火红的夜幕之下,项羽翻身冲下乌骓,赤红着双眸就要往冲天烈火中扑去。

    “等下!”英布大喝,和项羽同一时间跃下马,从背后死死卡住项羽,和双眸血红的项羽全无章法的扭打在一起。

    “那边有人过来!”龙且加入战团,压住眉头死死扣住项羽的脚腕。

    项羽头发被燎去一片,满身满脸的焦黑,像个被活生生剐去了心头肉的普通男人,完全没有了一点灭秦首功、分封十八路诸侯的豪情万丈的长安侯的模样。

    眼泪被高温蒸发,项羽趴在滚烫的泥沙之中大口喘息,闻声一愣,满含期待的视线抛射向龙且手指的方向。

    一孤零零的战马自威尔凛然的关山之上一溜小跑而来,马上骑士不知所踪。

    “究竟是何人杀了楚王后人并不重要,小爷也动过这个脑筋——”虞楚昭大喘气,费力的再次挪动脚步,靴子早已化灰,再一步脚底血肉黏在烧红的地面上,瞬间被生生撕扯下来,露出森森白骨。

    万鬼朝皇驻地,虞楚昭咬紧牙关再向百丈高的祝融幻身迈出一步:“杀他不过是小爷迟早要做的。”

    祝融火焰幻身双足立于黄河河床之中,巨大狰狞的头颅扭转过来,双眼恰好和关山半腰行来的虞楚昭对视,气势逼人帝威尤甚。

    虞楚昭咳出一口鲜血,半空便化为血色雾气,只在残破的嘴角上留下一行血渍,面对上古帝王神明不见丝毫怯弱之意,朗声道:“小爷自己……送上门来了,赤帝好退了吧?”

    冰冷的声音和烈火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何?”

    “赤帝不过是,不过是要给供奉已久的楚王先祖一个交代,至于交代的到底是何人……”虞楚昭,痛苦的喘息一阵,嘲讽的咧开血肉模糊的嘴角:“赤帝绝对不会在意。”

    祝融不为所动,声音形成狂暴的气浪撞击过来:“孤要的是项羽。”

    虞楚昭被压的双膝猛然一弯,却把住万鬼朝皇坚决不跪,牙齿咬下嘴唇上的一块肉,缓了半晌才能开口:“小爷……既然来了,就有把握你会让我代替项羽。”

    祝融火焰组成的长发怒张,瞬间袭上关山,林火漫山而起,怒喝一声:“大胆!”

    温度骤然上升,瞬间虞楚昭全身皮肤就像摔碎的瓷器,龟裂开来露出内里粉红的肉芽,却一滴血未流出,血液在极度的高温中早已蒸发殆尽。

    虞楚昭知觉开始消失,项羽的模样再次出现在眼前,那张俊挺的脸也开始变的模糊、变淡,渐渐走出记忆深处。

    虞楚昭视线停留在支撑着自己身体的万鬼朝皇上,艰难的开启嘴唇:“将死之人,有何不敢?”

    万鬼朝皇在三界难容的极度烈焰中融化,和虞楚昭紧握的手掌融为一体,森森白骨被镀上一层融化的鎏金。

    威严的声音示威一般:“如何?”

    虞楚昭重新站直残破的身体,立在悬崖和火焰之中的身体笔直如剑。

    这一刻,站在在燃烧的天空和黄河水中间的虞楚昭,仿佛傲然立在天地尚且鸿蒙的时光之内,不惧天地、不畏神明。

    “与天地斗,其乐无穷。”讥诮的笑容爬上虞楚昭露出骨骼、焦炭似的脸,显得尤为狰狞:“你不得不接受,这是早已布好的局,小爷不过是来顺水推舟,算是赏你们的。”

    “小子!莫要狂傲!”

    祝融的视线在那柄熟悉的金色上一扫,下一瞬间,烈火呈旋风状席卷而上!

    虞楚昭嘴角犹带着一抹凄凉眷恋的笑,胸腔中翻涌的两个字却再出不了口,下一刻,躯干四肢化为焦炭断裂碎裂,瞬间化为齑粉!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关山,大地在巨响中惶然震动。

    “怎么回事!?”章邯瞳孔收缩,望向北方河道。

    黄河岸地龙出土一般地动山摇,骑军兵荒马乱。

    项羽心死如灰,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兀自跪倒在那匹孤零零的、被严重烫伤了马蹄的战马脚下,手上死死扯住的半截衣袖盛不住的眼泪打湿了膝下的焦土。

    轰鸣声渐响,英布神色骤变,从地上猛的弹起来直扑章邯而去!

    下一秒,黄河滚滚流水倾天而下,以千钧之势奔流袭来,眨眼间扑灭万里大火,淹没焦土,倾天水势兜头而下,刹那间淹没八百骑兵,关山瞬间化为大泽!

    洪荒的大洪水再现之中,一道霞光冲破浩瀚的水平面攀着天幕而上。

    晨光降临,燃烧了四天的大火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黄河泥沙之中,一柄乌黑的五尺长刀沉浮片刻,最终,这带着誓言、记忆的长刀被翻涌的泥沙深深掩埋进了黄河底。

    一声悠悠的叹息随水气弥漫在黄河上方,仿佛叹了一句自古江河恨离人。

    ——————————————————————————————————卷三鸿蒙山河完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没更……有机会哪天给补上……实在是出去玩的太happy了……

    ☆、鬼面生

    三年后,汉四年,广武天气阴霾,带着倒春寒的凉意。

    汉军军营也是一片愁云惨雾,众将士皆是战战兢兢,除了等待一个号称“鬼面生”的军师归来帮忙之外,别无他法。

    二失成敖成了汉王刘季的奇耻大辱和心头之恨,花了一年时间打下来的城池,楚王项羽一夜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又打回去了,是个人估计都忍不下去。

    一个月前,六十万大军才在此聚集起来,重新编排成型。

    两个月前,汉王刘季形单影只的从成敖败逃而出,三十万军队在敖仓陷入苦战,另外三十万,被鸭子一样从成敖赶出来,甚至来不及寻找自己主公哪里去了。

    “岂有此理!乃翁忍不了!”帅帐之内传出一声暴躁的大喝,白瓷茶碗带着刘季翻滚的怒气由主位摔下去。

    张良微不可见的往左侧斜了下身子,看上去不过是因为跪地过久而摇晃了一下,却又堪堪避开了迎头砸过来的茶碗。

    “哐当”一声,茶碗狠狠砸在张良膝前,溅起的棱角在张良眉角上划上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主公息怒!”张良毕恭毕敬开口,垂着的眼眸藏住了越发明显的不满。

    若非是看重了可以在幕后操纵这刘季,日后可以江山共坐,这三年张良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的。

    刘季指着帐门的手指头不住摇晃,急促的喘息几声,一个“滚”字终究还是没吞的下去,从嘴里伴随着唾沫星子迸溅出来。

    张良没抬头,却能猜到刘季现在那张紫涨的脸,依旧四平八稳的一句:“主公息怒!”

    汉中王刘季终日沉迷酒色,几乎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刘季却偏偏又指望着手下的一干人替他打江山,遇事则开口骂娘闭口叫爹,流氓本色终于在三年前趁着项羽失意撤军彭城还定三秦之后暴露无遗。

    “买定离手。”萧何的话又在张良耳边响起来,张良掩在袖子中的手死捏成拳,爆出青筋,忍耐的继续低眉顺眼的跪着,等着刘季的后续。

    楚汉战争已经开始了三年双方新仇旧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另投他人?除了项王,别无去处!但是别人可能可以,唯有他张良是去不了,去了,也是有去无回。

    张良寻思着刘季大怒的原因,缓慢开口:“主公既然已经放出话来,要让出了函谷关以东的全部土地,这个条件足够吸引一众亡命之徒为主公效力了。”

    刘季大口喘气,一下全身无力一般歪倒在雕花的红木软榻上,但是一双精明细长眼睛精光暴盛,将张良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刘季心底冷笑一声,这个张良,看样子也是个靠不住的。

    张良阻封,只道是不能封六国王政党,却也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主意来,反倒是那个鬼面生手腕诡谲不少。

    刘季冷笑一声,二郎腿翘起来:“你爹我就这么一说,那也不是让他们各个赶上来找爷爷我给他们封王的!”

    张良抬头望半靠在软榻上的刘季,心中闪过鄙夷——乌青的眼底显是因为纵欲过度,身材较之三年前明显肥胖起来,须发花白杂乱,宛如一滩烂泥。

    “主公只要先应下就是。”张良收回视线,懒得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