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肉长的，姜老太君当初恨不得没生凉国公这个儿子，但事情过去这么久，近来凉国公除了夜夜笙歌造人，没别的出格的事，她的心也软了。
叹息着和姜明月道：“昨儿晚上吃完年夜饭，在我这儿哭到子时，喝得酩酊大醉，说他这辈子毁了，如今连根独苗都保不住。”
姜明月唏嘘，凉国公打了两场仗，威名远播，朝野敬佩，连他宠妾灭妻的事都没人敢弹劾他，一朝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
“大哥病情如何了？可有好转？”姜明月虽然恶心姜明宣，但还是要问的。
“暂时控制住了，没有继续恶化，但也只是吊命罢了。你父亲还要给他娶妻，留个后也好，他拒绝了。”姜老太君一脸沧桑道。
姜明月暗想，不娶妻，是因为心中有真爱罢。
曾经姜明月对“真爱”这个词嗤之以鼻，但这一世报了仇之后，心绪渐渐平和，看待问题没那么偏激，她也渐渐看开了。
真爱并不是罪，脱离了道德的真爱便是孽。
姜明月自身都要难保了，更帮不了凉国公府，所以虽然看见了老太君期待的眼神，但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敢说。
姜老太君也知道姜明月的为难，转而问道：“宁氏在庄子上怎么样？”
“我每个月使端姑去瞧她一次，她现在过得很安宁，从失去孩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每天跟着尼姑念经诵佛。也曾想过剃度出家，住持没有答应，说她年纪尚轻，堪不破红尘。”姜明月道。
这话说完，祖孙俩便是一阵沉默，姜明月不欲老太君在这些糟心事上烦心，赶忙叫来郝嬷嬷等人打叶子牌，讨论着丫鬟们的亲事、孩子们的事，气氛便又欢欢喜喜起来。
初三，到晋王府做客，姜明月为感激晋王妃除夕夜的暗中维护，亲自挑了大礼送过去，初四则是卫亲王府回请客，接着才是走姜明月那边的亲戚，二叔姜如林一家热情接待了他们。
姜二叔家里的小明辉今年才一岁多，看见龙凤胎十分稀奇，三个小伙伴一起疯玩，把一众丫鬟婆子折腾的够呛。
韩氏笑道：“明辉比明度小十来岁，一个人怪闷的，我还以为他天性喜静，今儿才知道是个爱闹腾的。有空了让他们多在一起玩，也是个伴儿。”
姜明月明了韩氏的意思，想加强两家的关系，她叹口气道：“世子爷跟陛下请示了，我们元宵节后要回王爷的封地去。”
“怎么这般突然？”韩氏愣了一下。
“也不算突然，去年就打算去的，谁知道遇上了战事，便拖到今年。”
韩氏想了想，点头道：“去封地也好。”
离开京城这个是非窝。
到初七，姜明月正打算跟孟长去颖国公府，突然被皇帝急召进宫。
麟趾宫外，静谧无声，落针可闻，来往宫人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出声响，吓着了里面的人。
姜明月和孟长来的时候，便看见太子和宁贵妃、飞燕公主坐在正殿里，宁贵妃眉梢飞扬，虽然穿着朴素，但丝毫遮掩不住她身上的艳丽。
飞燕公主面无表情，而太子则面露沉痛。
姜明月心情沉重，沉默地朝宁贵妃和太子行个礼，宁贵妃点点头，示意她起身。
姜明月拉了一把眉头轻拧的孟长，拍拍他的手。
孟长低头看她，回拍了她一下。
姜明月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孟长的难过连太子都不如。
☆、第461章 殇
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结局，如今结局来了，他便安然接受。
姜明月心里越发难受了，孟长骨子里还是那个淡漠生死的人罢。
过了会儿，凌霄出来，看了一圈，哭哑的嗓子道：“太子爷，太子妃殿下，娘娘请二位进去。”
太子看了看宁贵妃，和飞燕公主一起入内。
飞燕公主虽然不喜欢皇后宫里的药味，但也知道自己娘亲都喜欢、尊重袁皇后甚于宁贵妃，所以她心里也是尊重袁皇后的，但还不到悲痛欲绝的地步。
表现出悲痛欲绝的人便是太子。
两人进去后，皇帝便出来了，看得出来，他神色不太好。
宁贵妃盯着皇帝阴郁的脸，实在不懂为什么袁皇后的死亡，会让皇帝这般失魂落魄。
他最宠爱的不是自己么？最讨厌的不是袁皇后么？可以为了自己践踏袁皇后的尊严，可等袁皇后快要死了，他却又表现得这么悲伤。
她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也不再去琢磨，反正那个压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就要死了，以后她就是整个大孟朝最尊贵的女人。
思及此，宁贵妃几乎想笑出声，狠狠地压了压嘴角，才没有笑出来，只有她飞扬的眉梢能彰显出她的愉悦。
皇帝觉得那份愉悦分外刺眼，就像一把箭扎在他心口上，他特别希望此刻能有个人来骂自己一句，畜生！
“贵妃，这里寒气重，你先回衍庆宫罢。”皇帝淡淡地说道。
宁贵妃怔了怔，有些不情愿，她想在这里亲眼看着袁皇后死去，便抽出帕子掩了脸，低低地哽咽道：“陛下，臣妾想陪姐姐走最后一程，一会儿姐姐说不准还会叫臣妾进去说说话呢。”
以前有多喜欢宁贵妃，现在皇帝便觉得宁贵妃有多做作，有多令人厌恶，她那娇软妩媚的嗓音在他耳中，完全变成了刺耳的聒噪。
陪她走最后一程？他倒是想，把宁贵妃大卸八块，让她陪袁皇后到幽冥地府里走一程。
忍了忍，他才压下嗜血的念头，沉默地坐着没说话。
宁贵妃见状，便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走了。
片刻后，太子擦着眼泪出来了，手里还握着飞燕公主的手，飞燕公主面有戚戚之色，比进入时，多了几分哀痛。
太子看着飞燕公主说道：“太子妃，以后咱们俩听母后的话。好好过日子。”
飞燕公主下意识地瞅了眼孟长，见孟长连个眼尾也不给她，微微撅起嘴，低眸轻点头。
太子像完成了任务一样，连忙松开飞燕公主的手，率先转身落座。
这样一个小动作，没有再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眼中落下痕迹。
凌霄又叫孟长和姜明月进去。
袁皇后整个人瘦弱嶙峋，形容枯槁，眼神却格外明亮，让她看起来有些神采奕奕，还能坐起来跟他们说话。
姜明月知道，袁皇后这是回光返照了。
“好孩子，别哭了，除了这个病，我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寿终正寝了。早在长成亲时，我便了无心愿，多活这两年，已是上天的恩赐，让我代替静宜看看你们的幸福。”袁皇后嘶哑的嗓音分外慈祥和蔼。
姜明月抹掉眼泪，笑着哽咽道：“娘娘，我们都很舍不得你，小石头和真真也舍不得你。”
“人终是有一死，”袁皇后笑着轻摇头，“能了无遗憾地死去，才是最幸福的。我在人间这些年，是还陛下和天下的恩情、责任，皇儿一个人在地下孤单冷寂许久，我该去尽我做母亲的使命，好好陪陪他。”
姜明月捂住嘴，压抑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里流泻出来。
孟长心里抽疼，揽住姜明月的肩膀。
袁皇后欣慰，来她面前的人，谁是真哭，谁是假哭，她心里有数，没有白疼姜明月。
她即将逝去的事大家早有准备，因此也没有什么话好交代夫妻俩的，只是静默地互相看了会儿，便让他们出去了。
“凌霄姑姑，你扶一下世子妃。”孟长吩咐道。
凌霄看了看孟长，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连忙上前扶了姜明月。
孟长转身，看着疑惑的袁皇后，说道：“姨母，人死不能复生，皇兄去了这么多年，早已投胎了。姨母便是到了地下，也找不到他。”
“你……”袁皇后哑然。
“难道姑母不愿皇兄重新投胎，投到好人家去？”孟长挑起眉梢。
袁皇后无奈：“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姨母走得安心点。你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皇兄，我想让你放下这个心结。”
袁皇后释然，说了个冷笑话：“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死不瞑目。”
孟长没有笑，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
“这是什么？”袁皇后嘟哝地问，但还是吃进了嘴里，她知道孟长不会害她。
“能让你的身体不散发尸臭。”
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