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杨意听卓不归道,沉重呼吸,应是压抑得厉害。两人分明露出了破绽,四周的杀手却未趁虚而动。远处传来的蛊笛声越来越柔和,卓不归抓着杨意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紧到让杨意也沁出冷汗。
突然,笛声又欢快起来,仿佛春日里少女采青,无尽玲珑中透着点点羞涩。与之相反,卓不归却越来越难受,杨意甚至听到了他压抑下骨骼错动的声音,和再掩藏不住的喉头发出的低声嘶吼。不知是怎样的痛楚,才能令自制超强的六阳宫主都无法忍受。
杨意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卓不归此时定是痛苦无比,知道无法再拖下去,只能无奈苦笑:“真是……”只低声自语了两个字,而后便提声喊道,“燕子楼主,杨某答应你了!请速来救人!请燕子楼主速速救人!”
杨意喊话饱含内力,冲荡出去,将笛声都冲得顿了一顿。但笛声并未停止,继而越发激越起来,曲点紧迫,让杨意都微微气血翻涌,卓不归更是受不住,抓着杨意手臂的手指已嵌进他肉里。杨意再顾不上强敌环伺,只得回身揽住卓不归以免他跌倒。
笛声越来越急,时间过得越来越慢,久到杨意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哨音突然飚起,如利箭冲破重重迷雾,截断蛊笛的诡谲之声。虽然只是单一的音节,却锋锐得无物可挡!
“卓兄!”杨意感到手上一沉,卓不归又跌了下去,忙抱住卓不归,再大声喊道,“江一月速来救人!江一月速来救人!”他喊出后,笛声更加急促,一众杀手再度动手,分明是要赶在江一月到来前将卓不归带走。
杨意紧皱眉头,一手揽着卓不归,一手蓄足十成功力,打算拼尽全力护住卓不归。
“破!哗——”水下突然钻出十数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青衣人,带着冰冷江水冲天,而后重重砸下,瞬间打破了杀手的围堵。
“噗——哧——”出其不意的袭击,令白衣杀手瞬间数人丧命。青衣人已迅雷之势抢占了两只小舟,逼得其余杀手迅速退开了些。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一声吟叹,一艘大船突然出现在江上。
杨意听到箭啸,而后“咄”一声,一支拇指粗的乌箭没入脚下船身,之后一名青衣人迅速跳过来,挡在二人前面。
“走!”青衣低声道,杨意朝大船方向看去,见江面上有一根黑色细索绷得笔直,从箭尾连出去,往大船方向,很快与水色融为一体。
无法多想,杨意将卓不归抱起来,一只脚踏上细索,细索只微微下沉,竟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杨意深深吸了口气,施展轻功,踏着细索朝大船奔去。
☆、突生巨变
只有拇指粗的细索连着小舟和大船,细索因为小舟上杀手与青衣人的打斗而晃动不已。杨意抱着一人在上面借力,差不多里长的距离让杨意出了一身汗。
杀手们被青衣人阻挡,让杨意与卓不归逃了开去,十分恼怒,曾与杨意缠斗那杀手见到杨意踏索而走,一跃便要追上,却被一条软鞭缠住了脚。脚踝刺痛,杀手回手一刀削断带着倒刺的鞭子,身体则落到卓杨二人方才的位置。
“铿!”杀手一刀斩向细索,火花四溅,竟未能将之斩断!心下一惊,断稍的鞭子又缠过来,杀手只好跃回自己人船上。
这些青衣人颇为无赖,除了站在杨意他们之前那小船上的用鞭之人未动,其余人等稍有不敌便钻入水中,而后便有尖刀从水下刺上来。如此水下船上地来来去去,仿佛浪里白条,滑不留手。
察觉到青衣人在拖延时间,之前那与杨意缠斗的杀手再跳过去,不再妄图斩断铁索,而是一刀劈向那稳住细索小船的青衣人。青衣人见刀光袭来,快速后退两步,小船微微一晃,并未移动。
白衣杀手一击不中,刀式已老也不变招,直直劈将下去,竟将船身砍成两段!
在细索上走了大半的杨意突觉脚下一沉,稍稍跃起,回落时细索已再度绷直。
“哼!”一声娇叱,眼见半截船身要被细索拖走,青衣人一脚前踏将之按下。江水灌满船身,眼见要沉默,青衣人一个鹞子翻身,将残舟翻过来扣在水面,再度死死踏住。
“不杀女人。”看不见面目的白衣杀手突然开口道,青衣女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咯咯……”女子娇声笑着,露出的一双剪水秋眸弯成了月牙。女子笑弯了腰,脚下踏着的残舟却不动分毫。她笑了一阵,手抚着被削断的软鞭悠悠道:“男人照杀不误。”说罢将鞭子一抛,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手腕一抖,剑锋寒气逼人。
“十二!”女子唤了声,一青衣人从战圈中退出,落在她身旁。青衣人一站稳,女子立即挥剑朝白衣人杀去。
统共十多只小船,地方狭窄,青衣女子与白衣杀手均是身法上乘,斗在一处颇有翻江倒海的气势。观这二人路数,与杨意和卓不归的武功套路大大不同。两者虽是为敌,招式却又共通之处,便是毫无花样,尽是要命的杀招。
二人过了百十来招,青衣女子渐渐落了下风,但仗着身法灵活,也暂时未显出败象。
白衣杀手怒气上涨,却仍恪守着自己不杀女子之言对青衣女子守多攻少。眼见缠斗久难结束,不愿再与青衣女子纠缠,晃个虚招便疾速退走。同时口中吐出句异族言语,青衣女子不知他所说为何,却见那些白衣杀手突然都退开,而后一起发力,将青衣人夺得的小船都击得粉碎。
“呃——”青衣女子来不及动作,四周已全是碎木。代替她压着残舟的十二同样落入水中,失去着力之处,乌箭与铁索便落了下去。
这厢双方人马斗得正酣,杨意抱着卓不归已差不多走完悬索。眼见只差不到两丈便可登上大船,杨意察觉细索下沉,连忙提气往大船跃去,却觉胸口剧痛,低头看,胸口竟被插入五指!卓不归正冷眼看着他,慢慢收拢手掌。
杨意两臂一抖却没有放开,而后抱着卓不归一起朝后歪去。
一声“噫”,也不知是笑是叹,大船上飞出一根白绸卷住杨意腰身,将他拽了上去。
杨意落地后踉跄退了两步,跌坐下去,“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卓不归则被手持白绸的女子点了穴道拎过去丢在角落里。
“……别……动他……”杨意想要靠近卓不归,奈何胸前血流如注无法成行。勉强抬手点了自己两个穴位,而后已凝不起真气。
座上书生模样的男人走过来,看了眼一旁动弹不得的卓不归,啧啧感叹着“越看越像”,而后蹲在杨意面前道:“杨盟主真是重情重义,对自己的死对头都能舍命相救,佩服佩服。喂,血流干了没?”说着还伸个指头戳了戳杨意伤口。
杨意苦笑,无力反抗他,只是道:“……归……元……”
男人“哼”一声,收了手指,顺道让一旁的白衣女子把他剩下几个穴道封住,杨意伤口的血这才总算止住了些。男人起身后向白衣女子又道:“好好给杨盟主治伤。至于他,”男人指着卓不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看管起来,记得一定要看好了,要是有谁不小心跟杨盟主一样被咬到,管埋不管治。”男子说着,笑得十分得意。
一生难求六阳宫主如此落魄,眼下虽不能为所欲为,稍稍欺负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就算秋后算账,那也是秋后的事情了。
男子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却听身后杨意艰难地道:“……别过分……”男人回头,看着杨意挑起眉头。杨意一脸坚决地与之对视,明明喘气都艰难了却分毫不让。
男子不禁垮下脸色,扭头冲侍女道:“还不给杨盟主止血!上好的金疮药给我不要钱地涂,涂得把血堵住最好!听杨盟主的话,好好招待卓宫主,若是怠慢了,自己去柳河喂猪!”说罢狠狠瞪着杨意,一副“这下你满意了吧”的神情。
杨意虚弱地笑笑,昏了过去。
待杨意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眨了眨眼,许久后才感觉到一丝光亮,思忖大概是夜里了,四周才黑漆漆的。试着动了动身体,伤口还是异常疼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想起卓不归毫不犹豫给自己那一下,杨意只能苦笑。
虽然伤口很疼,但自己稍作检查便知并无大碍,于是放下心来打算起身出去看看,却听到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只听一女子道:“这位哥哥挡着我是做什么?我不过想给里面那位哥哥换药,又不会吃了他,你越是阻拦,便越会耽误他的病情哦。”她虽说的是中原的语言,却听得有些别扭,杨意也算见多识广,猜想大概是带了南疆的乡音。
又听另一人道:“东西给我。”是卓不归的声音。那时发疯一样的卓不归已经清醒了?杨意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
女子咯咯笑起来道:“哎呀,里边那位哥哥本来就伤得重,你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要是再戳出两个窟窿来可如何是好?”
这回没听到卓不归的回答,以杨意对他的了解,猜想那人此刻定是十分不悦,面若冰霜能冻死人。未免伤及无辜,杨意起身要往外走,那两人却已推门进来。
异族打扮的少女走在前头,身上配饰叮叮作响,慢上一步的卓不归则是正如杨意所料的面无表情。
一进门就见伤患下了床,少女忙放下手中的竹篮过来搀扶,一面惊呼道:“杨哥哥要去哪里?赶快躺下,还嫌血留得不够多吗?哎呀你看,又浸血了,快躺回去!”
被一个陌生女子如此对待,心宽如杨意,也是吓了一跳。
☆、夺命相思
少女一副惊慌之色,一面熟练地将杨意按回床上。
杨意有些无措,被一双柔胰轻推着,只能乖乖躺好:“这位姑娘是……”
少女还帮杨意挪了挪枕头,直到见他舒服地躺好了才松口气,转而娇笑道:“我叫阿月拉,是水云寨寨主的女儿。杨哥哥现下在我们寨子养伤,好不容易好了些,可不能胡乱动又伤着了。”
杨意记得自己昏迷时是在燕子楼主的船上,怎会一觉醒来就到了寨子里?于是看向卓不归,卓不归也正看着他,虽仍是神色冷漠,但眼底可见关切之色。杨意收回眼向阿月拉道:“那真是打扰姑娘了。”
阿月拉笑道:“杨哥哥这么客气做什么?平日里少有中原人来我们寨子,族人们都觉着新鲜,高兴着呢。况且水云寨曾受过江先生恩惠,得人恩果千年记,虽是你们汉人说的,我们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江先生将你托付给我们,我们当然会尽心尽力照应。”
杨意有些惊讶道:“想不到阿月拉姑娘也与江先生相识。如今我受他一份情,不知何时才能报还。”
阿月拉道:“杨哥哥何必想那么多?助人本是一件乐事,若杨哥哥心里果真思念着要报答,待江先生有需要帮助之时也施以援手不就好了?”
杨意笑看着她,而后连连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
阿月拉掩嘴笑道:“哎呀,杨哥哥还叫姑娘,太生分了,叫我阿月拉好了,寨子里的人都这么叫。”
杨意想了想道:“恭敬不如从命。看年纪你与我小妹差不多,就受你一声大哥了,阿月拉。”
阿月拉道:“这才对嘛。”
两人一见面就相谈甚欢,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一同进来的卓不归则见此形状不发一言,只自己往旁边桌子坐了喝茶。直到二人开始称兄道妹,大有坐而论道之势,卓不归方不咸不淡道了句:“换药。”
阿月拉“啊”地一声低呼道:“都怪杨哥哥太招人,光顾着说话,险些把正事忘了。还是先给杨哥哥把药换了,然后再好好说话。”说着拿了伤药,伸手要解杨意衣衫。
杨意忙伸手挡住道:“这个……我自己来。”
阿月拉道:“你自己换多不方便。你是伤者,照顾你是应该的,杨哥哥是江湖男儿,还为这个忌讳不成?”
杨意垂下眼后笑道:“倒也不是,只是这又是血又是伤的,怕污了阿月拉妹妹的眼。卓兄总归是跟我一起来的,只好劳烦了。”说着看向卓不归。
阿月拉却犹道:“杨哥哥也说让卓公子来是‘劳烦’,既然哥哥都称我一声妹子,还怎好劳动外人?再说了,卓公子现在浑身是毒,若是再沾着伤口就不妙了。”
“这……卓兄中了什么毒?”杨意看向卓不归,却见卓不归跟个没事人一般自斟自饮,十分悠闲。
“换你的药,余事再说。”卓不归头也不抬地道,没有回答杨意的问题。
杨意只好从善如流道:“那就辛苦妹子了。”
阿月拉让杨意稍稍坐起,解开他衣扣,轻轻将衣襟翻过来。雪白的纱布上染了些血迹,是从未见过的鲜红,比丹砂还要艳丽。阿月拉小心翼翼地揭下纱布,伤口露了出来,五个血洞仍然清晰可辨,不过已经开始结痂。伤口周围一圈的皮肉颜色有些暗淡,与渗出的血色一比,更显得那血红得异常。
阿月拉手下轻柔地动作着,一面道:“杨哥哥倒是有副好身体,这伤口虽可怕,但只要毒不蔓延,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说起来,初看到杨哥哥这伤口的时候更吓人,几个指洞不停流血不说,伤口周围也红得好像涂过胭脂,十分古怪。大祭司说是中了毒的关系,但现在颜色慢慢变浅,看起来倒是好了很多。”
杨意道:“多亏了妹妹与诸位恩人悉心照料,我才能侥幸捡回性命。”
阿月拉却道:“杨哥哥可说重了。你这伤口确实是大祭司看诊之后开的药,毒却是没有劳动大祭司,自己就好了。大祭司说你身体特殊,寻常的毒奈何不了你,不过若是被大量剧毒所侵而没能及时解毒也是要不得的,杨哥哥可要记住了。”
杨意道:“多谢妹妹嘱咐,性命攸关之事,我岂会忘记?定会好好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