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本侯为什么会被降爵,你们比本侯自己还清楚啊,”九王爷叹了口气,“既然越帮主知晓其中道理,那便也该明白,本侯,为何做了三年的侯爷。”
“一点都不曾查出来?”越泽皱眉,“我麒麟帮何时结过后台如此强硬的劲敌?”
“这个,本侯是真的不知道啊。”九王爷轻抿一口茶水,“本侯也听说过江湖中鬼无常的名号,今日一见却觉得越帮主并不像称号所谓,谦谦君子如琢如磨,英雄少年如何就得那么一个煞气的称号?本侯很有兴趣听一听,只是不知道越帮主愿不愿意讲呢?”
九王爷并不是第一次见越泽,也不是第一回与他对宴畅谈,然而之前每一次再见,九王爷都会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或是说久仰或是说闻名不如见面,越泽估计他是从未被放在心上或是留在记忆里的。这本没什么,各司其职时为了各取所需而敷衍应付一番,越泽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
但是问他鬼无常称号的由来,还真是第一回。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越泽细细想来,竟不记得从何时起就被人们遗忘了姓名,取而代之的,是鬼无常这种让人又怕又惧的名讳。
他也曾是大城市里书香世家出身的贵少爷,奈何年少时家里出了些变故,母亲便带着他迁到了这偏远些的地方。
那也该做个文弱书生,读关雎读五史的啊,怎么踏足江湖的呢?
越泽想起来,是因为母亲后来和一个江湖人好上了。那人交他练武教他打坐,待他好过他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后来,仇家找上门来,毒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那人带着他拼死逃出来,却也中了暗算生不如死,越泽不得不亲手杀了他。手上沾了血的,不是囚犯那就只能做江湖人,从此越泽踏入江湖,脱离安逸四处奔波。
那时他还不叫鬼无常,那时他只是江湖里的小虾米。
随时会被江湖规则淘汰的恐慌感让他迅速学会了所有最极端的手段。也许是骨子里残忍的天性,也许是一朝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让越泽整个身心都堕入了黑暗。
江湖中人,只听说过他一个人屠了敌对帮派整门,那时他处的位置还不高,只能处理些小帮小派,但也有两三百号的人,厮杀了一天一夜,刀钝了三把,血水流经庭院溢出了门槛。
只他一个人走了出来。
浑身是血,嗜杀的眼神仿佛还能再重演一场血案。
他偏爱黑色,黑衣白肤,血溅满身。
从此便得了个鬼无常的称号。
然而这只是江湖中人眼里的惨烈。
越泽眼里的惨烈,却是那一次,奉命追求一家三口,躺在死去父母怀里,无辜稚子瞪着他看得,带血的黑瞳。
他挥刀下去的瞬间,杀死了自己的良知。
从此,再没有鬼无常做不出来的事情。麒麟帮帮主太过正直太讲义气,江湖讲义气,却不是只讲义气,这些年背地里越泽替帮里做了多少龌龊的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不齿却又不阻止。
越泽可没这么虚伪。
于是面对九王爷的问题,他回答道:“可能是因为在下不苟言笑看上去难以亲近的原因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在下为人很和善的,还望九王爷不要嫌弃多来寒舍走动。”
九王爷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杯子:“任重而道远,越帮主,一切不过刚开始,只是赎罪,本侯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了。”
在侯府等了大半天,等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越泽不满意,却也知道圆滑的九王爷能说的都说了,能表的态也都表了。
还是得他自己查。看看到底是谁有这通天本事,连九王爷就查不出什么来。
“本侯告辞。”筷子都没碰的九王爷,喝了两口茶就要走,越泽拦不得还得恭敬地送出门去。
八仙楼地处清净,门口显少人车往来,但走过去的,必然是宝盖华车。
“就送到这里吧,”九王爷摁住越泽的手背,示意他可以回去了,越泽刚要拱手,九王爷却摁着不放,总是带笑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严肃。
“往事无益,越帮主,从头开始吧。”
这是?
不给越泽消化的时间,九王爷转身上了辇车,虽说他被降了爵,然而也只是名份上被降了,实则吃穿用度出行车仗一样未变。
世人看不到这些,只看到他被降了爵。
世人只看到了麒麟帮的消失,却看不到这背后的因果。
所以世人是世人,九王是九王。
他不愿多说,一切皆有命数。
多说无益。
☆、第 38 章
“主子,九王爷此话何意?”
越泽摇头,“回去吧。”
看起来九王爷似乎并未因受牵连被降一事而迁怒于越泽,这是好事。然而这顿饭没有起到丁点作用,九王爷的态度还是如此暧昧不明,这又不是件好事。
越泽眯起眼睛,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倪红,你去……”
回去时天色已暗,郝青早等在了门口,扶着越泽下了马车。
“主子,如何?”
越泽摇摇头:“这事,恐怕不是江湖恩怨那么简单。”
“主子的意思?”
“回去再说。”越泽转身往门里走。
“对了主子,”郝青在背后叫道,“属下将雪柔姑娘接过来了。”
越泽阴沉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暖意:“带她来见我。”
“哎,厨子!厨子?”林燕燕大大咧咧地闯进厨房,大晚上的后厨里当然一个人也没有,粮油米面也都紧紧地锁在了柜子里,自然,也是没厨子在的。
不过苏大厨就住在厨房不远处的偏房里,林燕燕寻着亮光便找到了那里。
“厨子!厨子!”
林燕燕这两声叫唤又尖又细,差点没把苏壳儿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以为哪个厉鬼索命来了。听清楚是下午那个小丫鬟的声音才定下心来。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怕个屁啊!不过是……不过是洗澡的时候顺便多揉了自己几下而已,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哎,别叫别叫,洗澡哪,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听说里面的人在洗澡,小丫鬟的脸下意识地一红,明明还隔着道门,她却一下子背过身去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
“厨子,”丫鬟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帮主回来了,雪柔姑娘让你做些宵夜送过去。”
越泽回来了?
他今天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苏壳儿赶忙从浴桶里爬起来胡乱套了件衣服,衣服套到一半忽然顿住。
他这么急做什么?
又不是他家傻子回来了,而且刚刚小丫鬟不是说了嘛,人家有仙女陪着呢。
拿着衣服的手突然就有些酸软起来,这种感觉直直地传到了他的心里,叫他整个心口都苦涩了起来。
对啊,他怎么忘了,现在他是厨子,那人是帮主,救命之恩早拿银钱还了,除此之外,两人似乎再没有瓜葛了……
才怪!
苏壳儿猛然抬头,心里的苦涩化为怒火,哼,救命之恩可以拿钱换,就当他随随便便救了什么阿猫阿狗好了。
可是那三年里两人之间的感情呢?那是钱能买断的吗?当他堂堂苏小爷是路边随便买的小倌啊!他也付出了感情,这可不是他越泽说忘就能忘的!
哼,就此相忘于江湖?想得美!他苏壳儿一直被欺压,怎么也要反攻一次才死心!
门啪地打开,吓了林燕燕一大跳,看到苏壳儿满脸火气,她又是一惊。
不就是打扰他洗澡了嘛,怎么这么生气?这儿厨子看着白净斯文,没想到脾气这么大……
不过生气起来的样子,真的好有男人味啊……她喜欢。
小丫鬟跟在后面,偷偷地红了脸。
给越帮主做的夜宵,苏壳儿是轻车熟路,不能太甜不能太咸,不能有油更不能放酱,一碗不放糖的酒酿小元宵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