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见涂清澈神情怪异,好奇地伸头去瞧那张纸。涂清澈故作沉静将那纸折起收在怀里,向四儿笑道:“多谢!”不待四儿再张口,他急转开身飞奔离去,没有任何迟疑地直追乾家西脚。
涂清澈自乾家后院翻墙而入,抄最近的一条路窜进西园。西园里一切如旧,安静却又危险。他静静听着风声,忽地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拖入树后的杂草丛里。很快传来一排脚步声,脚步沉稳而有力,这是一队身手不凡的护卫。护卫来回巡视一圈渐渐走远,涂清澈转身看着身后之人,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之洋笑道:“昨晚下棋时我便同你说了,乾家有一个地方十分隐蔽神秘,我要去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奇珍异宝。”
涂清澈一笑:“回去吧,不要无辜送了性命。”
叶之洋也一笑:“有你在,就不会了。”
涂清澈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还饿着肚子,不想当饿死鬼。”叶之洋点一点头,自怀里掏出来一包点心:“如果你不来,那就表明我自己可以应付里面的机关,如果你来了,那就说明这地方异常凶险。我决定等你一刻钟,如果你再晚来一会儿,说不定我就死在里面了。”
涂清澈好笑道:“你去就去,与我何干?”
“装模作样”叶之洋叹着气低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么。十几年前,武林盟主乾一六十大寿,他的儿子乾天请你爹……你爹……也就是涂霆为他在这里建了一座藏书阁,也就是存有各大门派武林绝学的‘百谷王阁’,里面机关凶险,守备森严。”
涂清澈吃着点心道:“如你所说,那是我爹在十几年前建的,这又与我何干?”
叶之洋摇了摇头道:“你这人心肠弯弯绕绕忒不痛快。我要说的是四年前的事,四年前,有一个人溜进了百谷王阁偷书,后来被乾家的人发现了,乾家的人没有抓住他,他也没有偷成。这事以后,乾家怕有人再打百谷王阁的主意,便又请来了……又请来了涂霆。涂霆怕先前那人已熟悉自己的手法,于是把这活交给了他的同门师弟。他那师弟便在外面重新埋设机括,将那百谷王阁层层包在里面,建了这座……‘西园’,并且在里面又造了一间精密神秘的密室。”
涂清澈愉快笑道:“汪扬是你什么人?据我所知,他当年可不是什么也没偷成,他偷走了一本极为珍贵的书,噢,应该说是偷走了一卷名为‘易容之术’的缎册。”
叶之洋也笑得颇为愉悦:“四年前,你才十岁吧,才十岁竟然建成了这么一座‘西园’!”
涂清澈笑道:“原来你便是大盗汪扬唯一的徒弟叶之洋,幸会幸会。”
叶之洋也笑:“我却怎么也猜不到,你竟然和……和你爹是同门师兄弟。”
涂清澈忽地止住笑,贴近叶之洋的脸面,冷声道:“为何不摘下你的面具?”
叶之洋向后一躲:“面具?”
涂清澈又盯着看了一会,起身道:“叶之洋,回去吧。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不该再来这里。”
叶之洋笑道:“我只是想进去看看,又不偷拿他东西。看你这胆小的样子,这西园大概不是你建的吧,怎么自己建的园子自己却不敢进去。”
涂清澈淡淡的笑,示意他激将法没有用。
叶之洋佯作生气:“你不许我偷这,不许我偷那,如今我要进去看看,你也不许!你回去吧你!哼!我自己去,我便是死在里面也不用你管!”
他拔腿就朝里走,涂清澈不紧不慢地跟上前去:“叶之洋,不如这样,我带你进去,你让我看看你面具下的真面目。”
一个打小拆破无数机关,一个自小制作无数密室。两人一路搭档前行,颇为默契。一路之上,叶之洋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不住地评论这里的暗器怎么阴险那里的障眼如何迷惑人,涂清澈心里亦是恨得牙根痒痒,这里一道精心布的局又被这狡猾的贼给看穿了,那里设的那道机关根本没有用处。
叶之洋埋怨道:“噫!我恨死你们这些人了!”涂清澈亦是忿忿不平:“我也恨死你们这些贼了!”叶之洋哈哈一笑:“涂清澈,你实在是不该引着一个贼来破你自己的机关。”涂清澈温和道:“你也不该在我面前展露你们这些贼偷盗时的惯技。”叶之洋干笑了两声便再也笑不出来,郑重地将心里的结论总结一番:“如此看来,咱们两个的确不太应该来这里。”
两人不再说话,半天,叶之洋忽道:“噫!你故意动了手脚,你把我们来时的机关都改成另一套了!就算我这次看明白了,下次也还是进不来!”
涂清澈在秋日清爽的午后笑得好看:“言之~有理!叶之洋,你当我真是呆子么,带一个贼来这里!”
叶之洋不再说话,心里闷闷思道可不就是个呆子,当我真破不了么!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只要我破机关的时间能比你修造的时间短,那还是我赢。
涂清澈拉了叶之洋一把:“想什么呢?”叶之洋故作沉静地问:“若是乾坤要来百谷王阁,可不是要走上好几个时辰?!”涂清澈淡淡笑道:“你明明知道的,乾坤来这里,根本不用走这条路。”叶之洋笑道:“我跟你学的,看看能不能再套出点什么话来。”
西园里依旧是四处有人守卫,叶之洋动了动耳朵,冲涂清澈打了个手势,轻轻猫进一扇门里。叶之洋附在涂清澈耳畔悄声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这地方是你建的,那就带我去在这里最隐蔽最秘密的那间密室。那里面一定藏着乾家最珍贵的宝贝。”
涂清澈道:“既然是最秘密的,你我怎么可能轻易进去。”叶之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笑道:“得了吧涂清澈,你莫再装了。赶紧把你的本事亮出来。”
涂清澈打从心里敬畏面前的这个人,因为无论是从天分还是在手段上,他都是个极其出色的贼,越是了解他,就越是知道这一点。二人互相打着掩护一路溜到一方宽阔的池塘边上。涂清澈拍着一块石头,深深叹道:“这条暗道是这西园里最难的完成的……当年……”
涂清澈没再说下去,站在一旁指挥着叶之洋搬开石头。叶之洋小心翼翼地拨开草皮,露出一道方形的镂空铁盖,他笑道:“妙!借水道修暗道,妙!”藏书阁最怕遇上失火,这条水道表面上只是通到百谷王阁,用于引池水经暗道流入低处的书阁,实则是一张贯穿连接整个西园要地的网。当初为了绘制这条其实是暗道的水道,如何布置园中各地,着实花去了涂清澈不少的精力。并非有意用这条暗道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留条后路’是师门代代传下来的一条规矩。涂清澈是个不怕麻烦的人,只要是有趣的事便也都干起劲。擅修后路是涂清澈区别于师门中其他人的特殊本领。也因认真修过一条条的暗道,手艺才能日益精进,在行业内脱颖而出。
叶之洋看了看铁盖上面的锁链,向涂清澈笑道:“你开吧,免得我偷盗的手段让你看了去,再往后你就做出一把我弄不开的锁来。”涂清澈笑了笑,随手拾起一段木枝掰出几个简单的形状,几下便开了锁。
“你不当贼可惜了。不如这样,我收你做徒弟吧?你笑什么……”
秋雁南飞,风朗云舒。
终于到了这间最神秘的密室,叶之洋定了定神,顺着牖上角洞将这密室从上到下自左向右细细看了一遍。涂清澈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捂着嘴偷偷地笑。叶之洋犹不甘心,伸长脖子又细细看了一遍。一刻钟之后,叶之洋终于看明白了,密室确然造得精密无双,只是里面根本没有一件值得偷的东西。叶之洋十分肯定,这里面,绝对,没有,一件,值得冒这么大险来偷的东西!
叶之洋瞪着涂清澈,眉毛飞得老高。涂清澈开心的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叶之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间密室是用来做什么的。
叶之洋犹不甘心地朝里看。这间密室倒像一间普通的卧房,向阳面有一张床,床上背躺着一个人。床上的人慢慢坐起来,拿起床边的一根棍棒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又放下来。这是一根很平常的金箍棒,那箍子也不是真金的而是铜的。叶之洋看着那个身影,忽而想起了一个惯使金箍棒的人来,面上换过几多神色,缓缓看向涂清澈,涂清澈微笑着点了点头。
☆、叶之洋的真面目
叶之洋又去看那密室里的人,却只看得见一个背影。那人的整个身躯都包裹在朴素但精细的衣料之下,面目被散乱的长发挡住看不分明,只露出一对□□的足和一小截脚踝。那一段肌肤像是玉一般玲珑剔透,在柔和的太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竟把叶之洋看得如痴如醉。涂清澈推了他一把,用充满鄙夷的眼神示意道,你竟然对着一个男子的脚脖子犯花痴。密室里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般转过头来,叶之洋的心猛地一揪,抓住了涂清澈的手。那人转过身一步步朝二人走来,面目也愈来愈清晰,他的五官柔美温和,眉目纯真稚嫩,一对眸子时时含笑尤其动人,像是会说话般让人移不开视线。涂清澈看着这个冰肌玉骨容颜秀丽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想起慕容霜来。在那个星子璀璨的黑夜,那顶颓败的屋檐上,飞舞着满头白发淡红衣裳的慕容霜面容张扬笑若鬼魅。若慕容霜的美似神秘的黑夜,那这个人的美便像透亮的朗朗晴空。
密室里响起了动静不小的轰隆声,涂清澈知道这是密室里的暗道打开了,这间密室造得非常密闭,隔音效果也非常不错,他并不担心会被人发现踪迹,然而叶之洋并不知情,他捏紧了涂清澈的手,鬓间冒起汗珠,身子微微颤抖正作出逃跑的姿势。涂清澈侧头看了看他,不小心看破了一个贼的秘密。或许……他并不喜欢当一个贼,涂清澈甚至在脑中勾勒出叶之洋第一次偷盗的样子,想必比此刻更加绝望和无助。他又想到叶之洋并没有一个人溜之大吉,反倒握紧了自己的手,想要与自己共同进退,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流。自小到大,并没有多少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关怀过自己,这个叶之洋与自己仅有几日交情,竟能待自己如此,实在令人感动。说也奇怪,自己与他虽初初相识,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此时看见暗道里走出来的人,确认密室里的那两个人都没有异动,才安心地放开了自己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涂清澈只觉他僵硬的面容更加僵硬了。
密室中的少年在听到暗道声响时,便飞身扑进床里,掀起棉被钻了进去,显然他知道是谁来了,显然他并不想见他。
“子玉!”来人轻轻喊了一声,带着些许疲惫的嘶哑。他将一只食盒放在桌上,面含微笑望着床上的少年。此人正是乾坤,那少年便是他的徒弟弥子玉。
“还在睡么?”乾坤轻轻拍了拍弥子玉的背,温柔地哄道:“都晌午了,快起来吃点东西。”
弥子玉仍旧朝墙装睡,乾坤拖着步子倒进一张椅子里,重重叹了口气。涂清澈暗暗蹙了眉,这乾坤完全是变了另一种样子,此前交谈时的那种大侠气概,那种气定神闲的风范全然消失地无影无踪。此刻的乾坤看起来是那么狼狈,他躲在偌大的木椅里将身子整个都蜷了进去,涂清澈看不到双手掩盖下的那张脸,但是却清楚的明白,弥子玉之于乾坤,是绝对的不同寻常。这乾坤也真可怜,几乎整个武林都想置他于死地,里里外外那么多事都要一个人扛着,连个能诉苦的人也没有。
乾坤那个躲藏的姿势僵了没多久,便又重新活动起来,他换上无比欢快的调子笑道:“子玉,来吃饭了!薇儿可是带着病特地为你做了那么多的菜,你若是一口也不吃,薇儿可是要伤心的。”
弥子玉动了动身子,终是爬下床来,乖乖坐在桌前。乾坤看着衣发散乱的弥子玉,伸手想要替他理一理衣衫,却见他向后躲了一下,于是硬生生又将手拿回来,疼惜地道:“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弥子玉显然饿了,吃得狼吞虎咽,不过在叶之洋看来,这美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依旧清丽非凡超凡脱俗。幼年父母双亡,六岁时被弱冠之年的乾坤收为徒弟,由乾一和乾坤共同传教武艺,擅使金箍棒,乾一曾说,他是江湖上千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以上就是叶之洋对弥子玉全部的了解。如此看来,乾坤与弥子玉之间名为师徒,但称为‘父子’也毫不为过。而且,而且……这两个人之间,至少乾坤看弥子玉的那种神情,绝对不仅于此。
乾坤给弥子玉倒了碗茶,淡淡笑着看他吃。
弥子玉猛吃一顿,抬头问道:“师父,薇儿姐生病了么?”
乾坤叹道:“是啊,一到夜里就咳嗽,想来是前几日出去夜里受了风寒。放心,薇儿正吃药调着呢。”
弥子玉忽而笑道:“是决明子开的方子么?”
乾坤皱眉冷道:“是禾儿姑娘开的方子,她也是唐本草的徒弟。”
涂清澈听到决明子的名字亦是蹙紧了眉,臭着一张脸。叶之洋却是看得开心,僵硬的面孔上牵出一丝怪异的暧昧笑容。
弥子玉又道:“外面来了不少人,一定很热闹吧,师父……让徒儿回房去吧,我不想呆在这儿了。”
乾坤目光变得有些冷峻,冷冷喝道:“哪也不许去,就在这儿呆着!”
弥子玉将碗筷往桌上一掷,拗执道:“我就要出去!你之前不准我出乾家,现今连这破笼子也不让我出了么!”
涂清澈听见“破笼子”三字,肚里忽地窜起一团怒火,他心道,这弥子玉不知好歹实在不讨人喜欢。叶之洋看着涂清澈面上那扭曲的表情,乐得就要手舞足蹈起来,极力忍住了才没笑出声。
乾坤一语不发,半天应道:“吃饭!”
弥子玉倔道:“不吃!”
僵持半天,弥子玉又道:“师父,你曾说只要我能打赢你,你便放我出去闯闯。看来,我这一辈子都要跟着你了!如果我这一辈子都要呆在乾家,那还不如你现在就一掌打死我!”
乾坤被这话气得全身发抖,一巴掌将弥子玉连碗碟打在地下。半天,弥子玉才踉跄地爬将起来,他的左脸猝然红肿,被碎在地上的瓷片儿刮出三道血痕,五道手印清晰地显在脸上。他脚步蹒跚,狰狞笑道:“师父,不如给徒儿来个痛快的!”
乾坤看着弥子玉,目光由愤怒变得心疼,他面上几多情绪一一换过,难过得瘫在地上又一次双手捂住了脸,那身影竟那样孤单无助。
密室里的场景越来越私密,再看下去未免失礼,涂清澈一语不发,脚下走得飞快。叶之洋知他还在生“破笼子”的气,故意逗他道:“原来乾家最宝贝的东西就是那弥子玉啊!”
涂清澈半天才回话道:“就算那帮人把乾家上下翻过来掘地三尺,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间密室。大敌当前生死未卜,乾坤如此煞费苦心,竟藏了一个不领情的二愣子!”
弥子玉道:“被囚在乾家十几年的是人家弥子玉,如今被关在‘破笼子’里的也是人家弥子玉,被打大巴掌的还是人家弥子玉。明明人家弥子玉才是受害者怎么就成了二愣子,他乾坤又凭什么一副要死要活的受伤样子!”
涂清澈不服气道:“若是也有人这样对我,我就是为他死了也心甘。”
弥子玉笑道:“原来你是喜欢被囚禁这种戏码!”
两人因意见分歧互相置气,再没有话。眼看就要走出西园,涂清澈忽地猛拍下一道机关。三道冷箭嗖嗖向叶之洋射去。叶之洋惨叫了一声,一屁股倒在地上。涂清澈本意是想吓吓他,他听叶之洋没有跟上来道是叶之洋真中了箭,心提了一下,赶忙回头去看。
“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为他去死”叶之洋并不再向前走,他在午后斑驳的树影里站定,缓缓地摘掉了自己面上的面具,“涂清澈,后会有期。”
那面具下的,竟然是一张与自己相差无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直到叶之洋去得远了,他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误会1
没有叩门,决明子径直推开端木闻玖的房门复又转身闩上。
慕容霜裹着棉被慢腾腾地翻过身子,笑嗔道:“看你动作这么利落,是不是总这样闯人家姑娘的房门?你不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么。”
决明子一扯嘴角,笑得很是轻浮:“能有什么不该看的,你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便也同你们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