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她身子圆,跑起来却快得很。巫菁一路被她拽着,一直拽到乾府门前,被家丁拦下。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作什么?”
巫菁心道,看来这武林大会已经开完了,还是不要惹是生非早点开溜吧。她拽胖姑娘的手要走,却被她死死攥住。她圆圆的面上带着微笑,冲面前这位身材魁梧三十开外面上还有一道长疤的家丁道:“大哥哥,我们是来找小姐的,她在不在家?”
家丁一怔,回道:“我们小姐昨日才刚回来……”
巫菁手心冒了一层汗直发懵:“这算怎么回事……”
不待家丁说完,慕容晴拉起巫菁就走,甜甜笑道:“那我们去找她了!”
意外的那人没有追来,院子里的众人也没有再上前盘问。巫菁道:“你认识这里的小姐?”那姑娘咯咯笑道:“我才不认识呢!这地方这么大,肯定会有很多个‘大小姐’住这儿,我随便说说的。放心放心,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们也认不太分明的。再说了,咱们两个瘦弱的黄毛丫头能惹什么事呀!”
巫菁忍着笑问了她的姓名,原来她叫慕容晴,比自己稍长一些。慕容晴又道:“我猜这武林大会肯定是还没有开完呢。”
巫菁笑道:“是啊,善渊师兄也没有出来呢。”
慕容晴笑道:“善渊师兄是谁?他是你心上人吗?”
巫菁面上一红,晃了晃慕容晴的手,示意他往前面看。前面有一堆少年围着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向身边道:“多谢诸位少侠的鼎力相助,诸位今次能前来赴会可真是帮了乾某的大忙。多亏有你们在,这些人才不敢胡来。诸门派长老的书信乾某也都看过了,只是这几天来事事堆积,前后忙碌,还未来得及书写回信。眼下这事情还未尽平息,过几日又是八月十五,乾某想留诸位在府上多待两日,共度仲秋佳节。未知各位少侠意下如何?”
“哈哈,正是正是,哈哈哈,多亏了本道,江湖才避免了一场腥风血雨啊,哈哈!”善信喜上眉梢,顺着杆子夸耀自己。他一面笑,一面拍打着乾坤的后背,看上去颇为滑稽。善治深吸一口气,抓住善信的后衣领将其甩到一边,向乾坤道:“失礼!”
背上清晰地感受到善信这无意间出掌的力道,乾坤心中一惊,这个叫善信的小道士天生一股好神力,若日后勤加修习定能大有作为。
善信脚下没站稳,径向善渊身上倒去,没想到善渊轻巧的转了个身,闪在一旁抱剑冷面不语。眼看着善信就要脸面朝地了,左右善能善时慌忙搭了一手,将其挽住。善时忍住笑,轻声笑道:“善信,人家那叫谦让。你还当真了。”善能一边悄声喝道:“善信,你又给武当丢脸!”善信满面通红,又要说什么却被善能一手捂住口鼻,干眼瞪着众人,蹬着两腿不住挣扎。
对面几个紫衣女子窃窃的笑声此起彼伏,善仁心中一阵尴尬,紧步向前满脸堆笑地向乾坤道:“乾大侠言重!即如此,我们再多留几日便是。”
乾坤笑道:“如此甚好!”
头戴白玉簪的紫衣女子向乾坤笑道:“那我们也多留几日罢。”一众紫衣女子纷纷点头答应,身材瘦弱的秀北笑道:“乾大侠,这事还麻烦您在信上注明白喽,不然师父会以为我们几个跑出去偷玩呢。”
乾坤笑道:“这个自然。不知少林两位小师父意下如何?”
胖和尚面露欣喜之色,向瘦和尚轻道:“一颦师兄?”瘦和尚一点头,轻道:“阿弥陀佛!”胖和尚于是便欣然回道:“那就再留几日罢。”
乾坤又向应竹修笑道:“应少侠?”
应竹修心中思道,这书信明明可以择日差人去送的,武林大会的事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为何他们还都要留下来呢?难道另有他事?我可是想回峨眉山啊,我可是,可是我……他抬头看了一眼身旁头戴白玉簪的紫衣姑娘,可是……可是,这里有吃有喝有玩,留几日倒也无妨。于是他腼腆道:“恭敬不如从命。”
乾坤笑道:“如此甚好!我已让人给大家备了饭菜,请随我来。”他引着一众人刚拐过弯来,恰好就见长廊那头有两个小丫头正急惶惶地奔来。
善信这边看得清楚,右边的那个分明是小师妹巫菁。他一路跑到两个女孩儿身前,搔着后脑憨憨笑道:“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巫菁一笑:“善信师兄,武林大会开完了么?”
善信憨憨笑道:“开,开完了。”
慕容晴拉了拉巫菁的手,笑道:“菁妹妹,哪个是你的善渊师兄?”
巫菁抬头看了一眼,见对面的人群之中,唯有一袭白衣的善渊师兄那样高挑消瘦,肌肤白净一脸冷峻。那一番漠然模样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巫菁眼中泛着桃花,就要在心里尖叫起来,她开了一眼慌忙羞赧地低下了头。
善信奇道:“嗯?你是谁?你认识三碗半?你找他做什么?”
慕容晴见巫菁羞低头不语,也不搭理善信的问话,将对面那一仗人通通瞧了个遍。一打眼便看见那个高个,他咯咯笑道:“脸白白的那个肯定就是‘善渊师兄’了。”
善信弯腰又问:“你果真认识三碗半,喂!你们是什么关系?”慕容晴没有回答,呆呆地像是着了魔,善信转过身朝她看的方向瞧去,却看见那个叫一颦的瘦和尚。
这边巫菁跟武当各位师兄见了礼,再寻慕容晴时,却见慕容晴在那两个少林和尚身边,笑容满面不知道在说什么。或许是遇见了熟人呢,巫菁此刻走在善渊师兄身边心中说不出来的欢畅,便也不再去理会她。
见慕容晴不住地隔着自己望着一颦师兄偷笑,而一颦师兄却兀自浑然不觉,胖胖的一笑和尚终于忍耐不住,向一颦道:“师兄可曾认识这位小施主?”一颦目不斜视面色如常,悠悠叹道:“阿弥陀佛!”
见这个微微有些福胖的可爱姑娘依然偷偷望着一颦师兄痴痴的笑。一笑和尚无法,只得向慕容晴问道:“小施主与一颦师兄可是旧时相识?”
慕容晴吃吃笑道:“自前世,我便认得他。”
前面一团紫烟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连应竹修也抿嘴一笑。
慕容晴又吃吃笑道:“到今世,我这才遇见他。”一笑和尚忍住笑,叹道:“这么说来,小施主与一颦师兄并不相识。”
慕容晴笑道:“我自然是认识他的。”
一笑和尚见她有趣,便故意逗她:“一颦师兄前世可也是个和尚?”
前面一团紫烟共应竹修刻意放慢步子侧目倾听,听得慕容晴欢快答道:“是呀。他前世就是‘何尚’。”
一笑和尚又道:“那一颦师兄前世可有姓名?”
慕容晴急道:“他前世就是‘何尚’!”
前后响起一片欢快的笑声,连一笑和尚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一颦仍旧面色如常。
慕容晴一撅嘴,将一笑和尚拉到一边,挡到一颦和尚身前,倒退着边走边道:“‘何尚’,你不记得我了么?你都忘了么?我们明明认识的,你快跟大家说呀!”
双眸对双眸,一颦和尚看着慕容晴,脚下停住,合十的双手突然抓住还在倒退的慕容晴。抓着那柔嫩的胳膊往左一带,又匆匆放下。慕容晴惊呼一声,原来是自己差点撞到拐角的一个大花盆。
慕容晴停下脚步,怔怔望着一颦和尚。正午的阳光浓厚地倾在这走廊的拐角,慕容晴在阳光里眯着眼睛咧着嘴笑道:“‘何尚’,你还俗吧!”
一颦和尚双眉一蹙,复又舒展:“阿弥陀佛!”
☆、绝情九式
乾坤招呼完几个少年去用饭,正见齐薇儿提着食盒走过来。
“你的咳嗽好多了吗?”乾坤打开食盒,见里面都是自己平常爱吃的几样,点心也格外精致,分量足够两个人,他笑道,“病才好就亲自下厨,我可吃不安心。”
齐薇儿道:“你这两日忙里忙外实在辛苦,我听老五哥说你常常吃不下饭,便亲自做了些清淡的,快趁热吃吧。”
乾坤将食盒盖好,微微笑道:“我稍后再用。”
齐薇儿欲言又止,徐徐开口道:“表哥,外祖母她……真的不用派人去找一找吗?为何你看起来并不担心她。”
“你可曾看见祖母信上的那枝梅花”乾坤道,“有曲前辈在祖母身边,我一千一万个放心。”
齐薇儿摸着袖口思索道:“曲前辈与祖母到底……”
乾坤随手捡起一根枯枝,点,刺,转身,回旋……收。他问道:“薇儿,你可知道这一式叫什么?”
齐薇儿不解道:“是外祖父自创的绝情九式剑法中第一式,‘繁花浴血’。”
乾坤道:“不错。你可知道它为何叫做‘繁花浴血’?”
齐薇儿道:“这一招剑式以‘刺’为主,剑光交织轻掠如花雪纷飞,剑影缠绵悱恻,因刺口极为细小,收剑之时敌若无损,但顷刻之间,敌身被刺之处气血喷发,道道红线形若繁花,并与落雪之声,血尽身亡。是以名作繁花浴雪。”
“你可知道这‘繁花浴雪’的由来?”乾坤见她摇头又道,“祖父惯使刀,那一把宿铁刀跟了祖父一辈子,可是到头来,祖父却编出这么一套‘绝情九式’的剑法。祖父尝说,我的性子善剑胜于刀,于是自幼教我习剑。只可惜我天资平庸,祖父的这套剑法,我练了那么多年都练不到第七式,就连前面七式也只是有形无神。”
齐薇儿见他说跑了题,打断道:“外祖父的这套剑法,本就是逆理而就,表哥莫要妄自菲薄。”
乾坤笑了一笑,又道:“祖父临去之前,曾将这套剑法教与子玉。前几日,子玉练完了‘绝情九式’的最后一式。其实……子玉的武功早已青胜于蓝,算起来,反倒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在徒弟身上领教得多一些,我实在是有愧于‘师父’这一名分。”
乾坤的面容忽而现出颇为复杂的神色,齐薇儿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她知道乾坤对武功的痴迷。正如乾坤所说,他的资质极为普通,如今能有这一身武艺便是自儿时一日日一时时从不间断地辛苦累积,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去练武。一丝不苟又吃得苦,再加上乾一的指导满书阁的天下武林绝学,乾坤弱冠之年已是小有名誉,那时的他真可称得上是志得意满。可是自从乾坤收下弥子玉这个徒弟时,他所有的骄傲就一下子消失于无形了。乾坤勤加苦练才悟出的招式,弥子玉却唾手可得。上一届武林盟主自己的外祖父乾一曾无数次说,弥子玉是个武林奇才,将来恐怕要掀翻整个武林。乾坤对弥子玉既羡慕又嫉妒。随着弥子玉一天天的成长,乾坤在弥子玉的身上找到了另一种寄托。无论是他那罕见地武学资质、举一反三的悟性还是那温润动人的容貌,他的一切一切都让乾坤痴迷。他拥有乾坤心中想要拥有的全部,是他心中想要成为却无法成为的理想形象,是他在这世上所有的追求。
齐薇儿一直都想对乾坤说,弥子玉之所以能成为弥子玉,都是因为他的悉心传教,都是因为他毫不保留地培育。弥子玉的一切,其实他都有,他还有很多弥子玉身上所没有的更难能可贵的东西。可是每每,齐薇儿看到乾坤注视着弥子玉时,那种沉醉的神情,仿佛是在宣告,他的眼里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哪怕是简短一句话。那种无声的回绝冰冷像是一把刻刀,在人心上一下下的划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乾坤开始刻意地掩藏弥子玉,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弥子玉的一丝一毫,甚至是将他囚禁在乾家。这一切的一切,做了十几年的旁观者,齐薇儿看的再明白不过。他知晓乾坤对弥子玉的怜爱,正如同自己对乾坤的疼惜。乾坤可以三十不娶,自己就可以一生不嫁。
“子玉收剑之后,在院子里呆坐了整整一日。日落之时,子玉开口说了一句‘好绝情的人’,便回了房间。”乾坤叹道,“‘繁花浴雪’,‘花’即是祖母,‘雪’即是‘飞雪’曲则全。”
齐薇儿将那套绝情九式的剑法细细想了一遍,“繁花浴雪”、“踏雪寻花”、“折花”、“败雪”、“怒雪飞花”、“夏花冬雪”、“花凋雪霁”、“怜花惜雪”、“入土为安”,他将这套剑法与祖母留下的书信内容合在一处,脑补了一个哀怨凄婉的爱情故事。或许曲则全与外祖母早已相识心意互通却未结姻缘,外祖父机缘巧合偶遇外祖母对其一见倾心并很快便去家中提亲,彼时外祖父已是名满江湖的江湖豪侠,外祖母父亲欣然应下这门亲事。曲则全知晓后怒从心起,去找外祖父理论,二人话不投机各不相让因为外祖母反目成仇,一个说自己与她早有盟誓,一个说自己与她已有婚约,二人僵持不下刀剑相向,玄铁剑最终斗不过宿铁刀,曲则全一次次地向外祖父挑战,却一次次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外祖母伤心不已,于是出面喝止,决定嫁给外祖父以让曲则全死心。曲则全错以为外祖母心意转移,于是远走他乡再不相见,三人南北相隔一去好几十年,却没有如外祖父所愿各自幸福。外祖母日日思念曲则全,尽管儿孙满堂但心结未解疾病缠身,曲则全遁入空山潜心修道却终难悟道,外祖父心中怜惜挚友与挚爱,他为了挚爱与挚友反目成仇,几十年的陪伴与温情却始终捂不热挚爱的心,到头来丢了挚友,更没了挚爱。在自己生命消逝之际,他感叹自己生前的风光和执念,原不过是一场虚无,于是他修书一封解释误会,终将挚爱托付于挚友,而自己则归尘入土将一腔悔恨与不甘带入地下长眠。这故事也当真绝情,最爱的近在迟尺心却远在天涯,几十年如一日的殷勤陪伴却像是一场没有时限的凌迟。
乾坤道:“祖父一生只娶了祖母这一个女子,他将她强留在身边几十年却受了她的终生冷遇,真不知在祖父心里,是爱她多一些还是恨她多一些……”
齐薇儿想起不知被乾坤囚禁在哪里的弥子玉,心中颇有触动道:“无论你有多爱一个人,都不应该强留他在身边,这件事,一开始便是外祖父做错了。无论你有什么理由,强留一个人在身边,都是不该。”她见乾坤若有所思神情痛苦颇有不忍,于是一指食盒笑道:“表哥,我一年到头下厨不到三回,你再不吃饭可就凉了。”
乾坤点头应道:“不妨,我拿到子玉那里吃,他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齐薇儿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齐薇儿回到房中,小蛮笑道:“小姐怎么用得这样快,准备了一两个时辰的饭菜点心,如何一刻钟就吃完了。”齐薇儿这才想起那饭菜原本是打算自己与他一起用的,不想他连自己吃没吃过都没问。她摸了摸袖口,淡淡道:“就你话多。”
☆、西园中的密室
“住这屋的人呢?”
“那位公子方才退房走了,这是他留给您的字条。”
叶之洋就这么不告而别了,涂清澈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接过店小二四儿递过来的那张字条,打开,匆匆扫了一眼却怔住,这纸上并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张地图,涂清澈脑中“嘭”的一声,被那张纸吓得面色惨白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