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也站起身,一手搂着藏在自己背后的小女娃,嗫嗫道:“你们是?”
贺易行露出了一个微笑,拱了拱手道:“大婶子,在下和弟弟不小心滚进水里了,弄脏了衣服也弄丢了行李,看见您这儿有人家,厚着脸来请帮个忙,让我二人打理一番。”
那妇人唯唯诺诺道:“你们等等,我男人还没回来。”
当家的不在,贺易行也不好强求,只和江非离站着等候。那妇人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进了屋,用两个大碗盛着水端了出来。
当下两人对视一眼,自发从那妇人手中接了过来,道了个谢,也就着大碗喝了两口。贺易行见江非离也毫不犹豫把水喂到了嘴中,心下称奇,更是勾起了他对这个少年过去的经历的好奇心。
贺易行把空掉的碗递回给那妇人,接过了空碗,近距离看见了两个相貌不凡的人,那妇人也好似有些放宽了心,从院子一角搬出两个小矮凳,递了过来。当下贺易行笑着谢过,那妇人也不怎么说话,只尴尬地笑一笑,又转身进了房子里。
两个看着十分矮小的凳子,谁也没坐下,只靠着院子门口的树桩稍作休息,片刻时间,有个扛着柴的草鞋男人走了过来。那门口瑟缩着的小女娃见到来人,大喊了一声:“爹!”
来人先是走过院门口时,用十分怀疑的眼神扫了站直身子微笑的两个人一眼,然后停下脚步,对自己丫头应了声:“哎!”
又看了看贺易行,用舌舔了舔干涩的唇,结结巴巴道:“你们这是……在我家门口,做啥呢?”
贺易行又把刚刚对妇人说的话,再对着汉子说了一遍,那汉子听罢之后,用力眨了眨眼,迟疑着道:“两位进来吧,好歹把衣服拾掇拾掇好。”
贺易行江非离自然欣然上前。
跟着那汉子进了房子,里面既矮小又黑暗,东西胡乱摆放着。堂中只一个缺了角的圆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凉水壶,那汉子先是把柴火卸在了房门口,揉了揉肩膀,上前端起凉水壶,对着嘴痛饮一番,放下水壶,对灶房处高喊了声:“弄点吃得来!有客嘞!”
“晓得了!”灶房里远远传来那妇人的回应。
那汉子道:“两个大兄弟,你们衣服要好好洗洗,脱了叫我娃帮你们洗干净?我这还有两套衣服,不嫌弃的话先换上?”
贺易行想了下,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大哥了。”
江非离瞅了眼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也点了下头,同意了这个安排。
屋里就三个大男人,那汉子的婆娘在灶房,丫头在院子,倒也方便了些。进了卧房,汉子好不容易摸出来两件比较其他都要干净新些的衣服递了上来,道:“种庄稼的人,没啥好衣服,两位将就下吧。”
“大哥帮我们忙,已经很感激了。”贺易行接过衣服,很干脆的换了起来,笑道“又怎么会挑剔大哥的好意?”
江非离等那汉子出去后,也自觉换了衣服,只是这灰扑扑的衣服,袖子手肘处还有个补疤,衣长不过膝盖,裤子下短几分,不绑上缠腿根本无法。江非离皱了下眉,也到干脆利落换好,从自己的衣服东摸西摸掏出来不少小玩意,重新塞到这个衣服里,这才心满意足拍了怕胸脯。
眼见着穿惯绫罗绸缎的少年委屈的只能穿着打着补疤的粗布麻衣,贺易行也有些无奈,只是自己的决定导致了这种问题,他心下有些歉意,正想出口说话,就见少年直接转过身掀起门帘子走了出去,好似完全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人一样。
贺易行嗤笑了下,也干脆利落换好了衣服,衣服短了许多,他只得拿了布带子缠了小臂小腿,扎紧了腰带,这才抱着脏兮兮的衣服出去。
汉子正叫来了自己的丫头,年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娃有些怕生,但是还是在父亲的鼓励下走了过来,颤巍巍接过了贺易行手中的衣服,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那汉子这才开始和两个人话家常,说是两个人,江非离一副淡漠,能说话的也只有贺易行一人而已,好在贺易行善于应付,谈笑间不让人尴尬,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那妇人也差遣了洗好衣服的小女娃过来端菜上桌。
几道农家小菜,味道也不错,只不过这里的主要功劳的妇人却不能上桌,带着小女娃在灶房里吃。
在这家用了饭后,贺易行带着江非离起身告辞了,汉子道:“不是我留人,是衣服还没干呢!你们多坐坐吧!”
贺易行之前在征得江非离同意后,已经做好了打算,这时只一笑,道:“今天麻烦了大哥很多,我们行李也都没了,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这衣服,布也好工艺也好,拿去城里多少能换点钱贴补一下。大哥可别和我推辞,就当是给小孩儿的。”
汉子再拒绝,也推脱不过贺易行,只好受着了,又去叫了自己的媳妇装了一大袋子的干粮塞给贺易行,道:“那你也别和我客气,路上吃的!”
贺易行也接过了,当下几人话别,贺易行带着一脸不耐的江非离辨认了方向,继续朝着晋州的位置徒步走去。
两个俊朗挺拔的男人穿着十分不相符的衣服,扛着一袋子干粮,怎么瞧着怎么也是农村种庄稼的好把式,只是两个出众的外貌和周身的气质能让外人略看出一两分端倪。
好在一般这山间小径并无外人,两个倒是自在,偶尔说笑呛上两句,都假装忘了之前的一场冲突,倒也算是相安无事,徒步前行,观赏两处景色,慢慢悠悠晃到了晋州,也是有几分怡然之意。
晋州和徐州多处不同,但是此处也有重心门设的分舵,本来一进晋州,江非离就要前往重心门分舵,却被贺易行一把拉住,低笑着,道:“你若是回去了,就要跟着正规渠道去走,你这个身份吓人,别弄得我师兄家的新媳妇不自在,只跟着我好了,我带你去看新娘子。”
“哪个想看新娘子?”江非离抬起袖子想抹抹脸,又嫌恶地放下了,抖了抖袖子,无奈道:“总要去换身衣服吧。”
贺易行神秘兮兮一笑,道:“这个你只管交给我,跟着我走就是了。”
贺易行兴冲冲地,只想着带着江非离快些往问鱼山庄冲,也不知道有些什么打算。江非离猜不透他,也无法,只得皱着眉头跟着走了。
☆、22.第 22 章
问鱼山庄,现任庄主是三十年前威震江湖的羽未祸,二十七年前得一子,取名菖迦,自幼送出学艺。七年前回问鱼山庄,以一身压制众人的功法及宽施仁爱的性格收到山庄的认可,并以问鱼山庄少庄主的身份,行走江湖。行为潇洒不失正义的他也博得不少好名声。
这一次,问鱼山庄近十年来第一桩大事,就是少庄主成亲之事!
一时间各路英雄豪杰,各大武林门派世家,纷纷派来身份适合之人来为之道喜。问鱼山庄也从十天前就陆陆续续接收了很多前来道喜的各路武林中人。
这一天,距离问鱼山庄少庄主成亲还有两日,百层阶梯上来了两个让守卫门口接应之人奇怪的人。前面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五官俊朗,偶尔一脸温柔回过头去和身后的人交谈两句。他身后的,是个身形纤细的少年,模样远远看不透彻,只能感觉到面相不俗。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走着,偶尔就着周边的风景闲聊两句,丝毫没有一丝急迫之意,完全不像前来祝贺之人。这还不是全部,等到两人走进了一看,那门口接应之人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穿着一身农家把式的短打布衣,甚至还很明显有着补疤痕迹,这哪里像是江湖中能与问鱼山庄挂上号的人?莫不是哪处小混混来打秋风的吧?
这下不管两个长得再好,也免不了被接应之人用怀疑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个不停。
贺易行还好,江非离本来就不虞,眼下已经差点忍不住了,只是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是强忍了下来,却难免一张脸冷冰冰的。
那接应之人对上少年的脸,先是倒抽一口冷气,惊讶于少年的绝色,又被少年脸上明显的不虞吸引,心下千思百转,拱了拱道:“不知二位来自何处?可有拜帖?”
江非离仰着下巴,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被少年的高傲有些气到的门客嘴角咧了咧,毫不客气道:“若是想吃席面,还要两天,流水席在山脚下城镇都有摆,去哪儿就是了。”
贺易行上前一步挡在江非离面前,拱了拱手道:“阁下误会了,在下是来恭祝师兄成亲的。还请通禀。”
少庄主的师弟?门客细细打量了青年一眼,发现确实不是如远处所观那样毫无内力,顿时明白了些,态度也放宽了,拱了一礼道:“小的这就安排人去通禀,两位公子稍候。”
这时周边也有些人正在和别的门客说话,看见这里的两人,不免小声讨论两句,却不想全部被贺易行江非离听了个真真切切。江非离手一抬,就被贺易行一把按下,青年压低声音道:“来者都是客,给我师兄一点面子。”
江非离定定看了贺易行一眼,发现他没有松手的打算,只好闷着声道:“你从来学不会站到我这边么?”
贺易行一愣,满脸笑意道:“等婚礼结束了,我帮你教训他们可好?”
江非离这才收回手,恩赏一般点点头,道:“虽然差些,勉强可以了。”
贺易行却手疾眼快捉住了江非离的手,笑道:“我有什么做不好的,你只管说,千万别一生气就乱来。”
“我乱来了么?”江非离一个白眼,讽刺道,“反正你贺易行武功高强,我怎么都比不过你,每次要做个什么都被你镇压,还乱来?”
贺易行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委屈了江非离,但是他也别无选择,不好在这里和江非离细说的他只好讨好的笑着。
门外其他人都被一一迎了进去,只贺易行江非离二人还在原地站着,众人视线或多或少会像这两个穿着打扮完全不像样的人投来。
这时,大门里冲出来一道身影,环顾四周后,目光紧紧盯住了一身粗布衣裳的贺易行,叹了口气大步上前,一把抱着贺易行的肩,一手弹在了贺易行的额头上,嗔怒道:“混小子胡来!害我替你挨骂!师父他老人家派了高诚师兄来送信,字里行间怪我哄你偷跑了!师兄我就成个亲,你也不让我安闲!等着吧!不把你小子好好收拾顿,你都要忘了谁才是咱师门的老大!”
贺易行被自己师兄欺负的躲着躲着叫唤,闻言只一笑:“师门的老大当然是师父咯,不然你怕什么!”
羽菖迦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有外人在场,探究的眼神投向了旁边静静站着的江非离,道:“这位是?”
贺易行从自己师兄怀里挣扎出来,走到江非离身侧,拍了拍少年的肩,笑道:“这是……江非离。”
话中很明显隐藏了些什么,但是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羽菖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朝江非离笑了笑,就抓着贺易行道:“带着你的小友一起进吧,看看你们穿戴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待会儿怎么去见我爹娘?快随我先去换了衣裳去见长辈,江小友也是,易行不擅长照顾人,他胡闹惯了,倒是委屈江小友了。”
旁边的众人眼睁睁看着羽菖迦给大家笑了一笑,就牵着两个刚刚完全没有被他们放进眼睛的农家汉子打扮的人进了去,当即哗然。
进了问鱼山庄,避开了众人,羽菖迦这才语气微妙对漠然的江非离道:“这位小友怕是出身不凡,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一二,以免慢待了?”
江非离嘴角噙了笑,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少庄主放心,江某人是实心实意来道喜的。”
“你是跟着易行来的,我放心的过,”羽菖迦一笑,道,“只是毕竟底下人不懂事,如有冲撞的地方,也是我问鱼山庄的不是,所以为了两处和气,还请江小友如实告知比较好安排。”
江非离眼珠一转,一扬下巴,对着贺易行方向道:“羽少庄主可以问他,他知道。”
难题被抛给自己了,贺易行顿时苦笑连连,少年很明显不愿意说破自己的身份,而自己的师兄自己知道,想知道的也一定要知道。这两个人都瞅着自己,怎么应付才是呢。
“易行?”羽菖迦一扬眉,问道,“怎么,有难处?”
少年站在一边看好戏模样,自己的师兄也毫不顾忌同门之情,明知道自己不好说还问,当下贺易行心思一转,牵过少年的手,温柔一笑,柔声道:“非离不好意思说,叫师兄看笑话了。这是我家的。”
江非离一怔,怒抽自己的手,却被捉的紧紧的,完全无法挣脱,只好冷笑道:“什么你家的,我姓江你姓贺!少往一堆子扯!”
贺易行闻言有些委屈道:“怎么这会儿在师兄面前不好意思了啊……好好好,我是你家的,我跟着你姓江可好?”
青年完全无底线的迁就,对江非离而言是常态,对一边观察二人的羽菖迦而言,就有些意思了。他微微笑道:“无妨,都是自己人,易行不要太欺负人了。你这坏毛病,什么时候都改不掉啊!”
“我从不欺负外人的,”贺易行看少年听了师兄的话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虞,当即表态道,“能被我欺负的只有我身边的人,而且这个欺负和别的不一样,欺负别人叫欺负,欺负我家非离,叫情趣。”
贺易行大刺刺戳破了自己对少年的心思,让羽菖迦也不免多想了点,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但是在江非离感觉到时,已经变成了温和的眼神,他笑道:“江小友,易行就这脾气,可能你受累了些。真是对不住了。”
江非离闻言一皱眉,不客气道:“这是我和他的事,即使是师兄,也不用替他道歉,贺易行自己有嘴,他会说。”
这对待羽菖迦的态度,完全不似刚刚口中所说,实心实意来贺喜的样子。羽菖迦也好脾气,完全没有在意少年的话中刺,只看了眼贺易行,道:“看样子是我多事了,你从小的烂摊子都是我在收,现在怕是不用了。”说道这里,羽菖迦也带了一丝惆怅。
贺易行正了正色,道:“毕竟我是大人了,这些小事用不着师兄跟着我操心了。但师兄还是我师兄,从小带大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羽菖迦闻言怔了怔,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道:“情谊是不会变的……易行你说的话,你自己要记住,要是记不住,我打断你的腿!”这话本来好好的,说道后面却多了一些厉声,让小时候被师兄狠揍过的贺易行头皮发麻,连忙应道:“师兄你放心,除了师父,你就是我第三个爹!”
羽菖迦定定看了贺易行一眼,然后收回了表情,嗤笑道:“什么你第三个爹,这话你愿说,我可不愿应,多你这么个倒霉儿子,我要深深减寿十年。”
“师兄别瞎说,”贺易行皱了皱眉,一本正经道:“大喜的日子,来,快‘呸’两下。”
羽菖迦对贺易行也是真好,这般玩笑的话,他也能陪着,只冲着地,带着笑意‘呸呸’了两下,转过头来微笑道:“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