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分列两旁,一身着靛蓝色华袍、头戴玉冠的男子缓缓走出,郑千澜怔怔地看着他,半响,脸上露出一个有些释然的笑容,他掀起衣袍的下摆,正要下跪,却被那人托住了手肘。
“你不必跟我行礼。”陆雅泉淡淡的声音从旁传来。
无陵的蒙面人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声音他们也很熟悉,当年与郑千澜同为无陵三刃之一,后来一同匿迹,却没想到,他竟是当朝四皇子?!
郑千澜心里满腹疑惑,却见叶临寒肋骨上的血越流越凶,他跑上前,正想把叶临寒身上的铁链给解开,眼前突然一阵晕眩。
郑千澜依稀看到叶临寒在对自己说些什么,又见他冷眼望向自己的身后……
视野所及处一片漆黑,不多久,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郑千澜只觉浑身无力,他眯眼看着头顶上晃动的纱蔓,神思有些恍惚。
脸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痒感,郑千澜抬眼看了看,就见陆雅泉正坐在床畔摸他的脸。
目光下意识地往外头扫去,屋内雕栏玉栋,墙边的紫金香炉里正焚着迷人的熏香,织皮从床下一路延至转角,不远处的几案上堆满奏折,而几案旁边……
郑千澜眉头一皱,几案旁边正靠着一个被铁链五花大绑的人,恰恰就是受了伤的叶临寒!
“我想你醒了若是看不见他,必然麻烦,便将他带到这儿了。”陆雅泉淡淡地看了眼昏过去的叶临寒。
郑千澜凝视着叶临寒,良久,他舒出一口气,淡淡道:“有劳四皇子了。”
陆雅泉蹙了蹙眉,他将手慢慢移到郑千澜的脖子上,后者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你不是喜欢美人吗?以往不给你摸,你却总也摸不够。”陆雅泉的手在郑千澜的脖子上游移,神情虽无什么变化,但从他的语气中却能听出,他对郑千澜的抵触有些不满。
郑千澜笑道:“以前是陆崖主,如今在面前的是搬进东宫的四皇子,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皇上的儿子怎么样啊。”
郑千澜往日在宫里寻觅美人,为此连太监院子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更遑论是太子寝宫了。
陆雅泉道:“你在怪我?”
郑千澜笑道:“我骗美人骗惯了,这一下子反过来被美人骗,才知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郑千澜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疲惫:“自打九岁那年我们便在一起,我还道你和我还有轩尘一样,都是被老首领捡回来的……想不到你居然是四皇子……”
陆雅泉抚弄着郑千澜耳边的头发,漫不经心道:“当年皇后构陷我母妃,又想害我,多亏了母妃和老首领有那么点交情,也多亏我那父皇对我们母子二人豪不上心……这才有了今日的我。”
郑千澜阖了阖眼,叹道:“是你告诉兰妃我大哥的事?”
陆雅泉心知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只道:“是。”
“从壑山……不,从罗肖城来那一日,你就在做今日的安排了?”
陆雅泉道:“夺位一事我早有筹谋,兰妃不过是起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我联合她,不是为了这皇宫……”
“那……”郑千澜蹙了蹙眉,他本想问陆雅泉是为了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不想问出口了。
“千澜……”陆雅泉俯下身,他抱住郑千澜的肩膀,靠在他耳边道:“自打八年前你被郑翊天带出无陵,我就总想着到你身边,这些年我帮你打点山庄,将赫楚放在你身边,我……”
“四皇子大恩,我替他记在心里了。”几案边突然传来冷冷的笑声。
郑千澜转过头去,他看着不知何时苏醒的叶临寒,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你醒了?”
叶临寒挑挑眉,笑道:“你背着我跟别人偷情,我能不醒么?”
郑千澜轻笑一声,见叶临寒有功夫插科打诨,心知他该无大碍,直笑道:“美人太热情,我是被逼无奈的。”
“热情?”陆雅泉冷笑一声,他看了看郑千澜,心底骤然生起怒火:“只怕还不够吧。”
“唔——”
话音刚落,郑千澜只觉脖子上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
叶临寒用力动了动铁链,他面色发黑地盯着陆雅泉,那双凌厉的黑色凤眸仿佛要把他撕裂一般。
“叶宫主不必费心了。”陆雅泉从郑千澜的脖子边抬起头,笑道:“这是西楼国特产的异石链,一百头大象也挣不脱,说起来这铁链的工艺还是出自令堂之手。”
叶临寒眯了眯眼,就在郑千澜觉得自己此番就要被这美人霸王硬上弓之时,耳畔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陆雅泉的身子竟整个飞了出去!
“多谢陆崖主提点。”叶临寒看着被他一掌拍到柜子边,口吐鲜血的陆雅泉,笑道:“我娘当初还用这铁链子绑过我爹,不过最后也没能绑住,我爹功力在我之下,连他都捆不住,莫说要捆住我了。”
陆雅泉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他冷冷地看着叶临寒,本以为其被兰妃重伤,又有异石链夹身,自是寸步难行,没想到……
“你娘绑你爹干嘛?”郑千澜看着抱住自己,飞也似地朝殿外掠出的叶临寒,不由得有些好奇。
叶临寒沉默片刻,应道:“他练《上琼心法》失控,我娘怕他伤了自己。”
郑千澜愣了愣,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劈,他定眼看着叶临寒,惊道:“那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一口鲜血从叶临寒的嘴里喷出。
叶临寒轻笑道:“一百头大象……确实不容易挣脱。”
郑千澜叹了口气,知道叶临寒是强行运功冲破了那铁链,心里虽是担忧,嘴上却仍是说不出责怪的话,只叹道:“你这人,以后不许这么任性。”
叶临寒笑道:“那你以后也不许被别人压在身下。”
郑千澜一阵语塞,他本有话可以反驳,心里又总觉得有些理亏……
“大胆贼人!竟敢打伤四皇子!给我速速拿下!”
火光漫天,成群结队的士兵提着弯刀从四面八方涌来,火把上的火芯随风曳动,夜色浓稠,带出一股凄凉的杀机。
“从承德门走,离这儿最近。”郑千澜有气无力地伏在叶临寒的耳畔低语,所谓事不过三,想不到他竟又一次中了那散功药,想来陆雅泉与兰妃相识的时间,该比他认识赤何还要早些。
叶临寒将郑千澜扶到自己身旁,掌风在空出的那只手上翻飞,戾气挥斥大地,将那些成群涌上来的士兵掀倒在地。
“咳——”叶临寒又喷出一口血来。
郑千澜蹙了蹙眉头,远处又迎上一队官兵,他们挥着出鞘的白刃,直直地往叶临寒砍去……
叶临寒踩着他们的肩膀一路飞驰,足尖所到处,那些官兵个个肩骨断裂,刀还被挥完,身体便在惨叫声中了下去。
然而局面并未因此有丝毫的逆转,皇宫的禁军仿佛倾巢出动的蚂蚁,越靠近承得门,兵力越重,黑压压的一大片,直叫人心头发颤……
“蚍蜉撼大树,哎,我怎么就笑不出来呢。”郑千澜有气无力地笑道。
叶临寒跃上房梁稍作调息,郑千澜一头说笑不出,一头却又在笑,自己的注意力不由得挪到他身上,胸口的疼痛反倒没那么剧烈了……
“千澜。”士兵竟相垂头,陆雅泉从不远处悠悠行来,一大排搭弩架箭的弓箭手自他身前两侧依次散开。
郑千澜遥遥望着站在房梁下的那人,他还是那副冷峻的样子,和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任何区别,江湖人人都说凌云崖崖主漠然无情,可郑千澜是知道的,这许多年来,这人对他总是很好的。
他不愿杀的人,他替他去杀;老首领要罚他时,他替他挨板子;郑翊天失踪后,他还帮着自己打点连颖山庄……
只是……
郑千澜听着叶临寒在耳畔急促的呼吸声,抱住他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千澜。”陆雅泉扬声道:“你跟我走,我放了他。”
叶临寒挑挑眉,喘息笑道:“你做梦。”
“啊——”
叶临寒一扬手,那些排在陆雅泉身前的弓箭手纷纷断弩倒地。
叶临寒捂着胸口,身体不断地往下沉……
郑千澜吃力地扶着他的腰,他看了看陆雅泉,叹道:“你若来日真想当皇帝,就不该把兵力浪费在这儿,他们是用来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而不是在此……”
陆雅泉打断道:“我若连你们都平不了,何以平天下?”
郑千澜蹙了蹙眉,陆雅泉又道:“不过,你说得也有理。”
轻微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大批黑衣人沿着城墙飞跑,他们井然有序地在陆雅泉身后站定,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郑千澜看着底下的那些蒙面人,笑道:“八年前你随我脱出无陵,到头来,无陵却还是你的。”
陆雅泉道:“只要你愿意,它还可以是你的。”
“我不愿意。”郑千澜摇了摇头,他的额头上渐渐沁出冷汗,陆雅泉既派出无陵,只怕他们今日难以全身而退。
陆雅泉蹙了蹙眉,他缓缓抬起手,又重重落下。
那些黑衣人闻风而动,直直地朝郑千澜和叶临寒扑去,叶临寒蹙了蹙眉,想要再次发功,却是难以为继……
“乓——”
兵器交叠的声音骤然响起,郑千澜垂眼望去,无陵中有些人竟脱队而出,反过来去袭击自己的同僚……
陆雅泉微微一愣,远处有几道人影御马袭来……
发丝在风中翻飞,为首那人一袭青衫,清俊的身姿在月色的笼罩下恍若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