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眳朔摘下布条。所幸地下室的灯光很昏暗,他也并未觉得眼睛不适。
姚枂岚已经开始着手验尸了。
他先是用手指按压此人的下巴,嗅了嗅,什么也没有嗅出来。
他摇了摇头,一次性从包中取出了十几个空瓶,依次用银针取了些许此人的血液倒入瓶中。多亏官府机灵,将尸体存于冰棺之中,姚枂岚才有足够的活血可用。
然而,没有一个瓶中出现了他所期待的反应。当最后一滴液体滴入瓶中,而依旧什么变化都没有时,他彻底急躁了起来。
“不可能啊,”姚枂岚在冰棺旁边来回踱步,“除非……不,不可能。”
室内响起了一连串玻璃碎裂的声音,姚枂岚竟挥袖将所有的瓶子都打翻到了地上。
景眳朔看着心急,下意识地就想冲到姚枂岚身边去,北千翎却用折扇挡住了他的去路。
“王爷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有所不知。”北千翎笑道,“枂岚一旦陷入思考困境之中,就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你看着他暴躁,其实他是在重新调整方向。您如果上前,他的思路就会被打断。我看,不如我们出去等吧?”
景眳朔眯起眼睛,北千翎却没有退却的意思:“记得把您的眼睛重新盖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北千翎的确比自己更了解姚枂岚。景眳朔认命地将黑布条重新系上:“走吧。我们出去等。”
一行人大清早到了官府,一直到了黄昏,姚枂岚才从地下室走了出来。
“怎么样?”北千翎上前道。
“我已经知道犯人的手法了。”姚枂岚似是有些疲了,“但是我饿了。所以我要先洗手,然后吃饭!”
“去哪吃?”景眳朔问。
“我看,就去银真酒楼如何?”北千翎扇了扇折扇,一脸高深莫测。
银真酒楼是整条街上最高的建筑,虽然受到命案的影响,酒楼的客人少了很多,但是依旧不冷清。真不知道是因为名气大,还是因为菜式合口。
姚枂岚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北千翎难以置信道:“枂岚,你何时开始吃这些了?”
姚枂岚在家中时,都是吃些蔬菜水果,就算要吃肉,也是吃牲畜最瘦的部分。除此之外,还得用水疗过几次,把油都去了差不多了才能下咽。现在,竟连这么油腻的东西也能吃了?
姚枂岚瞥了一眼景眳朔:“托了王爷的福,我开始遍食人间烟火了。”
景君奚则是全然没有顾忌,不停地往嘴里塞肉。景眳朔往景君奚的碗里夹了几筷子的青菜,道:“荤素搭着吃,营养才会均衡。”
“别跑!”楼下传来了骚动声,景眳朔探头往下看。
一个店小二在门口大喊:“拦住那两个吃白食的!”
景眳朔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来不及解释,景眳朔跳上了围栏:“我去去就回!”然后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35章 微光
好吵,什么声音?
好臭,这是什么,血腥味吗?
景眳朔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去开门。门外果然亮得刺眼,他用一只手遮在了眼前。焦距慢慢调整,他总算可以看清眼前的景象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十几把长矛,全都对着自己。
意识陡然清醒,在搞清楚事情之前,景眳朔已经把手探至了腰侧,习惯性地想拔剑出鞘。
“不要拔!”
“姚姚?”景眳朔顿住手,抬头一看。
姚枂岚正站在官兵的包围之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身旁的北千翎用折扇抵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什么情况?”景眳朔茫然地问道。
“什么情况?”王璞一走到他面前,“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景眳朔依言回过头,然后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屋子的死者。从离他最近的几位可以看出,这些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剑痕。景眳朔忙拔出佩剑。拿着长矛的官兵后退了几步,矛却愈加逼近他。
无痕被藏在了里衣和外衫之间,所以他拔出的,是另一把剑。剑刃上布满了他并无印象的斑斑血迹。
“这是哪?”景眳朔惊恐地问。对于昨天的记忆,他丢失了好大一块。他突然发现,自己甚至不能确认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杀的。
王璞一道:“这是银真酒楼的后门,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连续杀人案的凶手,可算找到你了。竟然在厉王座下装瞎逃避追查,真是好心计。”
“连续杀人案?”景眳朔把剑扔到地上,冷笑道,“之前死的六个人,脖子上都没有伤痕,又怎么能说是我杀的?”
王璞一也跟着冷笑,道:“没有伤痕这一消息,是我们故意传给你的,为的就是让你放松警惕。”
这下景眳朔明白过来了,官府是在找替罪羊。不管那六个人是不是他杀的,都会被推到他头上。他们根本不在意真凶是谁,他们担心的是迟迟找不到一个能推上台面的人,民众会把愤怒转移到他们头上。
“姚姚。”景眳朔不再看他们,而是对姚枂岚道,“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肯定我没有杀这些无辜的人。”
姚枂岚在纠结。
他当然知道不是景眳朔干的。景眳朔不可能杀害无辜人。况且,他知道犯人作案的手法,但是由于昨晚景眳朔的突然离席,他还没对任何人说过。如果就这么让景眳朔被官府抓去,便可以让犯人放松警惕,抓到他的几率也更大。
另外,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挺身而出和景眳朔站到了一起,那他必会对自己用情更深。这绝不是姚枂岚想看到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假装怀疑景眳朔,让官府把他带走。不过是在狱中待几日,官府在确认他的身份前不会杀他,确认身份之后更不会杀他。
虽然狱中又冷又暗,但不过是几日而已。自己一定会在三日之内抓到真凶——
“姚姚?”见他不回答,景眳朔开始担心他怀疑自己,声音中竟然透着几许无助,“你不相信我吗?”
所有的人不相信我都没有关系,只有你,决不能不相信我。你的一句话足以让我毁灭。
——但是他不舍得。
正是因为景眳朔对自己用情很深,若是自己表现出了怀疑,对景眳朔而言,会是怎样一种伤?
而且,他这般尊贵美好的人,怎么能放到那样阴冷肮脏的地方中去呢?
“姚枂岚。”几乎是带着乞求的,景眳朔最后一遍叫了他的名字。
“姚枂岚,你利用了我。”那夜,那充满悲意的脸。
“照顾好景君奚。”姚枂岚对北千翎低声道,“现场给我留着,我晚上再来探一探。”
北千翎像是早已料到了他的选择,边淡淡地笑着,边摇着扇子,活脱脱一算命先生。
姚枂岚心意已决,纵身一跃,落到了长矛尖与景眳朔之间。
“各位官人赏个脸,”姚枂岚赔笑道,“这家伙真的不是凶手,他装瞎是跟大人开玩笑呢。不如诸位把矛放下,我们一起回官府喝杯茶好好说话如何?”
“瑶光,”王璞一喝道,“你再挡在他身前,我们就连你一起抓了。区区一条狗,别多管闲事。”
“不好意思了啊,”姚枂岚一笑,抬起手,“这闲事我管定了。”
烟雾四起。
“姚姚,”景眳朔和姚枂岚在屋檐上狂奔着,“你知道不是我干的,为什么?”
姚枂岚简短道:“没有动机。”
“昨夜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景眳朔犹豫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给我下了药蛊,操纵我把那些人杀了怎么办?”
药蛊是姚枂岚的一大心结,景眳朔并非有意提起,他只是要把事情都说清楚,免得到头来发现,一切都只是空欢喜一场。
“不可能。”姚枂岚道,“在找到你之前我简单地看过尸体,那些人是被某人用和那六人同样的方法杀掉以后,才用你的剑在脖子上割了一刀的。”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在受剑伤时就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与你有关?”姚枂岚哭笑不得,“那剑痕处的血迹很少,有些甚至没有,说明那些人在受剑伤之前已经死透了。”
“哦。那就最好了。”景眳朔可算彻底放下了心,却有些失望地答道。
这家伙,越来越爱撒娇了,真是宠坏了。
姚枂岚瞥了他一眼,还是说出了他想听的那一句话:“信任先于事实。”
这一句话果然说到了景眳朔心头上,景眳朔脚步一顿,尔后嘴角一勾,跟紧了姚枂岚。
一个人能反反复复地爱上另一个人多少次呢?
为什么你明明想要远离我,却总能让我愈发心悦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