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浮世书(上册)

浮世书(上册)_分节阅读_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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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浮门

    江离忧心师父安危,无论有多危险都要前去相助。他找了个角落改掉脸上易容,风六问道:“你要干什么?”江离道:“我去助我师父。”风六骂道:“傻子!”又道,“你也帮我改改,我和你一起去。”江离道:“你修为低,就好好在一旁呆着。”赵季凌生怕江离遇到危险就拿他去挡刀,毕竟他身不由己,若是江离一念起,刀山火海他都得去,就连忙劝他,道:“令师修为高超,我看不会有问题。你还是好好在一旁观战,免得分了他老人家的心。”

    江离道:“你放心吧,就你这修为,拿去挡刀都不够格。”他这宽慰很有效果,赵季凌果然不再阻止他了。乱宿峰上惨烈却不混乱,江离穿过人群朝孟隐枫飞去,忽听一声清咤,一蓬幽蓝火焰像海潮一般涌了过来,源源不断,铺天盖地。许多人一沾这火就化为飞灰,好像一群孱弱的飞蛾。这火遇到江离,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很亲昵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是苏婉和的天火。江离朝天边望去,果见一个窈窕女子朝这边飞了过来。她执着一柄血一样的赤红长剑,衣袂飘飘,眼神淡漠,神情温婉。

    像罗刹,又像仙子。

    江离见到师娘,心中喜悦激动,不亚于孩子见到母亲。他暗想,“今天既见到了师父,又见到了师娘,真是一个幸运日。”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就带了些笑意。

    火焰将人群打开了一个缺口,苏婉和飞到丈夫身边,道:“走吧。”孟隐枫知道求胜无望,并不恋战,携妻从那处缺口往乱宿峰外飞。君慎之率人紧随而至,定要将这两人留在此处。孟隐枫虽有翻天覆地的手段,但君慎之与他相交多年,知己知彼,早有应对之策。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苏婉和挽起长剑,已准备迎战。她回首一瞥,却见一个脸上坑坑洼洼的青衣人一指挥出,在她身后静悄悄布下一条黑夜一般的暗影。君慎之等人被那暗影所阻,竟一时不得前进,不过片刻之间,就被远远甩在后面。

    这人一言不发,苏婉和与孟隐枫向他道谢也只是微微一笑。他将二人一直送到一处安全所在,才拱手道别,转身离去。苏婉和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得厉害,总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便唤道:“阁下请留步。”

    这人转过身来,道:“夫人还有何事?”声音非常嘶哑,好像两块生铁相互摩擦。苏婉和怔怔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却始终想不出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只好歉然道:“抱歉,我认错了人。”

    这青衣人又对她一笑,才朝来路折返回去。苏婉和见他越飞越远,心突地一跳,脱口叫道:“离儿!”

    江离在路途中又改变了形态,才回到赵季凌那里,此时已是入夜时分,风六和赵季凌早已回来了。赵季凌见他回来,立马对他说道:“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查探清楚那个魔族的下落了。”江离奇道:“这么容易?”赵季凌道:“殷莺派人把困龙峡围得跟铁桶一样,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人多半就在那里。”江离笑道:“要是殷莺只是故布疑阵,诱人上钩怎么办?我们打过去了也救不到人,一个不慎还得栽在她手里。”

    “您考虑得真是太周全了,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赵季凌赞道,“我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我认为,咱们事先得派人先去试探一下。”江离饶有趣味地问道:“那你说派谁?”

    赵季凌道:“墨香。”

    江离想了想,问道:“君慎之那个徒弟?”他与风六对视一眼,见他眼中也有疑虑,便问道:“这种九死一生的事,他凭什么要帮你去试探?”

    赵季凌道:“墨香这个人,胆小如鼠,惯爱自己吓自己,人又有些蠢。他这次办差出了岔子,被孟谷主抓住了君慎之的把柄,心里早已提心吊胆。我只要吓他几句,哄他几句,自然能让他听我的话。”

    江离冷笑道:“你不是说,墨香和你交情不错,还救过你的命的。”

    “交情归交情,”赵季凌断然说道,“和我交情好的多了去了,顾忌这个顾忌那个,难道要我立地成佛么?”

    江离仍是冷笑,风六拍手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交情只该做铺路石,哪能做拦路虎?”赵季凌知道风六在调笑他,也不与他计较,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带上江离二人去找墨香。

    墨香果然焦急如焚,心慌得额角都在冒汗。他见赵季凌来看他,连忙迎上去,道:“季凌,你来了。”赵季凌还未落座,就说道:“你是怎么回事?那么不小心,竟落在了孟隐枫的手中。”江离听他语气中全是亲昵的责备,神色间一副为墨香焦急的模样,想到他的真实目的,竟觉得脚底升起一阵寒气。

    墨香道:“哪是不小心?孟隐枫暗中跟了我们一路,就是想拿个把柄。他修为那么高,我和师姐哪里防备得了?”赵季凌怒其不争地道:“可惜君长老不会这样想。”墨香想到君慎之,脸色都发白了。赵季凌又问道:“君长老怎么说?”墨香把脸埋到手心里,颤声道:“他还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赵季凌脸色深沉,道:“还从没有过这种被人打上门来的情况,也不知君长老生了多大的气。他上一次大发雷霆,便是曾玄光出问题的时候,那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墨香哑声道:“我是没什么办法了,师父若是责罚……”赵季凌斥道:“你又要你姐姐帮你担?从小到大,想想她为你担了多少事情!”墨香慌乱道:“不不,我不要连累姐姐,师父若是责罚,我,我便以死谢罪好了。”

    “你就这点出息?看你姐姐惯得你,经不起一点风浪!”赵季凌有些埋怨,罢了放软语气,道,“我怎么会让你死?”

    墨香听他像是已有解决之策的样子,就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软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快告诉我吧,别再吓我了。”

    赵季凌低声说道:“如今之计,只有戴罪立功了。前不久,君长老在殷莺手中吃了个暗亏,他老人家明面上不说,其实心里恼得很,只是碍于身份,不能与殷莺计较。”

    墨香紧张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不能思考了,只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世上哪有两件事是完全没关系的?”赵季凌耐心说道,“殷莺把那个魔族探子提走,无非就是想长点名声,咱们干脆去把人劫出来,让她做不成这件事!事成之后,君长老见你有这份心,气也就消了。”

    墨香惊道:“私救魔族?若事情泄露……”赵季凌道:“我当然不会让你涉这个险,你放心,人我都找好了。而且这件事,君长老也是默许的,现在我看你出了这个事情,我不能放着你不管。事情由我做,若是成了,就由你去向君长老汇报。若是不成,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墨香感动得连胜道谢,他哽咽道:“咱们门里,除了姐姐,就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赵季凌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种话。走吧,这会儿估计已经打起来了,咱们悄悄去看看情况。”

    他带着墨香往困龙峡走,江离和风六静悄悄跟在后面。几人在黑夜中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一个山谷,谷中火光冲天,远远就能听到兵刃交加声和叫骂声,果然已经动上手了。江离见了不禁暗暗佩服赵季凌这雷厉风行的手段,不过半日功夫,竟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夜色正浓,他们这样远远看着,只能看个大概,却看不出谁胜谁负。几人只好往那山谷又飞了一程,才看清谷中防守固若金汤,那伙前去劫人的黑衣人就如瓮中之鳖,看着像要全军覆没了。墨香暗叫不好,道:“看来他们是不行了,咱们赶紧走吧,免得惹祸上身。”

    赵季凌脸色懊恼,没有言语,却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戏还没看够,怎么就急着走呀?”

    墨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千娇百媚的红衣女子带着一队人马神出鬼没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墨香一愣,叫道:“殷长老。”

    江离与风六见到这突然出现的女人,都颇感意外,不知她怎么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几人的踪迹。难道她在山谷外设了什么厉害的机关阵法不成?还是她竟能料敌先机,在此守候多时了?

    殷莺娇笑道:“几位好有闲情逸致,半夜三惊还有兴致来我困龙峡玩耍。不如到舍下喝杯茶如何?”墨香被她撞破行迹,手心早已出了汗。赵季凌却还算冷静,道:“殷长老的茶,我们可喝不起。”

    殷莺嫣然一笑,道:“按理说我不该扰了几位的雅兴,可惜有魔族的同伙来劫人,小女子无法,只好请各位随我走一趟了。”

    墨香几欲分辨,殷莺哪里肯听,没多久就被绑做一团。江离不想暴露行迹,只稍微反抗几下,便安顺地让人把自己绑了。殷莺压着几人往谷内走去,到了困龙峡中,便把几人分开关押。分别前赵季凌对墨香低声道:“你不要害怕,她手中没有证据,你只要矢口否认,她不敢拿你怎么样。”墨香顺从地点头,赵季凌道:“此事是我对你不起。”墨香眼圈一下红了,低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怎会冒这个险?我怎能因此怪你?”赵季凌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立马便别过头去,又说了声对不起。

    ☆、了恩怨

    江离和风六也被押入牢房,被关在一起。牢房用生铁铸成,铁桶一样坚不可破,只一侧墙壁上开了一扇小窗,采纳了一束银霜一样的月光。风六在牢房中走来走去,试试这里敲敲那里,又拿出他那柄新月刀在墙上一劈,墙面和刀尖摩擦出一串火花,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江离原本在闭目养神,被这声音惊得心里一抖,道:“你消停些吧。”

    “你还有心思打坐,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你修为再高,也早晚给人宰了。”风六说道,“也不知你怎么想的,竟然乖乖让人抓进来了。”

    江离笑道:“有人把我们抓进来,自然会有人把咱们请出去。”

    风六仍不住试探,发现实在没有出路才到江离身边坐下,才静坐了半晌,便道:“这殷莺难道真有几分本事?竟能未卜先知到困龙峡外设下埋伏?这消息她是从哪里得到的?”

    江离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提他们出去。他二人跟着到了一处大殿,赵季凌竟好整以暇地在和殷莺谈天。风六见了一愣,很快便想清其中关节。他和江离一开始都以为赵季凌只是想让墨香替他担探困龙峡的风险,墨香以为赵季凌想帮他渡过难关,赵季凌却早和殷莺勾结好,在困龙峡外设下埋伏等墨香上钩,要用墨香这只小扳手拆掉君慎之这艘大船。这人在短短半天内把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果然好本事!看江离在牢房内不慌不忙的模样,看来心里也有底了,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看穿的。

    见他二人出来了,赵季凌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已再三叮嘱墨香,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况且以墨香的为人,再大的罪名也只会揽到自己身上……到时候你看情况发挥便是。墨香是君慎之的亲传弟子,君慎之的许多事情他都清楚。有他在手,还愁扳不倒一个君慎之?”

    殷莺笑盈盈道:“这次能得手,还多亏季凌相助。你这份功劳,我先帮你记着,事成之后,功劳簿上少不了你的名字。说实话,掌门不满君慎之已久,直到今天才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有没有功劳不重要,只希望殷长老遵守咱们的约定,不要告诉墨香实情。”赵季凌躬身告辞,带上江离二人走出大殿。一出困龙峡,赵季凌便极快地朝悬崖冲过去,到了崖边也不停歇,纵身便跳了下去。这悬崖深不见底,在熹微的晨光中只看见底下的浓雾,也不知有多深。他还不能御风飞行,掉到谷底非得粉身碎骨不可。他往下掉了一程,才停了下来,又感觉到头上一股拉力,拔着他往上飞。

    他四肢仿佛被人驾着,升到悬崖边,足底仍悬空着。崖底上来的冷风钻进衣衫里,他打了个冷战,才发现身上早已出了一身虚汗。

    江离和风六都在悬崖边看着他。

    江离淡淡道:“你真是好本事,把我们都蒙过去了。”

    赵季凌忙道:“你要我查的事我也查清楚了,那个魔族没在困龙峡,她把人藏在别处。”

    江离道:“哦,那你说,她藏在哪儿了?”

    赵季凌道:“我还没找到时机问,你再给我些时间……你先把我放下来,我一定会查到的。”

    风六冷笑道:“信你的话,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对江离说道,“依我看,最好现在就把他杀了,要论玩心眼,你和我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赵季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心眼多些你就要杀了我?好不公平!我又做了什么坏事了?”

    风六把刀□□,眼看一刀就要砍到赵季凌脖子上。赵季凌虽能言善道,此时却说不出话来。却见风六刀势一顿,拔足便朝东方奔去。他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跑得同手同脚,姿势滑稽至极,见到树木山石也不知道躲避,撞上了才摸索着从一侧过去。他这个样子,倒像个身不由己的木偶。江离和赵季凌都一愣,江离朝风六追了过去,赵季凌得了自由,亦从崖壁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风六一路跑一路骂,骂得极为难听。被骂的那个人或许听不到,江离和赵季凌跟在身后却觉得耳朵疼。他直跑到一处鲜花如锦的山谷才停下来,此时早已被撞得鼻青脸肿了。江离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六骂得太大声,嗓子都哑了,道:“还不是那个随心所欲蛊?老子身上这只蛊是纪雍下的。他娘的,纪雍肯定就在这里。他闻到老子的味儿了,要老子去救他呢。”

    江离四周扫了一眼,这里鲜花处处,蝴蝶纷飞,不远处的亭台楼阁都掩映在树荫里,隐隐可听到淙淙流水声。倒像处踏青胜地,如何能想到这里还关押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魔族?江离问道:“这是哪里?”

    赵季凌道:“这是殷莺的一处别院,想不到她竟把人关在这里。”

    江离道:“走吧,进去查探一下。”他们三人往山谷内走,防备非常疏松,只偶尔看见几个司洒扫的下人。风六的食指不受他控制,一直在指着方向。三人便朝着风六手指的方向走,很快就到了一处屋舍。几人藏在假山后,看见屋舍前只有两人在守卫。这两人过得很是悠闲,都坐在竹椅上喝茶,倒像是此间的主人。

    赵季凌赞叹道:“殷莺果然有几分本事,这个地方丝毫不引人注目。若非随心所欲蛊,谁能想到在这里?”

    那两人喝着茶已察觉到有人靠近,伸手在桌上传讯符上一拍,讯息已传到了殷莺那里。江离几人只好速战速决,将那两人打倒在地便冲进室内。只见到空荡荡的一间书房,除了书一无所有。风六的手指又指向书本,几人就在书架上挑挑拣拣,果然有一本书就好像生在书架上一样,拿不下来。把那本书一推,一个书架就缓缓滑到另一侧,露出了一个宽大的密室。

    密室门一开,扑面而来一股恶臭。几个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萎坐在地,头上肩上都停满了黑漆漆的乌鸦。风六仍是身不由己地向前急冲,一群乌鸦呼哧哧地迎面飞来。密室里全是煽动翅膀的声音。风六刀锋一挥,斩落了一波乌鸦,骂道:“他娘的,原来还有借命人。”乌鸦无穷无尽,江离用火烧了一批又来了一批,还有几个借命人躲在鸦群后虎视眈眈。赵季凌见乌鸦杀也杀不尽,挥剑便要朝那几个借命人杀去。江离连忙拉住他,沉声道:“别打他们,否则他们就要向你借命了。”风六道:“幸亏这借命人还没炼全,要不然咱们就出不去了。不过这乌鸦也够烦人。”

    这乌鸦虽有钢筋铁骨,所幸几人修为不弱,也顺利穿过了鸦群,就从几个借命人身旁路过。那几个枯萎的老人见状都面色狰狞地朝三人扑过来,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挡住,始终无法触碰到几人的身体。

    纪雍和阿月果然在里面。

    纪雍被绑在刑柱上,两边琵琶骨和丹田都被穿了一个洞,头垂着,看不清脸上表情。阿月却还算完好,看到有人进来还露出了些笑意。几人连忙将他俩放下来,架着就往外走。纪雍好似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拖着脚挂在江离肩上,连呼吸都很少。那两人还在门外睡着,几人路过时阿月说道:“等一下。”

    风六问道:“怎么了?”

    阿月道:“把你的刀给我。”风六的新月刀轻巧锋利,她拿着毫不费劲。她几步走到那两个守卫背后,扬手在脖子处一人一刀,砍下两颗大好头颅。鲜血从光秃秃的颈子里喷出来,没了头的身体不断抽搐。几个大人都吓了一跳,差点让血沾到衣衫上。

    阿月在那两人身上擦干刀上的血迹,把刀还给风六,面不改色地说道:“走吧。”

    江离看见阿月杀人,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场景。他还记得那人叫曾玄光,杀完人之后他一连看了好几晚的月亮。如今阿月手起刀落,连杀两人,连眼也不眨一下。

    他们几人出了山谷,半分不敢耽搁,便向东飞去。刚飞了不到一个时辰,身后便响起了喊杀声。几人回头一看,天边密密麻麻都是人影。再往前飞一程,发现前面也有围堵之人。前后无路,足下是莽莽密林。

    江离问道:“下面是哪里?”

    赵季凌仔细看了看,道:“下面便是神魔谷。”

    追兵紧随而至,他们走投无路,只好落到神魔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