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团
江离低头一看,胸前穿了一个大洞,夜晚的凉风好像从洞里钻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怎么还有力气查看伤势。楚怀宁终于变了脸色,哭了出来。
那魔人也愣住了。这一愣神的功夫,孟隐枫已飞至江离眼前。他扫了一眼江离的伤势,心中虽震惊,然而动作不见半分迟滞,迅疾地裹着江离往远方飞去。匆忙之间只说道:“小徒身受重伤,先失陪了。”
初阳赶到那棵榕树下时,便只看见一滩血迹,楚怀宁在一旁安静地掉眼泪。苏婉和转身追了上去,初阳亦携了楚怀宁,道:“别哭,先去看看是死是活。”
那些魔人没掳到人,都不见了身影。
苏婉和追着丈夫来到两人下榻的宅院,却见孟隐枫进了一间屋子,随手便把门关上了。苏婉和到门前敲了敲门,问道:“他伤势怎么样了?”
孟隐枫哗地打开门,凉风一阵阵涌进屋里。苏婉和朝门内一看,只看见江离静静躺在床上,胸前一片血迹,倒是看不出伤在哪里。孟隐枫递给妻子一张药方子,道:“他伤势甚重,你去向初阳要些好药。我要给他治伤,让旁人不许惊扰我。”
“好。”苏婉和接过药方,转身便去找初阳。孟隐枫见妻子并未多问,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回到江离床前,拿一只小剪子剪掉他伤口周围的碎布,又用棉布沾了水给他清理伤口。江离那伤口这才清晰了起来。
恰是当胸一剑,心脏被穿了一个洞。
然而他还活着。
孟隐枫活了几百年,已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见此情景也难免心中震惊。他万万没料到师兄的孩子,竟会是这样的身份。只是此事隐秘,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与苏婉和共结连理两百多载,彼此从未有过欺瞒,如今不得已只好骗她一次。
如果可以,连江离自己,他也想把他蒙在鼓里。只愿他一生也不要知道这个秘密才好。
等苏婉和拿药回来,他便让妻子去煎药,总归不能让她查看江离的伤情。苏婉和一句话也没多问,倒好似从未起疑心。如此信任,孟隐枫又觉得有些愧疚。
楚怀宁提心吊胆地等了十五日,才见到江离。此时他已可以说话了,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初阳笑道:“你看,你要是跟我学艺,以后他就不用为你受这些苦啦。”
楚怀宁不喜欢认个嬉皮笑脸的师父,但他已见识了初阳那鬼神莫测的本事,自然很心动。况且他确实认为江离是为自己受的伤,这十多日天天后悔,恨不得伤的是自己。他再也不想拖累自己的朋友了,当下便跪倒在初阳面前,道:“求师父教我本事。”
初阳哈哈笑道:“好好好,你门中还有一个师兄,等你跟我回忘忧城就能见到了。”
楚怀宁道:“阿离也会去忘忧城吗?”初阳道:“当然不会,他师父是云州上清宗修士。”
楚怀宁愣道:“云州在哪里?我要是想阿离了,能去看他吗?”
“恐怕不能,”初阳笑道,“你现在要想走去云州,恐怕要走一年。”
楚怀宁没料到拜个师还能和江离分开,便道:“那我不要跟你回忘忧城了,我还是跟他回云州吧。”
初阳仍是笑盈盈地,摇着扇子说道:“都随你,不过他回了云州就会做孟隐枫的弟子,身份贵重。你若还是一个小叫花子,你猜他还会跟你玩吗?”
楚怀宁冷冷道:“他当然会和我玩。”
“啊,好吧,”初阳笑道,“那我换一个问法好了,你还会和他玩吗?他和一个小乞丐玩,会惹人笑话的。你忍心让他难堪?”
孟隐枫等江离的伤都好全了,才带着他从酷热的沧州飞回了宜人的云州。楚怀宁则被初阳收入了沧州沧澜门。临行时两个小孩都哭成了泪人,江离在上清宗呆了几年还在挂念他。
孟隐枫带着他直接落到了上清宗淬玉谷,他的几个入室弟子都在谷口等他。江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子,他长得又黑又瘦又小,从没见过这么胖这么白的小孩。
“都进去说话吧。”孟隐枫说罢便拉着他往屋里走。江离一边走一边打量周边景致,见谷内水榭密布,亭台楼阁,无不精细。他随孟隐枫走在曲折的回廊里,一群气质高华的仙门弟子恭顺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声都不敢落重了。
等到了大殿中,那群少年少女都来拜见师父师娘。江离暗暗记着他们的名字,那个穿红衣的美貌女子叫谢芸,是大师姐;另一个仪表非凡,温文尔雅的少年叫叶可桢,是二师兄;三师兄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名叫穆一楠。他在孟隐枫面前已尽量装得板正了,然而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些漫不经心。他正在变声期,声音非常粗哑。
四师兄就是那个特别白嫩的小胖子,才四岁,叫孟宁。
这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孩四肢着地,按着师兄师姐教给他的话给孟隐枫夫妇请安:“弟子孟宁,见过师父师娘。”
苏婉和见了他,惊道:“这个小胖子竟然是孟宁?当年那么小,怎么长得这么胖了?”
孟宁是她和孟隐枫在寻江离的途中捡到的孩子,一时心软,就收在门内。当时跟个小猫一样瘦弱,不想四年不见,胳膊都长得跟胖藕一般了。
苏婉和与孟隐枫一直在外寻找江离,孟宁其实是由几个师兄师姐养大。当时谢芸几人都是半大孩子,突然多了个小师弟让他们养,欢喜得不得了,当小动物一样什么都给他吃。后来养出了感情,又狠不下心来克扣他饮食,只好让他一直胖下去。
谢芸略不好意思地说道:“宁儿胃口异于常人,这,这不小心就胖了。”
叶可桢笑道:“师娘不必担心,宁儿年纪还小,等再长高一些,自然就会瘦了。”
苏婉和虽活了几百年,却从未亲自教养过孩子。她听叶可桢这样说,便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这件事上你和谢芸是比我有经验的。只是这也太胖了点,等再大一些千万给他少吃点。”
谢芸与叶可桢应诺,圆圆的孟宁尽力乖乖站着,左看右看。听他们谈论以后要给自己少吃些,不禁对未来产生了极大的恐慌。
“这是你们的小师弟江离”孟隐枫拉过江离,道,“江离,去见过师姐和各位师兄。”
江离连忙去见礼,谢芸与叶可桢初初见到师父师娘手里拉着个孩子,便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惊讶。穆一楠第一次看到这么黑的小孩,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其实很想笑。孟宁倒是很雀跃,他往常一直排老幺,现在总算有人排在他后面了。江离初次到这种地方,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因此一揖到底,礼行得极深。孟宁则笑呵呵还礼,哪知重心不稳,一下扑倒在了江离背上。
江离被他压得扑倒在地,嘴里发麻,眼泪自己就涌了出来。然而他怕自己惹人厌烦,硬生生忍着一声不吭。孟宁反倒是被吓得嚎啕大哭。
江离被孟宁压在地上,他试着自己爬起来,却发现这小胖子重若千钧,他根本动不了。他疼痛中还在想:天啊,怎么有人会这么重?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两个小孩拉了起来,孟宁倒是没什么事,江离被磕掉了一颗门牙。
孟隐枫见江离受伤了,极是生气,冷声道:“四岁了都站不稳?去门外跪一个时辰。”
在孟宁记忆中,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师娘。之前师兄师姐都告诉他师父对弟子极为严厉,是以他今日都在好好表现,唯恐出了一点差错。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想到师父师娘都对自己不满意,眼泪就掉了出来,一张脸皱成了一团却不敢哭出声。
他几个师兄师姐一见他这要哭不哭的样子就一阵心疼,谢芸连忙道:“师父,小师弟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叶可桢与穆一楠也跟着求情。
苏婉和看了看江离的牙齿,给他簌了口,对孟隐枫道:“你看你,一回来就大动肝火。一颗牙齿而已,总会长出来的。”转而又对几个弟子说道,“我看大家都饿了,还不快备饭去?”
孟隐枫虽为人谦和,但对弟子却极是严厉,弟子们都有些怕他。是以虽然有苏婉和相劝,众人也不敢动。直到孟隐枫道:“还不去备饭?”众弟子才长吁一口气,带上孟宁退出正殿,备饭去了。
等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孟隐枫拉过江离,道:“张开嘴我看看。”江离“啊”地张开嘴,孟隐枫看了安慰地拍了拍他,说道:“没关系,我们把掉的牙放在房顶上,明年就会长出来。”江离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我想去看看师兄师姐。”孟隐枫愣了愣,还是说道:“那去吧,走慢点。”
苏婉和见江离出了大殿,才责怪孟隐枫:“你这样大动肝火,这孩子还怎么和他同门相处呢?”
☆、同门
江离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见孟宁正在厨房门口玩几根芦苇,就在他旁边坐下来,问道:“刚刚吓到你了吗?”
孟宁见他来了,竟对他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翠绿的草编小兔子,双手献宝似得给他。江离接过来,见着小兔子编得栩栩如生,惊道:“想不到你居然编得这么好。”
“哎哎哎,孟宁,谁让你把我编的东西送人了?”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道,“不就是一颗牙齿嘛,又不是长不出来了,哪来那么娇气。”
江离循着声儿看去,一个着竹青衣衫的少年靠在门边,腰侧挂着一柄黑色长剑,双手抱胸,一脸不屑。是三师兄穆一楠。穆一楠说着走过来,一把抢过江离手中的兔子,道:“小兔崽子,你再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送,我以后不给你编了。”
屋里叶可桢听到了,出来看了一眼,将穆一楠拉进屋,道:“还不快去烧火?小心师父训你。”
孟宁又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竹蜻蜓,递给江离,问道:“你喜欢吗?”
江离道:“嗯,很漂亮。”
孟宁摸了摸他的嘴,吹了吹,用小奶音问道:“还疼不疼呀?”
“早就不疼了,”江离笑道,“我去看看师兄师姐。”
修真崇尚自然,举手投足、日常琐事皆是修行。江离来到厨房,见到谢芸领着两个师弟正有条不紊地在做饭,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他不懂道法,只把这当做无聊的繁琐之事。他心里暗暗渴望同门能够喜欢自己,便主动提出要帮忙,其实是有些讨好的意思在里面。
穆一楠却道:“你呀,还是要是不小心再磕着碰着了,师父不得罚我们跪上三天三夜呀?”
谢芸亦笑道:“你快去陪师父师娘吧,饭马上就好了。”谢芸这样说,只是觉得这小师弟一路劳累,现在牙也被磕掉了,应该好好歇一歇。江离却以为她和穆一楠一样,也不喜欢自己。他在来的路上,听孟隐枫说门内已有几个师兄师姐,心里便又期待又担忧,始终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如今见他们果然很冷淡,心里原有的几分雀跃都变成了失落。
江离从厨房出来,孟宁仍在台阶上玩耍。江离在他旁边坐下来,也不说话。
孟宁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满是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高兴了呀?”
江离一笑,道:“没有不高兴。”
孟宁拉着他的手,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他说罢拉着江离跑到自己房间,垫着椅子从多宝阁上取下三个檀木盒子,在桌上一字摆开。江离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孟宁说道:“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罢把三个盒子都打开了,只见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糖果,一个盒子里装了拇指大小的金珠,又一个大点的盒子里装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小玩具。
“都送给你了!”孟宁豪气地说道。
江离从未见识过这些东西,他趴在床上和孟宁玩儿了一会儿,便把它们都放回盒子里。孟宁把那些盒子都盖好了,忍痛说道:“你都拿走吧。”江离道:“我都拿走了,你玩什么?”
“我可以来找你玩呀,你会让我一起玩的吧?”孟宁说着又叹道,“我磕坏了你的牙齿,这是应该的。”
江离把盒子留给他,道:“那我把他们寄放在你这里吧,等我想玩了,咱们就一起玩。”
他见孟宁亲近自己,便觉得,一颗牙齿也不算什么。
今日孟隐枫与苏婉和回家,桌上的菜要格外丰盛一些。孟宁看到这些食欲大开,吃得狼吞虎咽。吃到后来穆一楠都忍不住悄悄道:“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小心晚上睡不着。”孟宁小声道:“师娘说以后要给我少吃点,我现在得多吃些存着。”
孟隐枫是何等修为?这些话一字不落全进耳朵了。当下也不斥责孟宁,只问谢芸:“孟宁修习道法多久了?”谢芸连忙回道:“已有一年了。”孟隐枫道:“一年修习,竟然还不得其门而入,你这大师姐是怎么当的?从明日起当延长修习时间。”末了又补充一句,“不引气入体不得吃肉。”
仿若晴天霹雳,惊天噩耗,若不是惧怕师父,孟宁非得当场哭出来不可。饭后孟宁果然被大师姐督促着打坐。江离则随孟隐枫来到淬玉潭边的静室中,由孟隐枫亲自教导修炼。
孟隐枫道:“你从沧州而来,当知这世界广阔,远不止身边方寸之地。人族三分,分别据守沧州、云州和越州。”江离不知越州在何方,但他心底里尊敬孟隐枫,并不敢打断。孟隐枫继续道,“这世间除了人族,还存着妖族、魔族以及许多边缘族群。魔族风气剽悍,兼地处贫瘠,常常到人界掳掠。妖族也常为虎作伥,人妖魔三族,差不多几百年就有一次大战。”江离忍不住问道:“妖魔都是坏的吗?”孟隐枫神色不定,思量半响才道:“那也不一定,但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修道之人既徒增岁元,受一方天地滋养,就要担起守护一方天地的责任。”他说到此处,声色渐历,“你日后要是敢做对不起人族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你。”江离忙恭敬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