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芙蓉也深有体会,勉强笑道,“既然他人品这样,奴婢的事情就由少奶奶做主罢,只是我并不求当□子,少奶奶不必勉强于他。”
“我既然把你当姐姐,必然不会让你吃亏的,这事情我自由主张,你就等我的好消息罢……”路瑶见芙蓉面上有些心酸之意,便知她心里面也有许多苦处,也不再开玩笑。开始高谈阔论起自己的生意经,还有小作坊更加锦绣的前程。
路瑶虽然待人厚道,多恩少责罚,却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她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路家娘亲和竹远,而这两人却都不在她身边。
去娘亲那里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路瑶平日里没事也要走个两三趟。林婆婆果然过起了隐居生活,除非给所谓的有缘人医病,否则从不露面。
路瑶和娘亲通常在一起吃饭喝茶聊天,娘亲最近也受到熏陶,迷上了拾掇药草。有时路瑶来这边时,会看到门前屋内摆满了盆盆筐筐的草药,娘亲有时候忙的不亦说乎,苍白的脸上也渐渐透出健康的颜色来。
这一日午后,路瑶喝了娘亲为她泡的红枣枸杞莲子茶,舒服的躺在路家小院出产的摇摇椅上。晒着秋日最后的暖阳,心中忽然却百般不自在起来。往日她总会在这样甜腻慵懒的气氛里,昏昏欲睡,少不得沉睡整个下午时光。今天心里却像填了块大石头,压得快透不过气来。
路瑶心里不爽快,一味摇头叹气,索性也不睡了,匆匆起来告诉了娘亲一声就要下山。她也不坐轿子,提起裙裾,踩着绣花鞋就往山下走。薄薄的鞋底挡不住脚底下的碎石和荆棘,没几步她就停下来抠石子。终究泄了气,路瑶颓然坐在石阶上,忍不住悲伤起来。
她忽然念起他来,这些时日也无一封书信。早些天河童去城里办事,特意去看了他,他却连句话都没有捎给她。她不以为意,以为不过是他学业繁重,为人又寡言少语罢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依然毫无音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才刚开始,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可是恋爱中人的心情,总是一半粉色甜蜜,一半蓝色忧郁。路瑶虽说到底比竹远成熟些,可是毕竟也是第一次陷入情海,她开始在乎他的表现--这种种迹象表明,他或许并未时刻把她放在心上……
路瑶向来是个行动派,回到林家后院,把家中诸事托付给芙蓉,就要收拾行李去城里。
芙蓉深知劝不住,只好道,“大少奶奶,眼下日头偏西,就是到了县城,也快关城门了,不如今天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再去不迟。”
“好姐姐,我今天一定要去问个明白的,你就帮我看顾一晚上,我明早就回来。要是今晚有人找我,就说我身体不适,一早就睡下了。就任性这一回,你可要帮我瞒过去。”路瑶已经和芙蓉说了要去城里看竹远,当下拉着芙蓉的手左右摇晃祈求。
“少奶奶,您就折磨奴婢罢,也罢,就蘀你瞒天过海这一遭,你可要早去早回。”芙蓉也可怜这对有情人,这一个月来,她怎么能看不出来路瑶的心意。
路瑶也不顾梳妆打扮,只用包袱包了些银两衣物,拉着明月就上了雇下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两人已顺利过了满仓县城门。日头已近傍晚,路瑶果断把瞻前顾后的明月安排进一家客栈住下,自己却换了身男装,一个人出了客栈。打听了沈老医师的医馆地址,路瑶佳公子雇了顶小轿,晃悠悠的到了医馆门前。
“这位小哥,麻烦打听一下,医馆可有位林公子?”路瑶看准门前的一位伙计,走上前去作了个揖问道。
“您是说我家老爷新收的那位林公子吧?”小伙计有模有样的回了礼,客气说道。这些天来打听林公子的城里姑娘络绎不绝,就是些纨绔公子哥也有派人来拜访的。
“正是,还要麻烦这位小哥,给在下通传一声,就说有位故人拜访。”路瑶装模作样道。
“不必客气,您看那位不正是您要找之人?”小伙计指了指医馆檐角下,刚刚上灯的方向。
路瑶抬眼去看的时候,恰好那白衣少年正往这边看来。他本来身边被多人缠绕,正客气的周旋着,忽然看见了她,却让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再动弹不得。路瑶再看见他,早把往日的一腔愁怨抛干净,眼前只剩了那人焦灼的眼神和略微憔悴的身形。她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把他拉出重围。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竹远反手紧握住她的手,随着她一起走去。
夜晚的街市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两个人手拉着手,也不知走出了多远,也不知将走去哪里,渀佛已经乘风羽化,再也分辨不清世界的存在与否。
第二十五章
“凌波,莫不是你独自一个人来的?”竹远终于先回到了现实之中,这才思索起凌波怎么好似从天而降,“这么晚赶过来,吃过饭不曾?”
路瑶仗着夜色,也不怕被人瞧见,紧霸着竹远的胳膊不松开。她难得享受着被关心的甜蜜,一径摇头小声说,“明月在客栈等我,我还没有吃饭。”
竹远瞅着路瑶像只温顺的小兔子,只紧紧依偎着他,不由宠溺的笑了,“我们去吃饭,可好么?”
城市到底比乡野繁华许多,街上不少酒家正是客满的时候。从外望去,里面热气腾腾,灯火通明,店小二们来回在门口迎送客人。竹远领着路瑶进了一家之前光顾过的精致店面。
待两人在靠墙角的干净桌子边坐下来,抬头看帐台上挂着的木制菜单时,竹远才发现自己竟然尚不熟悉路瑶的口味。
“小二,来一个清蒸鲤鱼,一个素小炒,一份酥酪冬瓜虾米汤,一盘蛋炒饭,一盘水饺。”路瑶早就饥肠辘辘,一古脑点了许多,当然她看出来竹远的不知所措,于是也照顾了竹远向来喜欢素淡食物的习惯。
“还有什么要点的?”路瑶看来看菜单,又问竹远。
“我都可以,稍后再添也可。”竹远见路瑶点的菜都是他平日常吃的,心中不免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怎么都点些我爱吃的?”
路瑶笑着说,“刚开始的时候,听说你特别难接近,我只好借着送饭的名义去找你,早向咱们小厨房的妈妈们打听好了,你爱吃不爱吃的,我可是倒背如流。”她想起明月给她打过的预防针,不由笑道,“你从前果然脾气不好么?”
竹远这些时日接触了不少人,言语方面渐渐通透熟练起来,心中所想也可顺利表达出来,“恩,倒有一段时日,总是和人抗争,我不愿意受人摆布。那时候父母大人逼迫我娶亲,我那年才十四,索性大闹一场,不吃不喝,也不见人,后来他们妥协才罢了。”
“没想到你还有过叛逆的青春期呢…”路瑶笑说,自己也曾和父母对抗过,他们说东,她向西,直到后来撞的头破血流,才悔悟过来。从此才略体会父母的爱女之心。
“青春……”竹远念着这个词,又问道,“家里还忙得过来?家里人都还好?”
路瑶无所谓的笑笑,“青春就是要奋斗的时候,家里不用你操心,他们都很好,你在这里安心学业就好。”
“我得到过年才能家去”,竹远低了头,他不知道一出家门,两人之间相见竟是如此艰难。心头有许多情绪表达,却不知从那句说起,比从前话不会说更难受。
“你可以给我写信的……”路瑶一见竹远才想明白,他不是不念着她,而是连捎信这样的小事也不会麻烦别人,“我会找人来取信,你要记得写。”
“好……”竹远看着路瑶的笑靥,也禁不住欢喜起来,连她穿着男装也不觉的不妥。
两人只顾旁若无人的细诉别后情形,也不理会店中其他客人不时扫过来的复杂目光。你道在别人看来,两个宛若谪仙的年轻公子相谈,却偏偏流露出一种小女儿情态。有几个地痞渣爷,早把心思痒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只差把溜溜的眼珠子蹦出来。
路瑶不多时便觉察出周围有不太善意的目光流窜。她心下有些打鼓,城里好像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劫财还是觊觎美色?她今日一身男装,不至于当朝民风都如此豪放了罢?
店小二很快就殷勤的把菜送上来,路瑶先不去理会别人,只帮竹远夹菜呈汤。她着实也饿了,舀了小汤匙,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嚼。竹远一时顿住,只看着路瑶的夸张吃相,她吃饭总是这么香甜,不由面带笑意,又赶紧把一碗汤递了过去。
“小二!”一个大嗓门如炸雷一样响起来,“你可是弄错了饭菜,咱们要的菜怎么还不来?”
小二笑眯眯的忙跑过来招呼道,“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粗野汉子一脸横肉,眼一瞥,嘴一咧,往路瑶这桌指了指道,“那鱼不是咱们先要的吗?你怎么倒给那桌先上了,莫不是也羡慕人家两小无猜?”
随即同桌的几个龌龊男人附和的笑将起来,“哈哈哈,秃毛子,你是自己羡慕的紧,还赖上旁人?”
“大爷我就是羡慕了怎么着,这就先看上一看。”被人叫做秃毛子的大汉一脸邪恶的,晃着满身肥答答的横肉往竹远两人这边逼了过来。
竹远和路瑶两人一时吃罢饭,都有点舍不得离开。平时在家里吃饭,哪回不是好几双眼睛盯着,很难享受二人世界。可是路瑶心头担心,那不远处一桌人鬼叫着好似在议论他们两个,果不其然,那边已有一个大汉往这边过来。
“小二,结账。”路瑶心里开始紧张--那人一看就不怀好意,□满脸,非奸即盗。过会她还要和竹远回客栈,这月高风黑的,在道上就是难为了我们两个,我们也没有个帮手,不如还是先撤为妙。路瑶也知竹远打不过这伙人,于是表面上镇定的把店小二叫了过来。
“哎呦,两位爷,您吃好了,这银子您给多了,您赏给我?小的谢谢您来!”小二麻利的上前接了银子,路瑶不动声色的靠近竹远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跑出去……”
竹远看着路瑶不明所以,但也不多问。只听路瑶再一次开口,一使力,两人手拉着手就往门口奔。
“哎哎,你们跑什么,大爷还没发话呢……”秃毛子兀自大叫,“小美人,慢着,跟爷耍耍去呀……”
两人过耳不闻,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飞奔。奔出店门,跨过大街,爬上小桥……到了后来路瑶已经不是在逃跑,她忽然很享受这样的速度,这个时代交通工具的速度比之现代简直都如龟速。
待两人跑到一处河边,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竹远红了脸问道,“凌波,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呵呵,呵呵,你呀见得世面果真太少,那种花花太岁,什么歪主意没有?他们盯着咱们很久了。要是不跑,肯定吃过饭之后堵截咱们,到时候更难办。”路瑶边大口喘气边解释。
“他们盯着咱们作甚,咱们又没有招惹他们。”竹远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看我穿的衣服,哪有两个大男人卿卿我我的……”路瑶心知以竹远的思维方式,肯定也不会往特殊方面想去,只好又道,“可能发现我是个女子,想看看热闹吧……时候也不早了,明月又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咱们该回去了。”
“凌波,他们若是有歹意,我会护着你的。”竹远心知路瑶不说破的原因,想来是因着他没有能力,不够强大。
“识事务为俊杰,我们不是斗不起,还不是因为咱们身边没带人吗?”路瑶笑道,“等下回再见了那伙人,定要他们好看,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咱林家大少爷也不是好惹的!”
竹远见路瑶握紧小拳头,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笑了,心里却暗暗记下了那几个人的样子。
交了九月节,天气说凉便凉。夜色渐浓,竹远和路瑶沿着河岸往她住宿的福宝客栈走来。适才惊魂未定,两人一平静下来,反而无法继续之前的话题。想到待会又将分别,两人心中都有些个苦闷。
远远看见门前的红灯笼,路瑶便不让竹远继续相送,想来医馆那边的众人也会惦记他。
“就到这里吧,你也快点回去,别让人家担心。”路瑶靠近竹远蘀他理了理衣服,又道,“我明天一早便回,有空来看你……”忽然只觉得鼻子酸酸的,话也没有说完。
竹远本来话就不多,这些时日的与人周旋客套,都违背了内心的真实意愿。然而面对路瑶却是不同的情绪,一腔话语想说却说不出来半句。
难道情到浓处果然要失语的吗?
多日的思念眼见无法宣泄,竹远忽然拉住路瑶,闪身进了一片房舍的阴影处。路瑶吃了一惊,待回过神来,已经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终究还是想她的,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
路瑶在黑暗之中笑出声来,本来紧拥着她的人,也感到胸口被震动了几下。
“在笑我狼狈?”竹远稍低下头,似是不好意思的埋向她颈窝。
“笑我自己笨,今天下午来时还想着找你兴师问罪呢”,路瑶柔声说,“这会儿又忘了为什么来,不过你还没说,到底想我了没有?”
竹远依旧无声,只婉转用了一个细碎的吻来表达。
这不同于上次吻女子的眼泪,他移了地方,嘴唇有些颤抖着寻找到她同样的位置。
是从不曾体会的柔软滑腻,他一时竟被蛊惑了,既不后退,也不深入,如一只蜻蜓停在初夏的荷花上。
可怜我们的瑶儿也再笑不出来,她在黑暗里有些迷惑似的动动嘴角,不停在脑中播放一句话--这就是初吻了么……
竹远离开片刻,有一丝光亮照出他脸部轮廓,两人静静相视而笑,渀佛在确认什么一般,然后又不约而同闭上眼睛。
这额外的甜蜜让两人分开以后,依然晕眩其中。一会路瑶进了客栈,竟然敲错了房间门,就在她嚷嚷着,“明月,快给俺开门。”明月却从对面把门打开了,“少,少爷,您回来啦!”路瑶可没有恶做剧的心情,赶紧跳向一边。谁料门已经打开,一位少年探出头来,扶着门框醉眼朦胧的看了下路瑶,“玉儿,你可来了…”
路瑶见碰到个醉鬼,只好陪笑道,“兄台您认错人了,明月,赶紧伺候爷歇息,明早儿还得赶路呢!”边说边转身给明月使眼色,明月会意,待路瑶进门,立即把门栓插好。
“少奶奶,您再不回来,明月就差报官了。”明月急的语无伦次,“可见着少爷?”
“恩……”,路瑶懒洋洋的应着,伸手舀过面铜镜,只见镜中女子色压桃花,唇瓣如雨后的樱桃果,红润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