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你。”小钟离慈的眼一直定格在父亲的身上,他轻声低语,却拿出别再腰间的长剑,一步步地走向眼前的男人。
这对只有当大祭司“需要”,才能够碰面的夫妇都听到了小钟离慈口中的话。母亲的眼中露出难掩的失望和恐惧,她上前拉住了钟离慈的手,悲伤地摇头:“阿慈,你记得吗?母亲同你说过的,那是你的父亲,你们血脉相连!”
小钟离慈并不太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但是他依稀记得,母亲说过这句话,还不止说过一遍。他并不明白“母亲父亲”究竟是什么含义,但是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别去,否则你会后悔!”
小钟离慈并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他的生活和别人不一样。
他生活在临月城最接近月神的地方,****陪伴在苗疆的神大祭司的身旁。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幸运的奴隶,他能得到大祭司的教导是他的荣幸。可是他总觉得,他的生活里,似乎缺了点儿什么。
偶尔,他也会想,他这样,算是一个人吗?白日里无畏无惧地像前冲,夜里还要做那些让他恶心透了的事情。不到十岁的年纪,他却已经开始思考旁的孩子不会思考的东西。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停滞,脑海里那个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催促:“杀了他,杀了你眼前这个男人!”
“杀了他。”小钟离慈的口中不停地喃喃这句话,他甩开母亲的束缚,再度将剑尖直指眼前的男人。
可是这个男人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尖叫没有闪躲,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眼中盛满了悲伤和愧疚。
小钟离慈的剑尖最终还是抵在了钟离蒙的脖颈上。他微笑着看着这个男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阿慈,如果有一天,父亲只希望你离开大祭司。能死在你的手下,也是父亲为你赎的罪。你别怕,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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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番外钟离慈(2)
不知为何,小钟离慈抓着剑的手突然变得有些颤抖。这是第一次,他那么不想要去杀一个人。
从他记得事情以来,他的生活中就只有几件事:训练,杀人,和大祭司就寝。
杀人对他而言不过就是眨眨眼的事情罢了。可是今天,当他的剑尖抵住眼前这个男人的脖颈之时,他却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不顺畅了起来,他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眼前这个微笑的男人,逃离大祭司给他创造的这样一个没有一丝人气儿的“家”。
“杀了他,杀了他!”脑海里的声音在不停地叫嚣,小钟离慈仿佛已经看不见眼前的所有东西,他亦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抽着剑尖往前一送——
锃——剑尖刺破喉咙的声音是那么熟悉,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而钟离蒙的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那笑意如今被一片血红所掩盖。
钟离蒙动了动喉咙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间的伤口却带出大片的血沫。他似乎被呛到了,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却朝着钟离慈伸了出来,仿佛想要再度摸一摸他的脸。
可是他并没有那个力气摸上小钟离慈的脸,身体缓缓下落,钟离蒙最终微笑着闭上了眼,倒在了那片血泊之中。
母亲的低声哭泣从小钟离慈的身后传来,浓烈的血腥味道弥漫在他的鼻尖,第一次,让他几欲作呕。他这才发觉,原来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以为自己早就闻惯了血腥味的他,是那样地厌恶这种味道!
转过身,他在母亲充满了泪水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带着迷茫和惊恐的眼神。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会有这种表情。
当回到侍月殿的时候,小钟离慈剑尖的血迹自然凝固了。他满身满脸都带着钟离蒙的血液,那黏腻的感觉让他微微失神。
大祭司看到他这般模样,也是凌厉地皱了眉:“怎么不收拾一下再来复命?我是怎么教你的?!侍月殿是神圣的,你怎么可以带着一个奴隶的血就这么冲进来?!”
“奴隶”这个词,和大祭司语气里的不屑和鄙夷,让钟离慈的心头生出一种难掩的厌恶和愤怒。
他微微抬头,那双修长的眼中带着不可掩藏的怒意,他捏紧了拳,看着大祭司,一言不发。
“去洗澡!”大祭司眯了眯眼,催动体内的母蛊。小钟离慈只感觉到意识无法受到自己的控制,就在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他的眼中再度恢复了冷漠,拳也松开来,温顺地打开门,去洗了澡。
看着他的背影,大祭司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霾。而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白虎祭司也从阴暗中走了出来,眼神之中带着担忧:“这是奴叁第一次这样不受控制。”
“无妨。”大祭司的眼中阴霾重重,微微侧头语气却还算平静,“毕竟是他的生父,而且他年纪还小,偶尔不受控制也是有的。日后多加调教,应该没有问题。”
白虎祭司再度将身体藏回了阴暗之中,大祭司的神色却并不好看。
...
☆、第647章 番外钟离慈(3)
小钟离慈知道,这一次他似乎有些惹怒了大祭司,因为从他杀了钟离蒙以后,大祭司已经半个月都不曾来看过他了。从前他不曾来过的最长的一次,也不过七日而已。
但是不知为何,大祭司没有来的日子,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甚至开始希望,如果大祭司能一直都不要来,该有多好!
可是就在他这么想的第三日,那抹让他心惊的身影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大祭司带着和蔼的笑意,扯下了小钟离慈的衣衫。
在他记事以来,这种场景便多的数也数不清。明明他这么小的年纪应该还不懂得耻辱是什么含义,但他却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恶心。
第二日一早,就如同往常一张,大祭司丢下一个任务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而小钟离慈却话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将他的身体洗个干净。
这一次,大祭司要他去杀的人,是江湖一大门派耀星门的堂主。此人就在大酉朝的岷州城中,是个难对付的刺头。
不过在小钟离慈的意识里,并没有什么好不好对付这么一个说法。他只身前往,苦战一日,总算取了那人的头颅,却也在赢了的那一刻,终于倒地不起。
当小钟离慈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他的旁边守着一个少年,和他一般年岁,看他醒了,也是欣喜地朝着门外喊:“母妃,他醒了!”
门外进来一个美丽而优雅的妇人,旁边还有一个精壮的男人。那妇人笑的温柔,坐在他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嗯,这小家伙身体底子真好,那么重的伤势,如今竟都退烧了!”
那妇人的手背带着奇异的温暖温度,让小钟离慈的鼻头莫名一酸。他张了张嘴,却感觉到浑身都在疼。
妇人旁边的男人也是朝着他微微一笑,而后拍了拍那妇人的肩膀:“妹妹,你爷累了,去休息吧。这个孩子交给我照顾。”
不知为何,小钟离慈的防备心似乎在这样温暖的气氛里,消失殆尽。按理说他就算是伤的再严重,也必须第一时间回到苗疆复命。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贪恋这里的温暖。
他躺在床上任由男人换药包扎,而那个少年也端着一碗粥递到了他的面前:“我叫羽穆珩,你叫什么名字?”
小钟离慈还有力气接过那碗粥,沉吟了一下,才小声道:“母亲和父亲叫我阿慈,父亲姓钟离。”
羽穆珩还是第一次听人这般奇怪地介绍自己的名字的,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反而点了点头:“原来你叫钟离慈!你真厉害,能把那么厉害的人都杀掉!”
他们知道!?本能地,钟离慈全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警惕地像一头遇到危险的小兽。
看到这情景,海苏也是拍了拍钟离慈的肩让他安心:“你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我们也不是岷州人,只是阿珩发现你伤势严重,所以不忍将你一个人丢在路边而已。”
听了他这么说,小钟离慈才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看着羽穆珩,心头第一次生出了羡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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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8章 番外钟离慈(4)
在这里养伤的几日,钟离慈方才知道,他们是大酉京都人,似乎身份显赫。那夫人身体不好,所以她哥哥特地带她想去苗疆看看苗医。
因为年龄相仿,所以钟离慈也渐渐地对羽穆珩放下了戒心。他们二人眼看着成为了好朋友,钟离慈却始终没有袒露自己的身份。
每一次换药的时候,羽穆珩都会在钟离慈的身边,看着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羽穆珩不住赞叹:“你真厉害,这些伤口,一定很疼吧?”
疼?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词,钟离慈只是摇了摇头:“疼痛是月神给我们的试炼,我们必须不惧疼痛,才有资格侍奉月神。”
这话让正在换药的海苏愣了愣,而羽穆珩也是诧异地摇头,轻轻地用手触碰钟离慈身上的纱布:“怎么会有人不怕疼呢?我怕疼,母妃怕疼,舅舅也怕疼的,你真厉害!”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赞自己,钟离慈只觉得脸色一红。
而海苏已经大致猜到了钟离慈的身份,他拍了拍钟离慈的肩,有些语重心长:“月神是神,救人于苦难,疼惜世人,不会给你如此残酷的试炼的。”
若是换做平日,他一定会极力反驳海苏的话。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大祭司永远是对的,既然大祭司这么说了,那疼痛就一定是月神的试炼。
可是他感觉不到海苏身上有任何一分的敌意,反而他的话让钟离慈觉得比大祭司的话还要对!他见过月神的雕像,那么温柔的神,怎么会给人以疼痛的试炼呢?
不知不觉,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竟落了泪。
这也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疼。所有的伤口新新旧旧加在一起,通通都在疼!
钟离慈的哭泣让羽穆珩一时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他不懂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为什么要哭,可他知道,既然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就要同甘共苦!
所以他留给了钟离慈自己的联系方式,钟离慈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竟然是大酉的皇族。于是他越发地羡慕羽穆珩,羡慕这个有父母有舅舅,总是明媚阳光的少年。
他们一进到苗疆的境内,钟离慈就不告而别了。他留下了一小盒药膏,是能缓解昭妃的病情,他自己做的药膏。
当回到侍月殿的时候,他自然又因为迟归失踪而受到了鞭笞。
从前他从不害怕鞭笞,可是如今那一鞭鞭地打到背上,却让他感觉到了火辣辣地疼痛。
那疼痛感是那样真实,却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
从这个时候开始,钟离慈便总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
他开始有了渴望,渴望每一年能见到母亲的那两日,渴望吃到母亲所做的热乎乎的饭菜,渴望了解父亲的埋葬之地,渴望有机会能溜出侍月殿,给父亲磕头道歉。
自由和愧疚的种子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一****地茁壮成长,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然而他的偷溜最终还是被大祭司发现了,与他一起受罚的还有看守侍月殿的青龙祭司。那同样是第一次,钟离慈的心头竟有了“恨”这个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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