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中影
</font>
第三章 山色山歌,夕阳斜
天蒙蒙亮,新年的鞭炮声响彻起来,打破了这处山村的宁静,已到了楚元1
59年。
二叔与六叔领着各自的弟子挨家挨户的拜着年,曲秀则带着男孩与自己女儿
走着街串着巷,跟村民介绍着男孩。这是男孩进村后第一次见着村里别的人家,
一家一户走来,发觉这一二百户的村子里,其村民要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及中年
妇女,再就是些年轻人,而像二叔、六叔那样的壮年劳力只有十几个人。
到上午九十点钟,三人来到村西一处茅草房,拜过年之后,坐在炕头上的老
妇眯着眼,颤悠悠的说:“彭娃子啊,上来,让奶奶好好看看。”男孩看向曲秀,
见女人点点头,起身爬上炕去,老妇颤着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问:“彭娃子,你
前阵子到底是去哪儿了,你婶子还骗我说你死了呢。”
曲秀身边女人附过身,在老人耳边大声说:“不是的娘!秀都说过了的,这
不是云彭,是沐风,只是模样像些!”
老人歪了歪头,说:“啊!什么?!不是?!”过了会儿又说:“你说这是
秀的儿子?!秀的儿子回来了?!”
那女人正要附耳再解释,曲秀冲她摇摇头,又冲着老人笑笑,轻轻点点头。
老人抚着男孩的脸说:“孩子,你可回来了,听奶奶的话,以后别再乱跑了知道
么,外面乱着呢。”抬头又冲炕边女人说:“小梅啊,我那孙女跟他爹什么时候
过来啊!你不是说过年就会来的么?这都过了多少个年了啊!”女人湿着眼,不
吭声。老人又说:“小梅啊,老实跟娘说,是不是咱们搬家的时候你没跟全武说
清楚地儿啊?”女人仍是不吭声。
老人颤悠悠又说:“小梅啊,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是不是给野女人拐跑了,不
认我这个娘了啊。小梅,不怕的,你跟妈说他在哪儿,我去打他,帮你出气。”
女人默默淌着泪,老人看着她又说:“小梅啊,别生气了啊,你就原谅我那不孝
的儿子吧,老话不是都说着么,这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啊!”
出了院,三人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默声走着,虽然在屋里养了几天,男孩的
脚底此时仍疼着,走路微微有些跛,女孩瞅着他的跛腿,忍不住停下来又问:
“沐风哥,你脚到底怎么了?老实说,是不是让二伯打的?”
男孩摇摇头,笑笑,轻轻说:“确实是不小心跌了一跤,真的。”
曲秀这时眼仍红着,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男孩,这时上前伸手把他头上的枯叶
拂去,冲自己女儿说:“你都问多少遍了,云婷,好了,别再烦沐风了。”女孩
撅了嘴,终于不再问。
午时已过,二叔与六叔走进村北一户人家,跟守门的一个青年点点头,穿过
院子,来到里屋。屋里一位老者在拉着风箱吹着炉火,另一老者站在炉火边手执
一把铁钳从炉火里夹出一件铁器,放到一边铁砧之上,两个中年汉子光着膀子,
站在铁砧两边,各执一柄铁锤,轮流敲打着发着红的铁器,溅起一团团火花。
二叔来到墙边木架前,看着上面倒挂着的几柄长剑,曲着指头在剑脊上轮番
弹着,不时摇摇头,忽的一愣,注意到木架旁并排倒放着的两柄长剑,上前拿起
一柄,指头弹了一下,皱了眉,回头问:“六弟,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六叔犹豫片刻,说:“年前三哥带来的,说是特意为咱俩打造的。我拿来让
王伯研究一下。”
二叔“哦”一声,眼慢慢眯起,忽的怒吼一声:“我不希罕他的东西!”说
着侧着剑向一旁柱子拍去,只听“嘣”的一声,溅起一团木屑,那长剑却并没像
预想中的断为两截。
二叔愣了一下,把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再轻弹几指,又从剑架上取下
一把自己工匠打造的长剑,双手各执一把,抡起,让两剑剑刃啄到一起,打眼再
看,见一柄剑剑锋只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另一柄却现出一道缺口。
二叔皱着眉头看向炉火边的老者,说:“王伯,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打出这样
的剑来?”
那老者沉吟片刻,说:“罗堂,这剑的锻打技艺应该并没什么不同,只是
铁胎比咱们的要好太多。”摇摇头又说:“咱们炼不出那样的铁胎,市面上也找
不到的。”
二叔回头看向六叔,问:“六弟,教当年指导的冶铁之法那边试炼成功
了?”六叔摇摇头:“这个三哥没说。”
二叔冷冷说:“他姓耿的这是连兄弟也防着了?他拿来两把破剑难道是来气
我的么?!”
转眼已开春,村北一处谷仓里,十几个男孩各执一柄木剑,捉对比试着,一
年长些的男孩在一侧耐心的纠正着他们的出剑动作,讲解着发力要点。这一刻,
屋外春光下,满山遍野的积雪已融化殆尽,林间绿草如茵,深山里一处谷地,一
男孩正捆着拾掇来的干柴,远处慢慢走来一红衣女孩一黑狗,还未走近,那黑狗
已窜了起来,摆着尾巴跑向男孩,那红衣女孩看着黑狗那乱晃的尾巴,撅了撅嘴,
提着篮子扯着嗓子嚷起来:“沐风哥,吃饭了!”
男孩边抚着黑狗的脑袋边大口嚼着饭菜,女孩在一边静静看着,又瞅瞅身边
那一大捆干柴,慢慢又撅了嘴,说:“我二伯也真是的!别的师兄弟练剑,只让
你一人在这里拾柴,捡的柴都够全村人烧两年的了,这还要捡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儿?!”
女孩说的夸张,男孩不由轻轻一笑,扒了几口饭到手心里,一边喂给大黑,
一边淡淡说:“二叔也是为我好,磨练一下我的性子。”
女孩说:“什么磨练性子,你的性子还用磨?找什么借口,就是不想教的话
,我爹也可以教的么!”嘟嘟囔囔又说:“我爹也是的,都求了他那么多次了,
就是不松口!”
女孩正生着闷气,这时,远处忽的传来一阵悠扬甜美的歌声,女孩抬头望去,
见与这边一溪之隔,半山腰处站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少女,正背着一个竹篮,冲这
边高声吟唱着。那歌声沁人心脾,如从天上而来,虽然听过多次,男孩仍是呆在
原处,看着那边,口里含着饭一时忘了下咽。
见男孩鼓着腮帮子发着呆,红衣女孩不由再次撅起小嘴,用力撕扯着身下的
枯草,喃喃说:“小骚蛮子!会唱歌有什么了不起,谁不会唱的啊!”待那边歌
声歇下,女孩霍地站起身,运了运气,冲着那边高歌起来,声音更是清脆高亢,
洞彻整条山谷,却是完全不成调子。男孩呆了一下,嘴里的饭猛的喷了出去,又
轻咳起来,溪水那边也隐隐传来轻笑声。
红衣女孩的歌声戛然而止,狠狠盯住男孩,见他两腮已胀得通红,心里更是
发狠,说:“想笑就笑!不怕憋死你!”男孩忍着还是不敢笑,女孩咬咬牙,上
前拿起篮子,说:“不吃是吧,不吃的话我就拿回去了!”
知道女孩的脾气,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男孩忙从她手里夺了篮子,默声大吃
起来。女孩见他服软,消了些气,却仍嘟着嘴说:“非得惹人家生气!”看着那
边异族少女,问:“老实交待,那小骚蛮子是不是天天来唱?她是不是喜欢上你
这个小白脸了?”
男孩一愣,含着饭唔唔不清的说:“你能听懂她唱的什么?”
女孩哼了一声,说:“鬼哭狼嚎的,哪个听得懂!”
这边笑闹着,却不知他们一边山顶之上,青松之间,两个中年男人正盯着他
们。
“怎么又是云婷过来送饭?”二叔皱着眉。
六叔当然知道这是自己妻子特意安排的,却是摇摇头,说:“应该是云婷自
己想来的。”
二叔沉默半晌,说:“六弟,我们观察这孩子这么久了。”顿了顿看着六叔
又说:“按你的观察,以这孩子的品性,将来会不会把咱们卖了?”六叔沉默着。
二叔又说:“那明天我就开始教他练气,你看怎么样六弟?”
六叔呆立片刻,问:“二哥,不能换别人么?”
二叔冷冷看着他,缓缓说:“难道你想让云秋去么?”
曲秀在院落里大木盆前搓洗着衣物,不时伸手用手背拂着额边散落的发丝,
额头上凝着滴滴汗液,在午后阳光下映着柔润的光泽。
这时一人一狗走进院子,男孩把手里绳子和背柴的木架放到南墙根,也不说
话,上前抢过女人手里的衣物搓洗起来。早领教过男孩的倔强,女人也不推让,
站起身让男孩坐到她的位子上,捶了捶腰,又俯身在一边水槽里净了手,取了脸
巾,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静静看着男孩,过了会儿,问:“沐风,今天的柴
是给你许婶子家打的吧?”男孩点点头。女人指指男孩的脸又说:“沐风,你先
洗把脸再洗吧。”
男孩应了一声,看了看手里的皂沫,又摇摇头,接着搓洗起来,说:“不麻
烦了,先搓好衣服再说吧,一会儿到河边净衣服的时候一便洗洗就可以了。”
女人知道再劝也无用,便把手里的脸巾浸了清水,让男孩抬着头,俯下身轻
轻给他擦拭着,男孩呆呆坐在那里,任女人为自己擦洗着脸,阳光里眼里闪闪发
亮。女人的手僵在那里,问:“怎么了沐风?”
男孩湿着眼,笑笑,说:“我梦到很多次,梦里我娘也是这样给我擦着脸
的。”女人手里举着脸巾,呆呆看着男孩,忽的两行泪缓缓淌了下去。男孩问:
“秀婶,你怎么哭了?”
女人擦擦脸,歉意笑笑,呆了呆,说:“沐风,认我做干娘好么?”“可以
的么?”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男孩正搓洗着衣物,一干男孩习武回来,一边往东边偏房走着,一边冲女人
行着礼口里喊着“师娘”,却都不搭理男孩。脚步声里一个声音轻轻传来:“不
只模样象,也是一样的德性!只会讨好师娘,哄骗师妹,真是个十足的小白脸!”
话音未落,他们中窜出一个青衣男孩,正是男孩来这儿第一天里劝他吃饭的
那个叫云航的男孩,他快步走上前来,抄起一件衣服做着样子搓起来,也不理身
边男孩喃喃说着“这个搓过了的”,抬头冲女人朗声说:“师娘,我也来讨好你
一下!”
那群男孩停下脚步,齐冲那青衣男孩怒目而视,其中一个看向一直不语的年
长少年,说:“大师兄,咱们今天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六子吧,太不要脸了他,我
那边刚举剑呢,他便绕着圈子跑起来,跑了一下午,这还有力气气咱们!”
那年长少年皱皱眉,压着嗓子冷声说:“云彬!师娘面前别放肆!”
年长少年说着话已跨进屋里,那叫云彬的男孩看着他背影,微微跺了一下脚,
又向那青衣男孩看去,却见他一边装模作样的搓着衣物,一边咧着大白牙冲自己
乐,嘴里还喃喃有声:“三师兄,这话你说的就没道理了,我打不过你为什么不
跑,难道非得找死么?有本事下次你追上我啊!”
王云彬一时气极,大吼起来:“我们是在比武!比武你知不知道!不是赛
跑!再说咱们用的是木剑!”回头冲一男孩说:“二师兄,你来说,我说的对不
对?!”
那男孩沉默片刻,点点头说:“三师弟,你跟六师弟说的都有道理的。”
王云彬一愣,扭头又冲屋里喊:“大师兄,你快来帮我评评理!”
女人默默看着这帮孩子,脸上的笑意浸在阳光里,镀着柔润的光泽,犹如西
天圣母,轻轻问:“云彬,云婷呢?”
少年当即住了嘴,默默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说:“云婷师妹说要跟两位师傅
单独谈件事儿。”边说着眼边瞄着一直不作声的洗衣男孩。
日头渐渐偏西,夜幕正悄悄拉开一张巨网,把这处山村慢慢笼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