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尚谋(原暗夜舞影)

第八章 :书中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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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施越溪女,  出自苧蘿山。

    秀色掩古今,  荷花羞玉顏。

    浣紗弄碧水,  自與清波閒。

    皓齒信難開,  沉吟碧雲間。

    勾踐征絕艷,  揚蛾入吳關。

    提攜館娃宮,  杳渺詎可攀。

    一破夫差國,  千秋竟不還。

    ——李白《题诗》

    三凡在“饕餮”的惯例是每天自己亲手做一道特色菜,或朴实无华,或雍容华贵,不一而足。这当然引来京中一大批喜爱口舌之欲的食客。不过三凡毕竟每天只做一道菜,名副其实的限量发售。虽说“饕餮”中其他厨子也个个都是一流水准,但是毕竟no.1摆在面前,自然有人追捧。这是“饕餮”在京中闻居食铺中的老大地位的基础。不过不仅仅如此,虽说大多数人可并不能享受到三凡厨艺其中的妙处,但是三凡的另外一样绝活却始终吸引着京城中三教九流的眼睛……

    三凡照以前的习惯做好一道特色菜,便回到后厢换衣服,正好陆荫竹正在后厢院中缝缝补补,于是站定了笑道:“竹儿,以前凤凰的日子过惯了,如今这草鸡日月在来是不是有些不习惯……”

    陆荫竹手中忙个不停,却笑说:“哪里像你说的——以前也不过是草鸡头上插了根凤尾,照我看,还比不得这小家日子……”

    三凡又是一笑,不再言声回到自己屋里换了一幅行头,又出现在陆荫竹面前,也不多说,只道:“竹儿,去屋里换身男装!”

    陆荫竹停下手中的活计,惊讶的看着三凡。三凡微笑:“你平日里在后厢常不见人,也憋闷得慌,今天晚上在前厅坐着,透透气——不过你要是一副女儿打扮说不定就没人看我了,所以改装一番……”

    陆荫竹一想,确实有多天没出去了,当下点头应了,回到自己屋里,不大工夫换了一身男装出来——陆荫竹不似大家闺秀,有时也会偷闲同一众说的上话的姐妹扮上男装赶个会什么的……

    三凡绕着他转了两圈,陆荫竹疑惑的看着他。三凡站住了,手托下巴仔细的端详着陆荫竹,陆荫竹被他看得脸上红晕隐现,不自在的摸摸略略发烫的面庞:“有什么不妥吗?”

    三凡笑道:“没什么……不过这一改拌却依然隐不去你无边的秀色……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你的庐山真面目了!也罢,”说着,三凡从怀中掏出了几个瓶瓶罐罐,陆荫竹瞪大了眼睛,三凡却已经靠了过来,“男扮女装想想都恶心,不过女扮男装应该很有意思吧?”说着,也不管当事人的意见如何,三凡已经开始在陆荫竹的脸上、脖子上忙乎开了……

    陆荫竹感到三凡轻触自己的脸庞,只觉得凉丝丝的,轻轻柔柔的,心中无言的涌上了惬意,她慢慢垂下了眼帘,静静享受着这寂静的温柔……

    三凡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艺术,完全的沉浸其中……终于,三凡略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忽然问陆荫竹:“这几天小雅做的怎么样了?”

    陆荫竹留恋的从温柔的感觉中脱离出来,轻轻答道:“挺好的,看她这几日很开心,那些大师傅叶挺喜欢她的,什么都倾囊相受!”

    三凡手下又开始修饰起陆荫竹的脸,嘴上还在聊着:“那你的身体……揉过几天面团后,应该略有好转吧?”

    陆荫竹微笑:“是好了不少!”

    三凡暗中轻轻吐了口气:“那就好,从明天开始除了揉面,我就开始教授你们姐妹的拳法,估计对调理你的身体会有不小的益处!”

    “是你的揉面拳吗?”陆荫竹抿嘴轻笑。

    三凡笑道:“不错!怎么陆大家看不入眼吗?”

    陆荫竹此时的脑袋倒是尽在三凡掌握之中,倒是不敢摇晃臻首,只是双手紧摇:“竹而求之不得呢!只是怕这是凡哥的不传之密……”

    三凡此时却收起玩笑的口气,正色说道:“竹儿,我虽然此时仅为一厨子,可是将来不管自保还是其他别的,杀伐决断、事无巨细都要我一人承担——可是你也看到了,你的凡哥生来就不喜欢这些繁繁琐锁,说不得都要仰仗你这个才女了……不过你现在的身子却弱,所以不止要你强身,而且还要有自保之力!就是我现在给你做的遗容之术,只要你愿意,我也会倾囊相授!”

    陆荫竹却下了一跳:“凡哥,我可是个女子呀!”此时大夏虽然在女子婚嫁、抛头露面等事上尚还开明,但是从根本上却还是将女子作为男人的附庸,陆荫竹听三凡的口气,竟然好像要委自己以重任,一下子也有些接受不了……

    三凡看陆荫竹这种情状,不由笑道:“我们的大才女历来总是孤芳自赏,竟然也会这么对自己没信心的时候?”

    陆荫竹先是一窘,继而想到:“他……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了……”强捺心中欣喜,却也说不出话来。

    三凡终于将手头上的活忙完了,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陆荫竹已经面目全非的容貌——他将陆荫竹的头发打散,重新束成一束,又拿出块儒巾包上,然后将手一拍,又打量了一下,笑道:“快拿面镜子照照,看看满意不满意?”

    陆荫竹听到,马上回到自己屋中取出一面铜镜照照,一下子惊呆了——镜中,俨然是一个青衫飘飘得清秀儒生,面如冠玉,口若涂丹,鼻挺眉正,一见之下清新之气迎面扑来。陆荫竹指着镜子,简直不敢相信,结结巴巴的问道:“这是我吗?”

    三凡笑道:“如假包换……”说着,假做遗憾的样子叹道:“可惜你的底子太厚,本来还想给你装扮成一个丑八怪呢!”

    陆荫竹抿嘴轻笑,嗔道:“凡哥你不存好心,我要与你一决雌雄!”

    三凡闻言一愕,继而大笑:“好一个‘一决雌雄’!”

    陆荫竹看看天色,问道:“凡哥,一会儿我去前厅干什么?帮忙吗?”

    三凡笑道:“不用帮忙,一会儿我去给那些食客们说书,你在角落里和刘昔坐在一起听课!”

    “听课?”陆荫竹疑惑的问道,“你在上面说书的,我们在下边怎么听课?”

    三凡淡淡一笑:“俗话说‘开卷有益’,我先前在厅中的说的这些个故事虽然意在招揽顾客,聚集人气;可是其中道理未必不能为人所用。大凡在晚间来‘饕餮’之人,有六成以上意不在美味之上,可是究竟又有多少人听明白了?百中有一已经很不错了!”他看看陆荫竹露出思忖的神色,又道,“古人有‘一言而兴邦’的雄辩之士,我没有那么厉害,或许会有人因我一言而致富也算不错了……你在下边听着,或许我是在上边给每一个顾客说书,不过你要意识到,你或许就能从中学到或者借鉴到什么东西,至于你所得多少,就全看你的悟性了……”三凡这番话说毕,便转身领着陆荫竹要向前厅走去。看看两人快进去的时候,三凡忽然像想起了些什么似的回顾陆荫竹:“竹儿,你女扮男装,可不能被别人察觉啊——这也算你的一项功课……”说着,迈步先进去了。

    陆荫竹一愣,不过也马上跟着进去,径直坐到一角刘昔所在的桌子……

    刘昔一愣——这里的老食客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也总是将这个座头留给自己。眼前的这个俊秀书生好像初来乍到,一下子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好在此人知礼,看到自己目视他,书生也不言语,一揖以示打搅……刘昔对这个书生略生好感,打消了劝他坐到别处的打算,自己叫来小孬给上了两个小菜一壶酒,静等着三凡开场。

    陆荫竹看到刘昔并没有认出自己,心中暗笑,不过她也不敢说话——要知道自己一嗓子出去,熟悉的刘昔肯定能认出来,三凡交给自己的功课可就砸了。所以她也不吭声,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暗自观察着热闹的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众生百态——有三两个相熟的正在高谈阔论,或是生活琐事,或是乡间传言……商人、走卒、小吏、市井闲杂,各色人等却都对三凡所说的东西感兴趣,还真是一件奇事了。

    陆荫竹暗自咂舌——众口难调,可是三凡讲的却好像每个人都爱听。她也对三凡接下来的东西期待起来……

    三凡终于上场了,长着一副平凡容貌的他在人群中一钻可能就立刻被淹没了,可是他在百十人面前一站却立时显出自己独有的气度——面上虽然带着微笑,可是却好像总是很恬淡的样子,不卑不亢……陆荫竹微微皱眉,她以前也听过几个顶尖的说书先生的说道,那些人往中一站,就能立刻带动捧场的人的情绪,使人身临其境;可是三凡身体是站在那里,可是人却好像离了有十万八千里似的,不像是一个说书的,倒像是一个旁观者。

    刘昔看着那个俊秀书生的表情,心中暗笑,安慰道:“呵呵,小兄弟,你莫看三凡的那副样子,可是就是在这里叫座。想当初,我虽然也是馋他那两口菜,不过他那张好嘴讲的故事才更算一道顶级美味呢——你看他现在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这没办法,好像他从来都是这副臭屁的模样,不过等会儿你看他说开来……”刘昔想想,还是垂头丧气起来,“他还是不是那副样子就没人知道了——这百十号人都给拐到他的故事里出不来了,也从来没人注意过他讲的时候到底自己的情绪投入多少……”

    陆荫竹大讶——三凡还真是另类呀,历来地说书先生一方面靠书的内容,一方面就是说书先生自身技艺:包括言语、神态、动作对所说内容推波助澜;而三凡竟然仅靠言语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给扼于自己手上,其他尚且不论,仅仅这份境界就高上不少……正当她思索之时,刘昔却轻轻说道:“开始了!”她马上将注意力投向了厅上的三凡……

    三凡却是一拍惊堂木,道:“今日开讲新书,讲一古人——范蠡也!”三凡见众人皆有疑惑之色,心知此时历史小范看来又是查无此人,当下淡淡说道,“众位不必见疑,杜撰而已。”

    三凡虽如此说,可是下边的陆荫竹却发现三凡说道范蠡之名时,面上却露出少许恭谨之色,不及细想,却听三凡已经开始娓娓道来:“东方有华夏一族,分为数国,互有征战争霸之意,其中相邻两国,一曰吴,一曰越,其中水土风俗与今时苏浙一带略同……”

    三凡慢慢叙述,却不开门见山,丝毫不提范蠡之名,却从沉鱼落雁的郑旦、西施开始讲起:“宁螺山下若耶溪畔,这青山秀水尽纳天地灵气,却自然孕育了一对倾国倾城的姐妹,一曰郑旦,一曰西施……”

    陆荫竹初听三凡讲着,还不以为然,要不是三凡嘱咐她要好好听里边的东西,或许早已经没了耐性。她偷眼看看旁边的刘昔——刘昔和其他人一样,此时还在三凡的平淡话语外边转悠,不过他的眼中倒是未有一丝不奈,相反却有着憧憬,仿佛坚信三凡所讲必然会出现非凡精彩之处……陆荫竹看看台上的三凡,忽然心中划过一阵温暖,想到:“即使说的再难听,不过只要你所讲的,便是我心中喜欢听得……”抱着这种想法,陆荫竹终于进到三凡构筑的世界里了,可能还要早于那些三凡的拥趸们进入状态……

    三凡的话慢慢的开始有了魔力了,渐渐的各位听众也进入了状态,三凡不只是暗西施二女这一条线讲起,其中东施效颦等也一一插入,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声。然后范蠡的名字终于出来了——却是作为越国的上将军来征招民间女子入朝的……大家由于大夏历来征召秀女入宫常常弄得鸡飞狗跳,对这样的做法无疑深恶痛绝,已经有人小声念叨着:“看来是讲述坏蛋的故事……”

    三凡听到了,微微一笑,继续讲述越国新败于吴国,却仍然挑美女入朝在民间引起的反应……接着是范蠡慕名来到若耶村,与西施的第一次邂逅,却是将两个丽质女子同国家存亡联系在了一起……

    陆荫竹终于体会到三凡语言的诱惑力了——众人已经被他故事里的罗网牢牢控制住了心弦,不容有一丝挣扎——虽然你清晰地感到三凡在旁边冷眼相看,但是却还是想沉溺在故事里,与其中人同欢同辈……

    终于三凡的故事告一段落,人们知道今天晚上是没有了,只有明天再早早德来这里占位子,而刘昔此时却好像平日里听三凡讲个没尾的故事的反应一样,一下子抓住了旁边的陆荫竹不让她走,非要与她探讨一下以后的可能发展……陆荫竹苦笑,只好由着这位兴致高涨的王爷。刘昔看着对面的清秀书生面对他的高谈阔论只是微笑点头表示赞同,直似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知己。他看看马上要打烊的店门,笑呵呵的对着陆荫竹说道:“今日我一见你这位小兄弟就觉得投缘——我与此处老板熟识,我们索性到后厢叨扰叨扰他,说个痛快!”

    陆荫竹哭笑不得,又不好说话,直接被刘昔强拉到三凡屋中……三凡看看兴致高昂的刘昔和面色尴尬的陆荫竹,不好说些什么,只好自己到小灶给二人炒了两个小炒,揣出了一壶酒,三人饮着听刘昔高谈阔论。

    三凡明知道每次说书之后,刘昔总是想办法在自己这里喝酒,无外乎就是想将自己灌醉,好听到下边的内容,心中只是暗笑,却并不答茬,只是杯来杯往而已;陆荫竹几次想说话说出自己的身份,可是总是被刘昔误以为自己想推托喝酒,几句话岔下来,自己还是得装哑巴,最后自己也懈了,索性一句话不说,学习三凡——将沉默进行到底;只有刘昔一人,海阔天空,说得好不热闹……

    终于,三人都略微有了醺醺之意。屋门忽然打开——却是小雅见姐姐迟迟不归,找到这里来了——她冲着三凡比划着手势,询问姐姐的去向。三凡看了陆荫竹一眼,陆荫竹看看刘昔,摇摇头。三凡只好自己出去,告诉了小雅自己回去先睡,姐姐有事出去了,今晚晚会儿回去……

    小雅听话的回去自睡不提,三凡返回屋中,刘昔仍旧口水四溅的大侃特侃,不时举杯向陆荫竹邀饮……三凡摇摇头,坐下依旧听任他们打擂,自己也稍微喝上几口……

    终于,三凡由于早起晚睡,白天还要照顾“饕餮”内外,几杯酒下去,眼睛已经睁不开了,顾自趟在自己的榻上睡着了……

    陆荫竹也有些顶不住了——自己在兰桂坊中也算此道高手了,可还是挡不了刘昔这个酒缸的攻击,再加上他的唇枪舌剑,陆荫竹也只觉得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打架了……

    刘昔依旧有兴致,好长的时间也没发现对面的那个俊秀书生已经伏案“投降”了,边饮边说了老大一会儿,才发现只剩他一个了……他尴尬的咂咂嘴,紧拍了陆荫竹两下:“小兄弟,看来今天是到劲了。天色已晚,你也别回你自己的住处了,干脆和我这个伙计挤挤算了……”

    陆荫竹朦胧者双眼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摇摇晃晃的摸到三凡榻上,脱下鞋子,顾自把三凡向里推推,躺在了三凡旁边……

    刘昔熄灭灯火,带上门,出去寻着那些还在等着他的仆役,嘴里还念念有词:“两个不是男人的,才二两小酒就都翻了……”

    ……

    第二天,鸡叫头遍,三凡像往常一样醒了,却觉得子怀中好像抱着一团温玉,温暖柔软。他吓了一跳,忙向怀中一看——赫然就是易过容的陆荫竹,他不由自主地双臂一紧。怀中玉人却已经张开了双目,看着他,幽幽的说道:“若你是范蠡,会不会将我也献出去?”言毕,合上眼睑,又趴在他胸膛上沉沉睡去,小嘴还在呢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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