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四面楚歌
藏经阁自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达摩祖师慧降少林时起,迄今已然数百年,正所谓“天下武学出少林”,此地俨然武学圣地,从未有人在阁顶动手。此刻人影闪动,四人在方圆十数丈的屋顶飞舞盘旋,足下木质屋顶“格格”作响,似乎随时有倾覆之危。
四人之中,自是以木婉清最弱。木婉清但觉劲风刮面,双目几难睁开,人影潼潼,更不知李依琪身在方位,毒箭亦无处可发,大骇之下只得双掌飞舞,守紧门户。她功力不足,童姥无法传授高深功夫,只是传了一套灵鹫宫的基础武学“缥缈散手”,木婉清月余苦习,已颇是熟谙,此刻施展开来,月光下但见掌影翻飞,守得颇是严密。
木婉清心知单凭自己这一套掌法,定然抵挡不住,本已是心存听天由命之意。岂知对方攻势虽急,然每每近身不及半尺,立时转向,掌力掠体,徒生惧意,却是不伤己身。但若自己立意反击,则立吃苦头。木婉清心下了然,李依琪是在故意手下留情。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寻隙逃遁,定可脱身,只是她与童姥同行数月,同甘共苦,不知不觉间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亲人,怎肯弃之不顾?
此刻李秋水二人却也已斗到了紧要关头。童姥虽功力不足,然轻身功夫已然恢复大半,她料到李依琪不会放手对付木婉清,自己只须自行设法脱身便是,遂以游斗之术觅机逃遁,每每行将脱出,却总叫李秋水掌力逼回,出不得藏经阁屋顶范围。她心下雪亮,自是知晓李秋水在戏弄自己,虽大是愤恨,却又不得不竭力抵御。
激斗之中童姥再次觅得一丝空隙,身形闪处,左三右一,跟着半转,正与扑来的李秋水擦身而过,左足点地,便要腾身而去。她拿定主意,左掌贴于后脊,即便李秋水以掌力追袭脊背,也决不再行闪避,拼着对掌受伤,也要闯出去。
蓦地一声惊呼传来,却是木婉清的声音!原来李秋水却未曾冲童姥出掌,而是顺势踏上一步贴近了木婉清,倏而出手扣住了木婉清咽喉。
童姥一愕,足下却已本能地踏了出去。身子甫离,月来二人相处之情点点滴滴浮上心头。童姥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今日这条老命便送给你了。”在空中虚跨一步,左袖挥出,真气鼓荡借力,身子微微一顿,疾掠而回。这一下“倦鸟归林”使来姿势美妙已极,传出去足以震惊天下。李秋水笑道:“好轻功!师姐,许久不见,想不到你居然变得这般有情义,小妹倒是佩服得紧。”童姥喝道:“废话少说!今日你我在此了断便是,还不快放了小丫头!”
李秋水笑道:“师姐吩咐,小妹敢不遵从?”右手轻轻一振,一股真气自木婉清颈间冲下,封了数处穴道,冷冷瞪了李依琪一眼,道:“好好看管这女娃子,不可懈怠!”李依琪心中一凛,心知师父知晓自己适才手下留情,哪里敢违背?
李秋水长吸一口气,道:“师姐,你我数十年的恩怨,你接我一掌,便于今日了结!”双掌平平提起缓缓拍出。这一击掌力凝实厚重,完全弃了灵巧招式,将童姥上下四方完全锁住。童姥心知李秋水是在逼自己对掌,怒喝一声,双掌疾推而出。她心下打定主意,只要掌力不敌,立时自行震断心脉,万不能叫李秋水如愿。
二人此番出手,已是竭尽平生之力,足下不约而同加力,藏经阁微微摇晃,发出“喀喀”之声,似是难以承受这等大力。
蓦地一声“阿弥陀佛”传来,二人但觉似乎面前多了一堵无形高墙,两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打在其上,竟似乎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深陷之后骤然反弹。正所谓其力愈大,则反弹之力愈盛,李秋水全力一击,只震得自己气血翻腾,内腑隐隐作痛;童姥却因力小,更藏了三分内力以作自断心脉之用,反倒没她那般苦楚。二人身子一震,齐齐退开数步。
便听一个苍老声音传来道:“少林寺藏经阁重地,珍宝孤本甚多,二位争斗切不可殃及池鱼才好。二位武功之强冠绝天下,老衲难以藏私,只能全力施为,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李秋水强自按下胸中气血,喝道:“你是人是鬼?快快滚出来!”
话犹未落,一股大力袭来,屋顶四人拿桩不住,齐齐抛起,跌了出去,那声音道:“今夜少林多事,还请四位速速离开。三十年不见,故人阋墙依旧,可叹!可叹!”童姥直若御风飘将出去,落地后发觉木婉清与己并肩,比李秋水师徒还远了数丈,她心下雪亮,这神秘人暗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暗忖:“此人究竟是谁?莫非灵门还活在世上?只是……只是他武功又怎会变得这般高强?”
只是此刻身处危急,这般念头只在脑中一转,便即抛却。童姥右手一拉木婉清,喝道:“快走!莫要叫那贱人追上!”木婉清亦知此是生死关头,二人拔足飞奔,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李秋水受伤较重,难以提气,大叫道:“琪儿!快追!”李依琪稍稍犹豫,童姥二人已是消失无踪,李秋水枉自气急败坏,却是无可奈何。
童姥与木婉清二人飞奔而出,不一会黑暗中有人沉声喝道:“什么人敢夜闯少林?”二人口中不答,前趋之势不停。两道劲风左右夹击而至,童姥双手探出,“喀喇”两声,伴着对手的闷哼,将左右二人手腕拗折。二人前冲不到十丈,但觉周身气流紊动,又有人出手拦截。童姥“咦”了一声,抢前一步,双手齐出,与来袭二人交手两招,复出辣手将二人臂骨震断。
如是二人前冲,尚未至院墙,已然连遇三道阻截,一道比一道强劲,以童姥之能亦愈来愈是吃力。不多时风声飒然,又有两名中年僧人拦在面前。童姥心知凭己之力已难瞬息间击倒二人,低喝道:“我左你右,分头应对!”说话间揉身而上,掌指齐出。木婉清则拦住右首僧人,她武功大进,自保却是无虞。童姥脱身在望,毫不顾虑,痛下杀手,到第六招上终于击倒对手,立时加入木婉清一边,二人合力将那右首的僧人亦是料理了。
童姥这半月来每日夜里进出少林,从未见过如此森严把守,心中大是讶异,难道寺中出了什么大事么?她心中暗自祷告,可莫要再遇上强敌,适才连闯数道关卡,阻力愈来愈大,若是再撞上寺中“玄”字辈高僧,二人今日便再无幸至。
好在这等霉运没叫二人撞上,二人再奔得数步,转过一处回廊,前方隐隐传来兵刃金铁交鸣之声。童姥讶然,眺目远望,却见数十名黑衣汉子手持刀剑正与一众手持禅杖的少林武僧交手。木婉清“啊”的一声叫道:“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人!”童姥点头道:“想必是李秋水那贱人遣这干人在前捣乱,迷惑护寺武僧,自己却自寺后潜入对付我二人。嘿嘿,今日却要叫她失望了。”刀光剑影中,二人悄悄自一侧越墙而出。
山风轻拂,月影西斜,寺院一侧是参天树林。童姥低声道:“我灵鹫宫此次来的是昊天部、阳天部,此刻便驻扎在林西三里处的一个山坳中。唉,如今情势变化极速,我又神功未复,也只能倚仗她们了。”
二人足下不停,穿林而入。童姥当先而行,木婉清只觉四下漆黑,难辨方位,心中惴惴之余,紧随而行。蓦地前方童姥身子一顿,木婉清心中一惊,忙立定身子,探首自童姥肩上望去,却见前路不知多时,已然多了两名蒙面僧人,黑夜间瞧不清服色,唯见两对精光灿灿的眸子。童姥心下一凛,道:“两位何方高人?何以拦住我二人去路?”
左首僧人道:“你我今日已是第三次比试了罢?”右首僧人道:“不错,阁下武功之强,乃在下生平仅见,佩服!佩服!”左首僧人道:“你我今日皆自藏经阁中得了收获,今日既是不分胜负,唯有各自潜修后,来日再比。”右首僧人道:“也罢,被这般肖小厮扰,今日亦难再斗。”
童姥与木婉清心下暗惊,原来听其声音,其中一人正是今夜第二个闯入藏经阁取书的不速之客,另一人自然便是第一个入阁之人。自己二人乱闯之下,无意中竟然撞上二人切磋武功。
这二人武功之高,童姥自忖便是自己全盛之时亦需大费手脚,此际自然万万不及。只是看这二人言下之意,竟是浑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她生平眼高于顶,哪里能忍受如此“侮辱”,怒喝一声,踏步而前,双掌忽地击出。左首僧人冷哼一声,矗立不动,左袖扬起,黑暗之中但闻波的一声,童姥一个身子宛若皮球一般抛起,远远摔了出去。木婉清疾步上前扶起,童姥颤声道:“走!快走!”二人踉踉跄跄奔了出去,兀自听得身后那僧人“咦”了一声道:“此女倒是有些门道,也罢,便随她去罢。”
木婉清架着童姥一路疾奔,行出里许,听得背后并无人追来,方才停下脚步。耳听得潺潺的流水,二人倏而出了树林,到了一条小溪边。侧身望时,方见童姥面色苍白,口溢鲜血,神情颇是委顿。木婉清大惊,忙俯身掬水为童姥敷面,童姥摇首道:“无妨。”原来她在藏经阁顶与李秋水恶斗之时已然有伤在身,适才为那僧人强劲的袖风所激,伤上加伤。
木婉清正自彷徨无计,忽闻衣袂飘风之声,远处两道人影急掠而至。木婉清心中一凛,正自凝神聚气应战,却闻童姥声道:“是自己人,无须担忧。”
只见那二人疾奔而来,快步奔近,在童姥面前拜伏于地叫道:“尊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死!”童姥冷冷道:“你们可好的很,从天山到此处,一路风景可是美不胜收罢?还想到我这老太婆么?”那当先者乃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妪,闻言不住磕头,道:“属下等不敢,属下等自那日尊主失踪后,九天九部除钧天部把守本宫外,其余八部分八路四方搜寻,属下昊天部往东方搜寻,月来遍历回纥、西夏,终无所得,在陕西与搜索东南方的阳天部相会,前几日方自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余孽口中得知尊主去向,这便即急速赶来,未敢耽搁。缓至之罪,请尊主责罚!”
童姥冷哼一声道:“还不扶我回去?要叫我这老骨头流尽鲜血死在此地么?”那老妇余婆婆闻言唬得身子一抖,道:“属下不敢。”忙与另一名青衣女子上前搀扶。她跟随童姥日久,对她脾性极为熟谙,此时听她语气虽仍是严厉,却已松动了许多,心下暗喜。童姥淡淡道:“这小丫头于姥姥实有救命之恩,你等可要好好照看于她。”余婆婆恭声应诺。
四人越过小溪,过不多久已然到了灵鹫宫营帐,阳天部的首领符敏仪得见童姥,自是欣喜交加,忙上前见礼,虽亦为童姥训斥,却仍是喜意溢于言表。
童姥二人被迎进帐中,灵鹫诸女早备有木桶热水,服侍二人沐浴更衣。童姥换了一身紫衫,木婉清却是一袭绿色长裙,秀发高高挽起,以一根碧簪别住,一张脂粉不施的素面却分外秀丽。符敏仪笑道:“想不到木家妹子居然是个这般我见犹怜之人,姐姐我都要忍不住心动呢。”童姥笑骂道:“小丫头莫要发疯,快些收拾行装,我们早些启程返回天山。”
话犹未落,忽见余婆婆匆匆而入,报道:“启禀尊主,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班奴才自南逼来,北面却来了许多少林僧人。”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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