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全都哑口无言,他们相信皇甫岚萧不会口出狂言,因为,没有任何一场战役,使得众人对他失望过。
“具体的安排我明日便会给出,支援的军队会交由月冥代领,胡烈,你任副将。”
“是。”
“那没什么事就先散了吧……无论发生什么,别自乱了阵脚!”
几个将军思及自己慌神的模样,忍不住有些脸颊微烫。
出了主帐,皇甫大步流星的就往自己营帐走,玉衡卿还坐在他书案后面捧着一本兵书细读。
由于身份原因他不便于参与到商议中去,所以就乐的在此找清闲。
微黄的烛光把帐里照的暖暖的,皇甫看着他专注的模样,连发丝垂了下来都不自知,便贼笑着跑过去帮他理头发,然后便吃着人豆腐边一连串的问:“娘子,伤口可好些了么?邱无痕来帮你换了药么?他怎么说的?要不要紧?”
玉衡卿斜了一眼右手上缠裹着的纱布:“只不过这几日不能用右手使兵器了,没有大碍……倒是你……北凤你打算怎么办?”
皇甫笑笑:“自然是有锦囊妙计!一切布置安排都写好了锁在匣子里,明日交给月冥,让他带上回去支援就成。”
玉衡卿知道他有计较,也就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这人一在他旁边呆着就不老实,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又毛手毛脚起来,便斜他一眼:“怎么?我怎么觉得这北凤内乱一起……你倒是挺高兴的……”
“这个嘛……”皇甫买了个关子,嘿嘿笑着,“娘子,给点表示不?我全都告诉你!”
玉衡卿把视线转回书页间,回都懒得回他,摆明了不感兴趣。
皇甫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总之,你可别小看了你家夫君的能耐我可是……”
但他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守门小兵的通报:“将军!绿袖公子求见!”
玉衡卿面无表情的捧着书,皇甫有些小心翼翼的瞅着他的脸,就算他家娘子那表情看起来完全没变,他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玉衡卿一瞬间的僵硬。
算到了绿袖会来找他,没想到会那么快!计划所迫,不得不宣进来。
玉衡卿看都不看他一眼,起身,竟自掳掠了他箱子里几本精要的兵法,丢下一句:“你们慢聊。”潇潇洒洒的晃荡了出去。
皇甫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在心里早指天发誓了几百遍,等事情结束,定要跪着搓衣板去请罪……
☆、第七章 暗流
绿袖垂着手小心翼翼的站在营帐门口,悄悄抬着眼观察着皇甫的表情,像一只如履薄冰的小动物。
“愣着作甚?先进来。”皇甫调笑般的神色依旧,但又好似在脸上附了层薄如蝉翼的面具,半真半假,没能人能猜得透那几分戏谑之下隐藏着什么。
绿袖又往皇甫身边挪了几步,满脸愧疚之色:“方才……夫人出去了……我是不是……”
那声音带着独特的少年的清脆,又有几分软软的自责,可怜兮兮。
皇甫叹息一声,轻轻抬手抚了抚他的脑袋,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无事……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睡觉?”
绿袖顺势往他怀里钻了钻,清浅的呼吸着,小心翼翼而又珍重的感受着每一丝皇甫的气息,带着点哭腔道:“将军……许久没有招绿袖侍寝了……莫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皇甫的身子僵了一瞬,苦笑一声,带着点生硬的道:“怎么会?”
绿袖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缩在他的怀里,黯然的闭了闭眼睛,抓着他衣服的手紧紧将衣物钳在了手里,即使隔着一层布料,手心依旧被指甲扣的生疼。
“将军……这么多年的相伴,绿袖难道真的不能在您的心底留有一丝位置么?”他收起了那份强装的可怜,语调里带来几分坚决,又让人心疼。
皇甫见他已经把话说开,也没有否认,而是默默托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开一个可以正视自己的距离,他只说:“抱歉。”
绿袖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自己身边,乖巧单纯,又隐藏着处世的圆滑与机警……
你实在是太聪明,以至于掩藏不住那些太盛的锋芒……将你放在了身边监视,日夜相伴,不是没有为你感到惋惜,不是没有暗中的提点与暗示……
可你就是执迷不悟,甘愿沦为一颗棋子,什么成了你的执念?什么让一个如此纤弱细小的孩子背负那么多的恨意和执着?甘愿放下男子的尊严,只身潜入敌军的阵营……如果你不是冷御云的人的话,若果你不是一直执着于那份倔强的话,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但现在,没有如果,只有定局。该演的戏码还是得继续下去,皇甫只能用带着点疏离的语气,说着对于绿袖来说很残忍的话:“明日将会有四万军队启程回兰都,这前线还是不合你呆的,你和月冥他们,一起回去吧。”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回了兰都,让月夜拨些钱财与你……寻个好人家。”
绿袖突然就笑了,他头一次没有将那嘴角可爱的弯起,如平时一样笑得活泼,而是自然地抿起唇线,眼里带着笑意,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带着成熟和妩媚,仿佛在宣告着,这才是真正的绿袖……无所谓那些真真假假的单纯与干净了,反正他就从来没有单纯过,从皇甫的那句话出口开始,他就明白,自己又一次将被舍弃,也许,那些他认为温暖的怀抱,从来没有得到过……呵,何来舍弃?何来舍弃?
“最是多情,最是无情么?”绿袖一边笑着,一边执起桌案上的酒壶,托举着壶口,缓缓倒出一杯清酒,“将军……既要赶绿袖走,绿袖又怎会有半句怨言,只愿将军与夫人白首到老……”
他将酒捧至皇甫口边:“既是最后鉴别……将军……再抱我一次吧……”
皇甫目光在酒杯里一转,坦然一笑,举杯一口饮尽:“好。”
玉衡卿随意靠坐在营外一棵大树的虬干上,借了月光寥寥翻看兵法,夏夜里的风带着闷燥的温度,却抵不过他眼中那丝悲悯的凉意。
不知那场温存持续了多久,绿袖起身随意套上月白的中衣,再次确认了皇甫熟睡的脸,不带一丝迟疑的拿起了皇甫一堆凌乱衣服里的钥匙,起身走向书案。
皇甫微微睁开了眼,却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他看到绿袖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走的有几分踉跄,接着他便听到了钥匙与锁眼碰撞发出的“喀拉”声,匣子打开轻微的“咯吱”,一阵宣纸摩擦的“悉索” 声……在绿袖转过身之前,他不动声色的闭上了眼。
绿袖那个温软的身子不一会儿又掀开被子窝了进来,乖乖巧巧的缩进了自己怀里,他似乎感觉到绿袖在一点点呼吸着自己的气息,像是要在心底刻下烙印……他似乎又听到了绿袖不真切的呢喃……
“皇甫……下次见面……你绝对会后悔……”
像一个诅咒,一场局里的局。
第二日一早,拨去救援的军队迅速启程,绿袖坐上了一辆小小的撵车,随着月冥的大军踏上回兰都的路,直到那片营地远到看不见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不想半个月后,皇甫得到月冥的急报,绿袖公子郁结成疾,一时竟寻了死路,自己吃了鹤顶红,在半途中去了,但又不便于带着尸身赶路,只好寻了个僻静地界,草草掩埋……
接到消息时,皇甫的大军已经开到了双城关之下,并正在为攻下双城关而忙得焦头烂额,他闻言只抿嘴叹息了一声,却知晓,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风云变色。
☆、第八章 双城
“果然不负‘不破之城’的称号。”皇甫苦笑着摇了摇头,转眼看向一身银甲的玉衡卿。
后者闻言微微一皱眉,看着前方攻城攻的烽烟四起,黄沙漫天,也如一拳头打入了棉花里一般施不出力,便直白道:“今日先撤了吧。”
皇甫看天色渐暗,士气也有些减损,知道没有更好的决策,便只有鸣金收兵。
回营的路上,皇甫一路凝重着脸色,双城关是一座大城池,不可简单的使用诱敌之计,本想用投石车辅以云梯快速攻下,却不料提案当即便被玉衡卿否决。
玉面阎王对于攻下这座城池只扔下了一句话:“强攻可取之,但是难上加难。”
双城为何称“双城”?重点就在这“双”上,这座城建了两层城墙,均为最坚硬的金刚石,外层和里层均高六丈,两层之间距离约两丈,平日里卡上木板让两座城墙之间留出一个平台,可以借此在平台上巡逻和作战,墙缝间留有射箭的窗口,便于远程进攻,而在敌人运用云梯和土堆攻城时抽去木板,由于两墙之间距离较远,中间相当于隔了一条沟壑,敌人在登上城墙之时也无法靠近主城一步,反而成了出头之鸟,迅速便会被射杀。
城门附近是呈半圆的护城河,沟深水阔,又拉起了吊桥,难以接近。
配合上四周陡峭纵横的山壁,饶是皇甫身经百战,也一时难以找出弱点。
贺遥羲这时就嘚瑟了:“这双城关当年可是由玉将军亲自设计和督建,哪里那么容易攻下?”
皇甫就和这贺遥羲不对盘,挑眉道:“现在可好了,挡了自己人不是!?”
那语气一时冲了些,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转着弯儿的在找自家娘子的茬儿么……赶紧转头看向玉衡卿的脸色,嘶!居然看见他嘴角带笑!!
他在心底默念完了完了,却又见玉衡卿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这城,我攻给你看。”
他眼里似乎燃起了星碎的犹如挑衅一般的光芒,竟带了几分兴味。
孤傲而又清高的他,在认真起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自信和夺目,仿佛周身都浮动起一层琉璃的荧光,看得皇甫呆了又呆……
几个下属见惯了他带着面具时的样子,也被他那绝色的脸闪了眼,目瞪口呆的盯着转不开眼。
皇甫那醋简直是一缸一缸的灌,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他恨不得把人直接撸回去藏进府里,不让他出来招惹这些狂蜂浪蝶。
第二日,全军歇在营地里操练了一整天,玉衡卿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没有一点要想什么计划的倪端,皇甫知道那句话在属下面前煞了他的面子,也不敢多问,好好地把人哄着,说东就不敢往西……
到了第三日一早,玉衡卿下令带兵攻城。
接到命令的月冀几个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又和第一天一样了么?强攻不下不又得损兵折将?
月幽现在到成了玉衡卿的忠实维护者,一板一眼的带着军队出了营门,认真道:“夫人自有他的打算!你们几个兵愣子瞎猜啥玩意儿!?照做就是!”
玉衡卿带头领兵至城下,皇甫替了洪烈的位置在右翼做接应,谁知今日才刚刚兵临城下,那多日不曾露面的洛青城竟直直的站在城头上,浑身包裹着战甲,全副武装。
他只比玉衡卿小了几岁,眼角斜吊,眉目间透露着阴郁,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煞气。
贺遥曦见到他就怒从心起,忍不住破口大骂:“洛青城!你这叛徒!背叛了枭凌!背叛了将军!居然还有脸来见我们!?”
洛青城在城墙上先是装模作样的一拱手致了个礼,这才淡道:“这些可都怪不得我啊......我呆在枭凌一日,才能便要被埋没一日,玉将军事事都只想着你贺遥曦,遇到重要的任务却从不指派与我,他只信任你!只在乎你!论军策我比你熟知,论练武我比你刻苦,论带兵我比你娴熟!可为什么将军就是不用我!?”
他边在上头义愤填膺的指责,边振臂一呼,朗声道:“你可知,我现在坐到了平北将军的位上!只待守下这双城关,便可加官进爵,可以得到与当年玉将军一样的地位!你敢说我没有才华!?只要我想,哪有什么得不到的!?”
玉衡卿紧皱着眉……当年救下着少年,他便从那嗜血的眼睛里看出了太多的浮躁和激进,这样的人难当大任,自己为战局着想,自然是因地制宜物尽其用,却没考虑过,他竟然会嫉妒至此……
冷御云如此,你洛青城也如此……什么狗屁天下!?什么挥霍大权的军职皇座!?乱了人心,乱了半壁江山!!任由欲望滋长,一切都堕落,然后变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