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静庭无言,对着重枫这赖皮的劲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说道:“此去…自己要当心些。”秋静庭知晓重枫的想法,虽然并不赞同她拿自身性命去引出敌人,可是她知道这个女孩外表下那倔强的性格,所以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道“那易三的消息,我会派人打探,每日都会向你汇报一次。”
重枫点点头,目光诚恳:“有劳。”
秋静庭摇摇头,没有过多的言语:“下月你便要入学,王兄也在我面前提起过几次你的恩情,我替你应承下来了。”
重枫侧头想了下,她的眼光还注视着秋静庭,但秋静庭却已别过了眼神去。于是重枫朝秋静庭伸出手去,秋静庭却是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重枫似笑非笑的神情,心知她是在试探着自己,于是有些恼怒的咬了下唇。
“不用这样防备”重枫摇头,从自己的小包裹里掏出画卷塞在秋静庭手里,静静的说道“美景虽好,却与景致本身无关,我也是一样…”她顿了顿,掩去了最想说的那些,只是勾了唇角“其实也与你无关。”
说罢,她罢了罢手,转身离去。秋静庭默默的看着重枫的背影,缓缓摊开手中的画卷,画上有高楼,有明月,有烟花,还有两个静立的背影。寥寥的几笔,却让画显得分外的生动。画卷下方写了行字,不是什么诗词美句,平淡的就像是老友的问话:其实真的是很美。
秋静庭缓缓的收拢画卷,叹了一声,想去看重枫的背影,但她早已经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处。她无奈的笑着,低声道:“倒显得我才是放不下的那个人了。”她呆立了许久,这才慢慢的往回走。
重枫确实是没有多做停留,她的心中挂牵着其他事情,她想验证会不会有刺客来杀她,她甚至盼望着有人来杀她,这起码说明,整件事要简单得多。可惜的是,她再一次失望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小院唯一的访客就是每日秋静庭派来汇报寻找易三行踪进度的人。重枫当日潇洒即走,便不会再给秋静庭只字片语;秋静庭既已知晓重枫怀揣的小小心思,那也就不会带给重枫书信文字。两人之间,每日的行程交流,全由了那些汇报的侍从们。重枫画下帝都的地图,交给侍从,秋静庭在图上分割出种种区块,再分配人手查探。
时日渐过,两人一人居琼楼华宇,一人在僻静小院,看着手中渐渐蒙灰的地图叹息。帝都几乎被翻了个遍,但易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那样,不见踪影。若易三还活着,他必定是身受重伤,那他便该有人照顾,可是到了现在依然不露丝毫踪迹,那就该是被人藏起来了。
重枫看着图上偏安一隅的星见庭院,在她心中,那些狂热的疯子就如同跳大神忽悠算命的人无疑。重枫手指敲打着地图,心想自己要不要再闯一次星见庭院,让那些整天念叨着命运的疯子替自己算一卦,看看易三究竟在哪里?
似乎上苍偶然垂怜,终于听到了重枫的心声,在一个深蓝的夜幕还未完全退去的早上,恭敬的敲门声敲打开了这个清晨。重枫拉开缝隙漏风的木门,门上大红的福字已经有些染灰了,在风中哆嗦着,仿佛畏惧。重枫看到了静立在门口,坐在轮椅上的沉香。
“又见面了。”沉香看着重枫懒洋洋的表情,那双看似平淡的眼中曾经浮动的杀意他从未忘却,所以他的表情凛然严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重枫扫过沉香的颈项,那曾被她挫开口子的伤口现在只是一道浅浅的红痕,横在沉香无血色的颈项间,像是带了一根妖异的红线。于是重枫勾了唇角,手抱在胸前,带着讽刺:“看来你真是命大。这也是你们的星命的保佑吗?”
“星光照耀着你我,无分彼此”沉香的声音低沉,他直视着重枫,目光坚定,炙热如火。但他的声音又是安静和平淡的“星命既然让我活着,那就是还有我应做的事。”
重枫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的答道:“好吧,你的星命让你大清早到我家门口来作什么?”她虽然说的十分的轻松,但她并没有丝毫的放松,甚至可以说是紧张的。她没有忘记当初帕夏汗对她进入星见庭院后的态度与好奇。秋静庭可以有私交有好友,但是星见不会,他们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举动,重枫知道,这京中很多人都知道。若是星见对她表现出了哪怕一丝的不同,重枫恐怕就会得到很多人极大的不同,她已经感受过一次,也不想感受第二次。锦衣夜行,袖里乾坤才是重枫的追求,华丽的鸟总是被拔毛,高调的人总是死得早。
不知是否看穿了重枫潜藏着的紧张,沉香将背缓缓的靠在了椅子上。他有张稍带阴柔的脸,眉与眼都细得清秀,再加上是黑衣衬出白肤,平心而论,也是极清俊的人物。他眯着眼睛仰视着重枫,他并不介意这样的姿势,星见的教义告诉他,只有将自己低到卑微,才能聆听浩浩苍穹传来的妙语梵音。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无需着急,时间到了,那个人自然会来找你…”他话音未落,重枫的脸已近在眼前,他感到颈项处冰凉柔滑的触感,那是重枫的手。那本该是纤长有力,适合握笔弹琴的手指紧紧的箍住沉香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收拢。
沉香渐渐的感觉到呼吸困难,脸涨成了紫红色,他看着重枫的脸距离得很近,近到可说是亲密,所以她眼中的冷酷就更加的鲜明,直刺心底。
“你们把他藏起来了?”重枫的声音轻柔如羽毛,吐息似暖风一样洒在沉香的面容上,只是那手不曾放松分毫。沉香听到自己的颈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马上就要折断那样,脆弱无比。
沉香听到自己的气管艰难的呼吸着,他的手想要去扒开重枫的手,却最终在重枫的手背上划下了深深的血痕,但重枫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那样,一点也没有移动过。沉香徒劳的,双眼逐渐翻白。这时重枫猛的松开了手,表情冷漠的看着沉香大口的喘息着,冷笑了一声:“还真是难看啊。”
沉香咬着下唇,看着重枫,他的眼神中透出了怨毒的神情,但重枫只是嗤笑了一声,捏住了沉香的下巴:“还是说你以为你的星命真能保佑你不死?”她的脸色阴沉“把易三交出来,否则你就死了。”
沉香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的说道:“他若是出现,杀他的人来了,就算是你,也阻拦不住,你信不信?”他的声音受到了些损伤,显得沙哑难听,但说话依然是条理清楚,他相信重枫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有星见,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重枫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沉香。沉香轻轻的拉了下唇角,说道:“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星见并不是你的敌人。”他缓缓的直立起了身子“难道星见的少尊主亲自登门,这份诚意还不够吗?”直到此时,他的身上才散发出了他的地位应有的骄傲与尊严,傲然的注视着重枫。
“易三什么时候能回来?”重枫的眼光扫过了沉香的脖子,那里除了此前的伤痕,现在又多了五个黑紫色的指印,重枫按捺住了想在上面再划上一刀的冲动,问道。
“三月。”沉香似乎察觉到了重枫的想法,下意识的将手覆在了自己的颈项处,引来了重枫嘲弄的笑声。
“那好,我等你们到三月。如果易三少了一根汗毛,你们就洗好脖子等着我吧。”重枫说完,反身入房,啪的一声合上了门,将沉香面色阴沉的关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星命的一角
熙和宫内,阳光洒暖,从极西处运来的羊绒毛毯铺在软榻上,看上去既松软又华丽。谢君撷横卧在榻上,缀着流苏的圆枕支撑着她懒洋洋的身子,成熟的身躯上覆着黑色的玄衣,长发盖住了衣上金色的纹饰,看上去就像是一整片黑夜那样,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缀在深色的背景上。
内侍小心的匍伏在地上,他方才呈了密信,现在正静静的候着软榻上人物的发话。时间如水淌过,内侍觉得自己的膝盖正一点点的变得酸软,他悄悄的抬起眼看向一旁。离软榻不远处,年轻的女子正专注而认真的执笔在案上书写。一本本奏折在她手下梳理过,然后堆在一旁,像个小小的小山。鹅黄色的衣裳被泄漏的阳光一渲染,直如了那世间最为显贵的金色。内侍察觉到自己心中这千不该万不该的想法,他心里猛的一颤,急忙扭头,却正正对上了谢君撷的黑瞳。那曾被先帝盛赞过灭烛怜光满的瞳如今如此深邃,不见半点星光,让人觉得无端的压迫与害怕起来。内侍急忙垂头,再不敢抬起。
“我的小婉儿”谢君撷的声音总是低沉优雅的,缓缓的绕过人的脏腑,就沉在了心底。
“在。”岑婉商搁下笔墨,起身立在谢君撷的身边,她挂着矜持而温和的笑,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不急不缓。
“来看看你的小朋友又惹出了什么事。”谢君撷从衣下伸出手去拉住岑婉商,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覆盖在身上的衣裳顿时下滑,露出雪白软滑的肩头,与白藕一样的手臂,而那肩上的一抹红痕就如雪中的朱砂,那么显眼而香艳,原来衣下的她竟是不着寸缕!
岑婉商顺着她的力道,柔顺的坐在谢君撷身边,白嫩的脸上有些微红。她瞅了眼跪着的内侍一眼,心想此人好生的无礼,还想看到几时,怎的还不退去。可怜的内侍也是满天大汗,心中更是颇为委屈,这宫中谁不知晓岑婉商是皇上最宠的女子,这都宠到床上去了。可是知道归知道,谁有这福分亲眼得见,就算见了,那人还有命吗?
所以内侍的身子抖得什么似的,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倒是谢君撷轻笑了声:“还不走?”内侍如蒙大释,急忙叩头离开,目光低垂,抬都不敢抬起分毫。
“朕不开口,谁敢走?”谢君撷轻轻的将头靠在岑婉商肩上,分明是极柔媚服顺的动作,偏生是霸气的话。她两根手指拈起信递给岑婉商“看看罢,朕有些乏了。”
抬眼的那瞬间,看到红晕如霞,染满了年轻女子白皙的脖颈,谢君撷勾了下唇,又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了一会,估摸着那人已经将信中内容看完,谢君撷这才张开眼:“如何?”
“差点将星见少尊主掐死…”岑婉商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震惊简直是无以复加“真不知是无知无畏,还是…”
“她去过星见的庭院,自然也见识过星见的手段”谢君撷的吐息馥郁芬芳,落在岑婉商的耳际,有些搔痒,显得暧昧而诱惑,落在岑婉商的耳中,却显得如重鼓一般“无知无畏,朕是不信的。”
“她是星见看中的人…”岑婉商垂首去看手中的信纸,喃喃自语,又叹了一声“那她这番动作不过是为了表态。”她随即摇头“却是有些鲁莽了。”
“哦?我倒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谢君撷轻轻一笑“既然她不喜星见,那太学便就真的是个适合她的地方。”谢君撷的手指敲打着床榻,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星见与她都表明了态度,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去拜访她了。你说这第一个会是谁呢?”
岑婉商垂下眼,她自然知道这个人会是谁,只是有些犹豫。但她仅仅只顿了片刻,随即定下心来,她是皇上的人,是朝廷的权臣,理所当然便该站在她的皇上身边,也只能站在她的皇上身边,于是她低声道:“怕是公主殿下。”
“庭儿心肠总是太软,这一点很不好。”谢君撷闭了眼,眉间终于露出了丝疲态“这让朕如何放心?”
岑婉商不语,只是将手臂伸过来,带着丝犹豫又小心的圈住了谢君撷。谢君撷身子僵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岑婉商的怀抱。
岑婉商咬了咬下唇,没有言语,谢君撷背对着岑婉商,也没有说话。两人无声沉默,这冬日的阳光也似乎变得冰冷起来。
重枫关上门,在外演的戏已落幕,她终于得以喘息,她并不惧怕沉香。她知道今天沉香来这里的目的,一方面是借易三的性命向自己施压,另一方面也是朝那隐藏在暗处的人表明星见的态度,迫使重枫投往星见的怀抱。可是重枫的位置就显得很是微妙了,星见表明了态度,就说明他们与暗处的那人之间并不和睦,或许那人知道重枫的身份,也或许不知道。但星见是以天下为棋盘的势力,它所要对抗的,其中庞杂的利益与纠葛,绝对不是重枫现在所能处理的。所以重枫还不愿这样早的表明态度,亦不愿这样被星见捏在手心中。既然星见肯站出来,那么所以她旗帜鲜明的对立,也仅仅是为了暗处的那人表明,自己绝不会与星见站在一起。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星见看上的人,又岂会是池中物?重枫抿着唇,想了想,又甩甩头。当初的曹呈祥说的真是对,这帝都水深,哪是好淌的?重枫有些疲惫,她一生的执念,无论是爱情或者亲情,都似乎与这帝都紧紧相连,哪怕当时不归,她迟早也会回来。她脸色阴沉的朝屋中走“易三……”她念着这名字。易三是她仅存的亲人了,可是星见的出现又陡然让她惶恐不安起来。
在帝都多年的易三还会是那个易三吗?他没有和星见建立某种联系吗?他在星见不会受到影响吗?狂热的宗教式崇拜,能让老实一辈子的人去杀人放火。在重枫看来,易三的心早就到处都是破洞了,对于易府仇恨的执着,易三比重枫甚至更重,一旦星见的人利用这个作为突破口,重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身边是否就会多了一个眼线。
好容易有个亲人,可以得以放松片刻,但易三回来后,重枫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保持对易三的信任了。她在这世间一直孤单,当终于孤独成为了一种习惯,亲人的关怀就让她分外的珍惜。当初的曹呈祥虽然也对她关怀,但毕竟要掩人耳目,又是一城之长,两人之间相处远不如在帝都中和易三那同命相连又相依为命的感觉深刻。但得到却又生生失去的感觉,比一直的孤独更让人觉得痛苦和绝望。
“若是世间真有命,这算什么?”重枫恶狠狠的朝着天空挥了下手臂,仰起头时,阳光太晃眼,刺得眼一阵生痛,就愣愣的流下眼泪来。既失恋,又失对亲人的信任,若说这世上有狗屎一样的人生,重枫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狗屎了。
天光渐过,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重枫拉开门,看到门外的秋静庭,表情平静。
“一直在等我?”秋静庭穿着的是常服,但两人都清楚,逐渐汇聚隐藏在周围的眼线们都能认出帝国长公主的样貌。
“嗯。”重枫点头,侧开了身子让秋静庭缓缓入内。
“知道是谁烧了易府吗?”
秋静庭在前走,重枫静静的跟在后面。她听到秋静庭说的话,脑中浮现出岑婉商和那隐于帝宫中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答道:“不知道。”
“那此事就先不要再管了。”秋静庭回头,静静的注视着重枫,她知道重枫有事瞒着她,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去开口,心思转了两转,还是转移开了话题“星见教义中,形成诸天命盘的星子共一百零八颗。以星见对你的态度来看,你只能是正曜十四颗中的一个。”
“其他的星子是谁?”重枫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秘史,忍不住有些好奇。
秋静庭挂着奇怪的表情看她,低声道:“是破军,帕夏汗……我们现在只知道你与她。”
“这些名字有什么用么?”重枫歪了下头,想起那个明艳的女子,她总是对帕夏汗怀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自卑之情,却不想,原来在其他人眼中,她们竟是可以并肩站在一起的存在。
秋静庭摇了摇头:“只有十四正曜聚首,命盘才得以转动,而……”她说到此处,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脸色渐渐的阴沉了下来,注视着重枫的样子格外严肃“无论是谁,只要他对大翰不利,我都会将其视为敌人。”
重枫点头,她虽不知道这样多的秘史,但从听闻的故事中,却不难发现,所谓天命出现,这世道怕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