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帕夏汗仅仅只迈出了一步,她闭上双眼,身子微微的有些颤抖,许久才终于停住,再张开眼时,那片诡异的蓝光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片琥珀色的平静。
“你来了。”帕夏汗说道。重枫嗯了一声,她终于知道帕夏汗把支开的原因,但在她看来,帕夏汗刚才的状态太过不平常。
“你刚才…想杀我?”重枫问,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她的心中还怀有警戒,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刀柄。
“只是…没有认出你。”帕夏汗回答,她显得有些疲惫,一向飞扬的眉角也显露出了几分的颓懒“那种状态下,我不能很清楚的认出谁是谁,这也算是唯一的缺点了。”
重枫相信帕夏汗的话,她刚才与现在的气势太过不同,那种带着狂气的杀意…重枫想起了以前世界的那些精神分裂患者,于是认真的建议:“这是病,得治。”
帕夏汗失笑,走过来,无视重枫仍然举起的刀尖,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重枫的肩膀:“走吧。”她顿了顿,又道“无论是不是病,只要人们相信这是破军的象征就行。”
“破军…?”重枫并不十分了解这些星星的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她看着逐渐远去的帕夏汗,小跑了几步,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看着一路倒伏的尸骨,越看就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忍不住问道“你的家族有人疯狂而死吗?”
帕夏汗顿了脚步,侧了侧头,看了重枫一眼,重枫眼尖的看到了她眼底划过一片蓝光,下意识的抬起了刀。
“我的曾祖的妹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可我倒宁愿她疯了。”似乎看穿了重枫潜藏的,对于自己的戒备,帕夏汗勾出一抹笑,转身继续向前。重枫愣了愣,默默的跟随在后。帕夏汗曾祖的妹妹?她想着,那毕竟是上百年前的往事,重枫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谁,于是只跟在帕夏汗的身后,一路无语。只是抬头时,原来不知不觉中,雪已经停了。
帕夏汗的死士们早就牵了马等着了,和他们的一身白所不同的,还有个色调明艳的身影立在那里。
“…你也来了。”帕夏汗似乎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忽的笑了起来,再没有重枫此前见的阴郁与谨慎,而是明丽煌煌如头顶上隐藏在乌云中的太阳“我知道你会来,你一向知我。”
重枫脸色微微一暗,却看对面的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女没有看向自己,只是注视着帕夏汗。最后她叹息道:“你…是要走?”
“难道你想我成为你的嫂子?”帕夏汗微笑着反问,看到秋静庭垂泪摇首,于是温和了语气“你能来,我很高兴。”
她不语,秋静庭也就不语了,经此一别,不知何时能相见,也不知能不能再见。时间渐渐流走,一旁的死士忍不住催促了一声,他们站在这里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可是这个时候,他们想要平安的离开帝都,离开大翰,回到北朔,最缺的也是时间。
帕夏汗点点头,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留恋,翻身上了马背,只是拉着回头看着秋静庭那一刻,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冰冷的皇宫,那个温暖的微笑,那个小小的身影。不保护着这个人不行,不帮助这个人不行的那种决心。
“跟我走吧。”话音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帕夏汗有一瞬间的懊恼,但随即就平静下来,看着秋静庭,等着她的回答。
秋静庭的唇微微的颤抖着,然后缓缓的,却又十分坚定的摇头。帕夏汗没有说话,她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秋静庭都有各自的坚持与理由,她原想等着她,直到有一天,她能帮她把那些挂牵都扯去。可是却没有料到,她走的这天会来的那么突兀那么早。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眯起的眼睛闪过了丝敬佩,然后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拉起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朝着北方奔驰而去。一行死士尽皆追随,没有人再看向秋静庭,他们本就是北朔原野奔驰的野狼,追随着他们唯一的主人,大翰再富裕再美好,大翰的公主再美丽再尊贵,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重枫沉默着移到秋静庭的身边,她想着这鬼天气,为何雪停了还这样的冷?只是她什么话都不能说,只是沉默的站在秋静庭的身边,就像是不久前的那天,她站在这一头,苦涩又甜蜜的看着秋静庭站在那一头,去追忆那些苦涩又甜蜜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二卷 落北谢长空
☆、序章 烟花易逝
谢氏别院被灭,满院老小无一存活,这样的惨状在京都中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所以激起了京中的千层浪,只是对谢家的一次赤裸裸的打耳光行为,无形中让无数的秋氏族人暗暗叫好。
所以帝王一怒,大街上陡然多了许多的密探耳目,许多带甲佩剑的卫戎。重枫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究竟知不知道是帕夏汗的行为,但就她被抓去画了许多帕夏汗的画来看,多半那位陛下的心中跟明镜一样。只是这样大的耻辱,却不能说是帕夏汗的所为,政敌异议者又抓了无数,追捕帕夏汗却只能以其他的名义,暗中抓捕了。重枫并不为自己的前老板太过担忧,银钱已经两清,再说她若真是星命在身,那就如帕夏汗所说的那样,她能活很久,起码不会现在死去。
所以重枫就显得格外的坦荡,唯一担心的,就是秋静庭。她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一天,帕夏汗走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她将秋静庭送回去的。秋静庭沉默了一路,重枫也就沉默了一路,她不知道秋静庭是如何找到帕夏汗,或许就真的像帕夏汗说的那样,她一向知她。
雪停后的路,泥泞难行,重枫小心的伸出手去想要扶住秋静庭,但被秋静庭挥手打开了去。于是重枫伸过自己的刀,说道:“用它当拐杖吧。”
秋静庭迟疑的接过,陌刀有些沉,但并不是不能举起的程度,而那沉沉的份量能很好的贯穿被冰冻得有些僵硬的土壤,有力的支撑她的身体,可是秋静庭只是掂量着陌刀的分量,最终拒绝了,她有身为皇族的尊严,哪怕是泥泞难行,哪怕是行走艰难,也不需要这样软弱的借助别的物品搀扶。
重枫沉默的收回了自己视之若生命的陌刀,可能眼前这个少女永远不会明白,对于定威城的人来说,递出刀的含义,就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对方。那是自己的双手,那是自己的生命,但是年轻的公主却并不知晓。
两人复又前行。
只是默默的行走着的时候,身后那个一直跟随的脚步声终于渐渐消失了。秋静庭回转过身子,身后已经不见了重枫的影子,她呆呆的立了一会儿,这样冷清寂寥的天,身边那些来往匆匆的人,都似乎离她远去,天地如此浩大,却终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心中那些被强自压下的,因为帕夏汗离开,因为种种原由而伤心痛苦的情绪翻涌了上来,清晰的世界慢慢被泪水染的一片模糊。
“您可是殿下啊”前方突然传来了声音,重枫看着那个显得那样脆弱的女孩儿,从怀中掏出了刚匆匆买回的面具,缓步靠近秋静庭,慢慢的将它覆盖在秋静庭的脸上,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要哭的话,现在就可以尽情的哭泣了。”
重枫不知道秋静庭到底有没有哭,只是秋静庭这一路,都没有取下过那个可笑的面具。重枫默默的跟在秋静庭的身后,她看不到秋静庭的脸,可是,她想,大概哭了吧?也许还很伤心,否则的话,她干嘛不取下那个面具呢?这样看上去,真的很可笑,又可怜,让她很想很想抱住她,可是…重枫不敢。
重枫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可笑,又可怜。自那一别后,秋静庭没有来找过重枫,反倒是重枫偶尔会去公主府,她不敢见秋静庭,只是跟仕女和门卫们探听秋静庭的近况,她有秋静庭给她的腰牌,又曾几次送秋静庭回来,所以侍从们对她也算礼遇,这样几番下来,倒相处愉快。
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很少吃饭,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老把自己关在房里,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依然将自己的背立得笔直得如同院中的小白杨,所以她知道了秋静庭越来越少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难以迫近。偶尔的,那些侍女们也会怀念起曾经会柔软微笑的秋静庭,所以重枫也就知道了秋静庭幼时与帕夏汗的那些往事…可是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敢去做的事,重枫依然不敢去做,所以她知道了自己真的是个大傻子。
行走在路上,空中传来了一声响,重枫回过头去,看到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爆开,原来是有调皮的孩童点亮了烟火,重枫就突然的回过神来:“原来快过年了。”
时间…过的真的很快…
远远的天边传来了一声巨响,岑婉商抬起头,正好看到天边那一闪即逝的火光。
“又是年关将至了么?”岑婉商轻声的叹息着,将眼光移向了身前跪着的那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他从西北而归,花费了数月时间,终于带回了一个少女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的监制大人说,秋小姐是公主至尊,不能接刀,所以我改了一点点,跟剧情关系不大,大家不要介意
☆、第一章 谁的影,谁的灯
“八年前…?”岑婉商站起了身子,她派出的密探说得太久,让她觉得房中的暖炉都渐渐的失去了温度,变得有些寒冷起来。她背过身子,手掌无意识的相互搓揉着,感受着掌间逐渐升起的温度。
透过镶嵌在窗间的水晶,她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只是现下白昼已尽,外面黑蒙蒙的,只有悬挂的灯,与巡视的侍从们手里拿着的火把的光芒晃动着。偶尔的,极遥远的天边,那些平民聚集的市集方向,会传来一两声炮竹的响声,以及划过天际随即消散的烟火,让岑婉商窥见些许潜藏在其中的平凡热闹。
“你觉得一个五岁的孩子,能逃出当初的帝都,平安到达定威城吗?”岑婉商回头,看着依然跪在原地,冷静如磐石的下属。她问完这句话,连自己都似乎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五岁的孩子…哪怕她从小就背诵着前往定威城的地图,可她究竟怎么走过去的呢?”
男人没有回答主人的问话,这样的问题本就毫无意义,或许只有上苍知道那个女孩究竟怎么识别的方向,怎么活了下来,怎么到的定威城。
“…是啦…所以才耗费了两年不是么?”岑婉商轻声说道,她原就是为整理思路的自问自答,此刻想通此节,又重坐回书桌前,盯着案上的那些卷宗。
“易府一脉单传,明明是个公子,为何变成了个女孩儿?”岑婉商撑着额头,她的目光随着灯火明灭显得深邃难测“若不是易家的公子,但年龄却又对得上?”
女扮男装?岑婉商笑着摇了摇头,易家是太祖亲封的世袭大家,谁敢驱使京都卫戎去抄灭这样的一门?更为关键的是…
“皇上…”岑婉商垂下了眼,不管当初易家的遗留是公子还是千金,她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岑婉商的眼神显露出了一瞬间的焦虑,她霍的站起身“我要入宫。”
她再一次扭头去看窗外那些漆黑中却透出点点灯火的景色,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人比她更能体会那个人的冷酷与残忍,也没人比她更能感受那个人的多情与温暖。身为帝者,富有天下,以天下为棋盘,以众人为棋子,当初她的家族是为此覆灭,如今就算加上个易家又如何,就算易家当年是先皇的姻亲又如何?她是上位者,她知道当年少了易家,能对现在的皇上造成多大的助力。
“你真的跟我很像…”岑婉商叹息着,终于明白当初在看到重枫时,对她的在意是为何,受伤的小兽总是会下意识的靠近彼此以慰籍伤口。在苍天之下,在冥冥之中,她或许察觉到了那个少女与她共通的地方。岑婉商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可是她已经做了选择“我要入宫。”她再一次的重复,垂下了眼睛。
软轿摇晃着,走过漫长的朱雀大街,主干道上都已经宵禁,不许再有行人出行,但各坊内却是不禁的,因此行走在漆黑无光的朱雀大街时,也能听到临街的坊内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
每当这时候,就更对比得朱雀大街的冷清,似乎走在了传说中的冥道那样,坊内隔着一个繁华人世,她却在死亡与冰冷的暗夜中独行。岑婉商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是和那个少女相近的身世所感召,这让岑婉商再一次注意到这种几乎快被她遗忘的感觉。
岑婉商挑起帘幕,轿内被密封得很好的温暖在接触到帘外的阴冷时,慌乱的四散逃逸,只余下冷冷的,和帘外一样冷的温度。岑婉商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是有些留恋的看着一墙之隔的那些灯火,近乎贪婪的听着里面的谈笑,或许那并不总是欢乐的声音,但如今的岑婉商已经没有资格去享受那些平常的喜怒哀乐了。
远处高耸的宫墙与朱雀大街那样冷清,在黑暗中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岑婉商听见守卫高声的问话,与自家仆役小意的应答。接着沉重的宫门被五个守卫用力的推开,发出厚重的声响,就如一声深沉的叹息,然后软轿就进了拱形的高墙内。
守卫们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这是皇上赐予的,只针对这个女子的特权,在这样的深夜中来往于皇宫,曾引来许多人的诟病,而岑婉商也一直谨克己身,鲜少这样。但这一次她却来,因为她知道,这个城市里,鲜少有事能瞒过她的皇上,包括她暗中调查重枫一事也是如此。她本可以自己做主,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些在意,易家的老宅留下來了,易家的疯子留下來了,那么,再留个易家的种,也不是不可能。
下了从自家府邸乘坐的软轿,四个宫女低眉顺眼的将岑婉商又接上了一旁早候着的小轿上。随行的公公将拂尘一扬,清唱了声:“起轿”。小轿就微微摇晃着被抬起。此时,便算正式入了后宫中。照礼制,岑婉商是不能再随意的揭开帘幕去窥探轿外的景致了。
可是岑婉商又怎么会不记得外面那笔直纵横的道路,那高高的宫墙,以及每一道涂着朱漆的宫门?多年前,年幼的她被愁苦的母亲牵引着,一步步踏入这张大口的怪物。她还记得一道道朱门在她面前依次叠开,琉璃瓦片在一片湛蓝的晴空下映射出的金色光芒。她在这里度过了她惶惶不安的幼年,曲意恭顺的少年,她走过这里一条道路,跨过这里每一个门槛,在不停的被人使唤奔跑中,遇到了她命定的主人。
回忆起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匆忙快速,安静的宫中越发的沉寂,过往询问的时候,宫人们都带着份小心谨慎,似乎担心惊扰了什么一样。岑婉商知道这是逐渐接近那个人的缘故,她生性好静,因此越是接近,便就越安静,也越发的令人生出惶恐畏惧。
“岑大人。”
小轿微微一震,放落于地上,接着帘幕被人用白玉的小棍挑起,昏黄的烛火中,一张白面无须,柔软着脸上的软肉媚笑的脸蛋露了出来。岑婉商平静的看着那近侍弓着身子,看着摇晃的火光将他脸上的表情扭曲,然后微微的笑着,点头谢过这近侍的好意,扶住了近侍伸出的手。
阉人的手背没有肌肉,软软的就如同陷入了一层让人恶心油腻的软肉中,但岑婉商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礼貌的朝着这近侍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贾公公。”
那近侍笑着,抖动着身子,尖细的嗓音里透出了几分的亲近:“岑大人,皇上听得宫人说你要来,已经等得有些乏了。”
“皇上此前睡了么?”岑婉商问道,她知道那人的习性,断不会在这时间睡去,因此也只是例行的问,在前行的路上寻些话题罢了。
果然,那近侍用那尖细的声音如女子那样轻媚的笑着,回答:“皇上之前一直在看奏折,还未曾睡。”他说到这里,又带着一丝羡慕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