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叫我表哥呢?昨晚,你不是一直喊我‘智儿’的么?你都忘啦?”他嗔怪道,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站起来,慢腾腾地穿衣服,“你不是想,就这么把责任给推了吧?昨天你可是一没喝酒二没发烧,做出那种事情都是你心甘情愿的。我可不管,我是苏家大少爷,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睡过就扔的小倌儿。”
他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凌厉,落雪理亏,现在只想着能够找到合适的法子,说服苏智,然后把这件事瞒过去。若是让凌儿知道了,那就……
“啊,你是不是在想,怎么瞒过凌雪我们的事情啊?”
“诶?”
苏智嘴角一勾:“不劳你操这个心了,昨天我们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亲眼,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落雪眼瞳一紧,全身血液凉了半截儿。
苏智自顾自地低头系上腰带,嘴角却得意地扬起,昨天凌雪的出现可是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不过正好合了心意,省得费那么多心思去让他们慢慢疏远,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将自己的计划打乱,现在么,呵呵呵呵……
落雪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怎么会和苏智扯到一起去,更不知道凌雪知道了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已经开始害怕,自己和凌雪之间脆弱无比,摇摇欲坠的感情,会不会就此终结。
“昨天雪下了一夜,积得挺厚啊。”苏智站在洞口,望着洞外一片皑皑白雪,感叹道。
两人到了山下,发现苏府众人都在等着,见到他们下来,连忙迎上来:“我的大少爷诶,你们可回来了,没事儿吧,啊?”
“对了,凌雪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苏洗砚看了看两人身后,疑惑地问,“他昨天不是去找你们……你们躲哪儿了?”
“山上不是有个小山洞么,我们在那儿避了一宿,雪太大了……凌雪也去了吗?我们没见到啊。”
“唉,你们先去弄点热汤热水垫垫饥,搜山的人还有一拨没回来,说不定凌雪是和他们在一块儿。”苏洗砚眼皮跳个不停,也只能安慰自己,抬眼望了望旁边的苏清如,压低声音嘱咐道,“你们爷爷还不知道凌雪也上了山,别说漏了嘴。”
“智儿知道。”
见人回来,苏清如笑开了,没一会儿就打算趁着时辰将至祭神。众人扫去神庙门前的积雪,打开庙门的时候,惊愕地发现他们常年祭奉的大神被压破屋顶的积雪给盖住了,身子斜了一半,手臂也坠断了。苏家人一见,尤其是女眷,个个儿“老天保佑”、“大神息怒”地念叨开了。
这边神像断裂,那边搜山的人也全数回来了:“大老爷,昨儿雪下得猛,后面的那座山雪崩,压塌了半个山头,诶?大少爷和洛王爷回来啦。那就没事儿了。”
“雪灵王呢?”
“雪灵王爷?什么时候上的山?小的们没见到。雪这么大,附近就一个避雪的山洞,到别处决计是危险至极,要是运气不好,再遇上那雪崩,恐怕……”
避雪的山洞,他们说的就是落雪两人待的山洞么?苏洗砚一转头,正对上旁边一言不发的落雪的双眼:“落雪?你没事儿吧,凌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嗯,他不会有事的,他唔会有……”他脸上还挂着微笑,嘴角却溢出鲜红的血液来,先是细细的一缕,而后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吓坏了一众看着的人。落雪眼前一花,只看到眼前白茫茫一片渐退,灰沉沉的天空闯进自己的眼帘,身子被一双柔软的手接住了。
“凌……凌儿……”
温柔的表情,含笑的眼眸,美好得想让时间定格在这里。
旁边一干人看见落雪躺倒在松软的雪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不断溢出鲜血的口中喃喃地喊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好像他就在眼前一样。几个看惯了生死的过来人竟都是红了眼眶。
“落雪,别躺着,快起来……”苏洗砚施力将瘫软的人支起,却发现他的表情很不对劲。
“放开我,我要去找凌儿,凌儿,你别怪我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也不知道,凌儿,我知道你生气,可是别躲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落雪抓住一旁的苏智,絮絮叨叨地说,然后将苏智揉进怀中,如同濒死的人抱着救命的浮木,死也不撒手。
苏智一脸慌乱,伸手推搡着落雪,加上苏洗砚心中恼怒地将他拉开,这才大口呼吸起来:“爹,看表弟这个样子,应该是打击太大失心疯了,咱们先把他带回去吧。”
“也好。智儿你没事吧。”苏洗砚看了看自家儿子细溜溜的身板儿,别再给勒坏了。
“智儿没事,咱们趁爷爷还不知道,先将表弟带回行栈再作打算。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恢复了。”
苏洗砚点点头,吩咐人悄悄将落雪带走,自己则前往神庙里面看看老父的情况。
神庙里面一片死寂,苏清如一言不发地看着断裂的神像,若是观察仔细,会发现他缩在广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父亲?”苏洗砚也惊愕极了,神仙宝象,对于他们这样从小按照家训祭拜南泽神的人来说,一向是庄严稳重,坚而不摧的,这样的神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南泽有难,大神数百年守护着的安宁,终究还是免不了被破坏。”
“父亲,这……有几分真实?大神什么的,不过是个信仰……”苏洗砚话说一半就没敢再说下去,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苏清如责怪下来,也不会顾着他这个半老长子的面子。
苏清如眼眸深沉地看了长子一眼就没再说话,他的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渐渐弥生,是作为一个活了六七十年的老人,因人生的经验而产生的直觉,这往往比什么都要灵验。
作者有话要说:
☆、密使
云落雪独自一个人坐在行栈的房间里,呆呆地看着窗外,冬天的风吹进窗户,冻红了他的双颊,他也浑然不觉。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智端着茶水从门外走进来。落雪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连眼神也没有颤动一分。苏智笑了,垂下眼眸自顾自地倒水:“看来是起作用了,只不过,这个云落雪还真是痴心得很,吐血?呵呵……”他的声音诡异地轻下去,“害我以为真爱无敌,还能破了幽人族的障目。”
停了一会儿,他端了热茶,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了。落雪的眼神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然后露出了亲昵的表情:“智儿。”
苏智笑了笑,将杯子放在落雪右手上:“喝茶。”随后双手覆上落雪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左手手指,反复把玩着。他看得分明,那天在他屋里时下的药引,此刻还将痕迹留在落雪的左手掌心,一条细细的红线。
“落雪啊,你喜不喜欢我?”
“嗯。智儿是我最喜欢的人。”
“呵呵,我好开心啊,那这样,以后我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抢来给你,好吗?我们俩一起拥有它。”
落雪的表情有些迷茫,但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傻笑着点点头:“好啊。”
“落雪真乖。”苏智看着用脸颊亲昵地蹭着自己手心的落雪,扬起一个微笑来。等事成之后,不如就让他保持这个样子,真是乖巧可爱……还意外地很勇猛。
苏智走出房间,换了一件衣服,而后轻盈地从二楼后面的窗子跃下,几乎是踏雪无痕地从小路离开了。如果笑倾或者江一鹤看到这等功夫,都会叹上一句“好轻功”,自出一系,自成一家。
他七绕八绕,终于绕到了一个小黑门面前,伸手叩了数十声铜环,似乎亦遵循着什么音律节奏。没过一会儿,门开了。
屏风后雾气缭绕,带着水烟的馨香。竹木曲水汩汩流淌的声音,若有若无的琴声,和谐而雅致。苏智撇了撇唇角,面上却还是一成不变的笑意:“不知此次是哪位使者前来?”
“是老夫。”
“嗯?府君大人亲自来了么?”苏智绕过屏风,便看见了悠闲地躺在虎皮椅子上喝茶的白一弘。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面无表情地站着,一身黑衣,气质不凡。只是……
苏智大方地坐下,将那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这障目还真是挺好用的。只可惜贵了些,幽人族那些抠门的‘隐士’还是存着明哲保身的心思。”
“这个急什么,将来图云掌握在我们手中,寻个由头灭了他这幽人族又有何难?他们想当隐士,装清高,咱们就让他们做最低贱的药奴毒人。”
“呵呵,府君大人这样慈祥的面孔,说出这番话来,想必谁也想不出来吧。”
“彼此彼此,苏大公子何不是温柔儒良,不也与白某人同心戮力么?”
“算了算了,姜还是老的辣,苏智说不过府君。云落雪身上的障目已经开始发作了,这边一切都顺利。只是不知府君这次回江南来,除了祭神,还有什么打算么?”
“你可看到神庙里的那尊金身?”
“府君的意思是……那神像是府君着人弄坏的?”
白一弘闻言,呷了一口茶水,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透出精光,平白让苏智打了个寒战,他笑道:“战争么,总得有些预兆什么的,南泽神也护不住图云,也护不住南方。当年那场与北国的大战,耗了图云不少力气,把两国的感情打伤了,老夫可就等着这个时候呢。国库空虚,军队零散,大将么……云映雪、林肃霜还有云落雪都已经用障目控制住了,老林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些一堆老小没什么向心力,就得靠云清雪亲征了。对了,还有一个人。”
“府君大人指的可是那云凌雪么?那么您大可不必担心。”
“怎么说?他也被控制了?还是被杀了?”
“昨儿他正好撞见云落雪在和别人做那档子事,一气之下就冲进了雪岭,暴雪雪崩,又有塌方,他八成已经死在了那儿。”
“哦?”白一弘却不以为然,“这个人不可小觑,他别的没有,武功不好,箭艺不精,可毕竟是老林一手教出来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这人命大得很,上战场没死,掉悬崖下面也没死,这一次未必就会顺了我们的心。”
“的确,护着云落雪的只有那个自身难保的云清雪,但是若是云凌雪还活着,就难保北国会不会插手这件事了。另外,听说他和灵越的那几位关系也不错,最麻烦的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医圣茗箜,万一被他解了障目,咱们的计划可就全盘皆输了。”
“哼!整天病怏怏的,关键时候专拖我们后腿!”白一弘听着这个分析,不禁有些火气。
苏智也低眉沉思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又轻笑起来:“这人虽然麻烦,却也不是没有办法控制。反正云落雪现在也是一个傀儡,我们干脆把他的价值发挥得彻底一点。”
“你是说……”白一弘狐疑地看他一眼。
苏智身子一转,坐到了白一弘的虎皮榻上,暧昧地半靠在中年男子的胸口,薄唇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曲水流觞的声音,只是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会心的笑声,外人看起来格外和谐的地方,却是静静酝酿着一个颠覆的阴谋。
…………雪岭上,暴风雪过去,天气又恢复了清朗,到了第二天中午,雪岭上一片晶莹,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从西边山脉一路搜过来,何亿和叶夜才到了传说中生长着夜雪草的地方,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药草,因为药效实在是普通得很,但是对医圣茗箜来说,这种药草若是使用得当,比那些千金难求的圣药还要好上几分。
茗箜打发他们俩来这儿,本意为了采药,到最后却将他最珍惜的那个人给采了回来。
他们背着面色青白,呼吸微弱的云凌雪回到灵医谷的时候,茗箜把两人当头臭骂了一顿。一点急救的措施都没有做,也不找就近的医馆治冻伤,大老远背回来,是想让他起死回生吗?!
还好,凌雪虽然命苦,但是命大,加上他这个当医圣的发小,怎么可能救不回来。
只是,凌雪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雪岭上?云落雪那个杀千刀的又去哪儿了?
茗箜所有的好脾气,在看到凌雪受伤的时候全然不见,琐琐碎碎地吧云落雪不带重字儿地骂了一遍,心里却是越骂越苦涩。手上功夫不敢怠慢,几根针一下,凌雪的脸色便渐渐开始恢复了。
骂完了云落雪,凌雪也没什么危险了。他沉沉睡着,眉头微皱,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茗箜轻叹一口气,认命地坐在他的身边,伸手将那皱起的眉头按下去,痴痴地望着他的脸。一路看着他挣扎前行,受尽了苦痛,跟历劫取经似的,茗箜本来已经快要清净了的心又被一次次掀起波澜。
“拜托,凌雪,如果想让我放弃你,就不要每次都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是情伤,都会让我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