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游的时间里,我就跟家里联系,爸爸一直无法原谅我,更不会接纳我。姐姐曾经说,其实他是很想我的,但还是无法面对我和小玲出现在他的生活圈里,所以知道我平安也就继续着他的尊严。除了爸爸,其他亲人都会与我保持一年两次的联系,他们不知道我已经跟小玲分手,以为我一直幸福着。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我从不跟他们写信,只是在街边用固话跟他们联系。
我跟我爸爸一样倔,不愿意他知道我被抛弃,不愿意他知道我像只流浪狗一样无家可归。总之,我不能输给他。
篱笆村,这是我要的生活环境,我没必要让自己去受外界的烦扰。
自从发现我爱着安安以后,我就知道,我将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甚至巴望快点离开,我怕哪一天忍不住暴露了自己……
安安毕业前两个月,辛德康突然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安安休息以后,他找我长谈了一次。
他说要跟我谈一些私人问题,请我谅解。这些“私人问题”就是我是否要急着回家,是否盼望着结婚……当得到我的否定回答后,他恳求我留下来,再呆两三年,因为他碰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一时无法回复他,心里很乱。
一个月后,辛德康夫妇一起回来了,苏伟英也约我长谈了一次,谈到最后竟然泪流满面。
我终于知道了他们“麻烦”的真相。
辛德康夫妇已经分居多年,这段时间两人正在进行离婚协议。他们的经历令人唏嘘。
苏伟英毕业后在一家国企公司工作,后来国企转型成了外企。辛德康创业的那些年,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职业,她的收入一直很有保障,这样可以减轻辛德康的创业压力。在辛德康支持弟妹读书的那些年,她饱尝了生活的艰苦,加上辛德康忙于工作,两个人的交流越来越少。
辛德康创立了公司后变得财大气粗了,动辄把脾气带回家,尤其是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和极端传统的思想让受过高等教育的苏伟英受不了,苏伟英忤逆父母与辛德康结婚完全出于深爱,可是多年的付出换来的却是温情的逐渐丧失,心里有了严重的失落。安安出生后,辛德康要苏伟英放弃工作当全职太太,苏伟英感觉双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感情裂痕,如果回家做全职太太,将更受丈夫约束,而多年在外企的工作也已经让她的生活观念慢慢西化,她知道保持经济独立对女性的重要性,因此不答应。
关于孩子在哪里养育的问题双方也发生了很大的争执,苏伟英要把孩子带在身边,请婆婆搬到城里住,如果婆婆不愿意可以请保姆,但辛德康是个孝子,他不能委屈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为了照顾母亲留在家乡的意愿,还是把孩子留在了山区。
这些生活观念和脾性的摩擦在不断消磨着彼此的感情。安安奶奶去世的时候,两人的感情已经完全破裂,考虑到刚失去**安安不能马上又失去爸爸或者妈妈,他们就一直维持着徒有虚名的夫妻关系。又担心把孩子留在已经分居的夫妇身边反而受负面影响,结果就决定请家庭教师。
他们很庆幸找到了我,更庆幸安安能健康快乐地成长。早两年,两人开始协议离婚事宜。苏伟英曾被公司派到外国考察,强烈感觉到了国内外生活和环境的巨大反差,她打算带安安到外国去。两个人因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一直相持不下。这么一拖又是两年。最近,苏伟英国外的妹妹说父母已老,尤其是母亲的身体日渐衰弱,可能不久人世了,很想她过去团聚。苏伟英只好忍痛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
放弃孩子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刚好又碰到了辛德康的公司被卷入了一件诉讼案,估计一年半载都无法解决,辛德康还有可能被提审。在辛德康外地分公司以及南下工作的辛德康的弟弟妹妹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且生育了多个孩子,年龄都还小,辛德康心疼弟弟妹妹照顾不过来。苏伟英心急如焚。
我原来很不满这对夫妇对孩子的无情,现在知道了是因为太多情……
安安小学毕业了,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学校开了个小小的热闹的毕业典礼,辛德康夫妇都参加了。由于父母第一次出席学校的活动,而且是众多家长中唯一有身份有文化的家长。安安很兴奋,也有点害羞。在毕业典礼上,安安代表毕业的两个班六十多个同学发言,安安的文章写得很漂亮,赢得了全体老师、同学和家长的热烈掌声。苏伟英激动得不断流泪,辛德康的眼眶也红了。这一对夫妇,心里的滋味应该五味俱陈了吧。
看着满脸红晕的喜悦的安安,我不觉心酸。今天也许是这个女孩十二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了吧,她不知道幸福的背后正在发生着的东西,极其残忍的东西,这个她终于盼来的团圆之梦马上就要破碎了。
在安安的毕业典礼上,我又见到了唐昕怡。自从我明确拒绝了她以后,她就再没到过安安家里,我也只是在开家长会的时候以家长的身份见她一面。就算在家长会上她也一直回避我,连道个歉问个好的机会也不给我。
她还是那么清纯,但不再明媚而有神采。
活动完毕后,她来到了我身边:“文青,我想……”她因为自尊、难过、激动而结巴了。
“嗯,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坐坐聊聊,好吗?”我对她笑笑。
“嗯。”她放松了下来。请我到她的宿舍去。
我跟辛德康夫妇和安安打过招呼后就随她走了。
唐昕怡的宿舍很简陋,只有简单的睡床、书桌和凳子,一个比较大的书柜,其实就是一个木架子,一个不大的木衣柜。房间整洁明亮,简朴里透着明净和安宁。这个有着一颗难得的爱心的女孩,其实真的很不错……
“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请我坐下后,她犹豫了一下,说。
“没关系,问什么都行。”我说。
“你……”她低下头,似乎在深呼吸,然后再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勇敢地望着我:“你是一个喜欢女人的人吗?”
“是。”我没回避。
“我很不好,是吗?”她的眼里迅速漫上一片水光。
“不是,你很好,真的很好。”
“那你为什么……”她皱着眉,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我不知说什么好。
“你来这里是因为感情的创伤吗?”她安静了下来。
“嗯。”我承认,“我爱过一个女孩子,我们好了十年。后来结束了。”
“你就来了这里。”她眼里闪过同情和怜悯。
“对。”
“你不再相信爱情?”她的眼神热烈起来。
“不全是……”
“你喜欢辛安,是不是?”她的两只眼睛像雪亮的电光。
“……”我愣住了。
她转身到书桌上找到一张纸,拿了过来给我。纸上是安安稚气而漂亮的字迹:
最美好的愿望:跟你在一起,一直到老。
最美好的祝福:祝你永远快乐,你快乐我才会快乐。
——辛安
“毕业前我让学生写下自己的愿望和祝福。”唐昕怡神色落寞,“辛安喜欢你,不是一般的喜欢,我看得出来。我回顾了我们在一起的各种情景,你们确实像恋人……”
“安安只是个孩子,她不懂……”我明显地底气不足。
“辛安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孩,她的思想早就很成熟。”唐昕怡语气很明确,“你肯定看得懂。可是,你宁愿爱一个小孩,也不要我……”她的眼里掠过恨意。
“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应该找一个男人结婚。”
“我不喜欢男人。我就喜欢女人。”唐昕怡直视着我,“我喜欢过两个女孩,但是那时候还小,不敢说,我也很害怕……”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没话说了,只沉默地看着她。我想,如果没有安安,我会不会跟她在一起呢?
“今天我想最后问一次,”她顿了顿,“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我望着她交杂着期盼和慌乱的眼睛,没有言语。安安已经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我现在无法再爱别人。
“你说呀!”唐昕怡走近我,一把抓住我的双臂。
“昕怡,对不起。”我不再看她的眼睛,转过身走出了她的宿舍。
安安真的喜欢我吗?是爱情的喜欢吗?不,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我已经二十九岁……安安的爱,只是对身边亲人的依恋,是发育期女孩的一种朦胧向往……
吹着六月旷野混着青草被晒得散发着淡淡腥味的风,我推着自行车往家走,我想慢慢走,好好调整自己的思绪,我需要一些独自的安静思考的时间,安安一家等着我,等着一个冷静理智的我。
远远地我看到安安在篱笆中间的木门前等我,一看到我马上奔跑过来。
“你怎么不骑车啊?太阳那么晒!”她看着满脸微汗的我,就举手来擦。
“六月野外的味道很特别,我想好好享受一下嘛。”我笑着说。
“我妈妈说打算带我到海边旅游,你也去吧!我们一起去!”安安很兴奋。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还是就跟妈妈去吧!”这是她在家庭破碎之前最后一次跟妈妈相聚了……
“我想和你一起看海嘛!”她撒起娇来。
“这一次先跟妈妈去,下次我和你去,好不好?”我看着她含笑的眼。
“那我们去旅游了,你去哪呢?又回老家呀?”她撅了撅嘴巴。我一直骗他们每个寒暑假我都是回家跟亲人团聚的,只是没透露过我的“家”到底在哪里。
“嗯,我也想念爸爸妈妈了嘛。”我嘻嘻笑着。
“好吧。”她挨着我往家走,“只许回去两个星期,绝对不能超过三个星期啊!”
“遵命!小公主!”她命令的口气很好玩。其实,她已经不仅仅是公主,还是主宰我心灵的女王……
七、不能爱你
辛德康夫妇跟我约好了,在他们跟安安坦白离婚之前,我回到篱笆村。
七月初的一天上午,在安安跟妈妈旅游回来的第三天,辛德康夫妇约我一起跟安安谈了离婚的事实。事情由辛德康来说,苏伟英很激动,一直就提心吊胆地看着安安。安安出奇地安静,好像父亲说的是别人的事一样。事情说完后,全家就都陷入寂静。最后辛德康问安安怎么不说话了,安安异常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没问题啊,你们决定怎样就怎样吧。”她这一“冷血”的回答反倒让原本紧张的辛德康夫妇很难堪,无言以对,苏伟英垂下含泪的双眼,神色黯淡。
我一直没出声,在琢磨安安的心思。
见到安安确实没什么特别的表现,辛德康站起来,说:“好了,辛安是个坚强的孩子,其实生活没多大变化。各忙各的去吧。”
苏伟英没这么潇洒,她走到安安面前,拉着安安的双手颤着嗓音说:“安安,原谅妈妈。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宝宝!有事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会回来看你的……”没说完就泪如雨下。
安安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她妈妈。突然就挣开了她的手,往门外走了出去。
“伟英姐,不用担心,我去看看。”我拉着苏伟英的手,朝她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安安要跑到哪里去,我更担心她的情绪,这么多年了,我知道她最冷静的时候其实就是最激动最痛苦的时候。
我思考着她可能去的地方,安安是个情感比较内敛的孩子,在内心痛苦的时候不会去找人倾诉,也是个极其自尊的女孩,绝不愿意人家看到她掉泪,同时又是一个很贴心的人,她不会随便做出让人担心和伤心的举动。她一定是跑到了一个比较隐秘的没人的又不太远的地方。
我在村外的那片高大旺盛的白杨林里找到了她。
“安安。”我过去搂住她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