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四君子传奇

61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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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打的阵地流水的兵。钟子麟败了,薛培民来了,江季正是铁了心的要在洛阳和常毅卿死磕下去了。

    东北军临时医院的空地上,一排排晾衣绳上挂着整整齐齐的白色被单,干净的仿佛从来没有沾染过血污,风一吹,莲花般次第叠开,仿佛是洁白的浪花在层层涌动。

    毅卿信步在这层层白浪中穿行,童心未泯的伸手撩开被单,猫着腰在白色布缦的缝隙中钻进钻出,龙云哭笑不得的跟在长官屁股后面,高大的身躯费力的一起一蹲,司令身手灵活,钻进被单后头就没影儿了,他怎么也跟不上。想到不远处,重伤初愈的钟子麟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们,不由的埋怨起司令来:两个大老爷们儿,跟小姐丫鬟似的躲在“被单阵”里藏猫猫,还让钟子麟站在旁边看笑话,天底下也就他常大少爷干的出来。

    当龙云终于满头大汗的从这些烦人的布帘子里钻出来时,却见毅卿正和钟子麟并排笑盈盈的看着他。“龙团长,认输了吧!”毅卿取笑道,“水无常形,兵无常法。这藏猫猫里的学问可大了去了。你呀,还得好好磨练。”

    “不过是小孩子家玩的东西,被你一说,还真成个事儿了!”龙云不服。

    毅卿看了一眼钟子麟,走到“被单阵”前,迎着舒展飘卷的白浪轻松的吁了一口气,“记得小时侯,在奉天的大西楼,一到年跟儿,各房的姨娘们都开始拆洗被面,后池边的空地上就晾满了一排排的绸缎被面,就像现在这样,只不过比这里要花哨的多,什么图案花纹都有。每次等到被面全挂出来,我和弟弟就迫不及待的躲进去玩藏猫猫。”毅卿回头冲着龙云一笑,“就像刚才玩的那样,不过是我弟弟躲,我来追。”

    钟子麟浅浅的笑道,“毅卿兄真是童心未泯呀!”自从醒来后知道常司令为自己输了四百毫升的血救了自己一命后,钟子麟整个人都收敛了许多,至少在毅卿面前,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先“天高吴楚,目空一切”的样子了,话却依旧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静的听着,保持沉默。

    “确实是好玩的很,不过那时我弟弟总是输,比龙团长输的还惨!”毅卿兴致勃勃的说着,龙云心里纳闷:司令这是发的哪门子少年狂?

    “他总是性急,想要早点出了被单阵,就算赢了。所以总是直接撩开面前的那面帘子往后钻。”毅卿脸上流露出孩子一样的神情,眼角眉梢格外生动,“他这种钻法,路途是最近,可是也最容易被我发现。只要我顺着他一开始钻进去的那条缝往后找,就肯定能抓住他。结果,欲速则不达,每次我抓住他的时候,他总是连一半的路都没走完。这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结果,求胜心切,太过执拗,往往会离初衷越来越远。所以啊,孩童的游戏里往往是有大道理的,年少玩耍时懵懂不知,等长大了方知其中奥妙,往往却没有了重温的心情。”

    钟子麟尴尬的笑笑,龙云也大概明白了司令今天这通藏猫猫的用意,便附和道,“司令这么一说,还确实是有几分道理。其实打仗又何尝不是呢?看来一条道走到黑,在哪里都是行不通的。”说着用胳膊肘碰碰钟子麟,“不过你们黄莆的毕业生,好象都不太会玩这种游戏。你被抓住了,薛培民又从你钻过的那条缝里钻了进来。你们的江总司令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呀!”

    毅卿会意的冲龙云点头,不愧是相处多年的老部下,果然是心有灵犀不点通呀!这个话茬接的好!龙云见司令点头,又接着说,“其实河南的战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这么打下去,早晚两败俱伤,自己缺胳膊少腿,还惹来老百姓满腹牢骚抱怨,何苦呢?你说你们江总司令能想到和刘子昂、秦凤成坐下来谈,怎么到了我们常司令这儿就只有干戈没有玉帛了?虽然常司令不同于刘秦那样的墙头草,只会见风使舵浑水摸鱼,但坐下来哪怕让大家伙歇口气也是好的吧?大不了谈不成歇完了继续打,再见分晓不迟。”

    钟子麟抽了抽嘴角,闷头不语。心想这话好没道理,招安劝降是对付诸侯流寇的一套,你常司令可是当朝太子爷,没把江总司令给招安了就不错了,谁敢在你头上打这种主意!

    “怎么?子麟兄不想发表意见?”毅卿笑呵呵的看着钟子麟,眼光直落在他的鼻梁正中,“听说老兄以前在黄莆军校当教员的时候,但逢你的战术课,都是场场爆满,听课的人一直排到走廊上,盛况空前。怎么今天倒成了蔫嘴葫芦了?”

    钟子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总司令与东北军之矛盾,为不可调和之矛盾,不能与秦凤成、刘子昂、梁文虎等相提并论。二虎相争,一山难容,正如吴三桂祖大寿之流可以弃汉投满,而崇祯只能自尽于煤山。段纪文主阁之时,总司令就曾经说过,长江以北的大半个中国,真正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唯常复林一人,克奉军之时,便是北定中原之日。”

    “这话倒有几分‘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意思。”毅卿不屑的笑笑,“你们的江总司令是自比曹孟德还是沛公啊?亏你们还打着孙总理的旗号,原来不过是替他江某人打江山呀!”

    钟子麟觉出自己的比方不妥,淡淡的说了句,“是我失言了。”

    毅卿在爬满地虎的石头上坐下来,信手折了一节草根,拈在指尖把玩着,眼睛不时瞟一下不远处的钟子麟:“我听你的警卫员说,他从湖南逃荒过来时,路两边连可以吃的草根都没有了。好多人都是吞了观音土活活噎死的。”

    钟子麟黯然的叹道,“我们一路过来,赵二根算是命大的了。”

    “我还听他说,你曾经匀出部队的干粮放在路边,留给逃荒的老百姓?”毅卿的目光驻留在钟子麟的两眼之间,嘴角挑起一丝笑,“看你在牯牛岭上那杀红了眼的样子,我还以为你钟子麟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后来听赵二根说了不少你以前的事,离村口数里就下马步行,不惊扰百姓,才知道原来子麟兄也是个性情中人。”

    钟子麟并没有笑,而是严肃的答道,“作为军人,扛枪打仗,不事生产,靠百姓供养衣食,本就心中有愧。饥荒之年路边留粮,过村下马也是应该的。”

    “其实,咱们俩真不该在战场上相见。”毅卿扔掉草棍,从石头上站起来,“你干的这些事,在别人眼里肯定是愚蠢之极,可是我不这么看。因为这些蠢事本人在河南全都干过,一样不落!”

    钟子麟着实有些惊讶,自己从小家境贫寒,深知乱世荒年里百姓的疾苦,每当看见扶老挟稚满面尘垢的流民,他就会想起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凭着一双手从土里刨食的爹娘,心里最柔软隐秘的地方就会有难言的酸楚在涌动。反观其他家境优越的黄莆学生,尽管革命的热情同样高涨,对民生苦难的谴责同样义愤填膺,但从平时的一些小细节却能够看出他们对这种苦难并无切肤之痛。曾经给自己当过参谋长的薛培民就是明显的例子,聊天时抨击弊政一套套的,经常激动的满眼热泪。但有一次他带着薛培民去视察灾民的施粥点,一个老人不小心把一口热粥吐在两位长官的衣服上,他回去吩咐勤务兵洗干净了就继续穿,而薛培民当时就把上衣脱下来扔了。一口热粥,在从小下地干活双手沾过粪水的钟子麟看来是很寻常的事,但在自幼出入花园洋房餐前要用香肥皂仔细洗手的薛培民眼里就难以忍受了。

    钟子麟看着眼前的常毅卿,英姿中透着贵气,俊美中不乏刚毅,放眼中国,还有谁的出身能比他这个临时政府总执政的爱子更显赫?一个生在金窝里长在蜜罐中的大少爷,当真会和自己一样干“蠢事”?

    “怎么?不相信?”毅卿仿佛看出了钟子麟的疑惑,接着说道,“其实我比你还要‘蠢’,不光施粮食,还骗了我爹几千件新棉衣给流民御寒,那些脏兮兮的流民穿的像个新姑爷似的去逃荒,亲戚一见,穿的比我还好,到底是谁投奔谁呀!发完了龙云才提醒我,应该用新棉衣换下将士们身上的旧棉衣再捐出去,结果,我才说了他一句事后诸葛亮,他就大骂我缺心眼儿!”

    钟子麟被逗得笑了起来,龙云早猜出了司令的心思,不失时机的插了一句,“钟军长,我们司令难得拿自己开涮,搞不好又想拉你去干什么蠢事了,你可得有点儿思想准备。”

    “我说龙云,你怎么拆自己长官的台啊!”毅卿大声抗议,又轻抿嘴一笑,“我想找子麟兄商量的,是一桩两不吃亏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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