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小心翼翼的踩着油门,开的格外平稳。段天佑难得的端坐了身体,以便毅卿路上可以靠着他的肩膀头休息。不过才靠了几分钟,毅卿便挺直了起来自己坐。段天佑急忙调整坐姿,“怎么了哥们儿,是不是这么靠着不舒服?那我坐高点行么?”
毅卿吃力的笑笑,“不关你的事。好久没靠过别人的肩膀了,别扭的慌。”
“咳!”段天佑用手拍拍自己的肩头,“来吧!有什么可别扭的,我又没有断袖之癖!”
“你看你,三句不离本行!”毅卿把头倚在车窗上,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依着眼睑排列出优美的弧线,“也不是别扭,就是不习惯。上一次恐怕还是我娘在世的时候,都快想不起来了。刚才靠着你,突然觉得自己没了支柱,心里虚,还是算了吧。”
段天佑沉默的听着,看着车窗边那张随着车子的节奏摇晃的脸,看着窗外的阳光在那张脸上投出的优雅阴影,鼻尖不觉酸了起来。
西北的山很贫瘠,几乎没有什么植被,只有星星点点的耐旱的灌木丛,铁青色的山岩□着,山路上风化的碎石蹦在车窗上啪啪作响。龙云一路被毅卿催着加大油门,吉普车像醉汉跳舞似的在弯弯曲曲的晋绥公路上急驰。两旁破浪似的掠过滚滚黄尘,车窗早已灰暗的如同曝光过度的老胶片。段天佑担忧的扶着毅卿的胳膊,几次想提议让他靠到自己身上,见毅卿神情安静的倚着车窗闭目养神,只得作罢。
快到晋绥边境时,前方突然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一直昏沉沉靠着车窗的毅卿猛的从座位上弹起来,紧张的支着耳朵听。
“司令!好象是平城方向!”龙云迅速的回了下头,“那是杨槐林警卫团的驻地!”
“不好!”毅卿一拍大腿,“文虎果然是想取道平城去冀北投奔马玉沣!想必刚才已经和杨槐林擦过冷枪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段天佑早坐不住了,“杨槐林一向倚老卖老,他未必肯听你的!”
“不是未必,是肯定不会听我的。”毅卿纠正道,又急切的问龙云,“早上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我一早就去过了,顺利的话应该和我们差不多时间到。”龙云干脆的回应,惹的段天佑一头雾水,“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呢?”
“那就好!”毅卿顾不上回答天佑的问话,精神好的不像个从昏迷中醒来的病人,说话不自觉带着干脆利落的手势,颇有挥斥方遒的味道,“龙云,你在这里驻防过,平城西郊可有荒弃的废宅,或者寺庙之类的?”
“有,城西有座关帝庙。”龙云脱口而出。
“好!给我直奔关帝庙!文虎的部队肯定在那里歇脚。”毅卿下完命令,才慢慢靠回到座椅背上。
“我说老兄,你是文虎肚子里的蛔虫不成,你怎么知道他就在那破庙里?”段天佑不可思议的问。
“文虎治军严谨,最看不起他哥纵容手下的部队抢劫民财,干些不入流的土匪勾当。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打扰当地的老百姓的。不信你等着瞧,他一准在那破庙里猫着。”
“可是,刚才都听见枪响了!”段天佑咽了口唾沫,还是将信将疑,“保不齐他已经兵临城下,和杨槐林打起来了!”
毅卿吃力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天佑,“我说大少爷,如果天底下的统帅遇到敌情都像你说的这么身先士卒,那还要侦察兵干什么?刚才那几下冷枪,你要说是文虎和杨槐林约了打靶玩,可能还更有说服力些。”
前头的龙云忍不住笑出声来,段天佑无趣的缩回到座位上,讪讪的嘟哝,“我又不比你们,从小就把这兵法那兵法背的烂熟。我爹从不勉强我学没兴趣的东西,好在我也没什么鸿鹄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只对前两样感兴趣。”
“你就吹吧!”毅卿闭着眼睛,脸上却漾出浅浅的笑意,“修身修去了石榴裙下,齐家齐到了脂粉堆里。”
段天佑见毅卿有心思开玩笑,想是好些了,便也开心起来,说话又恢复了往常的肆无忌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只有这么一双,衣服可是要随季节更换的,不多置上几身怎么行!”
毅卿眉头动了动,沉默着不发表意见。
段天佑又道,“老兄你就是成天心思太重,累的连想女人的工夫都没有。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沈二小姐,居然没上手就把人家一个人扔在北平。要我可受不了,就好比你费半天工夫攻下了一片地盘,结果不修碉堡工事也不派驻一兵一卒,仍旧让它空着,这不是摆明了等别人来抢么?我可告诉你,这贞洁就是女人心上的碉堡,只要攻占了它,整片地盘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啦!”
龙云在前头听得频频皱眉,不羞不臊的说了这些混帐话,亏他段大公子还好意思说自己要修身齐家,真不知道自家司令怎么会和这个花花大少搅在一处的。
段天佑还在眉飞色舞的讲着他的女人经,“有时候逼急了,你也得玩点儿强的。女人的半推半就只是摆个样子,其实心里早就软了。你再说上几句甜言蜜语,怎么肉麻怎么来,只管把自己当梁山伯罗密欧就对了,保证她酥酥烂烂的乖乖就范!完事之后,看着顺眼的纳了作妾,不顺眼的就打发了,撵不走的就排队当个红颜知己。不过我要提醒你,天底下哪种女人都可以睡,但一定要娶二十四孝立牌坊的那种回家做老婆。”
毅卿终于忍无可忍的打破沉默,“你这玩女人的招数一套套的,我看你可以编一本《风月兵法十三篇》了!”
“我倒是想,可惜没人替我张罗。”段天佑说的跟真事儿似的,“改天等你伤好了,我请你去北平有名的清风小班见识见识,那里面的女人都是照着大家闺秀的标准养的,穿着衣服一个个都是格格,”说到这里压低嗓音凑近道,“脱了衣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还和你赋诗作画琴瑟相和,转眼就伺候的你飘飘欲仙。”
“还是免了吧,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去那种地方。”毅卿插口打断正说的兴起的天佑,当着龙云,天佑的口无遮拦让他有点难堪。
“怎么,不敢去?”段天佑还没有住嘴的意思,“是不是怕那些风尘女子看见你这样的俊后生,一拥而上吃了你呀?”
“段大少爷!你就不能让我耳根清净会儿么?”毅卿语气严肃起来,“好不容易活着从你的飞机上下来,我可不想又淹死在你的唾沫星子里!”
段天佑见毅卿面露不快,也识相的闭了嘴,“好好,我不吵你了,你清净,你清净……”
离关帝庙还有两里地,就看见西北军设的临时岗哨,几个哨兵正扛着长步枪在周围巡逻。毅卿透过车窗,一眼看见了关帝庙门口停着的那辆眼熟的美式小吉普,那是梁文虎最心爱的座驾。
眼尖的段天佑也认出了那辆是文虎的专车,佩服的赞叹道,“老兄你果然神机妙算,我彻底服了!”
龙云却担忧的回过头来,“司令,西北军与杨槐林已经零星交过火,他们恐怕不会让我们轻易靠近。”
“找块白布挂上,既然在关帝庙,那咱们就给文虎唱一出关公降曹。”毅卿不急不慌的道。
“司令,你是说……挂白旗!”龙云一时间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怕什么!关云长降曹操降出个千古忠义美名,只要凭了一片真心,但降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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