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唐小姐当时对公主墓中的所有预判与见识,皆不是你的揣测,而是实实在在来源于这一章?”
唐糖点点头。
“哼,也就是说,你在入墓之前就知自己将会永葬主墓室中,沉与川底,万劫不复。”
“大人……”
“这便是你对我的情意?”
“您不要这个样子。我且问大人,此书是谁留给我的?”
“……是老三。”
“大人可知我当初在读了齐王的羊皮卷后,这颗混账的心里经了甚样的撕扯?一头是自小爱恋的人受了天大的冤屈,也许在等我为他报仇,也许他正在何处孤立无援,但我发现压根无力为他做些什么,一筹莫展;一头是您被您一天一天捂着暖着,我默默想,我要听您的好好活着,我要珍惜所有,更要珍惜您。”
“唐小姐终是好气魄,英勇赴义,以诀别来表达对我的珍惜。”
“大人,这册《墨子残卷》当初我不想读,又是谁逼我读的?”
“……”
“您逼我的时候,每一天都在勾引我,难道不是事实?”
“……”
“您就这么可劲勾引,拼命勾引,我一边混账地克制不住爱慕您,一边又觉得自己就这样永远辜负纪陶了,从小到大写在纸上、刻在木上……前誓尽破,永失永弃,心里头无尽煎熬。”
纪理哑声唤:“……糖糖。”
她却不曾理:“你也不要瞧不起单恋!我唐小姐虽然是个无法无天的野孩子,也晓得自己的斤两,知道纪陶那么好的人,不配我去爱恋;也知道您这么大一个贪官,更不缺我一个来爱慕。我不知你为甚要勾引我,但一码归一码,你这死贪官的确一直在出手勾引我,终归是事实罢?”
“咳……”
“当时看到第九章,我整个人都凝固了。大人,我是冲动,怎能不冲动?终于有一个办法,既可帮到纪陶,又能结束这种要命的煎熬,我恨不得快点飞进墓底去。”
“我是活该被辜负的。”
“我这种朝秦暮楚的混账,辜负谁真的重要么?”
纪理别开脸:“哼。”
唐糖伏在案旁,凑过脑袋轻轻吻他:“大人又在勾引我。”
纪理闭上眼睛叹息:“唐小姐这是作甚?”
“做一个混账当做的事情。没死成之后,留于人世,前誓尽忘。”唐糖吻得极小心细致,簌簌便落了泪下来,“此番大人不见了,我每每想起在墓中与大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刹那,方知大人于我……那许多妄念我本就不当有,眼前人只一个,我再不敢把您弄丢了。”
“哼,你不是说……纪陶还活着。”
“纪陶又不欢喜我。”
“……谁说的。”
“他若欢喜我,我这样横冲直撞的他宁可躲起来眼瞅着我去死?”
“糖糖,你告诉我,入京之前究竟为什么去鹿洲?”
“这个,说出来我怕你不信……”
“你说。”
“我家刚出事那阵,我夜间逃命,白日睡觉,过得十分艰难,睡得亦很恍惚,做梦时候……竟时常梦见纪陶。先是晋云山,而后是鹿洲,梦见他被困在那里唤我,梦里边我仿佛可以抓到他,可他笑一笑,挥别转身而去。后来我脱了险,便按我祖父的遗嘱入京,我不放心纪陶,先去了晋云山,偶遇祁公子并帮了他的忙,知他亦要往鹿洲,我同他结伙而行,却在鹿洲闻知噩耗,于是速速来了这里。”
纪理哑然问:“那梦……生于何时?”
“四月初。最奇怪的是,后来无论我去到晋云山还是鹿洲,许多景象,全都仿若梦中已然亲临。”
“糖糖,我……”
“你别以为我同纪陶之间还存着什么相通之意,没有的事!惟有义气,我想过了,义气终归是在的,他若死了,我替他报仇,他若活着,我同他绝交。”
纪理心头烦乱:“他并非……”
唐糖哭骂:“这个时候你欲替他辩解,你是知道什么,还是兄弟情深?大人娶了我又勾引我,你早是我的人了!”
纪理听她言语霸道,又觉有些受用,只得缄言,伸指去揉她的脑袋:“不哭了,再哭糖糖就不甜了。”却发现方才不曾留意,唐糖俨然在发后绾了一个髻,“你从不将头发绾得这般低。”
“我听闻大人……喜爱端庄娴静的女子。”
“我喜爱什么自己竟是不知?这必是裘宝旸编排的了……散开。”
唐糖羞红脸:“大白天的。”
“你爱慕的是裘宝旸罢?”
“切。”
唐糖一个没留意,被他神手一抽,簪子便落在了他的手心,青丝如瀑披落,身子亦为他从旁一揽,稳稳妥妥抱在了身上,他替她拢拢发,深嗅了嗅:“嗯……身上没有碎尸气味的唐小姐,有点搂不惯。”
“什么人呐。”
“我是搂得太少,夜夜搂着,许就惯了。”
唐糖十分忐忑:“那我表白的混账心迹大人算是……”
“你是指包养我?”
“你这个人……说了半天尽记得这个词。”
“哼,赵思危的马球赛你若下了注,许就够包养本官了。去下罢。”
“纪二你偷看我的信!”
“不看我的媳妇就被赵思危勾走了。”
唐糖心被蜜渍着,未曾留意纪大人犯醋的点其实十分古怪。
纪方见书房之门敞着,进来传话,却见二爷圈着唐糖坐在书案后头说私房话,又窘又喜,却已是不及退身出去。
唐糖脑袋都埋了起来,二爷扔不撒手,纪方只得将话传到,说是老太爷请二位过去用早餐,这才红着一张老脸撤走了。
纪鹤龄眼中的孙儿总是不大成器,早餐桌上听闻他的升迁,十分不愉:“到底还是新婚,你小子仗着你媳妇疼你,就拉着她四处颠沛,就算糖糖受得住,她腹中……”
唐糖急嗔:“爷爷!我不疼他。”
纪理却不悦地当着所有人问出了口:“那你晨间怎说爱慕我?”
唐糖傻了,红脸捅他:“喂!”
纪鹤龄看戏看得十分愉悦,又听孙儿回:“暂调月余,我年前就回来了。”
“这么说,明年老头子我就能抱……”
唐糖急得全然插不上话,纪理却十分笃定:“爷爷安心,这是一定的。”
纪二爷真是欢喜过了头。
话说得满,有时做不到,有时只怕更附赠“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不信邪,能有什么祸端,天快黑罢
第48章养精丸
说是好容易得了几日休沐,手头却是公务堆积,府上时不时还有钱孙李大人之流的访客络绎而至。纪二归京之后的头一个白天,就这么泡在书房,无可脱身。
唐糖一人跑去南院那座孤坟头上点了柱香,顺道埋点东西。
回来撞见纪方,随口问他手里捏的何物,老管家竟就这么呈给她看了,全数都是礼单。这些大人送来的礼一张张皆是丰厚得吓人,唐糖不由地皱了皱眉。
下午唐糖端了小鱼盆去给二呆喂食,听着书房里仿佛并无动静,又不敢贸然进去,便在回廊逗那二呆子玩。
入冬以来的日子懒洋洋,二呆子连毛球都没有兴致玩,伏在毛球上抱着取暖,睨着眼睛看眼唐糖,软身子舒服得蠕了蠕,慢慢睡过去。在京城的三餐吃得讲究,每餐定食,餐餐还有鱼吃,二呆脑门上那撮灰毛的色泽亦光彩起来,在暖阳下散着柔和好看的光。
唐糖无人搭理,靠在回廊柱上任太阳晒得脊背发烫,正也晕晕犯了困意,却听里头唤:“进来。”
轻手轻脚进去,看见案头后那笑吟吟的人,她并无好气:“死贪官。”
“哼,嘴上说得好听,爱慕?不过就是变着法损我罢了。”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唐糖小心近了旁:“大人为甚一见了钱,就目中放光?”
纪理搁下笔:“你是钱?”
“啐。”
“你何时看我见钱放光了?”
唐糖怕惹他不快,拐着弯儿劝:“我家后山有个宝藏,那个地方全都是我唐小姐的,总有一个矿那么大,是真正的宝藏,你说够不够包你的?二哥哥,其实……你算是跟对了人。”
纪理笑道:“方才那些礼单,你道别人是给我的?”
“那是?”
“有人愿表忠心,有人愿受,本贪官于中间递话,本想顺便抽一个车马费,夫人既是不允,我便白给他们当一回差好了。”
他愈是轻描淡写,唐糖愈知事情绝不简单:“你……”
“我白当了差,却没人亲一口以表补偿的。”
“诶你这个人……”他已然剔了胡子,面上亲起来滑爽多了,唐糖不由得有些贪恋。
“哼,这还差不多。”
唐糖停了停道:“他们为甚要给赵思危表忠心?赵思危是打算谋……”
纪理一手掩了她的口:“不关你我的事。”
“二哥哥你告诉我,那位渠侯,连皇帝都保不住他,他是不是就丧在齐王手头那册卷宗之上?”
纪理不置可否:“皇上至孝,先帝崇道贬佛,最是憎恶僧人,渠侯却于西京外岛秘密养僧兵上万,逾数千日,其反心昭昭,更是迟早祸及皇上,又何以保他舅舅?”
“我是不是做错事情了,公主墓的卷宗落在齐王殿下手上,他竟是心急跋扈至此的,真怕是助纣为虐……”
“糖糖,得不得这卷宗,这一步齐王迟早是要行的。”
“我仍是有些悔,纪陶当初就是因为卢氏卷宗才搭了进去,如今渠侯这条大鱼都落了网,当时迫害纪陶的罪魁却尚未现形……赵思危这人太过招摇,只怕他再这么招摇下去,真相不及浮出水面,他已然把整个朝堂搅作了浑水。纪陶怎么办?”
“赵思危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
“可齐王顾的只是自己,渠侯毕竟还插手了乾州玄黄塔一事,他一死,你背的那个黑锅,只怕也没了着落。幸好林妻给了我塔身蓝图……”
唐糖转身去书架子上找,纪理却晃一晃案上那两沓:“我已看到了,你竟查得不少,谢谢你……小狐狸。”
“这不是我查到的,是林妻送上门告诉我的,她的儿子被押在西京渠侯那里凶多吉少,还着落在大人身上去救呢。”
“那妇人真是糊涂!放心,那孩子……我早派了人在西京找寻,前些日子终于有了下落。”
唐糖狐疑问:“六月初时,难道是大人去的林拾弓乡下岳家?”
“是。”
唐糖惊道:“那个人是你!新婚三天你跑去了乾州!”
“新婚……哼,亏你说得出口,我守在家中就有人理了么?”
“你还想撵走我呢……”
“你莫非就凭这个认定老三还活着?”
唐糖鼻子终是酸了酸:“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怎的在那里吃了茴香饺子?”
纪理不动声色:“饺子?林家人说的?人家许是记错,唐小姐查案十分得力,只可惜跟错了上官,凡事都太过想当然了。”
“亏大人说得出口,你若肯多透露一些,我同裘宝旸还用如此费劲去查么?当时刑部乃是齐王辖下,你一定找过关系去狱中探过纪陶,对不对?他究竟同你说了些什么?”
纪理有些烦躁:“此事我们可否另择良机细说?”
他果然去过!唐糖瞪大了眼睛:“现下就是良机。”
“可现在我毫无心思。”纪理揽过唐糖,顺势一推,她半个身子便为他压在了软榻上,他捏了把她粉嘟嘟的唇,“都是你闹的,成堆事情做不完,你一来……我便全无心思。”
唐糖委屈道:“是你唤我来的。”
纪理覆下去轻轻拨弄……唐糖脖颈里痒得像是有好多小虫轻挠,她虽觉欢喜,又感到身子仿若浮在云端,没有一处可以安落实地。她想唤他一声,却偏生生怕惹他发笑,只得捱着默默不语,由他放肆。
他初时尚且有些蛮横,慢慢发觉怀里的小人身子绵软,还小心屏着慌乱的呼吸,乖巧得教人落泪,满腹的衷肠欲说又止,生怕此刻说出来伤了人亦煞了风景,心中又有愧疚又溢满了爱恋,动作终是柔缓下来。
屋内生了炭炉并不冷,空气里慢慢生了脉脉的甜香,那甜香与炭炉的火气纠缠一处,默默分开了一瞬,在屋高处遇了稀薄的细风,便又缠绵到了一块儿,慢慢落降,难分难解。
唐糖鬓乱钗横,直到她脖子里的小金钥匙都跌出来,他看见欢喜不迭为她藏好,继而埋头去……她羞脸问:“大人是要与我……在此处洞房么?”
纪理的声音不再冰凉,只低笑着去啄她:“你想不想?”
唐糖不懂该怎么答才好,被他勾得神魂惴惴分明是很想他更……却又心疼他旧时伤情,怕惹他心伤:“我想……慢慢来。”
“我只听到前两字。”
“大人不要逞……”
“你自己看看我可是在逞强?”
唐糖极好学:“怎么看?”
他一把捉了她的手……尽管隔……唐糖指尖灼烫,面上亦烫:“这个便不是逞强的意思……是厉害的意思么?”
他将她的手揉了一把:“傻丫头。”
“大人……身子如何亦在抖,难道也是头一回么?”
他的呼吸声重了,唐糖以为触及他的旧伤,手上虽则轻柔,却因刚学了些皮毛,便立时老实不起来了:“大人不要焦躁,我们慢慢来……我这样……好不好啊?”
“……小妖精。”
“我再重一点,可以么。”
“嗯。”
“二爷,纪管家让我端药来。”门并未锁,阿步识相地并未推门进屋,门外传来他不安的声音。
纪理恼极嘀咕:“全无眼色。”
唐糖轻推他:“我去端来。”
纪理将她一按:“没病喝什么药。”
唐糖一溜而出,好言劝他:“端来才好打发他走,不然他就一直守到药凉,林步清很执着的。”说完整一整鬓发就出去端药。
接了那食盒模样的篮子,唐糖便绯红脸回身欲走,阿步却唤住她,小声道:“少奶奶,您看清楚,今日这药不是往日那些益肾子什么的,今早崔先生在老太爷那里给二爷面诊之后,里面的小药丸是他给二爷新做的补益养精丸。”
唐糖低着脑袋直点头,急急转了身。
阿步又道:“一定要服啊,崔先生说了这药不光是补二爷的,还是补小娃娃的,今后生出来的小娃娃白胖可人……”
唐糖也急了:“一定服一定服。”
阿步还有话说:“少奶奶记得,那个药丸不是吞服的,一定要用米酒调服。”
“好的好的。”
“酒我已然温好了,都在篮子里,现下还是烫的。”
唐糖无心倾听:“哦烫的……不要紧。”
“嗯,一会儿调匀了温度正好,一定要很快服下啊。”
唐糖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知道了知道了。”
阿步嘱咐完所有的话,这才安心走了,唐糖回去再看,那个气呼呼的人重回案头,已然执起了笔,倒是下笔有神,十分投入。
唐糖见他面色甚为不好,过去吻他脑门:“好像有点烫啊。昨天是不是赶夜路急了受了风?”
“我哪里不烫?”
唐糖壮胆问:“那个,继续……洞房么?”
他无心公务,将笔一掷,将个傻子圈紧了:“你来继续?”
唐糖熟门熟路探手下去,他欲阻止已是不及:“糖糖……”
她慌乱极了:“咦?如何……如何没……那个……咦?”
“……”
唐糖是窘透了,转身急寻方才那个篮子。
他有些怒:“你过来。”
唐糖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忙着取出药丸和酒来调,也不知道怎劝才好,含泪道:“真的不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大纲菌,这就是你说的老天的意外“惊喜”?没有啊,窝觉得很幸福,甜蜜蜜
大纲菌:你急什么,没有天大的好事情窝会这样说?
糖糖:是的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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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油新文~
小妖,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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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冷雨夜
唐糖奋力调那一碗药,直至汤色由浅白变深棕,她探一探温度刚刚好,转头就端了去:“喝罢。”
纪理一直埋头奋笔,头也不抬,强压怒意,低哼一声:“你要我怎么个喝法?”
唐糖全然会错了意,喝法……
她直接想起了梅子酒,这个人就是这样别扭的。她沾口药尝一尝:“大人,其实口味还不错啊……”
纪理头仍未曾抬:“哼,有工夫说这些风凉话,不如坐我身边,帮忙将这些塔身图描一套下来,唐小姐平常做机巧时,手绘的那些图尚可入目。”
唐糖只一味盯着药碗,奋力一捏拳头,一不做二不休,咕嘟抿上一口,凑去捧起他的脸,撬开……就这么渡过去……
他懵懵受了那一口,掷笔厉骂:“疯丫头,药是可以浑喝的?”
唐糖难得见纪二这副狼狈形容,连嘴角都挂了药汤,觉得煞是有趣,便凑了去舔一舔:“口味真的还好,微苦带酸,酸里带甜,甜中犹带酒香。就和大人这个人一样,初看糟糕得简直不堪下口,须得慢慢品,才觉出……其实别有洞天。”
“哼,真是愈发的会骂人。”
“我这样有难同当,二哥哥竟不领情么?”
“这种有难同当不要也罢。”
“不由得你不要,乖,一会儿找糖给你吃。”唐糖只道他讳疾忌医,不予理会,边哄着他边又抿一口,捏了他鼻子继续渡药汁。
初时他自是抵触得要命,她送了进去,却极调皮地溜溜地往内一滑。然而药酒的汁是暖的,本来烦躁极了的身心,被她这么一撩,倒似是开了一息之火在那儿慢慢煨着,渐渐煨酥了,再后来……便浓得化不开去,相融无间。
这一碗药实在也太少,顷刻便渡尽了。
“好啦,又不苦,一会儿再寻糖给你吃。要描图对么?没问题,大人这里可有炭枝?笔墨也一并借我用用。”唐糖圆满地替彼此擦了唇角,立时提了笔,着手投入替他干活。
他浑身上下瞬时空落落的,却偏生因了热药酒下肚,呼呼冒火。
“哼,你先过来。”
唐糖已然铺开了纸,看他的别扭样子十分难受,抹了眼睛劝:“过来作甚?不要了。同我还这么死要面子,你再怎么丢脸,我总是疼惜你的。”
他气死了:“你过来再说……”
“我发誓今天绝不会再碰一下大人!”
这个小混账。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也知道你方才分明是痛的……”
“你懂什么。”
这种事情如何同她解释!
“我不懂?我知道你有伤,回家这几日夜里睡不好,我特意寻了很多医书来看。我还知道……这种时候气血上逆下窜,最易错行,于旧伤十分不利。二哥哥,咱们真急这一时?慢慢来不好么?”
她还看了书!他真是连脾气都没了:“哼。”
唐糖埋头描塔身图,装作漫不经心道:“我能跑了么?照裘宝旸的话,我被你勾得五迷三道的,自打出了那个墓,心里头全都是你,疯了似的。”
唐糖很执拗,他只得试图平心静气,忿忿重新提了笔:“我竟不知自己有那么好。”
“谁说你好了?”
“……”
唐糖抬眼看看他:“也不是没一点好,大人十分接地气。”
“唐小姐不必说得如此委婉。”
“好罢,就是臭毛病一堆,故而一伸手就摸到了,踏踏实实,有血有肉……”唐糖正笑着要伸手去抚他的脸,却忽然惊唤:“真的有血……大人在流鼻血!”
她急寻丝绢去替他擦拭,他却早就不以为意伸指摁住了印堂。被擦去的血迹极少,鼻血很快就被他自己止住了。
“是药不对路么?大人似乎也经常……流鼻血?”他处理的手法熟练极了的样子,她以为只有纪陶从小易流鼻血,并未曾听说过二哥哥也是如此。
他不语。
唐糖很是自责:“要不要躺一会儿?”
“不必,你给我找一壶凉水来喝。”
“大冬天的……”
“那就算了,反正将我弄死,你们这伙人就全都安心了。”
唐糖心疼极了:“我去给你倒水就是!”
按说崔先生绝不是庸医,从唐糖那里闻知纪二流鼻血的事,纪方很是替人家委屈:“二爷无论如何不肯依了崔先生诊脉,光靠望诊,确然是不准的。”
崔先生很是自责:“想来老朽还是大大地用错了一味药。”
纪鹤龄却道:“纪方,往后不必一意迫着老二吃药,他不诊便不诊,不吃药便不吃药,他自己有分寸。”
纪方劝:“可是二爷的旧伤……”
“有了媳妇什么伤都好了,小孩子听我们一帮老头在这儿谈论他们这个,还不被我们羞死。听我的往后不用管。”
纪方也十分心疼二爷鼻血:“二爷从小到大,这还是头回流鼻血……”
“咳……这事你也不必告诉糖糖,且让她心疼着,臭小子就受用了。”
纪方今日到底是好心办了坏事,遂一一应了。
唐糖帮着描那些塔身图,一直描到夜里方才完工,见纪二也是伏案许久,拍拍他小声问:“喂,你困不困啊?”
纪理虽然同她有些置气,这日的事情也确然是堆积如山,此刻道:“唐小姐先去睡好了。”
“一、一同……回罢?”
纪理冷眼盯着她:“唐小姐什么意思?我忙得要命。”
“大人明日不是还在府上么?总要回去休息的。”
“我向来宿在书房。”
唐糖小心推推他:“真生气啦?”
他闪一闪:“没有。”
唐糖厚着面皮道:“大人今天流了鼻血,夜里总不好缺人照应。”
“林步清自会照应我。”
“大人不是已然被他气死了?”
“气死我的人究竟是谁你最清楚。哼,总之我不想回房。”
这个人还真是别扭:“那我宿在这里。”
“宿在这里继续气我?”
“大人不是不让我同去西京?”
早餐后同回西院,纪二告诉她西京的情势复杂,他自顾不暇,故而打算只身去了,反正年前就会回京。
唐糖想着少白府这里的差事自己还挂着,并没有辞,裘宝旸也确实仍需她帮忙,故而一一向纪二报备了下一步查案的打算,见他全无异议,便盘算安心留京,迎候新年。
“对……你不要去。”
“大人几时出发?”
“等齐王信。”
“也就是随时要走的。”
“嗯。”
唐糖二话不说便去软榻上躺下,脸别转到里塌上,声音委屈:“那我就宿这里,包养的事宜都谈妥了,头天晚上就让我落空,说到天边没这个道理。我睡了,大人晚安!”
假寐半天,屋子里全无动静,唐糖恼羞成怒回转身,却见这人就在榻边俯身瞧她。
“大人回回都装神弄鬼……不是忙得要命?”
“哼,唐小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心思忙?”
“没有心思那便睡罢。”
“哼,不成眠。”
“那……”唐糖主动一臂搂紧了他,用鼻子轻轻蹭一蹭他,痒得他心都化了。
“唐小姐不是说今天再不碰我了?”
“但是唐小姐想来想去,脑子里全是大人……那个……想得脑袋冒烟,又好奇,也……怪心痒的。”
“如此直白,色胚似的。”
“出了鼻血真的不要紧么?”
“哼,你说呢?”
唐糖悄悄欲去解他衣襟:“那便再来过。”
“小狐狸。”他拨开她的手,径直先行探手去……她肩头半敞……那枚胖乎乎的小金匙再次跌落出来。
手指的触感并非那么滑腻无阻,唐糖羞得忘了呼吸,故意问:“这金匙是开什么锁的?”
他顿了顿:“本当先取了来……往后我领你去。”
“不在这里么?”
“嗯。”
“我开个锁还用钥匙的么?”
“傻丫头,此物不同。别说话了……”他俯身去……见她复而紧绷起来,连呼吸都难以调匀,手无措地不知当放在何处,有些跃跃欲试,却大约是怕伤了他,停在半空不敢施为。
他有些好笑,决定不再去吓唬她,便俯低了去吻她:“放松些,这样你可喜欢?”
“嗯。”双唇的触感还是比指尖更饱满,在寂寂的夜里,似蜜一般翻涌包裹而来。身上有些东西像是暗夜里摇曳的小孤烛,被点亮……点亮。
烛火幽寂,而那些柔软的蜜继而袭来,既仿佛芒远虚空,似云层翻涌吞吐忽明忽暗,难以想见轮廓,又分明就紧紧贴着肌肤,迁延流连……
怀中的人变得益发绵软,那种密密甜香再次弥漫开去,却似湖面涟漪,山间层云般无计留住。
唐糖觉得身子一直是悬浮在半空,随时都可能跌落下去,胡乱攀住他的衣衫:“大人我……”
“你要我是么?”
“大概是的。”唐糖急急探手又想去解他衣襟,却发现连臂力都没有了,“可是……”
他好笑不已,自己去解,却听见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二爷!”是阿步。
他恼极了:“去死!”
“小的这就去死,可以这会儿梁王殿下就在前厅,齐王殿下在南院,二王皆言,二爷过会儿再去……也是不要紧的。”阿步说完就没了声。
唐糖亦是恨极,自然更忧心他:“要紧么?”
“外面的事情不要紧。”他凑去咬她耳垂,又指指自己,“这里头却很要命,都怨你。”
“那我们不理他们。”唐糖抚一抚他的衣襟,很舍不得。
见他沉默不语,她又问:“是不是就要出发去西京?”
“大约是。”
唐糖坐起身:“大人虽待我极温柔,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我觉得还是去罢,将事了干净了再回多好。何况我也不很懂……再做上一个月的功课,大约我就会比较厉害!大人也可以……做功课的,你去见客,我来给你开个书单。”
他将她鼻子忿忿一揪:“竟然还是嫌弃我。”
“大人在西京长夜漫漫寂寞孤枕,不乖乖留在屋子里埋头百~万\小!说,哼,你还想作甚?”
“我遵命就是。”将她穿戴好了,这才对着外头唤,“林步清!”
阿步迅速便推门入内,一派欢喜形容:“二爷!”
“你在听壁脚?”
“绝没有!”
纪理恨恨执笔,飞速写了一封草草的信,同唐糖手绘那一套玄黄塔图一并递于阿步:“我这就去前厅,这些东西交与齐王,随后你去备马,随我连夜赴西京。”
“遵命。”
“还说没听壁脚!”
阿步委屈得要哭了:“真的没有听。”
深夜里竟是下了沥沥细雨,满世界又潮又冰。
西京那头的事情必定是十万火急,纪理走得急迫,连这一个雨夜都不及为她停一停。
唐糖送他离开时候,被他紧紧抱到几乎窒息,继而他松开她,爱怜低语:“等我回来的时候,有件很要紧的事情必须告诉你。”
唐糖懵懵问:“现在不能说?”
“现在……暂时不可说。”
“那是坏事么?”
“不算太坏。”
“那……”
他掩住她的口:“到时若是你听了觉得坏,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跑。”
纪二这个人本来秘密就多,唐糖早有预见。
她坚决点头道:“嗯我答应你不跑。”
“你可以揍我。”
“……”
“你舍得揍么?”
“我不知道啊。”
“你舍不得对不对?”
“嗯。”
“你说好要包养我的。”
“嗯。”
“故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被赵思危勾走……”
“切,我就这点出息?”
他捏一捏她的鼻子,转身上了马:“小狐狸,等我回来。”
唐糖鼻子酸酸的,那个背影在雨夜里渐行渐远。天那边一时竟是雷电雪亮。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摔!文名不如改成《不要让j臣吃肉肉》
大纲菌:吃不到有什么要紧的,下章给你惊喜,绝对足够足够大
纪二:我人都不在京城,能有什么惊吓可以发生?除非让我喜当爹……
大纲菌:咦?goodpot!!!
纪二:大纲菌我是不是男主!!!!!!!
第50章小情书
月穷岁尽,衙门里的人也要忙着过年,无心公务。(<href=”lwen2”trt=”_blnk”>lwen2平南文学网)唯唐糖和裘宝旸两个依旧尽心尽力,埋在卷宗里头追寻关于纪三爷的蛛丝马迹。
“糖糖,你肯定六月头去林家的人是纪二?”
“他犯不着骗我,再说他的确早在为林家寻那孩子,已然有了眉目。”
“哎,这么说来纪陶依旧生死难料……”
“是。不过我总觉得……二哥哥一定知道什么,必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兴许再过阵子待他回来,就有分晓了。”
“也就你这么想,那厮一心只顾自己升迁,哪管纪陶。”
“宝二哥你偏见太深,他很多时候分明是不愿牵累旁人,又从来懒得解释。他去狱中看过纪陶你知道么?”
“纪二说的?”
“我猜了两回,他既不答,也未否认。”
“哥当时想去看纪陶,说纪陶关在地下四层,四层是关要犯的,令条要皇上批,可当时先皇正在病中,谁敢劳师动众去病榻上把他老人家拖起来?故而我们死活进不去!连我家老爷子都一筹莫展,不过……以纪二当时同席公子的私交,得以私入地牢探亲,嗯,还真的不是没可能。”
“席公子,这又是谁?”从未听见别人提过。
“就是刑部尚书席守坚家的公子,这个人……出了名的难搞,倒是同纪二挺聊得来。不过他也挺可怜,小时候生得不好,半张面上生了个青灰胎记,不喜欢见人,后来就在那个湿湿冷冷的地牢当个小长官。哦,那夜,地牢走水,他也当值,挂了。那回遭难的人很多,又逢先帝驾崩,席府的人丧事办得静悄悄,知道的人自然少。”
唐糖并未在意,只问:“最好能从二哥那里问到他是几时去探的纪陶。”
“这还重要么?他只巴巴去探一趟,也不告诉哥,又不着手营救,有什么用?”
“纪陶一定有事托付于他。”
“纪陶就是太信他二哥,说不定他就是被纪二卖掉的。”
“我呸。”
“不过纪陶没那么笨。”
“嗯。”
“不过纪二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是如今鬼迷心窍,哥不想同你说这个。对了,哥托了人,终于可以去地牢四层实地看看当时关押纪陶的地方,不过哥的熟人说,且得再等十来日,下旬才可以去。”
“快过年的时候?为什么?刑部天牢我都去过,地牢而已,难道我们不可以名正言顺地请令去探?”
唐糖不知,原本探视地牢的令牌是由刑部宋侍郎处发放,有令条的人前去刑部登了记,即可领牌子进入。
然而五月地牢失火却是实打实的,席尚书死了儿子,恨得不行,觉得必定是此前令牌管理松懈,导致闲杂歹人入了地牢,方才惹出这场事端。故而席大人请旨,从此收紧令牌发放的口子,往后谁再想入地牢探视,非得直接经由他席尚书之手,方可入内。
他这么做固然起因于自家公子殉职地牢一事,但细想也是无可厚非。况且那席守坚自打死了儿子就变得益发古怪,别说裘全德大人了,就是梁王殿下也不好意思动辄去麻烦他。
故而如今再要去探一回地牢,确然是变得不胜繁琐。
“我让我爹书写一张条子,秉公直接去求席尚书手头那块令牌,自然也是行的。但这案子我们查到如今,尚无理出一条像样的头绪,哥是觉得没这个脸去求我家老头子啊……”
唐糖有些内疚,头绪并非全无,只是为着纪二之故,她无法告诉宝二爷罢了。
“不过哥有个哥们的表哥新近调去了地牢当了一班小头目。下旬不是要犯的都打发回原籍了么?到时候牢里头空,值守的人也少,那哥们答应到时候领我们进去。哥只消准备几个碎银子当酒钱,犒劳一下他班上的小兄弟就好。”
唐糖应着,宝二又吩咐:“糖糖,一会儿下值随哥去喝个茶,有个人想见你。”
裘宝旸神神秘秘,唐糖就猜到无甚好事,一口拒了,这个茶她可无心去喝。
结果搭车走了一段,裘宝旸一指,巧不巧那间茶馆就开在顺通镖局的边上,唐糖无计推脱,被他拖了进去。
茶馆里笑眯眯坐了个弥勒似的胖子,裘宝旸悄悄给那弥勒招呼着:“小点声,人前得叫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