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唐糖见纪理神色焦躁,指指面馆对门的那家金灿灿的馆子:小九天。
“哼,唐小姐莫非以为我真是什么贪官?”
唐糖暗嗔,新婚夜数钱的又是谁?知道他又抠上了门,拍一拍袖囊,拽了他便走:“我请大人就是。”
小九天的门唐糖是头回入,纪二去西京前,她让阿步过来点了席面送去的府上。
掌柜是位极有眼色的胖子,纪二他实是认得的。见今日做东的竟是位小吏,掌柜登时了然,径直要将他俩往名为“青云阁”的雅间里领。
纪理不耐道:“我赶时间,只需堂食一碗素面就好。”
掌柜的有些为难,小九天无堂可坐,惟有雅间。
唐糖却生了心,将掌柜的唤至一旁:“小九天看着楼阁甚高,可有什么赏月的去处?”
“小大人可是说摘星阁?摘星阁的菜价,起价三百两银子,酒水另算。”
唐糖肉疼得滴血,点算点算袖中家当,偷眼望望纪二侧脸,坚决道:“就摘星阁。”
天恰是黑了下来,唐糖凭栏守望半天,却并不见月亮,夜黑风高,夜风打在脸上俨然已有砭骨之意。唐糖等月亮等得心焦,探头探脑去寻。
纪理没什么好气:“今日是十月三十,明日初一。”
“噢……”
她日子过昏了头,这掌柜甚黑,三十夜明明没有月亮可观,也不晓得提醒一声的。最可叹这三百两的起价,纪二心眼也不知怎长的,开口只肯要两碗素面。
清汤寡水养了半个多月,唐糖望着素面很忧愁,月亮没有,酒肉也无。裘宝旸教的一无可施,什么摘星阁,完全就不对路么。
唐糖好几次试图碰一碰纪二握筷子的手,终究还是缺些胆量,只好问:“大人的时间若还赶得及,我想再温壶酒来饮……可以么?”
纪理望望她,倒也爽快:“可以。”
唐糖欢欢喜喜去唤柜,想着上回的五十年金风玉酿十分不错,打算开口要他温上两壶,不料纪二却道:“温十八壶桂花酿来。”
唐糖惊道:“十八!”
“你既提了,今夜倒是格外想饮桂花酿。”
“嗯……好的好的。”
这贪官真是不把银子当银子。三百两银子两碗素面,掌柜已然笑不动了。桂花酿是再平凡不过的酒,哪里买不可以,非在这什么都是天价的小九天喝,一开口就是十八壶!
今夜冤大头上门,掌柜自然笑逐颜开,屁颠照了吩咐去温酒。
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肯开口让她给他买酒,哪怕喝一口倒了,她也得舍得啊。
袖中银两……暂且还能剩几个饭钱的罢。
待酒亦上了桌,唐糖问:“大人出城这是要去哪儿?”
“乾州。”
“那么远!大人几时归?”
“不归了,此后会常驻乾州。”
“大人这是……高升?”
“贬官。”
唐糖被噎了几番,细想一想,又不大能够置信。他面上分明如鱼得水,被这样接连贬官,何况是去乾州那种是非之地,会不会仍与前案有甚瓜葛?
“哪个衙门?”
“原先的。”
“为何会是调任乾州?来路上我都听闻……您此番过去……真的不要紧么?爷爷知不知道?”
“我的死活不劳唐小姐操心,就像唐小姐也从来无须旁人操心一样。”
“大人。”若真是调任,这事绝不是三两天就定下来的,那么多日子他一句口风未透,唐糖心里酸酸楚楚,“这既是践行饭,您何以临走了想起同我招呼?”
“我尚且知道招呼一声,唐小姐一心赴死的时候,可曾知会?”
唐糖词穷:“可……其实我老早就同您说过的,我这人不撞南墙……”
“所以我已经认命了,你呢?”
他那眼神悲戚中含愤,唐糖心似被他往死里攥了一把,生生便渗出血来。她想起在墓中那些相依为命的片刻,这些日子每每浮现,她总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然而怀抱的温度、掌心的温度、唇的温度又分明……
她正暗骂自己混账透顶,纪理却递过一个小盒子来:“这是钥匙。唐小姐从此……自由自在了。”
唐糖听他冷言冷语,又是难受,又无语可驳。
夜幕里没有月光,只远处几粒幽幽星光,忽明忽灭。
唐糖壮着胆,想要一把按住那个盒子……连同他的手,眼看就要触到,不想他已然晃着那小酒壶问:“这酒如何饮?”
酒怎么喝?唐糖的脸瞬间就臊了,自然而然想起中秋夜……
她不敢抬眼看他,半天含羞道了声:“听大人的便是了。”心里很有豁出去的意思。十八壶虽多了点,这便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道理了。占便宜什么的……唐糖暗自深深呼吸了几下。
纪理幽幽笑,意有所指道:“今夜凡事从简,我还赶时间。”却唤掌柜搬来一只超大海碗,将温好的酒往一只海碗里倒,一壶一壶,倒完第十壶的时候,海碗满了。
见他拨碗去自己面前,唐糖急唤:“大人这……”当然无人理她。
“我先干为敬。”
纪二今夜是太过反常了。唐糖从未见过他这般性情模样,豪饮的样子意外的竟是很动人,喝尽皱一皱眉,面色无改:“温了的酒又无法退,何必如此吝啬。”
说罢继而往空碗里头倒酒。
猜他又欲独吞,直盯盯守着他将那第十八壶倒尽,唐糖双手霸过那海碗来,趁他错愕不及,躲过咕咚咚一气灌下,生生灌得泪都出来。她喝光扣碗抹嘴,赌气狠道:“我就是吝啬!大人借酒浇愁也不是这么一个灌法的罢?”
纪理有些好笑:“我为何事而愁?也罢,酒既饮尽,我也该上路了。”
饭罢出小九天,方才车停南门,唐糖得了由头陪着散了几步,算是送他上马。
本想着月黑风高,在摘星阁没能办成的事,在黑巷子照例可办……他喝了她的酒,态度终会软些的罢。
然而今夜南门人多,灯火便密,自己着了小吏衣裳,对着一个大人行止不轨,唐糖全无经验,极怕当街有人看见,于纪二官声不利,始终未敢逾矩。
气氛虽说仍不如前,这人好歹肯对他哼了。
唐糖问信往哪儿寄,他也肯答:“不必寄往衙门,可寄陈家巷七十六号。”
“嘿嘿,狡兔三窟。”
“哼,你也可不要寄,反正那个地方门前是处书肆,送信的人常常送错。”
“大人与别人互通的情书,可是常被书肆老板拆看了去?”
“我寄的情书从来石沉大海,却只收到过有个混账寄来的画,画的全是些破药罐子,并不知能不能算作情书。”
唐糖鼓了勇气:“大人知道那是个混账,还同她置气,气坏了身子也不知又去寻谁记账?”
纪理脉脉望她,出言却依旧是冷:“哼。唐小姐抢了我那么许多酒,怎也不见醉?”
“你多饮两壶且没醉,喝八壶桂花酿便醉……大人是未曾听过唐小姐我的酒量罢。”
纪理意味深长问:“你不曾醉过桂花酿?”
喝了八壶虽不算醉,人却多少有些傻愣,唐糖忆起上一回醉桂花酿……更觉自己混账不已,不欲细聊,搪塞着紧催他上马。待阿步当真将马牵来,唐糖依依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
纪理听她声音哽咽,回转了身:“嗯?”
唐糖轻轻踮起脚,捏一把他的鼻子:“大人对不起啊。”自己的鼻子却酸起来。
“所为何事?”
“到了乾州大人就别再喝酒了。记得来信报平安。”
纪理温言道:“那家书肆门前,常年有个早间卖豆花的小铺,鸡蛋饼也极香。书肆对门那家卖的是孔明锁,掌柜的很性情,上午开门中午打烊,遇到懂行的主顾,却半夜也肯开着铺子。”
“大人这是……”
“此去若走官道,两个白天可达;若坐一天的船,许要花上两天半,但路途会舒适些,此时秋色亦尚且可以入目。&ot;
唐糖壮了胆子问:“大人讲得如此详尽,是许我去乾州看您的意思么?”正好为着那个林主事的线索,她也是打算往乾州去一遭的。
纪理却不答了,哼一声打马上了路:“我走了,随你怎么想。”
唐糖到家,还未及掏纪二给的钥匙,小橘子跑来开了门。
宅子里虽说空荡荡,也不见二呆,小橘子却兴冲冲问:“少奶奶明天十八寿辰,想吃甚样的寿面?十八也算个大寿,就算二爷不在,我们也不能怠慢啊。”
“什么寿辰?”
橘子指着桌上那份礼盒,盒上附了封蓝皮信:“方才有人送来的,说明天是您寿辰,他家主上却有急事离了遂,故而要他提前送来。不然我真不知明天是您的大日子!”
封皮上的字迹黑黢黢的,署名正是赵思危。
日子真是过昏了,唐糖又细算一回,才确定明日就是十一月初一。纪二告诉她今天三十的时候,自己竟仍迷糊未觉。吃面,十八壶酒……她急急翻开纪二给她的那只装钥匙的小盒子。
方才没曾留意,作为装宅门钥匙的盒子,这只小锦盒未免太过考究了些。
锦盒里头卧了枚不知开什么锁的、胖乎乎极可爱的小金钥匙,钥匙上头穿了根细红线。
一夜竟不能等,这个乾州之行,绝不是早定下来的行程。
纪理打马南行数里,方才掉转马头向西,阿步不解问:“二爷为什么非误导少奶奶去乾州那个是非之地?”
“未来这一个月,除却乾州,只怕反倒处处皆是非。”
“事后她若是怨您……”
“林步清……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差这一桩么?”
“二爷……二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生辰快乐,小妖精~
第45章西京乱(二更)
乾州陈家巷的七十六号并不易找,唐糖找见那家书肆的时候,早点的豆花摊恰好收了,对门卖孔明锁小铺的老掌柜正好来开铺。
七十六号的门锁之上皆是锈斑,幸好唐糖手法熟练,未等对门老掌柜起疑,已然进了宅门。
锁都锈了,宅子当然是所空宅。
裘宝旸十一月初一早上睡眼惺忪被唐糖唤醒,说一定要去暗访乾州。宝二将信将疑,同着她一道过来,了解唐糖急急奔赴的竟是纪二在乾州的宅子,立时不忿起来。
“你说拉哥一道过来寻线索,没线索哥是不会怪你的。可这里真是纪二的宅子?也不像一所贪官的宅子啊?”
“您能不能少说风凉话,他真的可能出事了,我若非无人可求,绝不会来求您一道前来的。他好歹……您就这么希望他出事么?”
“只要是你的忙,哥绝无二话,但事涉纪二的时候,妹妹你能不能稍微理智些?”
“我就是因为理智才判断他有危险。”
“你今晨方才告诉我纪二调任来了遂州,你却不想想,遂州的事上头问责他且不及,怎么会将他塞来这里?齐王用人之际,会舍得让他跑来受死么?哥前阵倒是接到京中风声说要调他去西京,还是水部郎中的肥缺,消息很确实,只是未及问你罢了。唉,纪二这厮,我不知他为何骗你,但他骗得你还少么?”
唐糖果断道:“他再怎么骗也绝不会害我。现在他生死难卜,我不闻不问还是人么?”
“糖糖……你何时与纪二生死相依了?”
唐糖不欲与他辩,红着眼将这久无人迹的空宅里外再度巡视了几圈,当然一无所获。
裘宝旸这人心善,见她真急狠了,劝道:“糖糖啊,纪大人风头正劲,上头终有大人物守护着的,不会出事,你一定要放心。”
唐糖听他这才算是说了句人话,心头略宽慰,翻出她从纪陶卷宗里摘录下的笔记给他瞧,抹泪道:“您看这林时弓家住朱门巷,我们去朱门巷罢?”
裘宝旸斜她一眼:“难为你还记得我们三爷。”
唐糖冤枉透顶:“从无一刻忘记过!”
纪二非将她往乾州引,沉心细想,他说不定已在离她千里之地了。他是真出了事情,还是不过只是想要给她一些惩罚?
是后者罢,唐糖宁肯是后者。
建塔专才林拾弓身后在朱门巷的家显得十分破败,家中只有位看上去十分劳苦朴素的老母亲,连一个家小也无。据说老婆领着孩子回乡下娘家去了。
林拾弓另有一个弟弟,名唤林拾青,四月前说是进京谋生,如今偶有信来,不过报声平安。
林拾弓离世数月,遗物早已清理没了,林母只记得三月末的时候大理寺有位姓纪的大人来家中问过几回案。
二人皆很激动:“那是位甚样的大人?”
“那位大人很和善,又很健谈,留他吃饭,他从不推辞,回回吃得很香,还赞我老太婆手艺,走的时候却悄悄留下些银两来。他翻看了拾弓放在家中的图纸,当时还要走了几份,不过好像并无什么帮助。”
“还有呢?”
“我记得还问了那位纪大人可曾婚娶,他说年末,像是早定了日子的样子,大人还说到时一定会请老太婆我吃喜糖的。”
这个情形倒令唐糖和裘宝旸面面相觑了一回,纪陶同谁私定的终身?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呢?从不见去南院坟前吊唁一个的。
然而除却知道纪陶到遂州鹿洲之前,身在乾州,他们便未寻到任何有用线索了。
二人欲归遂州时,本想选更为舒适的水路,方渡了一程,下一程的渡口竟是为官兵戒了严,据说是水军要在这片水域演习。
他们只好回来走陆路,这回连城门都出不成了,说是西京□□,遂州城已然封了,官道已全面戒了严。
唐糖全副慌了,裘宝旸急问城门口的官兵京城情形,官兵又从何而知?
是夜唐糖将纪二在陈家巷的七十六号的宅子打扫了出来,收拾了两间客房,也只能暂困此间了。
二人被困三日之后,两眼一抹黑的裘宝旸终于在杜记钱庄的杜三胖处打探到了各地情形:居然是皇上的舅父渠侯爷在西京谋反,帮皇上前去平乱的竟是齐王,如今三州大乱,局势难料。
裘宝旸怎么想怎么想不通:“皇上的舅父谋反?为甚不要梁王亲自出马,倒要一个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兄弟帮他们跑去清理门户?这个于理不通啊。”
唐糖道:“说不定皇帝也是怕梁王不好对自己的亲娘舅下手……”
裘宝旸摇头:“不会不会。肯定出大事了,杜三胖那是多灵通的消息,他家小皆在西京,大前天急急来的乾州,拖家带口,逃难似的。”
又过了两日,三胖那里传来的最新消息是,齐王平叛初战告捷,不过西京依旧是风暴的中心,凶险之极,古玩街成天遭歹人趁火打劫。
裘宝旸依然还是摇头:“渠侯这个人路子是野的,但要说他会谋反……我是一万个不信啊。皇上此番居然无力保他,齐王必定使出了什么杀手锏。皇上再贤再明,大约也不肯让这个兄弟这样闹,备不住在京城还有什么动作,京城的局势真不好说……”
唐糖问:“京城都不安全?”爷爷还在京城,还有他……又在何处?
“如今西京最险,遂州岌岌可危,京城必也是乱作一团,难不成纪二引你来此是早有预谋?”
唐糖心头惴惴,咬唇不语。
她隐隐觉得此事和墓室中的卷宗也不无关系,赵思危真是个一时一刻不折腾都不行的主子。二哥哥在那趟浑水里头,真不知牵涉到了何等程度?
裘宝旸叹:“如若是真的,他待你倒还是不错的。”
唐糖抹泪:“这个混蛋,我若见着他,少说也要半月不理他才好。”
裘宝旸很无奈:“你这个样子,半月不理做得到么?哥看你恨不能插翅飞到他身边去。”
唐糖一捶桌:“这就造翅膀去。”
裘宝旸以为耳朵出毛病了,追了去看,见唐糖已然拿了纸笔来画:“纪陶从前想造个能让自己飞起来的东西,现在有了木鸢的经验,倒并非不可行了。”
裘宝旸一头雾水:“糖糖,你说的哥怎么一字听不懂。”
唐糖埋头画了会儿,终是嫌他聒噪,恳求宝二爷再去杜记钱庄继续探听消息。
这天半夜,陈家巷七十六号竟是来的位意想不到的来客。
来人是位二十余岁的女子,见了二人先是问他俩可曾去过朱门巷的林府。裘宝旸索性道明身份,声明他们不是来复查玄黄塔案的钦差,而是为查一位纪大人死因而来。
林妻抖抖瑟瑟取出两沓图纸:“这一沓是家夫生前所绘玄黄塔原图,这一沓,乃是他受人逼迫后的修改稿。三月底那位大人来寻我要时……碍着西京那位人物……无论如何你们回去告诉那位大人,民妇现在愿意交出这两沓图纸,求他一定救救我的儿子。”
“您的儿子在谁手中?”
“渠侯。”
裘宝旸大怒:“那位大人如今离世五个月了,您交这东西给他还有何用?”
“……不可能罢,六月初五那日,那位大人还去乡下寻过我一回,我不然我如何知道这个地址?”
“六月初五?”
裘宝旸与唐糖窃窃道:“那是纪二罢?”
唐糖摇头:“不知道。”
裘宝旸又有些奇:“可六月初的时候你俩刚刚大婚……他那会儿应该天天守着你才对罢。”
唐糖有些尴尬:“我真不知。”
纪二新婚那几日,她还真没好好留意过他,有的时候时常能见,有时候又不知去向,神出鬼没的。
“乾州是非之地,无论他有无责任,这个时候上官肯定建议回避为佳,他何苦来这种地方?”
唐糖如今不愿想他,却是因他生死未卜而揪着心。她问林妻:“六月初五的时候,那位大人看起来有何奇怪之处?比如身上可有伤?或者身子有哪里……不太好?”
林妻摇头:“倒是没有,我母亲那日寿辰,家中包了茴香饺子,还留那位大人用了午饭。大人的胃口还是不错的,也不像有伤。”
唐糖眼睛稍稍亮了一瞬。
裘宝旸亦意识到了,热泪盈眶,却绝不敢高声:“纪二这么高高在上,肯来寻一位小主事的亲眷?而且纪二那种洁癖的程度,根本不可能在别人家用饭。你说纪陶那死小子会不会压根没死?”
他没说到关键,纪二从不食茴香,他从小最烦这个气味。
虽得了条纪陶的好消息,却又虚虚并未落在实处。
又在揪心中度了五日,唐糖手头缺书缺材料,翅膀自然是造不成的。闲来无事说服裘宝旸,回去之后将林妻提供的蓝图交与纪二处置。
“他为此事背了不小的黑锅,若能洗脱,裘大人就是帮了我天大的忙,这份情糖糖我一定是会牢记的。”
裘宝旸哼道:“我可都是看在纪陶的面子。你愿拿便拿去给他,只要你能找见他。”
唐糖警惕问:“您这话什么意思?”
裘宝旸道:“哥刚得消息,纪二这些日子一直就在西京。”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糖糖你别担心,为夫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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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好忙啊,我去奋战第三更了!!!
第46章马球记
城门戒严一撤,唐糖急急策马就要往西京去,裘宝旸不会骑马,一路坐车苦追:“妹妹不要急,他是得齐王的人,齐王现在势头正猛呢。”
“刀剑又不长眼睛。”
“纪陶也是生死未卜啊。”
“宝二爷,不是我不顾纪陶,您觉着他们兄弟俩谁的性子更让人忧心些?纪陶若真还活在世上,到哪儿他都能一呼百应,决计缺不了援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裘宝旸不由点头称是,唐糖头头是道,他实在无计可施。
唐糖骑马他坐车,唐糖比他先到西京渡半天,却眼巴巴望着渡口进不得,西京的情形依旧十分危急,城内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也不让进。
“哥早同你说,来了也是一个结果。爷爷没了孙儿的消息,有孙儿媳妇的消息终觉安慰些。家中现在正需要你,纪二想必亦希望你回家瞧爷爷去的。”
唐糖振作精神,擦干泪道:“宝二哥说的是,我们回京。”
京城亦是草木皆兵的样子,有腰牌入不得城门的官员多了去。多亏宝二爷英明,随身揣了一厚沓紧急公文,不然唐糖连这个京城都回不来。
唐糖一入西院就发现纪方在同自己打眼色,心下即刻了然,纪鹤龄因为大门不出,想必是不晓得这世上发生的事。故而纪二这一阵的情形,他是不知道的。
老爷子很有心思地以唐糖打趣,劈头便管她要出发去遂州时,说好带回来的新人。
唐糖窘得要命:“二哥哥公务繁忙……”
“他自繁忙他的,老头子我又不要看他,看你们母子就好。”
“……”
“糖糖瘦了,老二不定怎么欺侮的你。”
“没有!”
“嘿嘿,这么说来老二待你很好了?老头子眼最毒,糖糖,你自打进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爷爷说的不错罢,你二哥哥待你是不同的。”
“咳咳,爷爷……”
纪方噙泪望那祖孙二人聊天,安心转身出去做事,纪鹤龄这才示意唐糖附耳过去:“纪方只当老头子我是聋子瞎子,老头子我耳聪目明得很!糖糖安心,老二再过三日即可归京,消息确实。”
唐糖惊望祖父,老爷子拍一拍她:“纪方以为老头子我是个废人,小子将他的傻猫都运回了书房,却将你扔在外头,我能不差人前去打探?那猫我见了一面,确有几分呆相。”
“二呆……”
“总之糖糖凡事不要怪他,他待你的心……你日后便知道了。”
爷爷的手刚劲有力,拍得唐糖甚至有些痛,一颗心却有些落定下来,忍泪道:“他不怪我就不错了。”
纪鹤龄仍道:“若还是觉得怨他,糖糖只想想我这孙儿是枚情种啊,便舍不得再怨他了。”
唐糖本来还为他揪着心,一听这两个词,笑又不敢,一时忍得胃都酸了。
冰冻的情种罢。
寝食不安又盼了三日,西京那头的消息未得,府上也无归人至。
次晨唐糖再出门打探,却从裘宝旸处得知,齐王早间已然归了京,今天下午还会去参加什么马球赛。
马球赛乃是京中盛事,逢单月中旬开赛,许多皇戚皆养了自家的马球队。此番西京大乱半月,方才得以平复,马球赛居然雷打不动如期进行,世人皆以为盛世安稳,赌局投注的地方早就是人头攒动。
今日下午开赛的这一场格外引人关注,乃是由齐王的马球队对垒梁王的马球队。
宝二爷分外激动:“哥押五十两银子买梁王胜。”
“他们还有心思玩马球么?”
宝二爷买了票便拉着唐糖一道观战:“为什么没有心思,马球是马球,争端是争端,又不用二王亲自上场。”
唐糖只挂心一件事,却没有心思前往,裘宝旸劝说:“齐王最需要人捧场的时候,纪二即便回了,总不见得告辞齐王,专为回府瞧他的小媳妇罢?去了马球赛方能见着他,信哥一回嘛。”
唐糖将信将疑跟着入了球场。京城人对马球的狂热真是难以想见,这些权贵的心更真不知装的都是什么,一方据说是平乱归来的英雄,一方刚丧了舅舅。包厢之中二王紧挨着坐,不动声色接茬演,一派兄友弟恭形容。
唐糖目光搜寻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未曾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再想要退出马球场去,整个场子早已是人潮汹涌,连退路也寻不见一条。
马场的太监挥旗开赛前,还特别替皇上宣了一条消息,除夕夜的正午时分,这个场子将会有场加赛,今日的胜者,要对垒的是皇上的皇家马球队。整个京城的球客赌客皆是,山呼万岁完罢,各自疯狂呐喊着捧场球队名号,久久难歇。
唐糖淹没在醉生梦死的人群里头,球赛既没兴致也瞧不分明,寻人又不见,直至裘宝旸来唤她:“娘的,哥输钱了!有人这是要作死呢,灭了人家的舅舅,今日又赶回来灭人家的马球队,真的以为这样做很威风么!”
“宝二哥您小点儿声!”
裘宝旸不理:“怕什么,你没听见?场子里的赌客都在为梁王不忿呢,圣上也是太兄友弟恭了,送了脸去给人蹬鼻子往上攀。”
唐糖劝:“您也说了水很深,不明情形您还是少说几句罢。”
“水再深,是个人小时候都学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出来混迟早要还,世上哪有永世的便宜可占?哥倒想很看看这般得理不饶人,此王将来又会是何等下场。”
唐糖现在想不了远处的事,赵思危现下安好,又不代表旁人安好……
裘宝旸见她神情恹恹的,方才想起纪二来:“哥同你说了他此番是升迁去了水部,西京内乱刚平,再说他在那头一时分不开身也是有的,他在西京牵挂本来就多,有家有口……哥同你说,谢三胖昨日回来了,告诉我那个纪刀刀……”
唐糖知道裘宝旸又欲提纪二那个西京外室,狠瞪一眼回去,堵了他胡说之口。
是夜,唐糖归家接到份顺通镖局发来的包裹,寄件地乃是京城,包裹内有件木制的古器,唐糖认得那是前朝制的麒麟锁盒,经三十六道关卡可开。
包裹上的字是镖局的人写的,寄件人不明,唐糖一心守候一人消息,不免又想着会不会是纪二这个混球,在同她玩什么花样。
她坐在灯下细细解,待到最后一道锁,她屏了呼吸抽开那枚小抽屉,结局却失望得要命,盒子里是一封蓝皮信。
赵思危没来由送来这么件小玩物,在信中先写下几句西京风物人情,又将马球赛的规则打法不厌其烦细述十余条,更教她如何下注,还打趣田公子想不想发财。
赵思危十分阔气,还说田公子若想发财的话,除夕夜那一场马球赛,就该投了一家一当去买他齐王胜,输了寻他赵思危报账便是。
口气大得要命,偏生一句未提在西京的人,西京的战况……何故一场大乱,忽就悄无声息鸣了金,世道上最后一丝传言都教那场如火如荼的马球赛事盖得嗅不见,一切当真回归了太平?
唐糖压根无心细读,赵思危那么个惜言如金之人,愈是扯东扯西,她愈有不详预感。
二呆是半月前就被打包送回的京城,同二呆同归的还有纪二在遂州宅子里那一批书,包括纪陶留给唐糖的那一册《墨子残卷》,此刻全都卧在纪二的书房里头。
唐糖从回来那天起,就夜夜霸书房不出,好于那人回来的第一时间逮住他。
今夜玩罢那只麒麟锁盒闲极无聊,终于又捧起了《墨子残卷》。
自打出公主墓,她还未碰过这册书。如今再翻读上古浮尘那一章,墓中情形竟是再次活生生浮于眼前,书中所绘亦一一得了印证,不由赞叹不绝,忍不住继而往下读去。
沉迷书中倒有另一好处,就是暂可忘却眼前揪心之事。唐糖不觉读了半夜,直到月落西窗,外头已是漫天轻霜,青灰色的天际露了一道微光。
她觉得有点困了,掩卷倒头而卧,卧的正是纪二的软榻。
睡了不知多久,面上一阵麻麻痒痒,唐糖斥了声:“二呆别闹。”
她被扰得翻了个身,那二呆却像是不肯依饶,非湿乎乎地搭着她的脸,唐糖气得挥了把:“二呆子,你不好天天这个样子无赖罢,就再容我多睡一会儿!”
现在连耳朵根也是热乎乎的了:“我说你这呆毛,究竟什么意思!”恨恨回转身,却对上一张胡茬密布的脸。
唐糖以为做梦,狠命往那胡子上揪了一把:“痛是不痛?”
纪理手中晃一晃那个麒麟锁盒,酸道:“我竟不知,他同你写信,向来都是署名思危?”
“大人有种不要扯别的,只告诉我,您方才在做什么?”
“哼。”
唐糖恼极,一手掰过他的脸,凑上去便啃:“我是个混账,大人却还不如二呆。”
他只管闭眼受用着,也不顾惜痛:“怎的不如?”
“二呆知道回家,您是连家都不要了。”
“唐小姐还不是连命都不要?”
本来已然风平浪歇,唐糖不堪那些胡子,正细细密密往他眼睛上啄。听了这句,唐糖一口咬得狠极:“那能一样么?”
纪理思及当时九死一生情形,就差那么一口气……他拨了她一下,凶道:“这话当我问你!能一样么?”
唐糖火了,将手中残卷往他面上一砸:“纪二你给我仔细读完第九章再来聒噪!还有,纪陶还活着,您喜欢教训人,便等他回来一并教训好了!”
纪二顿了顿:“哦?”
他愣神的样子让唐糖心神慌了一瞬,继而甩了书,再次将他的脸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这就是福利?
大纲菌:尼想简单了纪二,福利当然是大的,呵呵呵
纪二:你一呵我就知道出事了
第47章表衷肠
只一瞬风卷残云,唐糖却忽然停了,搂着他的脖子正色问:“听闻大人调任去了西京?升迁大喜,作甚告诉我贬官去了乾州。”
纪理本来任她放肆,受用得根本不想言语,此刻闭了眼恼极:“唐小姐知道受骗的滋味了?调任哪里还不是一样形单影只。”
唐糖咬他鼻子:“以牙还牙是不是!我骗了你的财,还是骗你的色?财……我可以包养你的,色……哼,哼,大人自己清楚!”
纪理别开眼睛:“你就是嫌弃我。”
“我都说了要包养大人,嫌弃个鬼哦?这些日子身上可曾受了伤?”
纪理摇头:“哼,再伤哪及被骗的心伤。”
“你也别一口一个骗子地唤,我从未打算骗你,大人生死未卜的这些日子,我又细细想了千百回,您若活着回来,我不惧坦言自己那点混账心思……纪二你别用胡子扎我,诶不要闹了,你今天倒是有没有工夫听我说?”
纪理忍笑停下:“有。”
“你笑什么,屡屡迫我说出我对你的情意,真欲开口说了,你又这个样子。”
他受不了唐糖一本正经的样子,捉了她脑袋来又是一通胡乱猛扎:“小狐狸。”
唐糖挣了挣:“你先放开,听了也别生气。”
“横竖早已被你气死了。你说。”
“我……从小就喜欢纪陶。”
“这是你对我的情意?”
“大人容我从头说完。”
“哼。”
“六岁,嗯,七岁的时候我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抄下来,镂在他的书桌底下,镂在孔明锁上,镂在绿豆酥上……”
“哼。”
“你不要总是哼,也不要满腹龌龊念头,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小时候的念头十分纯粹,自觉没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老三可曾领情?”
“纪陶又不知道……他领的什么情?”
“老三向来笨极。”
“你别再诋毁他,再说我为甚要他领情?天上的星星好看,也不定非要摘下来挂在脖子上罢?”
“后来?”
“后来我回孟州,纪陶在京城,给他回信我先用孟州的酸黄果挤了汁兑了水,沾了在信纸底面上描那一句死生契阔,待水渍干透,酸黄果的颜色便消隐不见,我再于纸上沾墨写信。我想……他若哪天灯下一烤,信底的字便显出来,哎,不过我猜他不会去烤的。”
“好生缠绵的心思。”
唐糖低下头:“大人……”
“可惜一个傻一个笨。”
“啐!在大人眼中旁人都是呆傻蠢笨,就你绝顶聪明。”
“我再聪明也嗅不出此前哪一句是唐小姐对我的情意。”
“大人能不能不要急?您就是这样逼人太甚!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您有情意,我甚至都不知道您哪里好,臭名昭著,臭脾气一堆,臭毛病也是一堆,成天哼哼哼,哼这哼哪,天底下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入您的法眼,遂您的心意,哪怕让你说上一个好字。”
“所以觉得我很有趣?”
“有趣个鬼!是你马不停蹄地勾引我,勾引我……”
“哼,我勾引你?”
“我都肯承认自己是个混账,大人若是有种,就也别再耍赖。”
“……”
唐糖终又翻开《墨子残卷》:“求大人详读第九章。”
“好。”纪理见她神色珍重,依言坐于案后,捧了书册来阅。
唐糖这才得以起身,整肃衣衫,转身去给纪二端茶,回头望望他难得狼狈的胡茬子脸,又去绞了面巾递于他擦拭。
第九章很长,一直读到日头老高,纪理方才缓缓释卷,问一直静守一旁的唐糖:“所以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