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比初时更添三分霸道。
“唔……那您还不快停下来。”
他不但停不下来,更觉得十分不够,索性将那个傻呆呆半搂着他的人轻轻托于臂间,方便辗转欺侮。
“唐小姐近来毫无长进,真是愈发的硌手了。”
唐糖只觉唇齿都几近融化:“又是碎尸味道,又嫌硌手,大人完全可以撒手么……”
“我口味重。”
“……”
“不知唐小姐眼中的我又是如何?”
“我……就是觉得大人十分的……动人。”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一个词来。
“那你告诉我,一会儿我在最后一宫,你在何处?”
话题终又再次绕了回来。
唐糖恨得咬他一口,这回咬得重了些,咬完却伸指替他揉揉唇:“您知道么,大人真是傻得可爱……我记得大人嘱咐过,这种事情往后要事先知会,您知不知道……真正想亲大人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知会大人。”
纪理吃痛地任着她揉:“哼,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好罢。我先说句良心话,是大人救了我。若是大人未到这里,靠我独自在主墓室里凭自己听声辨位来关闭迷宫,也不是一定不可以,不过没有十天半月的也决计做不完。但我只要不曾饿死,终归也要想法将东西带出去的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兴许罢。”
“那么大人猜……到时我要如何将东西带离公主墓?”
“哼,猜得透我还问你做什么。”
“所以说大人傻得可爱,我问你,这里的墓室是何物筑就?”
“冰。”
“嗯,冰又是从何而来?这直接说明底下必有水源,不然这间冰墓根本无法筑成。机巧设计的关键在于那些活门的设置,然而设了活门则必设死门,如此构造精巧讲究的墓室,一定会预设自毁机关,以便遇到手段……恶劣的盗墓者时,能保护墓|岤自身不至暴露于光天化日。如此精妙的墓室,建造者却未曾在墓中设置那些骇人暗器,您觉得他届时,打算以何物来毁墓?”
“……将墓室全副冰封于冰川之下?”
唐糖点头,搂着他又啄一口:“这会儿才像大人自己么。故而最后一宫墓室关闭那一瞬,底下某一处的水闸,预计一定会被联动开启。封在冰川之下的水温必然极低,但因为绝不会瞬间结冻,故而……”
“冰会向上浮?”
“应该会漂浮一阵子,直到冰川之下蓄存的水淹没了它为止。少时只见大人读书,也未见大人凫过水,大人的水性还好么?”
“尚好。”
“有纪陶好么?”
“……差不多。”
“那太棒了。”唐糖交与他一柄凿子:“大人记得算仔细,最后一步您一定要在上离宫的墓室内,墓室关闭之后,您若是听见外头有水声传来,速速用它凿穿墓室顶,带了冰盒逃去水中,再经由下来时的那个口子,攀上崖壁。一刻都不要停顿,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水温过低,大人就会冻伤。至于那位不速之客……您既确认他同我们无关,我便管不了他了。”
“哼,这便是唐小姐所谓的出口?”
纪二气呼呼的样子煞是有趣,唐糖上了瘾,忍不住又攀去吻他,不料竟被他一闪而开:“还是那一问,那刻你在何处?”
任他躲闪,唐糖偏是强行霸着他啄了一口:“大人又犯傻,我当然就在此处。我难道是个傻子么?自然一样也要凿开墓室顶部,往上攀逃的。”
纪理抬头望望这间三层高的主墓室,一脸的狐疑:“这么高你如何凿?”
她自工具囊翻检出一团软绳,挥钩奋力往上一抛,钩子正好牢牢钉在了冰墓的天花板上,软绳很长,一直垂落在了地上。
唐糖轻描淡写:“看见没有,我是早有预备。大人随身带了个大冰盒,我这儿屋子却高,也总算公平……一回正好比比我俩谁先出去。”
纪理望着那段软绳沉吟不语。
唐糖特地演示了一回窜上去又滑下来的熟练技巧:“一会儿若是我比您先上去,大人给我什么好处?总要立个彩头的罢。”
纪理仍是一脸狐疑:“彩头?哼,你要什么彩头,想将你欠我的账一笔勾销?”
唐糖调笑道:“大人这个财迷,这种能算彩头么?”
“那你要什么?”
她笑眯眯扑进他怀里,竟将个小手径直往他衣襟内一钻。
冰凉的触觉将他激得身子巨颤,纪理恼极呵斥:“糖糖!”
唐糖却不甘休,手指头偏生在那个地方涟漪般划了好多个圈,忽而顿住了:“这里是何物?好像是一处疤?”
“胎记。”
“哦,我没曾见过。”
“你如何得见?”
“是我太不了解大人了。”唐糖眼圈骤红,又往那儿划了划:“唐小姐就是个放肆得无法无天的野孩子,大人当真……喜欢么?”
纪理被她划得心猿意马:“嗯。”
唐糖却簌簌落下泪来:“但您就是不信我。”
纪理慌了神,捉了她的手哑声问:“一会儿真会出来寻我?”
唐糖只管哭得稀里哗啦:“我不出来作什么!留在这里给墓主陪葬么?”
“……”
唐糖抬起泪眼:“即便墓主显了神通非要留我陪葬,我这么一个混账,您以为真能舍得大人么?”
“糖……”
“您搂紧些……哼,再紧一些,不是这样!还得再紧,您究竟会不会抱媳妇么。我心都凉了,大人太伤人了,混账也是有心的罢……呜呜……”
这小孩如今变得愈发能哭,哭得人心都快碎了,他从来就不懂得招架,这刻只能揉着她的背声声劝:“你要甚样的彩头我都应了你的可好?”
“那您现在信不信我?”
他乖乖道了声:“嗯。”
唐糖满意地去勾一勾他的下巴,仍顾着嘴硬:“那也不够,不将您亲得晕死过去今日绝不算完。”再勾一勾,热情得似一团火。
许久之后,唐糖有些懊恼地问:“大人觉得怎样?”
“哼,看来唐小姐还需再接再厉,晕是晕了,离死过去却为时尚早。”
唐糖奈何不得,轻喘着拍他:“够啦,唐小姐讨饶,我采补完了阳气,现在还须得干活呢。”
他不舍地松开她:“小狐狸。”
“那您就是老狐狸。”
“……小妖精。”
“大人这算是褒奖么?”
“算。”
“谢大人。”唐糖眨一眨眼,将冰盒送在他手里,装作不经意催他出墓室:“门就要开了,大人保重,我们……得回见了。”
“过来。”
她听话走了去,纪理褪□上羊皮,呼啦将她裹成一头熊,最后捏了把她的鼻子,“七声短叩代表我你要时刻想着我,唐小姐听见务必回覆三声。”
唐糖低头咬唇:“噢。”
“两次一长三短,代表我提醒你吃东西,三次一长三短,代表我命令你必须歇下来睡觉。”
唐糖一味深埋脑袋忍泪:“这么多,婆婆妈妈的……”
“哼,唐小姐认栽就好。两次一长二短,代表我正思念唐小姐……你最好一一回覆。”
墓室门开,纪理转身大步离去,听见唐糖在身后低唤:“大人往后说情话……别再斗狠似的了。”
他回转身,“嗯”了声,意味深长捏一捏她的脸,走了。
尽管裹着羊皮,失却了怀抱,主墓室内的空气终究渐渐阴冷下来,刺骨的阴寒由脖颈钻入身体。
不知从何处来了缕风,虽是极细一束,却呜咽有声。
《墨子残卷》上书,金刚晶石乃是一种外形近乎透明的奇异材料,色泽黯淡于冰,却又与冰几能乱真,世间尚无利器可破。
此际主墓室之门紧闭,究竟何处来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幸福滴转圈圈
大纲菌:可怜的纪二,你就定居在小剧场里永远没心没肺下去罢,多好啊。
第42章还阳记
唐糖未及擦干慌忙间淌下的泪,已然听见,旁侧墓室报来平安与方位的叩击声。
没她在侧,纪二穿行的速度显然快了许多,第二间墓室随即又起叩击声,紧挨着的是那七声短叩,唐糖急急回应了三下,攀身去扳右上方的那柄碧玉鸱尾龙头闸。
“哐当”巨响传来,另有铁屑争相撞击的细琐声音,宫室与宫室得以合拢,第一间九宫之门被关闭了。
还剩下二百一十五间。
行走到第一百七十六宫的时候,唐糖已然又要靠信香烫痛自己来维持神智,纪理大约是感知到了这家伙反应迟钝,敲来三次一长三短,勒令她休息。
她是被墓室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的,窝在羊皮里一觉醒来身子尚算温暖,那像极了纪二的声音,又偏生略嫌沙哑。
唐糖急急发出七声短叩,很快得到了告知平安的回叩声,另伴着代表思念的两次一长二短。
咳嗽声再未出现,纪二知道唐糖醒来,二人开始继续合作通过迷宫……
主墓室内依然是隐隐有小风,却根本寻不见那一缕细风的来处。
那些极简却或长或短的叩击声,像是叩在冰凉墓室壁上的声声情话,唐糖极贪恋地听……他现在的方位是下坤宫水室,还有最后十间墓室了。
……
现在他终于到达了最后一间墓室。
唐糖凝神听他报完了方位和平安,之后传来的并非“我想你”或者“想着我”之类的长叩短击,却是一阵如鼓如擂的怦怦声,
这人这回不叩墙了,痴了似的换拳头猛擂墓室冰墙。
唐糖悄悄摸一摸自己的心跳,本已挥起拳头触及了墙面。终是咬牙忍了忍,颓然收起,攀上去扳墙面上的最后一枚碧玉赑屃龙头。
隆隆的水声传来,纪二叩击墙面询问平安的急促声响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冰筑的墓室脱离主墓室,一同悄悄上浮,晶石铸就的主墓室,疾速撞破冰川,坠入冰川下的深河。
唐糖从前只知陵墓自毁的真相十分残酷,却绝没想过有一朝她会用这种方式亲历,她细细附墙倾听,想要听出这是怎样的一处川底,周遭还会布有甚样机巧,可惜金刚晶石的墓室壁有些艰难。
也许齐王说得是对的,她这样的人,这种遇所难遇的事情不亲历一回,大概一世都不能够甘心。即便代价有一点点大。
她认命地裹紧了羊皮,上头的他的余温,早就消散了。
那个人素来沉稳可靠,即便只是为了纪陶,也一定会不辱使命,将卷宗带到正确的人手中。这个她是极放心的。
而他自己……总的来说身强体壮,纵然身患小疾,骨子里亦有些婆妈,就算稍微多花个两三天憎恨一个混账兼骗子,大约也是不会太伤身体的罢?
外头没有声音,现在连呼呼的细小风声也已经消隐,唐糖决定什么都不要想,先闭上眼睛睡一觉。(<href=”lwen2”trt=”_blnk”>lwen2平南文学网)
因为认命,倒是安了心,川底一定正在缓缓结冻,愈加冰寒,或许一觉睡过去就……
损人墓|岤还能死得如此之爽快,纪陶,这究竟是老天怜悯,还是你在保佑我这混账?
然而她讶然听见“哐琅”数声巨响,天花的东南侧角上,陡然坠下一块二尺见方的晶石板来,倒足有一尺来厚。
金刚晶石坚若磐石,世间绝无利器可切,方才若不是天花板上另有一层厚厚的冰,唐糖连那枚绳钩都别想钉上去,早就在纪大人跟前露陷了。
她当然难以置信,然而冰水先是稀稀落落灌进墓仓,随后一股洪流……猛地涌进来、涌进来。
唐糖虽被卷在冰冷涡流之中不辨方向,心却如死灰复燃,她屏息勉力摸了一瞬,强忍冰寒,终向东南角的上游奋力划去。
唐糖觉得鼻尖尖上有一丝痒,她挠一挠,眼皮子动了动,更是有些恼。之前……她好像是想好了可以睡一世的,什么意思嘛,天光作甚这么会儿就亮了,还如此的刺眼。
揪一揪身上盖的,竟然不是羊皮,却是一床绵软之极的丝被,蓬蓬松松,散出被太阳炙烤过的喷香气息。
摸一把散乱的头发,却也是香香滑滑……一双小臂火辣辣尚有痛意,不过已然密密被缠裹了纱布,药味幸而不算浓。
唐糖猛坐起来,她还活着!
“二爷……少奶奶醒了!阿步你快去唤二爷!”
她还是恍然不敢信:“小……橘子?”
小橘子泪奔不止,告诉唐糖,她是在老管家接阿步信之后,于四天前同崔先生一道赶来的遂州。他们也是赶得巧了,唐糖就是三天前被二爷带回来的,昏睡至今。
唐糖冲口而出:“他还好么?可曾伤了哪里?我去看看他。”
小橘子破涕为笑:“少奶奶去哪里看?这里就是二爷的卧室啊。二爷身上的伤还好,听阿步说是小伤。您这回烧得比上回来得还来势汹汹,二爷衣不解带守了您三天三夜,今晨听说要去一回衙门,看阿步这会儿还未将他唤来,大约是已经走了罢。”
唐糖现在冷静下来了,知道一时不用见他,反倒了暗松口气。又想想他一会儿总要回来,终究逃无可逃,蒙脸叹了声:“这下是真的完蛋了,死了倒是再不用再犯这个愁。”
小橘子竟十分不平:“少奶奶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三天前那个夜里我们见二爷抱回个血人,您的脸上身上臂上不是破的就是紫的,我都被您给吓哭了。这北风都未起,您是怎么跑去什么冰窟窿里的啊?阿步听崔先生说,若非一路上二爷将您捂得极暖,再差一口气,险些就救不过来了!”
唐糖亦在回想,一开始她在主墓室中躺下,然后……再然后……
“呃,真的么……呵,呵呵。”
现在唐糖全然想起来了,想得面上红通通的,橘子大约会觉得她没有心,她又不好解释,自己是真的没脸见人。
“二爷!”房门竟是开了,小橘子乖乖巧巧退了出去。
唐糖本欲躺倒装死,那人步履倒快,早已行至榻旁。
她骨碌调妥了坐姿,硬着头皮对他挤了笑:“大人早。我没……没事了。”
纪理根本没正眼看她,也无一句嘘寒问暖,径直道:“冰盒里的卷宗我已然交与齐王,齐王要我转告田公子,他正想法找人拓下。至于那本小册子,我也当知会唐小姐一声……不见了。”
“那册手书的《道生一》……不见了?怎么会?”都未及翻上一翻。
“不知道,当时很忙,许是我大意了。”
他当时很忙,很忙……唐糖面又红了,了然点头,低声下气劝慰:“不要紧的,小东西嘛,总是难免的。”
纪理继而冷声问:“唐小姐从下沉的主墓室中出来时,可曾看见了那个人?”
“什么人?九宫中未露面的那位?”
纪理只是一味盘问,声音里毫无温度:“我问你可曾看见。”
唐糖摇头:“不曾。不过说起来,那个人倒真还可能救了我……主墓室足一尺厚的顶板,在我眼前生生被切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口子。”
“方口?”
唐糖点头:“大人,我得了生机,心里只想着要速速往上游,当时我欢喜极了,真的是一心……”
她愈说愈发现这样的话十分混蛋,立时红了眼眶。
纪理冷冰冰打断她:“只需告诉我当时周围有没有人。”
唐糖颓丧答:“未曾觉察有人。”
“主墓室究竟何物铸就?”
“唤作……金刚晶石。”
“恕我孤陋寡闻。”
“那是一种如冰透明……却偏又坚硬如石的特殊材质,据我原先的认知,世间并无利器可以切开的。”
“那个软木浮圈,是唐小姐当初下崖之时带下去的?”
唐糖当然记起了那个东西,摇头道:“我最后全身冻得都快僵硬了,若非在水中摸着那个软木浮圈,估计就……却不知道是谁带去的,我以为是大人带去的。”
“不是我。”
“会不会是那人带去的,这么说来……那人很有可能多半不会凫水啊!大人以为会是谁?”
“我不知。之后……你还记得起什么?”
那个时候她虽晕晕沉沉,终究还是存留了一些神智,记得什么……怎么说出口呢,说她记得他终于如何捞到了自己,又如何替她褪去浑身湿衣,将她紧搂怀中?
本来是令人难以启齿的亲近,然而那一刻似真似幻,冰与火、死与生,却毫不让她觉得受了侵犯。无关情与欲,只有相依为命的相拥和爱护。
然而看着他今番这个神情,唐糖却连到了口边的那个谢字,都退却了。
唐糖脸红透了:“大人……我不记得了。”
“知道了。”
唐糖偷眼瞧了他好几回,他的面色谈说不上来不好,却自始至终全无半点波澜。
见他问完话就欲转身,唐糖一急,一把拽紧了那只手:“大人留步……”
“不要碰我。”
纪理冷冷将她手一甩,头也不回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大纲菌要窝保持冷静耐心矜持……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p;手感¥&p;&p;¥手感……&p;手感,哎,这个时候让我转身!转身!转身!!!怎么安排的……摔!
大纲菌:再过几章的样子吧,泥很快……就要有一个大福利了,真的相信我,绝对是天大的……福利。
纪二:糖糖喜欢骗我,大纲菌也喜欢骗我,窝好像又要被大纲菌骗了
大纲菌:喜欢你,才喜欢骗你(每次乖乖被骗的纪二萌萌哒,括号里的字不要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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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大女人
半月后唐糖连脸上的小冻疮都好利索了。
此前有天,纪二出了门,阿步与崔先生亦不在,家里只剩唐糖和小橘子,竟是来了位不曾料想的客人。
齐王殿下亲来探田公子病。
是时唐糖措手不及,身上着的还是女装,面上小冻斑尚未消退,缀于两颊,看起来傻得要命。
齐王依旧呼她田公子,很是嘘寒问暖了两句,谢她劳苦功高,却又道:“若非有田公子制的那只高飞的木鸢,纪大人得以及时往崖上报信,本王对墓底的情形便一无所知,便谈不上后来的施救。本王幸得未依田公子所嘱,半月之后才派人下崖接应,即便取到了卷宗,真不知到时它是冰,还是水?”
这半夸半贬,唐糖倒很惭愧:“小人思虑是不及纪大人周全的。”
“放心,冰盒中取出的东西安好,如今已然完成了拓印,不过还须进一步的整理。”
“呃……幸好。”
齐王忽问:“田公子此番为我出力,九死一生,世人皆说我赵思危寡义薄情,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啊?”唐糖如何敢答?
他一摆手:“你不必答我,本王自己都说不清。不过,本王知道差一点就看不到你……下回若无十分把握,我无意再让公子冒险了。”
他的目光似针投来,唐糖心惊得一时无处躲藏。
幸而他并未打算深入这个话题,却问:“那份卷宗,公子不欲读一读么?”
唐糖原本是不怕的,然而她根本不明其间水深水浅,纪陶因为此物连性命都……若是那个人不愿她涉入太深,她若读了,岂非又惹他不快?
东西都出来了,纪二会有计较的,她还是省省罢。
“殿下说笑了,小人卖的是手艺。卷宗里的东西,恕我读不懂。”
“也罢。本王要告辞了,公子安心养病,遇上任何难事,随时寻我不必犹豫。”
齐王行出几步又回身问:“有人是不是告诉过公子,我朝三司之中,有你这种雕虫小技的能人比比皆是?”
唐糖想起来,这个话……纪二从前的确是说过的:“小人……”
“这种浑话不必理会。公子技艺之精湛……往后本王要仰仗之处,想必不会少。下次不得在我面前自称小人,唤我赵思危,或者……思危。”
“……”
“不得推辞。”
恭送这个赵思危走人,唐糖自己心里嗤笑,手艺精湛?连活下来都是侥幸,精湛个鬼噢。
若不是如此侥幸,被那神秘人救得一命,家里这位大约也不会半月对她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他大约是被她欺伤了,这阵子成天早出晚归,偶尔同唐糖在宅子里擦肩而过,全然视而不见,连个“哼”字都吝啬给。唐糖在哪儿,他要么躲着避着,要么全然当她是透明人。
将心比心,将他精明一世左右逢源的纪大人当个傻子耍,睁着眼说瞎话,指着一块石头告诉他那是冰。一个比鬼还精的人……他就这么信了。
那种情势下,石头外头的确裹着冰,外行人信便信了。更要命的是,唐糖当时一个顺手还……滋味是难忘之极,结果是人家从里到外丢到了家,面子里子尽碎,能理她就有鬼了。
这样罪无可恕的骗子兼混账,换作是她唐小姐,大约也是不愿搭理的。
二呆倒是经常跳进他的书房去陪伴,不过听阿步说,他家二爷近来连二呆都看不大顺眼,常常把那呆毛轰到书房外头去。
因为纪二将卧室让给了唐糖,自己成日宿在客房。
二呆不仅呆,皮也厚,被轰出了书房,依然顾我,偏偏又往客房里头钻。
唐糖也想学了二呆的厚颜无耻,轰就轰么,死猪不怕开水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犹豫了几番,究竟没能拉开这个面子。
她又设想了上百种致歉辞:我不是全都在骗你,我说的话半真半假你难道听不懂?真的假不了,我不是骗色,是真的对你心怀鬼……唉,此类混账话要能说出口,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个人?
现在唐糖想瞧他一眼都得偷偷摸摸。她知道大人气色一般,依然不肯吃药,每天睡得极晚,起得极早,吃得又极少,夜里估计并不安眠,夜半时常踱进院子里灌一阵冷风……灌完接着往书房里挑灯夜坐,一坐就到了天光大亮。
唐糖什么都知道,却只能将他梗在心里头。
日出日落,秋凉一天胜过一天,她却始终没能拉下这个脸。
横竖无人管,唐糖病好全了,整装跑去府衙裘宝旸处点卯:“小的回来给大人请安了!”
裘宝旸激动不已,一把扶她起来,转来转去地瞧:“白了胖了,好看了!告诉哥,同纪二分家之后,一定过得舒心是不是!”
唐糖横他一眼:“我就从家里来,分的什么家。”
“难道不是他同那个外室藕断丝连,你一气之下回家去了?”
“您把我卖了我还没及同您算账,您又来!您还是同我讲案子算了,宝二哥查下来有何进展?”
说起此事裘宝旸来了劲头:“不瞒你说,哥近来沉下心来浪里淘沙,进展确然不小。就哥手上这批卷宗,纪陶此前追查的旧案里头,与三条大线牵扯极深,一者是谢家军以及纪大哥十年前无名失踪案,此案一直是个悬案,纪陶为了大哥想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在情理之中,第二件……你猜是什么?”
“猜不到。”
“西京将门卢氏……谋反案。”
“卢将军……可是明瑜公主驸马!”
“看来糖糖很清楚啊。”
“不过是有所耳闻。”
“那哥给你细讲。这位老驸马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卢氏不臣之心已久,两年前公主薨后,卢将军终因谋反罪被打入天牢,居然在牢中放出狂言来,扬言要拉上至少百位权贵要员一同陪葬;说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不过是密谋造反被揭,不巧中了刀;说这个世上黑灯瞎火里干出的冠冕堂皇事还少了么,不如一同牵出来溜溜!”
“这话……仿佛也不算错。”
“嘿嘿,谁说不是?不过哥记得被他这么一弄,两年前朝中实在是人心惶惶的,正事都没有人干了啊。”
唐糖在想公主墓中的卷宗:“卢氏力量了得,他在牢里轻轻咬一口,外头吓得抖三抖。”
“老儿绝非轻咬,他当时随便指了几个倒霉蛋,周刺史杀妻,王御史早年科场舞弊,刘尚书扒灰……全都是老儿从狱中抖搂出来的,指哪儿打哪儿,神了。涉案人之多,牵涉时间跨度之大,案件之五花八门,哥是闻所未闻……他连官员未曾发迹时的许多黑账都能抖搂出来,到后来朝中简直人人自危,世道眼看就要乱了套。这位老驸马爷居然在狱中离奇猝死!这才免了一场。”
“其实不做亏心事,又何怕……”
“话虽这么说,可谁又没点……呃,哥也不怕露家丑,就拿我家老头子来说罢。”
“裘全德老大人?令尊不是出了名的清风、板正?”
“哼,这个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当知我朝官员娶妻纳妾制度之严,娶纳一回那都是要去吏部登记备案的。我家老爷子,居然在外包养了一双十六岁的姐妹花,一听闻姓卢的在天牢里咬人,急得火上房,只好求我老娘去托吏部侍郎的夫人,将那对小姑娘给补报了手续,接回了府,这才算安心。事后把我娘给气得,说我家宝旸都还未娶呢!”
唐糖忍笑:“令尊好牙口。”
“切,你家纪二牙口就差了么?他根本不怕路迢迢,把人养在西京……”
“裘大人您从今起仔细记下,毁他就是毁我!”
“糖糖?那天哥看他连你的死活都不肯顾,你如何愈发护着他?真……动了心?”
唐糖自知失态,窘脸催促:“您只管说正事。您觉得那位明瑜驸马的黑账,究竟是甚样的一本帐,是他信口咬两个人罢了,还是真有什么书面的黑账本?”
“书面的黑账……以卢氏的来头,权倾五朝,势力滔天,几成一害,娶过两位公主,出过三位皇后娘娘……直到先皇继位,正式开始收拾卢氏,那劲头才得以消减。但是卢氏关系网之密布,说不定真能整出这样一本黑账来,从九品小吏到达官显贵无所不包……说不好,哥真说不好。若真如此,卢氏太可怕了,那么多别人的秘密,这东西落在无论谁的手上,绝对都是福祸难料啊。”
裘宝旸其人粗中有细,他这番话,唐糖听得很是心惊。
权贵的黑账、墓室中带出的卷宗,纪陶也许经手过的复本……
“纪陶……真的是凶多吉少啊。”
“糖糖你说什么?”
糖糖揉眼睛:“……没什么,不是还有第三件线索,您接着说。”
“哥怕说了你又不高兴,哼,这第三桩就是出在今春……”
唐糖了然问:“难道是……乾州玄黄塔坍塌案?”
“你怎知道!”
“他……本就受了许多委屈,纪陶必是为他二哥不平嘛。”
“你!自己阅卷宗去罢,如今一扯到纪二,你这是非黑白……哥都懒得说你。”
如山的旧卷宗,唐糖埋头读了一天,未曾发现纪二有甚大的不妥,倒发现乾州案中,有一名被问了斩的小主事,名为林拾功。
林主事乃是一名建塔专才,全国各处由他辅建的名塔遍布。玄黄塔的蓝图本是由他所绘,纵是纪二签署了石料买办文书,塔身出事,上头当然急于找寻一批更为直接的冤大头,当时还斩杀了一拨主要干系人,其中就包括这位林主事。
看得出纪陶对此人很感兴趣,特意将这位林主事的情形摘录得极为细致,唐糖询问裘宝旸,裘大人却想不通缘故。
想来这卢氏案、乾州案,乃至齐王那里的卷宗究竟当不当阅……最好的法子就是回家直接询问纪二。
可是人家现在压根就不理她,这个口要她如何开?
唐糖很烦恼。
“糖糖?走,散衙了,哥送你回。”
“宝二哥少等,我另有私事请教!”
“何事?”
唐糖犹豫了一瞬,终问:“我听纪陶说,宝二哥早年泡过许多的……妞?”
裘宝旸气得挠腮:“那小子居然同你揭哥的短!你是想听哥讲我屡败屡战的丢人战绩罢?”
“我是真的有事请教。”
裘宝旸想她这一天怏怏不乐,别是真和纪二正生嫌隙,真是楚楚可怜的,便生恻隐之心:“罢了,你问便是,哥总归言无不尽。”
“那个,妞……生气的时候,宝二哥都是怎么办的?”
“那得看是什么情形。生气其实最好办,比如哥约了妞去看日落,哥到晚了,太阳已经落了山,妞自然生气,哥怎么办?约了明天再来看?那哥就是傻子,当然小手一牵,搂着她接茬看月亮去!”
“如果你是因为别的什么事,骗了他呢?”
“那也可以去看月亮,不过不光要看月亮,看的时候一定还要加倍赔上小心,辅以软语温存,顺带还可以考虑……牺牲几分色相,就一定可以哄回来。”
唐糖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学而不倦起来:“法子倒是不错。可万一不单骗了人家,连色也已经一并骗过了,又要怎么哄?”
“竟有此等好事!呃,哥是说,哥可不是你说的那种混账!”
“……”
“咦?难道说,你把纪二……”
唐糖没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低首轻“嗯”了声。
“他不是不行?”
唐糖狠狠瞪了过去,裘宝旸迫于她的目光,只好切齿道:“连这种便宜你都占,哥真不愿说自己认得你!不过哥还是愿意教你一招,糖糖,哥正经同你说,纪二这个人,其实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女人。”
“胡说!”
“你又不信。哥有个二姐你知道的罢?别人家娇滴滴的妹妹纪二从来视而不见,但他见了我二姐就脸红啊。这种小事纪陶是不会关注的,哥却留意得很,嗯还有很多例子,刘金他四姐,冯能他大姐,纪二见了都会脸红……”
“呸呸呸,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无论如何,你牵他去看月亮的时候,还是扮得老成持重些才好。我们糖糖是极粉嫩可人,但要是你真心想要同纪二哥过下去……糖糖,他不好你这口啊,被你这样的小姑娘骗色,当然不开心了。”
“越说越混闹。”唐糖决定不再理会裘宝旸。
“要是真心想哄,这事你一定得信哥,哥从小最怕纪二,最关注的就是纪二……”裘宝旸说到一半,见鬼般看着门前,喃喃,“说债主债主到。”
唐糖亦抬起头来望,怔怔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糖糖,你直接来问我罢,裘宝旸是想弄死我,真的
糖糖:我听着怎么有根有据的
大纲菌:糖糖放心,裘宝旸是我的人,绝对一切为你好
纪二:我真的是男主?
无良作者:v前最后一章,提前写好就发来了,略肥一点~大人来领红包吧~~
第44章桂花酿(一更)
“纪二这身天青色袍子是你买的?衬得脸更黑了,十分的不好看。”裘宝旸窃窃道。
哪里不好看了!唐糖心头不平,而且他脸也并不黑,实是这阵子清矍了。
“下回这种练鹊暗纹的衣裳万不能买给他,这厮少年老成,此类天真烂漫纹样他肯定烦透了。”
唐糖蹙眉想,似乎也非全无道理,压低声道:“练鹊都不能卖,只剩下买松鹤龟之类可选。”
“有何不可?我爹就这么穿。”
“……”
裘宝旸还欲指点江山,纪二一直面无表情立着,唐糖真怕再这么怠慢下去,送上门的人不及哄便跑了,连番相催:“宝二哥您赶紧刮痧去罢。”
宝二见这小孩眼睛自从挂在了门前,就未挪开过目光,心头不免哀婉:“罢了,你好自为之,多思量哥的话。”自觉形单影只,孤零无趣,先行从后头讪讪撤了。
方才四目胶着,碍着裘宝旸,唐糖尚算镇定。
半月未得一句交谈,这开场白竟十分艰难。她满脑子又想起“纪二欢喜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哼,果真是重口味么?这会儿他仍不动,目光平静,唐糖心头却不由得突突乱撞起来。
纪二忽开了口:“我马上要出城。”
唐糖只道他去出个什么近差,居然还特意跑来说一声,感动不已:“这个饭点上大人要饿着肚子走么?”
“南城门处有面馆。”
唐糖听出点意思,一时受宠若惊:“大人难道是来邀我同往面馆去的?”
纪二未答,转身便走:“车在衙外等,快点。”
唐糖一径追:“遵命!”
这夜赶得不巧,等着吃面出城的人出奇的多,城南面馆竟是间间爆满,门前不乏排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