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要和奸臣谈恋爱

不要和奸臣谈恋爱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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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和j臣谈恋爱》

    第1章花烛夜

    纪门多忠义,

    二公名垂史;

    狗子失人性,

    官柳照样青。

    这是一首唐糖独自进京途中听来的巷尾童谣。藏头四个字“纪二狗官”,骂的正是那纪府的二公子,纪理。

    人生真是潮起潮落。前天的这个时辰,唐糖还在琢磨这首诗有失工整,意思也未免以偏概全……然而这会儿,距今晨天不亮她敲开纪府大门还不满六个时辰,她已然同这位纪二公子拜过了堂。

    堂前喧闹的喜宴犹未散去,诗文中这位臭名昭著的纪大人,身披朱喜袍、胸戴大红花,尚在席面上应酬宾客。

    唐糖方才打了一个盹,醒来满头满脸的汗。她只得将脑袋上的红盖头先扯了下来,茫然望望旁边裹着喜绸的床柱子,又低首瞧瞧身上簇新的红色喜服。

    正是白昼最长的时节,黄昏里几乎没有风,偶尔自窗外掠进一丝鲍汁花菇扣鹅掌以及鸿运化皮烤||乳|猪的香气……难为纪府,短短一天之内飞笺召客,竟然能撑出这样一个排场来。

    唐糖闻得饿极,她不及卸了这身累赘喜服,独自沿着廊壁出屋找食吃。幸而上上下下都奔堂前看热闹去了,并无一人撞见她。

    西北角的那个小厨房还在,只可惜寻不见什么鹅掌||乳|猪,只在蒸笼里发现四块小糖糕,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很快找到片干净荷叶,裹了糖糕,抱着绕去厨房后头吃。

    纪府这些年变化不小,唯独西院后头这一大片荷塘没变。

    满池荷花,茎叶苕亭。

    月亮细瘦如钩,天边三两朵闲云,慈悲地停着。

    暮色笼下来的时候,高树上的蝉声依旧热烈无比,穿红袍戴红花的纪理独个往祖父的西院请过晚安,正打算去往东院,听得守在祖父院前等候他的小厮神神秘秘颤声唤他:“二爷,荷塘那边……好像在闹鬼!”

    纪理淡扫一眼后院,不耐地斥道:“一派胡言。”

    那小厮却非引了他往后院走:“您仔细听……”

    纪理无奈随他行了数步,侧耳细听,池中果然飘出个轻轻幽幽的女声,似是在哼唱一首什么歌。

    他们已然身近荷塘,隐约可闻得半段歌词:

    “……砍柴小孩不要慌,日头落了有月光,月光落了有星宿,星宿落了大天光……”

    小厮抖着手举高了红纸灯笼,试图照见那片芙蕖,自言自语:“如若不是鬼,难道是有人?”回头却见身畔的纪大人已然转身走了,“诶,诶,二爷……”

    小厮在后头提灯笼小碎步追着走,纪大人顿下来,声音冰凉淡漠:“你去,将少奶奶捞上来。”

    “二少……奶奶?”小厮一时傻在半路,不过他很快再次叫唤起来,“二爷您听,那声音如何又不见了。”

    纪理无奈回转身子,再次往那荷塘边望去,荷塘里并不见人,近处的水面隐隐飘着一片大红衣料,上头仿佛还嘟嘟冒着气泡。

    他紧走数步,待近了荷塘沿,亲自蹲身,探手去捞那块布,可他将将一触着,那片东西却忽地动了,一个圆乎乎的人头刺溜打水下钻出来,汤漉漉的小脑袋使劲一甩,甩了他一脸水珠子。

    纪理立时起身退开两步,十分嫌恶地伸手抹了把脸,沉声道了句:“唐小姐,久违了。”

    那没眼色的小厮唤:“二爷,您俩这都拜了堂……”

    唐糖立在荷塘里也不上岸,池水并不算浅,几乎要齐了肩,她一边抹着脸,一边抬头仰视岸旁那个胸戴大红花的愚蠢家伙。她的黑亮漆眸此刻着实挤不出笑意,只望着那副清矍高瘦的身形,讪讪道:“纪大人也久违。天热得慌,这池水沁凉舒适,我便下池子随意泡了泡。”

    纪理没说话,只往微明微灭的烛火里沉着脸审视她,唐糖隐约感知他的目光,竟是有些心虚:“纪大人这么早就散了席?”

    纪理只冷冷盯着她湿漉漉的脑袋,仍是半天未发一言。

    小厮只好在旁打圆场:“要不二爷亲自在这儿照应一会儿,容小的去抱条干净毯子来?”娇滴滴的新媳妇,终归是要宝贝宝贝的罢。

    不想纪理忽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竟是掷袖而去。

    小厮不知如何是好,紧跟其后追问:“二爷,这人……还捞是不捞?”

    纪理顿下步子,寒声反问:“你说呢?”

    许久之后,估摸着人都走远了,唐糖方从荷花池子里跃起了身,一路拧着喜服上一汪汪的水,一路掉着水珠串子,小心沿着来路摸回去。

    头上一钩孤月。

    洗过澡换过洁净衣衫,临到躺下,这位臭名远播的纪大人都未曾踏足新房一步。唐糖很有些犯愁这洞房之夜当如何过,既担怕纪大人来,可他迟迟不来,她又觉心头石头未落,思前想后,索性踱出房门去打探一二。

    唐糖一出房门便撞着方才那小厮。小厮见着唐糖很兴奋:“他们说少奶奶回来了我还不信!我说怎么捞了一大圈,连个人影都无呢。我叫阿步,二少奶奶往后唤我阿步就好,这么晚了您有什么吩咐么?”

    唐糖几乎无语:“你……捞到现在?”

    阿步很是天真地点点头:“呃,主要是……寻不到这么大的网。”

    唐糖无言以答:“……纪大人这会儿在哪儿?”

    阿步压低了声答:“二爷方才将自己锁在了书房,谁也不让进。”

    阿步走开几步,复又回身神神秘秘告诉唐糖:“二少奶奶,沿着回廊西侧左拐再右拐再直直往北,书房就在走廊的尽头了。”

    唐糖“哦”了声。

    阿步嘿嘿又问了一句:“您要去寻二爷么?”

    唐糖面无表情“呵呵”一声。

    阿步道:“那条走廊上这会儿不会有人的。”说罢欢天喜地去了。

    唐糖本来已然返身往回,此刻又往阿步指的那个方向蹙眉张望了两眼,确知四下里确然无人,便再次回身,径自沿回廊向西踽踽而去。

    书房的门紧掩,可这般闷热的夜,书房的窗自然是向外敞着的,纪大人兀自挑灯奋笔,也不知正在书写些什么。

    唐糖绕去窗下,乍看之时,心里倒是有些暗暗叹惋。一位大人能够勤勉至此,他再怎么不是个东西,至多也就是个没本事的昏官。说他如何贪心、如何j佞,会不会是纪府为那盛名所累,那些百姓以讹传讹,言过其实了?

    不想她又瞧了一瞬,纪大人搁下手中笔,慢悠悠端起茶盅来闻了闻,眉头一蹙,将茶盅往案角上一搁:“既是明前龙井,原当取那只羊脂玉麒麟纹的三寸盖碗来冲泡才是。纪方……”

    这时候唐糖才知道,书房里还有别人在。

    这个纪方乃是纪府的老管家,速速应了声:“二爷……我在。”

    只见案旁一沓红纸,纪大人手中犹自攥了数张,他不满地捻开其中一张幽幽问他:“这便是钱大人的礼单?会不会同孙大人的弄混了?李大人的礼单呢,如何不见?”

    纪方在旁同他一张一张细解,纪大人目视手中礼单,一边聆听,一边似笑非笑地轻勾起他薄薄唇角。那双熟悉的修长眉眼分明也是生得郁秀清冷,有如墨画,面目之间却偏又透着一股子难掩的市侩之气。

    唐糖看傻了眼,这厮大概恨不能把那沓礼单含在嘴里,和方才在荷塘阴阴冷冷的全然就不像一个人。

    连夜数钱!晚一个时辰,纪大人您是怕银子飞了不成?

    啧啧,差一点就高估了此人,唐糖满心鄙夷低“啐”一口,安安心心掉头回房。原本还在担心这位纪二爷万一是个色胚,她又当如何自处,如此倒是她自作多情了,真是……谢天谢地。

    依旧没有夜风,不过现在唐糖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然而唐糖照旧没有睡得很安稳,她做了场噩梦,醒来那个梦却是记不大清的样子,只依稀觉得被人漫山紧紧追逼,起坐累得吁吁气喘。

    夜色浮沉,窗外那道细亮的钩子携着星光,在乌云与乌云间时隐时现。分明是燠热的夜,是时却起一阵阴风飒然,两扇窗户为风吹笼,又在猛然间被重重拍开。

    窗前的那抹黯淡阴影里,静静坐着一个人,那人正阴恻恻地望着她!

    第2章蓝皮信

    黑云经风四散,只剩一钩蛾眉月,惨拎拎照窗棂。

    对面那两道眸光虽则寂寥清冷,却也倒非那种寒意遍生的阴鸷,更像是……

    唐糖将攥紧的拳头松开,急急揉了把眼睛,错愕着凝神去辨,就像是生怕错过什么。

    待到完完全全认清楚那人的眉眼神色,方才如梦初醒:“哦……是您。”她觉得沮丧,又知道这样十分不妥,复低头整肃衣衫,待心绪稍复,这才又认真寒暄了声,“纪大人早。”

    早个鬼,夜半更深纪大人端坐窗边吓人,也不知几时进来的。

    唐糖想起方才那一厚沓礼单……

    纪狗官难道点算完了银子,心满意足,余兴正浓,这个时辰惦记起洞房来了?

    她心中还在哀唤,窗边那位大人早换回之前那副欠多还少形容,半天从鼻子里低低冒了个“哼”来,这就算是给她的回应了。

    唐糖心下稍安:“大人,这会儿离天亮尚早,您辛苦一晚上,还是早些……回房安置罢。”

    纪理一言不发,拎起案上提壶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再从从容容将壶摆好。他并不曾举杯去饮,只将那茶盅往桌案上轻轻顿了顿。

    她给的提议本来不错,他居然只当耳旁风过。

    唐糖心底稍有团火:“纪大人一会儿早起难道不用往衙中应卯的么?夜间饮宴应酬到那般晚,这会儿居然还在此间饮茶,雅兴未免太好。”

    纪理依旧不理,只是低低冷笑一声,再次握起那只茶盅,又顿了顿。

    纪二公子的古怪脾性,唐糖少时也算有所领教。可她只道这些年他年岁渐增,而纪府近来的巨大变故,亦会让他有所收敛,却万未想到,此人根本到了无可理喻的地步。

    “纪大人,您不困,我实在是困极了的,这里就不奉陪谈天了。您一会儿饮完了茶,还请自便。”

    一出口方觉歧义丛生……自便,难道他想怎么着都可以?她还不曾豪放成这个地步!

    为表清白,唐糖只好又找补:“大人的书房就不错,舒适宽敞,方便日理万机,书案后软榻……”

    言多必失,说到此处唐糖肠子悔青,为了着急阐明自己也是一样的瞧不上他,没遮没拦,越说反倒越似小媳妇使小性子。

    要是旁人听起来,大约以为纪二新婚夜洞房入得晚了,惹她满腹闺怨。

    瞧不上人家,专程跑去他书房偷窥算什么?这会儿她只怕跳进荷花池都洗不清。

    唐糖偷眼瞧他,却见半天未吐一词的纪大人把玩够了他的茶盅,忽开了金口:“唐小姐。”

    他的声音阴沉得可以,唐糖一愣:“诶?”

    “纪某自明日起,须得在家赋闲……九日。”说完又是一声冷笑,“托唐小姐的福。”

    字字精简,字字含讥,语调寡淡丧气,知道的他是得了九天婚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用应卯,是那狗官之职被革了呢!

    因了此前失言,唐糖决意小心收敛,纪大人既言“托福”,她便顺着他的话硬生生回过去就是:“大人客气。”

    纪大人并不离开,也毫无再接话的意思,屋子里静得只闻得见他将那只倒满的茶盅从桌案上拿起、搁下,拿起、再搁下的轻微声响,空气一时之间凝固。

    唐糖继续干坐,到底局促。想想她这桩倒霉婚事,又有些委屈,喉间发痒,连着干咳了数声。

    抬头再看他,却见纪理已然起了身,他的身子笼住了窗外微弱光亮,如此只现出一团黑色人形阴影来。唐糖被吓得不轻,一时间咳得猛了。

    纪理像是听不见的样子,只不屑地往唐糖那厢一撇,径自往门前去。待他踱至门边,推开屋门,向外间迈了一步,身子忽而顿住了。

    唐糖紧张不已,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突然色心大发……改变了主意?

    这当然只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待她又是一阵咳罢,纪大人半个身子伫在门前,身后只留下他的刻薄冷笑:“也不知谁的雅兴更好些,荷塘戏水,我还道唐小姐百毒不侵。”

    “你……”唐糖极是不服,“纪大人何故字字带刺,我与大人纵然素不对盘,往日里总算无仇无怨,这桩婚事又不是我处心积虑求来的,您有什么不痛快,真犯不着对我撒!”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屋门已然被纪理合上了。

    唐糖赤足追去门前,对着门缝低吼:“喂!纪大人留步,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等半天没有动静,唐糖没法分说明白,还是打算回去试图重新入睡,待明晨再作计较。(<href=”lwen2”trt=”_blnk”>lwen2平南文学网)要紧的事情太多,新婚的丈夫不愿搭理自己,总缠着自己要好。

    孰料她刚蹑手蹑脚退回数步,清冷的声音隔门而起:“祖父要我娶谁,我是不得不从,却不知唐小姐又是为何如此心急?”

    唐糖冤枉透顶,顿步回身,对着门缝解释:“我心急!好,好,就算是我急……若非昨晨才听闻府上出事,我就算不眠不休也要早早入京的。清晨进府方知爷爷急病中风,老爷子何其爱惜脸面,如今他言辞艰难,却拿你我十二年的婚约说事,央着我一定同你成亲冲喜,教我如何能悖!纪大人凡事无须理会我,只多想想爷爷的病,我并不信冲喜这一说,可是崔先生说,若爷爷可以高兴起来,病亦能好得快些。”

    门外半天才又开口:“昨日方知?自何处听闻?”

    “我昨日尚在鹿洲,也是无意间听闻噩耗,我本……宁肯当那只是传闻。”

    “是什么?”

    门外这个人何其残忍,非要她说出来才算,唐糖深深吸气,竭力用最平静的语气:“纪……纪三爷上月走了。”

    纪理后来好像还说了什么,可唐糖一个字也没听清。

    水滴无声掉落地上,在干涩燥热的夏夜,很快就消隐于地面,无影无踪。

    次晨鸟鸣啾啁,天光正好,唐糖从里间起身,赫然发现纪理就端坐在外间的案几旁百~万\小!说。神清气爽,手边一壶香茶,莲香四溢,闻起来像是新沏的。

    想来纪二爷是为让祖父安心,不敢另宿别处,在外间委屈了一夜。

    唐糖怪不好意思地招呼:“大人早。”

    纪理就像屋子里没她这个人,只管将手边书阅完了这一页,这才放下书卷,端茶抿一口,又拿近一闻,却不满地将茶碗重重一顿:“这莲花香片如何不是我亲手用十方象牙罐封装的那批?”

    小厮阿步抖抖瑟瑟从外头蹭进来:“二爷好生厉害,这一批莲花香片乃是小李大人从素清山上带回来孝敬您的,并非圆觉寺廷参住持赠您那批。小的闻着挺新鲜的,难道哪里不好?”

    纪理将茶碗往外轻轻一推:“你觉得呢?”

    “小的这就给您重沏过来。不过,小李大人送的茶,闻起来其实不错啊,二爷……”

    纪理忽而厉声:“嗯?”

    “小的去将那批茶倒了就是。”

    “嗯。”

    唐糖冷眼旁观半天,待阿步走了才满怀不屑地开口:“纪大人,我要去爷爷屋中请安敬茶,您大概是要同去的罢?”

    纪理好像这会儿才发现屋子里有唐糖这个人,漠然抬头望她:“昨夜我说的话,仿佛唐小姐一句未曾入耳?”

    唐糖愣了愣:“什么话?”

    纪理重将手边书卷执起,漫不经心,边阅边道:“这桩婚事本就是场闹剧,爷爷那厢自有我前去解释,唐小姐有什么好的去处,自便就是。”

    唐糖傻了:“你的意思是……让我离开?”

    纪理将头微点:“已让纪方为你预备好了三千两银子作为盘缠。”

    三千两,这手笔……纪大人不眠不休数钱忙,钱难道不是他的命根子,何以肯下这么大的血本?

    “其……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可纪爷爷岂不要被大人气死了?”

    纪理淡扫一眼唐糖,继而阅卷:“这些都是纪府家事,何劳唐小姐挂心。”

    唐糖急道:“这不是挂心不挂心的问题,我,你……”

    纪理过了这九天仍要回工部当差,早出晚归一天未见得碰到一面,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分明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

    “唐小姐可是介怀昨夜这场无稽婚事?说了是闹剧,大可找个中人作保,我自会立下书据,以证我二人身正行端……”

    这人简直混账透顶,唐糖未及呸他,门外传入声音:“二爷,我来了。”

    来人正是纪方,唐糖当是给她送遣散银子来了,岂料纪方入内急禀:“二爷勿怪,老太爷听闻您要遣走二少奶奶,气得胸闷气短,眼看又要犯病!要我这就请您过去回话!”

    纪理将纪方狠狠一瞪,起身寒声嘱咐:“唐小姐最好不要擅动,待我过去看看就来。”

    送客的是他,这会儿留客的也是他,何其的不客气。

    纪二一走,唐糖打开柜子,自包袱里摸出一封蓝皮信来。

    深蓝底,细暗花,字色黑黢黢浮在上头,笔力遒劲,却因为底色深沉,需要仔细分辨。

    哼,此处不留爷……

    唐糖恨不能现在就踏着东院墙走人。

    旋即又觉得绝不可鲁莽,人世虽说无可留恋,可仍有件比她性命还要紧的事,尚且悬而未破。

    此事本就着落在纪府,现下去了那个地方,再回来寻线索,就难做了。

    幸亏纪二在家还算个孝顺孙子,明知祖父今日装病,倒也真心着紧。只盼老爷子不负所望,将他孙子修理一番,让纪二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唐糖收妥蓝皮信,听见纪府的丫鬟橘子在里屋唤:“少奶奶,这是谁为您煮的?您怎的一口都没喝?您昨夜受了寒,怪我粗心,竟是忘了给您煮。”

    唐糖听不明白,转入里屋看,却见橘子提着案上瓷壶赞:“这梅花提壶可真是剔透好看,我只在二爷书房见过相似花型的盘子。”

    “这?”

    “这姜汤早都凉透了,我先倒了罢,回头让他们给您煮一壶新的送来。”

    第3章如意锁

    昨夜让纪理把玩半宿的,居然是一壶姜汤,此中疑云尚不及细纠,纪方又来,说是老太爷传唐糖过去说话。

    唐糖早有预备,随纪方匆匆至西院,往纪老爷子病榻前头扑通一跪,先将迟来敬茶的罪责一力往自家身上兜了再说。

    纪鹤龄不像是病发的样子,经了昨夜府中大喜,气色甚佳,这刻见了唐糖,更是满面喜色,让纪方附耳过去,急急吩咐:“你让唐糖早早敬了完茶,好给这孩子看座,不许给老二看座,让小子接着跪去!”

    纪方依言前去端茶。

    唐糖往一旁偷眼睨去,果然,榻尾地上老老实实俯首跪着的这个,不正是那位趾高气昂的大人?

    此处无人考究唐糖敬茶礼节,纪方嘱咐她,只需跪着往床边案几上端一回茶碗,便算礼成。

    然而唐糖幼时曾在纪府客居五年,与这位纪老爷子本就十分亲近,又深谙纪鹤龄脾性,遂径自递去了他的唇边,替老爷子润过了唇,又捏块方帕小心为他拭干。

    纪鹤龄平生只得一个独子,独子又只给他留了三名孙儿,何尝被知冷知热的小孩子这般哄过,登时心花怒放,怎奈口齿不清,只能呜呜慨叹:“老朽我也是有孙女儿的人了!”

    纪方连连欢喜道贺,又给唐糖端来椅子。

    纪鹤龄要唐糖坐得近了,却别有所指地一哼,呜道:“纪方,你去,教那些个不肖孙也给我听明白了,我当糖糖是孙女儿不是孙媳妇儿,看他预备把人往哪儿辇!”

    这话骂得,听者心酸,哪里有“一些”不肖孙,屋子里跪的孙子只纪理一个,纪府也只剩他这一根独苗了。

    纪方略有些为难,不知这话该传还是不该传。

    唐糖同纪方善意一笑,悄悄摆了摆手。老爷子说的话不过是有些许漏风,唐糖能够听懂,那位蔫了大人自然也可以懂。

    纪鹤龄忽唤:“老二。”

    纪理这会儿简直俯首帖耳得似个兔子,声音却仍是一脉冰凉:“爷爷,孙儿在。”

    纪鹤龄之前大约正在驯孙子,因始终惦记着唐糖的事,并未曾骂过瘾,这刻接了前话继而训:“老二,乾州一地,你名下的千来号人命官司尚未料理干净,这当口,姓魏的何故要你接手水部?你替他背一身的骂名,炙手可热的肥缺他交与你来挑,你俩倒是师生情重,姓魏的算盘打得亦极响亮,不过他大概昏了头,以为工部衙门真是他魏家开的了!”

    老爷子大病初愈,说这么大段话已属十分不易,说完自是有些喘。

    纪方上前,替老头儿小心抚了一会儿胸口,方才平复。

    吓!千来条人命官司!纪鹤龄话中那位姓魏的,好像正是纪理如今的上官,恶名远播的工部尚书魏升鉴。

    这等紧要话题,唐糖深以为自己杵在这儿极不合宜,赶忙起身欲退。

    孰料纪鹤龄偏不答应,非让纪方将她拦坐下来:“唐糖也当听一听,老二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年少得意,却得意得忘了形!他往日里不肯听我一言专心在家做学问,独爱……这顶乌纱,既然爱,便当小心行事,何以偏往那死胡同里行!”

    纪鹤龄说罢,又是一阵气短胸闷。

    唐糖无言以答,只好再递一回茶,又劝老爷子当歇息静养。

    纪鹤龄茶是喝得甚为安慰,却绝不肯歇:“唐糖,纪家满门忠义的名声被他丢尽了不打紧,可你二哥哥往后的路还长,你须得时时替爷爷提醒他,他将来凡行一步,须得想一想你,亦想一想你们的孩儿。”

    唐糖尴尬不已,让纪二听她的?

    老爷子也真是,以他这位孙儿的能耐智慧,混个贪官昏庸到老,决计不成问题,无非是被世人骂两句,可这世上挨骂的官……多他一个不多嘛。

    纪老爷子好歹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大人物,他连纪府的名声都可以看开,何以又将孙儿的前程说得刀山火海一般。实在是太过言重了。

    唐糖见老爷子还在殷殷盼她回话,也只好低头轻答:“呃……对……是……”

    纪鹤龄虽在病中,目光依旧炯炯,对她这么两声敷衍显然不满足,唐糖被老爷子盯得面烫,只得又道:“我……二哥哥为官不易,近来家中……之事亦多少扰他心神,爷爷不要太过苛责于二哥哥。他从来就是极有分寸的人,许是少年人求功心切,遇事毛燥,待日子久了,呃……二哥哥自会体味爷爷良苦用心。”

    “老二你听一听!你口口声声要撵走的媳妇儿,是何等的善解人意!”纪鹤龄对自己安排的婚事得意极了,想想便对这孙儿益发来气,更骂,“差一点被你坏了大事,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爷爷!”唐糖趁机起了身,将老爷子一嗔,却伸手去纪鹤龄榻里侧取过一只闲置的软垫,径自送去纪理膝下,蹲在他身前柔声嘱咐,“仲夏未至,地上毕竟还有些潮气,莫要伤了膝盖。”说话居然还打算伸手扶他。

    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留在纪府做成铁板钉钉的事,呕死纪二!

    纪理自然看透唐糖心机,冷冷往她眼底里一扫,极低一哼,一把挥开她的手,自接了那软垫膝下垫了,依旧俯首跪好。

    算是妥协了一半,可待他跪妥了,非得挂着那副嫌恶神情,将唐糖触碰过的衣衫掸了又掸,就好像她的手多脏似的。

    这个情,唐糖本就无须他来领。况且纪二爷素来洁癖,莫说掸灰,这会儿就算他将一身衣裳全都洗了,唐糖也是见怪不怪的。反倒是见他气得不轻,又不好发作的别扭模样,教她实在得意。

    纪鹤龄蹙着眉头瞧这一幕,孙儿何其做作,老爷子心中着实偏袒唐糖,却也懂得欲速不达,不好事事一味责骂孙儿,索性同纪方拿着纪理打趣:“看来是我管多了,唐糖心疼老二,我们这傻小子也是知道害羞的。”

    老爷子漏着风将这话讲完,纪方脸皮一抽一抽,嘿嘿哈哈,连连称是。

    唐糖忍笑,看跪地之人面色青成了一块铁。

    纪鹤龄天伦之乐享不够,自己吃的流食,却非留孙儿孙媳在西院午膳,饭桌就摆在老爷子屋中央。

    昨天唐糖是饿伤了的,今日这满桌的吃食总算给她一些安慰。

    纪鹤龄看这对金童玉女俪影双双同桌进食,又是欣慰又觉养眼,看得累了竟打起了盹,微微鼾声渐起。这样一来,唐糖倒是更为自在,埋头吃得尽兴,毫不理会旁人。

    纪理趁机将脸一沉,压低了声问身侧唐糖:“不知唐小姐究竟意欲何为,在纪府又有何图谋?”

    唐糖同他周旋几个回合,脸皮稍微练厚,对着那张冷脸璨然一笑:“图谋?大人,您是个忙人,我是个闲人,道不同,你我各自相安无事便是,想那么多岂不徒劳。”

    纪理低嗤一声:“你如今这个胡搅蛮缠样子,唐小姐的家人知道么?”

    唐糖一怔,先是红了眼眶,顿了会儿,又装作满不在乎道:“大人可是嫌弃我带的嫁妆不够丰厚?我全都交与爷爷了,要不回头你管爷爷要去?放心,那嫁妆也算过得去,终归是不会教你难堪的。”

    纪理将她面庞稍加审视,便知眼前情形很是不对,面色稍缓:“我并非问的这个,是问唐家祖父……”

    唐糖低头未语,手中筷子却是攥紧了。

    “昨日未及同你详说!上月初唐府突逢变故,除了唐糖侥幸逃出生天,阖府上下无一幸免!是不是还要迫着唐糖将当日惨状同你细细讲上一遍?你是何时学得这般咄咄逼人,你看看唐糖,她可曾问过你什么……不当问之事?”

    纪鹤龄不知何时竟是醒了,他这番话,竟然说得尤为清晰,中气亦足。

    纪理闻言,神色微滞,半晌未动。

    唐糖一直深埋着脑袋,并未曾听清身边人曾不曾说话。再抬头时,发现纪理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席,亦离了他祖父的屋子。

    纪鹤龄面色也不甚好,这时却自取一方白帕,从口中不知吐了些什么出来,劝道:“唐糖你莫理他!他是自知失言,对你不起,这才离席走了。教他反省反省也好!”话音无比清晰。

    唐糖讶然瞪着他吐出的那两颗橄榄,老爷子狡黠笑了:“你们若知道我病愈到了这般地步,臭小子他肯娶,小唐糖你肯嫁吗?”

    “呃……”

    “不要告诉他!你二哥哥是面冷心热,你只要顺着他讲话,这孩子其实好相与的很。他别扭的时候,便不用理他!你俩小时候不要好,可你二哥哥现在变了……慢慢你就会体会他的好。”

    唐糖笑着未答,她又不见得驳老爷子说:纪二从来就是这个死样子,从来就未曾变过啊。

    不当问的事,不当问之人。

    回想少年时光,再看而今之物是人非……哪里是不当,实在是不忍。

    官员新婚,依律可得假九日,唐糖却是之后的一连八个白天都未见纪理身影。她只知他并不在府上,也再没跑来谈撵人的价码,一物降一物,这人大约是被老爷子骂乖了。

    正是草木疯长的时节,每一寸阳光都浓烈,东墙根的浓荫里,有大片的紫藤落英,前一日被风吹散一拨,一夜过去,便又会落下一拨。在东院书房的窗前,正好能够望见。

    人一有事忙碌起来,日子便过的飞快。第九日的夜里,唐糖照常研了墨,端坐灯下往纸上涂涂画画,房门蓦地被人推开了。

    来人正是纪理。

    纪大人那日据说是含歉告退,多日不见,他的脸色也未见得有多好,可见这人是不会有什么抱歉之心的。

    纪理将一枚铜锁往唐糖案上一抛,青着脸未开口。

    唐糖瞟一眼那锁,心中已然明了八分,不动声色取来手中,佯作欢喜道:“大人竟知我喜欢收集铜锁?实在多谢,只是这好像是把再普通不过的如意锁,难不成内有玄机?”

    左看右看,还故意将灯芯挑得更亮,好在灯下细瞧。

    看罢继续演,抬头眼珠子乌溜溜盯着纪理:“我真找不到任何玄机。”

    纪二爷双目不怒自威,别是一番寒意,望得唐糖还没能同他交锋,心先虚了起来,偏了头不再敢看他眼睛。过了会儿听着全无动静,才又偷眼去瞄。

    纪理淡哼一声,薄唇轻蔑一撇,厉声训斥:“一向听闻唐府家规甚严,唐小姐即便离家千里,也当恪守才是。学那梁上君子不问自取,成何体统?”

    唐糖故作平静:“我听不大明白,大人快坐下顺顺气,好好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理指指桌上如意锁:“哼,唐小姐开锁的本事已入化境,纪某叹服。”

    “嘁,就开这么个破锁……还化境……你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唐糖惊觉失言,捂住了嘴,过会儿又讪讪笑道,“别逗了,我哪有这等能耐。”

    纪理知她怎么都不会认账,又自袖中抛出一卷书册,亲手翻开,平铺于案。

    唐糖狐疑地凑去细看,纪理用手轻弹那一页,书页的缝隙里,便轻轻蹦出几颗小白碎屑来。

    唐糖将书一合,赫然是一本《河渠书》,不以为然往案子上一摔:“你是说这书被我看了?这种书枯燥之极,有什么可看的,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那几颗小碎末就这样跳在了案上,纪理以食指捻起一颗,淡淡道:“这是西院小厨房前日做的凉糕,恰恰放的是去秋所采之北院丹桂。唐小姐的兴趣如今似乎愈发的广博,唐小姐百~万\小!说吃东西的习惯,却看来是改不了了。哼。”

    唐糖闭上眼睛,琢磨对策。

    哎呀,这个人……其实还挺服他的。

    第4章藏百~万#^^小!说

    纪理自然不能依饶:“唐小姐应当知道我的忌讳。”

    唐糖无可辩驳:“知道知道,弄脏你的书,我照赔……可以罢?”

    纪二爷冷眉一挑:“如何赔……也好,你只别忘了。”竟是答应了,理直气壮的样子。

    十来年前是有过那么一回,唐糖因为取错了书箱,无意间阅了他纪二爷某一册画猫的画谱,偏生还在吃芝麻糖的时候,不小心把手上糖粒辗转沾到书页里头去了。

    当年的纪二,臭脾气已然堪比今天,那册猫画谱原是他的心爱之物,可不论事后唐糖如何低头认错,又帮着悉心清理干净,他全然就不领情,一意孤行,亲手抱了他的宝贝画谱,黑着脸跑去小厨房,当众扔进炉灶,烧了。

    唐糖与纪家兄弟初识之年,她尚是个冒着鼻涕泡的六岁孩童。纪二长他五岁,洁癖起来,却是不论老幼的,唐糖小时,很是被他这臭毛病气哭了几回,后来慢慢大了,与这人冲突渐频,才反倒见多不怪起来。

    纪理如今褪了当年火气,居然也懂得惜物,不再会傻呵呵烧书了。可这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却根深蒂固。

    岁月不留痕,当年烧书之事依稀仍在眼前。而那一年,趁着纪理气呼呼撤走,替她将那册灶中翻飞的画谱救出来,修修补补、描描画画的少年人,却从此只能在那些旧时光里……悄悄隐现。

    “唐小姐?”

    唐糖抹抹眼睛回过神,佯作不满,咕哝道:“我自然是说赔就赔……真是越大越小家子气。(<href=”lwen2”trt=”_blnk”>lwen2平南文学网)”

    “什么?”

    唐糖一抬头,见纪理正瞪着自己,眉眼森冷,她猛想起老爷子说的,纪理手上尚有千来条人命官司!万一人家不在乎多她一条……唐糖登时放了软话:“我在说大人鼻子这般灵,又是这样心细如发,在工部当差,不屈才么?”

    纪府乃是京城名门,纪鹤龄往上数三辈,曾出过两位宰辅。纪鹤龄当年在朝,任了多年的监察御史,亦一向享有清风铁面之名。到这一辈上,竟出了这么个不肖孙,混是混得风生水起,却被世人怒骂无有人性。

    聪明人贪财,取之有道,何苦背个骂名,唐糖同纪二可没有交情,只为纪老爷子一世英名不值。

    纪理问得意味深长:“唐小姐以为……何处方不屈才?”

    唐糖差点脱口而出:你有这等本事,当个青天神断也不是不行。一样是四个字,“明镜高悬”不比“纪二狗官”有分量?

    话在嘴边,心里倏忽再次难过起来。哎,人各有志,青天什么的,这世上又不是谁都有志去当。

    纪理压根也没兴致倾听,早板了脸孔厉声嘱咐:“总之书房重地,往后唐小姐若是无事,还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