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酒馆的客人走了一批又来了批,各种道听途说,各种秘辛秘闻真假难辨,众说纷纭,交杂烦乱。
渐渐,人们清静了些,林小野那一桌倒了七八个酒坛子,而那刚才豪爽大气的几个粗犷汉子也是面红耳赤醉眼惺忪醉比醒多。
王进财已经趴在瓶堆里不醒人事。冯毅分不清东南西北,对着王进财跟胡子东拉西扯,话也不利索了还叽叽歪歪的罗嗦着。胡子还算清醒,与林小野划着拳,誓要当最后直着的那个。
而雪境,左手撑在桌上支着头,紫色祥云绞边的云锦丝袍宽袖滑到手肘,一截玉般皓腕在有些昏暗的光里,似南海珍珠,发着朦胧的光,美好得让人心醉。
看着与胡子大战的林小野,微垂的眼睫下一汪盈盈的笑意,像是在看着特别有意思的东西。那样一个随意的姿势,在一群粗犷莽汉中间,斯文秀雅,清贵静华,坐着已是一幅画。
“小野啊……呃……”冯毅跌跌撞撞的走去搂住林小野的脖子,整个人也压了上去。林小野重重一歪,趴在了桌上。“你这朋友……呃……真是生了副……好相貌啊,跟个神仙……似的。”
“嗯?”林小野呆瞪着眼睛以扭曲的角度从冯毅腰杆手臂间钻出头来,歪头盯着雪境看了一会儿,突然肩膀一顶,把冯毅顶开滑趴到桌上。伸手捏住雪境完美的下巴,挑猪肉似的左右翻看。然后重重的点下头,重得好像要把脑袋砸到地上去,“确实……好看!”
“小弟如何认识这等神仙人物的?”胡子大着舌头问。
“唔,”冯毅也歪着身子把脸凑到雪境脸前,喷出的酒气让雪境避了避。“越看越觉着……像大户人家……娈宠!”
“要不,”林小野眯了眯眼睛,精光一掠,咧开嘴,有些邪恶,“要不,你领回家去好好疼爱一番?”
雪境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突然笑了开来,比水温柔,比风轻软,比花娇艳,却生生的让几个醉鬼打了个冷颤。
“嘿嘿嘿,不敢……不……不…。”
“砰”,冯毅整个砸到桌上,鼾声乍起。而那边胡子傻笑了半天,身子摇了摇也趴到了了桌上。
“都……都倒了?”林小野迷迷瞪瞪的站起来,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将一锭五十两银子砸到桌上大声呼喝,“小二!结账!”
“来咯!”二宝颠儿颠儿地跑过来,笑嘻嘻的把银子又放回林小野手里,“公子上次预存在小店的酒钱还剩呢!公子钱收好啊!”
“喔……”林小野捏着钱长长的喔了一声,垂着脑袋像在想什么,半响又一把将钱拍到桌上,“去叫三辆车来,把人挨个儿给我送回去!我走了!”
“哎?林公子!林……”
“便收着吧。”雪境轻轻的对着二宝笑了一下,恍若月华倾洒,把二宝看呆了去。醒过神来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莫非真是仙人?”二宝喃喃。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
“你不喜欢王府吗?”雪境问。眼睛看着林小野,眼底一片宽阔的祥和宁静。
不喜欢王府?林小野歪着头。这是跟这个男人第二次在晚上一起走路。她不觉得这是在散步。“不是。”他哪里来的错觉?不喜欢王府?只是也谈不上喜欢。
“不是吗?”雪境明显很疑惑,“那为何你总是往府外跑?”往往出府便是一天。府外何种东西如此吸引着她?那些一股痞气的街道混混?臭烘烘的贫民街?破庙的那些乞丐?还是刚才那些五大三粗的大汉?人来人往的客栈酒肆茶坊?甚至妓院?
林小野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慵懒的眯起眼睛。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悠闲散漫的气息,好像圆满完成了一件重大重要任务后,浑身轻松,道不出的舒懒。“打发时间而已。”
“打发时间?”
看着雪境的不解,林小野翻白眼,“你要我在府里绣花还是拔草?”
绣花?雪境微讶。不禁垂眸打量林小野,手抱着脑袋,走路一摇二摆纯粹的混混样。真难想像她捧着手绢拿绣花针的样子。不过拔草?雪境笑了,像月光一样清渺静然,好似茉莉花开,纯而净。
“你酒量甚好。”雪境弯着眼睛,眉微扬。跟着林小野晃荡的步伐慢慢走着,从里到外透着愉悦,很简单的愉悦。
林小野敏锐的嗅到这份愉悦,侧头疑惑地打量右边在月光里好似在淡淡发光的男人。是月色太过明媚还是这男人太过耀眼?好像在这夜色里,自身光华已经超越了夜的主宰--那弯清月。她不禁想起这个男人的情伤。能令这么尊华清雅的男人倾心的那个澜月皇后又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不,平民百姓口耳相传的战神高贵优雅,意气风发,英武果决,百战百胜,是神一样的存在。所有好的形容词全部堆砌在他身上也不能描述这个男人曾经的风采吧。
可惜,不知是否风采依旧?
“林野说,女人一旦成别人的了,那就别想了,不是什么都可以回收循环使用的。”林小野看着被月亮照亮的街道,漫不经心的说。暗想着,身边这个男人真是像极了这月光。安静,温凉,淡薄,淡然。
雪境一怔。这是在安慰开解他吗?“林野是?”
“家父。他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父亲。”林小野仰头看着月亮,想到林野,咧开了嘴,“他是我与母亲心中的太阳,永远不会下山的太阳。”
“那苏堂……”
“他算个什么东西。跟我没关系。”林小野冷哼,眼底的蔑视在月色下清晰无比,“我走后门,拜。”
拜?拜什么?什么拜?雪境站在巷口微拧着眉毛。而林小野已经融进那月色照不到的黑暗。看不到身影,也听不见声音,好像就此消失不见。看着那浓郁的黑,雪境突然有些心慌。恍了恍神迅速转身走向王府大门。
“王爷安好。”守门侍卫恭敬的行礼。
“去看王妃可有回府。”雪境边往里走边吩咐。清淡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是。”靠近大门的那个迅速进门小跑而去。
在去往飞雪居的路上那侍卫回禀说王妃正在沐浴。雪境那颗微慌的心才平静。他刚才,真的害怕那个女人就此消失于黑暗。可是,相处还不曾有一月,她就已经能牵动他心绪如斯吗?
女人……循环使用?什么样的父亲会如此教导女儿?神奇?像太阳一样的存在?他倒开始好奇这位父亲了。
“王爷,五日后王妃归宁,要准备些什么?”福伯进来递上一杯茶,轻声问。
“你看着办。”雪境轻吹开杯沿的茶叶,浅抿一口,舍尖上淡淡苦涩,只是过后,回甘清洌。
或许那段爱也如此,痛苦悲伤如斯,最后也只会剩下回甘清洌。
澜月……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段痛苦悲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