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一场春水碧如天的梦境似乎卷土重来。
乔沐却在这一刻又说话。
“楼楼主不如先来品品,我这里茶的滋味如何?”他指着楼牧身旁的茶盏道。
楼牧强稳心神,依言捧起茶盏啜了一口。
可梦境越来越清晰,一口一口吹开记忆的灰尘,宛如一切只发生在昨天。
五月青州,那人一身翠绿春色倚坐窗口,对着楼牧晏晏而笑。
楼牧走上,掩扇笑问他:“公子容姿秀美,不知尊姓大名?”
那一支抵在心口的利箭已经开始一滴又一滴地渗血。
楼牧面不改色,对着乔沐啧道:“好茶!乔教主果然了得,竟然能觅得今年新摘的贡茶翠峰白眉。”
乔牧也笑了笑,却道:“这茶味道好,不仅仅是因为它是贡茶翠峰白眉。”
然后他突然收去笑容,目光凌厉盯住楼牧,又道:“楼楼主想必已经尝了出来,在这茶里,我还加了山下新摘的柳絮和芙蓉花。”
芙蓉如面柳如眉。
梦境中的那人站起,伸手挡开楼牧的折扇。
“在下姓柳名蓉。”他弯起黛眉笑得温婉柔媚,“柳树的柳,芙蓉的蓉。”
只这一句回忆便冲破所有,逼得心头利箭瞬间贯穿了楼牧前后。
楼牧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
乔沐闻声站起,一步步走到楼牧跟前,俯身居高临下看住他。
“江湖均道楼楼主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香不留身。”他意味不明地微笑,“难道柳蓉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楼牧难得语塞。
思绪万千。
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竟然控制不住当场失态。
楼牧吸一口气强稳心绪,迎上乔沐的目光微笑道:“柳蓉于我,自然是极重要的。”
乔沐不语,眼角似乎藏着一缕不信。
楼牧已经完全稳住,缓缓站起与乔沐对视。
“柳蓉水性杨花,对我出尔反尔屡番欺骗。”他眯起眼睛笑得更深,“我天天咬牙切齿想着如何将他碎尸万段,乔教主,你说他对我重要不重要?”
乔沐颔首淡淡附和道:“啊,原来如此。这背信弃义之仇未报,那柳蓉对你,果然是很重要的。”
楼牧心里狠狠“呸”了一口,暗道:你今日见我,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显然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事到如今却偏偏还在装腔作势地演戏。你又不是那娇花照水的美人,这场戏谁要来看?
才腹诽完毕他便猛然醒悟过来乔沐的真正用意。
果不出其然,乔沐已经接着话继续说了下去。
“柳蓉销声匿迹几年,恰巧我也和他有些过节。”他笃悠悠道,“既然楼楼主对柳蓉恨之入骨,那不妨和我联手,一起将柳蓉诱出来如何?”
楼牧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堆笑道:“乔教主抬举。我何德何能?敢高攀?敢和乔教主联手?”
乔沐闻言脸色一沉,道:“我都没和你说到底如何联手,你就已经要拒绝我?”
楼牧见状不妙,赶紧把马屁拍得“啪啪”响:“晚辈哪敢?乔教主神功盖世,堪比武曲星下凡,百年罕见,要捉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晚辈资质平庸,跟着乔教主行事,不仅不能锦上添花,万一身手不够拖了后腿,岂不是大损魔……啊不,神教的威信?”
乔沐显然并不吃楼牧这套甜言蜜语,只冷笑一声,问道:“楼楼主,你知道为什么我偏偏要找你来诱出柳蓉吗?”
楼牧连忙作出一副谦逊的模样:“乔教主心思缜密,晚辈愿闻其详。”
乔沐却静默了好一会儿,方低低道:“这几年我想了不少法子打听柳蓉的行踪,不料这小兔崽子滴水不漏……”
说到这里他面孔扭曲一记,突然抬头看着楼牧。
“好在几个月前,我终于寻觅出了他的软肋。”
楼牧心头一跳。
“柳蓉的软肋,就是楼牧你。”
“柳蓉虽然骗你欺你,可他只对你动过真情。”
“所以楼楼主若与我共谋,柳蓉才有可能露出破绽。”
他越说越兴奋,好像是盗墓之人终于探得珍宝那般激动。
可楼牧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刚才说,柳蓉对我动过真情?”
乔沐颔首。
楼牧忍不住大笑。
“怎么可能!”笑到最后他感到自己的眼角温湿,“他当年故意接近我利用我,处心积虑只为偷走我楼外楼的镇楼之宝……这算哪门子的真情实意!”
“你该信我。”乔沐转身坐下,神色重趋平静。
“凭什么?”
乔沐已经重新端起茶,掀开茶盖吹了一口。
烟水之气再一次在他面孔前弥散开。
然后他抬头莞尔一笑。
“因为,柳蓉四岁就拜我为师,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徒弟。”
楼牧顿时一盆冷水浇头,彻底僵住。
乔沐似乎很满意他惊讶的表情,喝口茶摇头悠悠道:“看来柳蓉骗你的,还真是不少啊!”
楼牧愣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乔教主如此运筹帷幄,知己知彼,甚至连我也要好吃好住弄了过来。我倒不知柳蓉究竟与乔教主有何过节,非要如此大动干戈?”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与柳蓉的事。”乔沐依旧在低头品茶,“你只需告诉我,你答应不答应和我联手?”
楼牧听他语焉不详,哪敢那么容易就应承下来?
他面色也不改,只嘿笑着糊弄道:“我这一夜上天入地翻云覆雨,好不容易才上来见一回乔教主,早已经殚精虑思……”
说到这里他故意用手在胸口捂了一捂,补道:“结果乔教主当头一棒,又告知了这许许多多前尘往事的来龙去脉,你听听!我的心里乱得很呐!现在什么事情也想不进去。乔教主可否容我歇息几日,好好思索琢磨一番?”
乔沐闻言将茶盏放下,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楼牧一眼。
“楼楼主如此王顾左右而言他,不会是对柳蓉还有情意在罢?”他一针见血地问。
楼牧皮笑肉不笑,回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世间人情向来如此。”
他此话有所暗指,乔沐却没有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只皱眉自语道:“爱之愈深,自然是百倍珍爱,又从何而来的恨呢?”
他侧头思忖了一会儿,便又击掌。
外头的小厮再一次进来。
“送楼楼主回去罢。”他语调平平地道,听上去并未因楼牧的推脱而恼怒。
楼牧暂时躲过一劫,心底长舒一口气。
接下去就要好好盘算对策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
然后他便看到地上云栖先前吐出的半口鲜血。
于是他顿住,回身重新看乔沐。
“乔教主,你的弟子云栖,方才一番云雨,十分合我的口味。”他坦荡荡地淫笑,“你这两天能不能让他多陪陪我?”
乔沐微微抬头,有些不解:“你先前不是说他反客为主拂了你的意思么?”
“这才有趣味嘛!”楼牧赶紧一拍手接口道,“活死人挺尸什么的最没劲了!”
乔沐似乎也不甚关心,只对那小厮道:“把云栖一起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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