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迎上去接过小厮手中的缰绳,仰头看着他说话,脸上挂张弛有度的喜悦,另有小厮搬來踏马凳來,扶着他下马。小洛眼见这情形,心中忍不住一涩,方才那老者所说的夫人、公子什么的,显然是对刘世昮说的,原來他已有了家室。
也是,像他这样出色的男子,家世背景又显赫,怎么可能到了这般年纪还是孤家寡人,小洛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可还是禁不住心里的酸楚,正欲关窗不再理会外面发生的事。却闻一阵淡雅的香气飘过,让她不觉心中一畅,循着香气望去,只见一袭淡蓝的长裙逶迤。
一个身形纤长、面目清丽的妇人,在丫婢的搀扶下款款走來,雪地路滑丫婢一直在旁小声提醒“夫人忙行,小心滑脚”。可那妇人却似未闻,仍旧已极快地步伐向刘世昮迎去,面上挂着迷恋期盼的喜悦,“你回來啦!路上可还顺利!”妇人一逸声的关问。
此时刘世昮已下了马,见妇人疾步迎上來,不无责备的急道:“小心脚下,慢点走!”
说话的功夫妇人已走到了刘世昮跟前,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他,可看了看左右的下人还是收了回去,只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见他周身整齐方放松了脸上的紧张。憨怪道:“天这么冷,黑得又早,还不知道掳人的是些什么人,让你遣人去找找便好了,干嘛非得亲自去一趟,你可知道我这一夜有多担心吗!”
“我这不是好好回來了吗!”刘世昮温柔宠溺地笑着,“看看你这一脸惊慌的模样,也不怕下人们见笑,哪还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而后转头跟身旁的老者道,“薛管家,两位姑娘接回來了,你暂且带她们去后院,与其他人安排在一处茶饭款待着!”
“是!”老者应了一声,向小洛他们的马车走來。
而他自己则挥挥手遣开妇人身边的丫婢,自己半扶半牵着妇人向回走去,脸上始终挂着宠溺的浅笑,这与他待其他人礼貌的温文尔雅不同。看來这位便是他的夫人了!小洛心中酸涩地想,不愿再看他们亲热的样子,轻轻合上车窗。然而窗外的声音仍旧能穿透阻隔传进來,妇人格外甜腻的声音传进來:“天气这么冷,你在外面待了一夜冻坏了吧!看身上凉的……,”看來是因为身子靠得近又握着手,所以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吧!“快进屋暖暖,笼里的碳我一直吩咐下人续着,现在烧的正旺,茶酒也暖着赶紧吃了暖暖身子吧!”还真是位体贴的夫人,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
刘世昮爽朗的笑声传來,饱含谢意地赞许道:“还是夫人想得周道,我刘世昮何其有幸娶了你这样一位贤淑又体贴的夫人。”
听了他们的对话,小洛脸上忍不住显出苦色,一抬头正见戴忆兰别有意味的望着她……
第一零九章我来找你了……
下了马车,随青衣老者一路穿庭过廊,所到之处亭台水榭,无不彰显着主人超凡的品味和过人的财力,布置奢华中不失雅韵。
与第一次他带小洛去的地方不可同日而语,看來这才是他的家,而且这里还有他的家人!想都那个清丽雅致的夫人,以及他们亲昵的模样,她不禁心生酸意。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庭院,积雪覆盖下是近乎相似的苍白,加上不时习习侵來的寒风,小洛直觉得绕的头昏眼花、腿脚无力,不知是天气影响了心情,还是心寒觉得天冷,她心中不禁有种庭院深深锁清愁的凄凉感觉。
直到又绕过一重角门,步下台阶后老者方才停下了脚步,对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跟进的小洛,和凝眉东张西望的戴忆兰,道:“姑娘,你们的住处到了,”转头又单对戴忆兰说,“跟你一起來的那些女子也住在这个院里,你们自己看着找间空房住吧!”说完,眼也不抬的转身欲走。
“哎……”小洛忙出声叫他。老者脚步一顿,她忙赶在他面前,见他瞅一眼她面色立现不奈,她恍觉自己一时着急,对他口气不太恭敬,忙讨好地笑着谦声道,“老伯,不是说给茶饭吗!我……,我们实在是又冷又饿,能不能劳烦您老快一点吩咐人给送过來,”她想了想又觉自己也是被买來做下人的,这样说好像不太合适,忙改口道,“或者先带我们去吃点东西好吗?”
听了小洛一声老伯的尊称,老者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一些,但仍是语气不善地冷声道:“你们先安顿住处吧,想吃东西等一会儿到了用膳的时辰,自然会派人送过來,我们主家庭大宅深,你们无事不要乱走,免得走迷了冲撞了我家公子和夫人!”
“可你们公子说了让你准备茶饭,好好招待着,不给饭,给口热茶总行吧!”小洛仍不死心,继续要求道。
老者白她一眼,沒好气地哼了一声,一句话未再多说绕过小洛向偏院门外走去。
小洛还欲再叫他,戴忆兰按住她阻止道:“算了,现在我们寄人篱下不免会受些气,你就别较真儿了忍着点吧!”
小洛闷哼一声,赌气地嘟囔道:“主人温文尔雅,下人倒颇蛮横!”其实她也觉得沒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计较,可不知为何自到了这里,她便总也压不住火。
小洛在找住处的时候又遇到了问題,这处院落本就不大,供人居住的房间也只有三间,而且除了小洛她们,其他人都已住下。目前的情形是其中两间房住四人,另外一间住着五个人,而她与戴忆兰若不想分开住,便要有一人让出去。
这些人本就互不相识,加上小洛中途消失,其他人对她本就有看法,怎么会好心礼让。小洛有心分开住,可戴忆兰不放心,这就使得她们不可避免的与其他人发生口角。
经过一番争执她们终于如愿的住在一间房,这也使得本就对他们冷眼相看的人们,看她们的目光更加异样。
晚饭时,小洛听到隔壁桌那个被她们撵出去的女人,有意无意地小声和身边的人嘀咕,“不知是谁家的马蚤蹄子,成了犯人还不算,竟然还跟男人跑了!要不要脸呀!”说着还猥琐地嘿嘿笑着。
而她旁边的人也不示弱,竟然接着她的话说,“就是,就是嘛,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个妹妹不也跟着一帮子男人,在外面跑了一夜吗!还不知道成了什么破烂货……”
小洛实在听不下她们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拍案而起本欲教训她们两句,可想想自己如今冒名顶替的身份,又是深在千方百计寻找她的仇人亲戚家,还是少生是非为妙,于是在狠狠瞪了她们一刻之后,愤然转身出了屋,身后传來众人幸灾乐祸的哄笑声。
站在傍晚微醺的日光下,小洛举目四望,见自己如今所处的这处角院看似已空置了许久,院中积雪无人洒扫,曲径上,一条弯弯曲曲供人行走的小路,也是被无数的脚步踩踏出來的,屋顶上的瓦砾被积雪遮挡得严严实实,廊下灰白的墙壁上,窗纸灰暗斑驳。
然而小洛却发现屋子两旁,两株遥遥相伴的梅树长得格外繁茂,延伸交错的乌枝上、皓雪的覆盖下朱红点点,还有那一院沁凉的清香,为这一院的灰败凭添了几分人力所不能期冀的美好。
小洛发现每一处与他相关的住所,必有一株或美好或苍劲的树,他必定很喜欢树这种植物吧!她仰望着满世苍白里唯一的异色想,滞闷的心情终于稍稍有所缓解。
然而她不曾想到在这朱门重锁的地方,在这破败的小院里会再次见到他,想见、又害怕相见的人。
刘世昮如竹般清雅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月亮门下,小洛起先以为是昏黄朦胧的暮色欺骗了她,然而那个身影在慢慢向她走近。
刘世昮缓步走到站在廊下痴痴望着他的小洛面前,柔声道:“姑娘可住下了?”
在听到他的说话声之后,小洛好似才真正相信这一切不是假象,她眸光微懵地点点头,脑子里还在想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來找她的吗!?
刘世昮淡笑着看看屋里,吃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好奇地问:“姑娘怎么不在屋里用饭?是小人怠慢,做得饭菜不可口吗?”
“不不,不是的!”小洛忙连连摆手,否认道,“是我已经饱了!”是已经被气饱了吧!她心里对自己说,面上也不由地露出了苦笑。
“那就好!”刘世昮面色释然的点点头,收回视线深深瞅了小洛一刻,似乎想说什么。
小洛被看得有点心慌,言语有些凌乱地问他:“公子……,你來这里是有事吗?”
“是有事……”刘世昮垂眸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犹豫了一刻才道,“我來这里找个人。”
“嗯?”这些人里有他认识的人吗?小洛心里奇道,微侧身指指屋里的人,“公子找谁,要不要我帮你叫一声?”
“那倒不用!”刘世昮看着她笑了笑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第一一零章他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
夕阳温柔的橘黄|色余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面上淡淡流淌的笑容镀上一层霞光,看起來尤为摄人心魄。刘世昮那包含磁性的声音清晰,却不响亮地传到小洛耳内,“不用叫了,因为我要找的人是你!”
“什么?”小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找我?”。刘世昮点点头。
看來沒有听错,可他为什么突然來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难道……,不会!她随即便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刘世昮虽然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应该也不是慕辽难为他,一侧自己上车的时候并未见慕辽出來,再则若是慕辽阻拦他,他又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回來,至少不应该与她们的马车同时到家吧!实在猜不出原因,她唯有不解地问:“找我有事?”
“姑娘既然已经用过饭了,若是沒什么事的话,能不能陪我走走,”刘世昮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題,却提出了一个更让她意想不到的要求,“顺便让我带姑娘在园子里到处看看可好?”
“啊?”小洛张口结舌地瞪着刘世昮一怔,见他面色略显尴尬,随即恍悟自己听了他的要求,这副模样似乎不太礼貌,忙闭上张大的嘴巴。
她心里有着一丝丝意外的惊喜,却顾着女子的矜持不愿表现出來,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使自己看似不甚在意,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期许。“好……,好吧!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愿意到院子里逛逛。”面上可以假装不露声色,然而心里的慌乱却來不及掩饰,说话的声音亦有些磕磕巴巴。
见小洛答应了,刘世昮侧身微微一笑颔首相让,而后转身当先领路,踏着那条弯弯曲曲被人踏出的路,向院门外走去。
小洛踏下台阶,急急赶了两步到他身后,却未敢与他并行,而是随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望一眼他负手昂然的挺拔背影,小洛顿觉无比满足,就连湿滑的积雪都似乎不那么难行了,脚踩在上面发出的“咯吱”声亦悦耳无比。
然而还未走出两步,便听到戴忆兰在身后叫她:“姐姐!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这是要去哪儿呀?”
刘世昮与小洛两人闻声具是脚步一顿,小洛转回身看戴忆兰,只见她正满脸的戒备盯着自己,心中有些不悦。
原來她的眼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自己,以后在一起的时日还长着呢,要这样被盯到什么时候!小洛口气不善、略显不耐地说:“刘公子找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有话不能在这儿说吗!?”戴忆兰的眸子极不友善地瞪着刘世昮,这句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刘世昮一见,淡淡一笑撇开视线沒有说话。小洛看他一眼,不觉地脸色冷了下來,对戴忆兰说:“公子是好心,要带我到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在这儿如何说的清楚!”
“那就带我一起去吧!”戴忆兰说着嘻嘻笑着跑下台阶,竟真的做出小妹妹撒娇的模样,不死心地想要纠缠她。“正好我也是同姐姐一样刚进府,也跟着去到处看看好吗?”
刘世昮只是笑,未说行也不说不行。而小洛难得能与刘世昮单独说上话,怎么会愿意身边带着一个满脑子诡计,一心想着探听消息的眼线。
于是推开戴忆兰缠住她的手,强笑道:“小妹莫要如此,像个小孩子,你这样缠着姐姐倒像是盯着我似的。让公子见笑了,还是等姐姐记好了路,改日再带你去看吧!”
“我这不是担心吗!”戴忆兰扯住小洛的手,状若委屈地就要哭出來,“戴家现在就剩我们姐妹俩了,姐姐难道不知道你被掳走之后,兰儿有多伤心、多着急嘛!如今这才刚回來,又要抛下兰儿一个人吗?”
小洛无奈回头瞅瞅刘世昮,见他雅然一笑别开头,虽然未露出一丝不耐烦,然而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沒打算带着戴忆兰。
她被戴忆兰缠得心头火起,然而碍于她们如今的姐妹关系,仍是强忍着耐心道:“我不说了嘛,去去就回!”
“即便姐姐这么说,只怕万一……!”
“沒有万一!”小洛终于忍不住冷声打断戴忆兰,“刘公子家高墙深宅,又有那么多的家丁护院能有什么事!你就相信我,乖乖在家等我不行吧!”她说着冷瞪一眼戴忆兰,眸子里已流露出警告的意味。
“上一次不也是有家丁护送,姐姐还不是被人掳了去。”戴忆兰对小洛的眼神置若未见,老实不客气地说。
“你!”小洛刚准备以姐姐地身份呵斥戴忆兰两句。
未想到刘世昮这次抢先开了口,谦声说:“上次确实是我的手下无能,不过这次有我在,姑娘你大可以放心,绝不会再有人能够掳走你姐姐。”
“是吗!”戴忆兰不以为然地瞟一眼刘世昮,“就算是那样,我也不让姐姐单独跟你出去,你可知屋里那些女人是怎么说我姐姐的吗!?”
“嗯?”刘世昮闻言面现不解,随后才恍然似醒觉到什么,看着小洛问道,“姑娘可是受了什么气吗?”
“沒,沒有的事……”小洛方笑笑开口。
戴忆兰却气呼呼地冲小洛,抢言道:“什么沒事!沒事你干嘛连饭也不吃就跑出來!”
“这不关你的事,不用你多话!”小洛冷冷地,试图呵止戴忆兰,不让她多说话。
而戴忆兰完全不顾她的意思,气焰比她还要高涨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沒听见那些人连我也骂了吗!”转而她又对刘世昮气哼哼地说,“你都不知道那些女人说的话有多么不堪入耳……”
“够了!你给我闭嘴。”小洛脸色微红地粗声断喝道,她不喜欢有人用这种口气与刘世昮说话,更不想他觉得自己是个心胸狭窄,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而刘世昮在听了戴忆兰的话之后,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眸光冷冷地瞅一眼人影攒动的窗棂……
第一一一章竹林相邀
听了戴忆兰的话刘世昮的脸色冷了下來,眸光冷冷地瞅着窗棂后攒动的人影……。好一会儿之后才转回头,目视着小洛微带歉意地说:“事先未能料想到姑娘遭受的委屈,是我疏忽了!不过想想当初她们也同姑娘一样出身名门显贵,一朝沦为阶下囚,且她们中许多都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沦落到如斯地步,如今更是前程难测,心中难免愤懑淤积,可又沒有能力反抗。有的时候便会寻一些人或事來宣泄……,也请姑娘将心比心,不要过于介怀!”
“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戴忆兰气势咄咄地打断他,愤然道,“我们同他们的境遇是一样的,可有口出恶言伤人?为什么就要体谅他们!”
刘世昮一番言辞本是宽慰小洛并无恶意,却招來戴忆兰一通恶言相向,小洛对她的不知好歹十分气恼,忍无可忍地瞪她一眼方欲开口呵斥。
刘世昮却不急不恼地抢先开了口:“姑娘所说句句在理,可是我今天找你姐姐确实是有事……”他想了想才又接道,“此时我若贸贸然闯进去干涉此事,恐怕会让你姐姐更加难堪,不过,你放心,明日我自会遣人來训斥她们几句,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敢乱说话了。今日还请姑娘莫要为难。”
“这……”戴忆兰张口还欲再阻止,却一时又再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见此,小洛忙不失时机的插言对刘世昮道:“公子看这样如何?您先到院门外等我片刻,我与妹妹说两句话就來,也好避一避那些女人的耳目。”说完,又恐刘世昮觉得是她心胸狭隘介怀那些流言蜚语,忙恭声接道,“她们所说我本不介意,却也不想因为我原因连累公子清誉。”
“只要你不介意她们的话就好,”刘世昮见她说话时语气和缓不似强作淡然,于是释然道,“那我就先行一步等姑娘!”
小洛对他淡淡一笑点点头,眼瞅着他转身向院外走去,直到见他的背影转出月亮门之后,她才转过身冷冷地瞪着戴忆兰,恨声说:“你够了吧!方才若不是你执意要住一间,我们也不会与人发生口角,就算我们被人冷落至少也不至于被奚落的如此不堪。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不会走的嘛!你沒必要总这么费心劳力地防着我,你家主人是让你來帮我的,不是让你监视我,你要是一直不信任我,我们沒法合作下去!”
“信任你!”戴忆兰也不示弱,撇嘴冷冷一笑嘲讽道,“那也要姑娘做的事让我信得过才行,你昨日才刚用箭指着我,今天又要我信你,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也好,不可能也罢,总之我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你要不信就试试看!”小洛目光冷冽地扫戴忆兰,转身向外走去。
戴忆兰不屑的笑声自身后传來,不无揶揄道:“昨日为了跟男人跑用箭指着我,今日又为了跟男人走,不惜跟我争执,难不成姐姐果如她们所说的那么放荡吗?”
小洛脚步顿了顿,略略侧头斜睨身后一眼犹豫了一下,却沒有停下來。在她看來刘世昮绝非一个轻率的男人,若不是确有事断不会冒冒然找到这來,虽然她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非单独给她说,不过现在既然是被人家买下的奴婢,总得去看看吧!何况出自她内心,刘世昮的要求她似乎总也狠不下心拒绝。
踏出青石砖墙的月亮门外,他正背朝她负手站在一丛被积雪压弯的竹林边,晚霞氤氲下青色的长袍、挺拔的欣长背影与竹林溶为一体。一阵北风刮过,扬起竹林顶端的浮雪,纷纷扬扬飘过一阵如幕如雾的雪沫,然而他看似并不介意并未急着躲开,甚至扬起头好像在欣赏这场独属于他的晚雪。
每次看到刘世昮的背影,总是美好的让她不忍心打搅他。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刘世昮蓦然转身,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小洛面上,而后淡淡一笑。那一笑的魅力,足以化解小洛因与戴忆兰争执,而略显不快的心情。
刘世昮一面轻轻抚掉肩膀上沾染的雪沫,一面向小洛走过來,关切地问:“怎么样,令妹还是不高兴吗?”
“不用管她……!”小洛负气地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觉得如此说自己妹妹似乎不太合适,忙改口道,“啊,是……,她只是被上次发生的事吓坏了,我已跟她说好很快回去,她已经沒事了!”听着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她不禁露出一丝牵强的苦笑,“很抱歉,我妹妹年纪小不太懂事,说话冒犯公子了,您别跟她计较!”
“不怪令妹!”听说戴忆兰沒事,刘世昮松口气释怀地一笑,谦声道,“今日是我唐突了,不该这么贸然打扰。”
“沒关系的,”小洛笑着摆摆手,“公子这话客气了,我们既然都是公子带回來的,您有什么事自然可以随时吩咐。”而后探询地问,“只是不知公子叫我出來有什么事?”
一向处事淡然、举止儒雅的刘世昮,蓦然有些局促的笑了笑,转身举手向竹林边的小路让了让,“这条路沿途可以欣赏青竹皓雪的独特景致,这片竹子是我特意从他处移栽而來,经过十來年的精心养护方有如此规模,在洛阳城里可以说除了皇宫之外,很难再见到了,不知姑娘可愿陪我一起逛一逛,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看看他所指的这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在本就不明亮的暮色下,在竹林的环抱中显得有些阴暗,虽然两侧竹林景致确实不错,可是难免给人的感觉有些暧昧。
小洛不安地看看刘世昮,不明白他为什么有事不直说,还要她一起欣赏什么竹林雪景……!
刘世昮见小洛迟迟未随他走,回头向她邪魅地一笑,别有深意地问:“姑娘该不会以为我是登徒浪子,所以不敢随行吧……!”
第一一二章比肩而行
“当然不是,”依旧是看见那抹温和的笑容,小洛便什么都忘记了,她也回以甜美的一笑,默默地走到他跟前,望一眼天边即将落下的彤日,染红了半天如浪的云,“落日余晖下的皓雪压青竹,能亲眼目睹如此美景何乐不为!只是林中幽暗、曲径回环,但请公子前方引路!”她说着浅浅地施以一礼。
刘世昮面上始终挂着的浅笑变得更深,转身昂然踏上林中的小路。这条路似乎不常有人走动,沒足深的积雪不仅无人清扫,竟然连足迹也不见。
走在上面因摸不清积雪下的路状,小洛几乎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滑一下,哪里还顾得上赏什么雪景,只一心想着不要滑倒就阿弥陀佛了。然而不管这条路她走得多艰难,只要抬头看到刘世昮依旧昂然的背影阔步而行,都让她不忍开口叫住他,更不忍打断这一刻宁静美好的时刻,于是她便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默默跟着刘世昮缓缓的踏雪而行。
小洛不经意间抬头,透过竹林间稀疏的缝隙看到,院子当中的那条连接着前后厅堂,青砖砌就的高台路面中间和当中供人下行的台阶上,皆铺着鲜红的毛毡。
她心里忍不住羡慕的紧,想着那样的东西防滑一定极好,若是这里也能铺上那个,她便可以安安稳稳地跟刘世昮一起好好的赏景,安心地享受这时隔两年好不容易才有的独处时光。
“为什么要在院子里铺毛毡?”小洛忍不住好奇地问,纵使他再如何富有,这样的铺设也未免显得过于夸张。
刘世昮闻声回头顺着小洛视线所指看去,而后了然一笑答道:“稚子年幼方才学会走路,又偏偏生性顽皮总喜欢跑到院中玩耍,在院中摔了两次,每次内人都比孩子哭得还要伤心,我看着心痛所以让人在路上铺了毛毡,纵使再摔了也不会太疼!”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俊朗的面孔立时柔和了下來,透着隐隐的幸福,却沒注意到此时在一旁听着的小洛脸色已泛青。
是呀,那条路确实很好,可只有他们可以一起相携走过吧!?想起在府门前见到的那位清丽脱俗的夫人,小洛心中忍不住心中暗然,六神无主之时未曾留意脚下,一脚踩在了积雪下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眼瞅着就要摔倒。
幸得刘世昮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小洛倒下的身子,才让她幸免于难。
可是……,小洛看看刘世昮搂着她肩膀的手,再转头看他,只见他正一脸惊慌地看着她,小洛不禁面上一热,敛眸垂首不敢直视他。
刘世昮见她如此表情,在看他们如今的处境立刻反应过來,忙扶正她的身子匆匆收回手,口中谦声道:“一时情急之计,冒犯姑娘了!”
“不,是我要谢谢你!”小洛急忙道,“若非公子接住我,我这下恐怕会摔得不轻。”
刘世昮抬起右臂,曲于身侧道:“若是姑娘不介意,扶着我的手可好?”
小洛抬眸看看他不带一丝轻浮的笑脸,再瞅瞅他袍袖下隐隐透着力度的结实的手臂,略一犹豫将手搭了上去,而后与他相视一笑。
风起竹瑟缩,积雪如沫纷纷而下,自挺拔的竹林顶端落下來,落至半空已被风吹得四散开來,映着橘红的晚霞如缤纷的花屑,一青一白两条人影相携着并肩在花雨纷飞中逶迤而行,而踏着积雪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清晰如乐,均匀有节奏的响着。
“有些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刘世昮首先出言打破了此时的宁静,然而语气却略显犹豫,“不过姑娘如今既然是跟着我,我便不能不为姑娘的安危……,”他说着侧首看看小洛的脸色,见她眼中并无厌恶之意,这才一鼓作气接着道,“及姑娘的清誉着想。”
“公子此话何意?”小洛有些懵然地问。
刘世昮见她并未理解自己所指,不得已只得解释道:“我是想问……,昨日姑娘是被何人掳走?可曾……,可曾受到什么伤害……?”说着他见小洛脸一绷神色黯淡下來,忙解释道,“我并非有意打听姑娘的伤心事,只是担心掳走姑娘的人再來找你麻烦,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报官,还有……,作为一个年长你许多的长辈觉得,若是姑娘受了伤害,有必要告诉姑娘一些事,以避免你受到更大伤害。”
“啊……,不,不用报官的,”小洛不想慕辽知道她在这里,更不想刘世昮去招惹他。她能隐隐感觉慕辽虽然被赶出了岛,身后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否则他说话不会那么大的口气,她可不想刘世昮为了她惹上麻烦,于是扯谎道,“他……,他是……,”小洛怕刘世昮在她脸上看出端倪,转过身背对着他眼珠急转,心里紧急地思索像样的谎话,“他是我表哥,是我舅舅……”天呐!她苦着脸暗叫,心中暗暗祈祷,千万让戴忆兰的娘有个兄弟,而且还要他们戴家犯的事不要牵连九族。而后她才转身,仔细看刘世昮脸上的表情见他并未生疑。
于是强挤出一脸悲壮、两滴眼泪道,“舅舅听说戴……,哦不,是我们家出事了,我父母会被斩首,而我们姐妹会被充军,知道救我父母无望,却不想我们姐妹去军中受辱,这才遣了表哥來救我们。”她低头看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心想:他所指的受伤大概是说我的手吧,于是抬手在刘世昮面前晃了晃道,“只是伤了手而已也不严重,不过是破了皮出了点血,沒什么大不了的,就不必报官了。”
刘世昮愕然地瞅瞅她的手,而后才反应过來她并不懂自己说的受伤是什么意思,于是嗤然一笑道:“姑娘沒事就好,既然是自家人也不会有事了!”
“是呀是呀!”小洛忙点头,“所以就不用麻烦官府了,再说我也是在逃的犯人,不要牵累了公子才好!”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好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可是……”刘世昮想了想,面上的疑云更重,“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是自家亲戚,为什么当时他只带走了你,却沒有带上你妹妹!而你为什么跑了又回來……?”
第一一三章治疗伤痛的药
扶着刘世昮的手,感受着他袖管下结实的臂肌,温热的体温,一股暖流自小洛掌心淌入她的身体,让她感觉脚下的路不再那么滑、被雪浸湿的鞋袜也不再那么凉了,渐渐释怀了方才谈起他夫人时,他脸上的幸福让她产生的不快。
伴着残阳飞雪,他们在竹林中默默地相偎而行,小洛感受着心底满满的欣喜,想着即使一生无缘相守,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不错。
刘世昮迟迟也沒有开口提起他所说的事,小洛更不愿打扰这一刻的静谧,于是他们的世界里便只剩踏雪的“咯吱”声不绝于耳。
直至行到路边的一座假山前,刘世昮才停下脚步,指了指假山下的青石条凳,对小洛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小洛微颌首,于是刘世昮扶着她來到条凳前,以袖为帚为她扫去凳上的积雪,而后扶她坐下,小洛郁郁地收回手。
条凳不大,小洛走下后所余之地并不多,似是顾及着男女有别,刘世昮扶她坐下后自己却只是站在一旁。
小洛向旁让了让,而后冲他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刘世昮犹豫了一下,还是紧挨着她坐下了。
地方确实太小了,小的让小洛面红耳赤,感觉拘谨却又不好意思站起來的距离。然而接下來发生了更意想不到的事,刘世昮竟探身向小洛俯下身……。
眼巴巴地瞅着他向自己越靠越近,小洛全身骤然绷得紧紧的,他想干什么?她心中惊呼一声,想起慕辽靠近她之后的种种所为,再看看他带自己來的这个林深幽暗的所在,心里更加惊慌无措,我该推开他,然后马上离开这里……。她的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可是全身却因为紧张动弹不得,唯有一双手紧紧地握着。
刘世昮笔挺的鼻尖离小洛的脸越來越近,胸膛也越压越低,甚至一只手臂展开,向她的身侧伸去……。
小洛紧张地深吸一口气,蓦然合上眼敛别开头,满心盘算着他若有出格的举动,自己当如何……。却未曾想,下一刻刘世昮只是牵起她受伤的右手。
她愕然地睁开眼,却见他俊逸的脸庞、温柔地眼眸近在咫尺,正饶有意趣地盯着她。小洛的面颊登时烫如火烧,他这样的眼神,该不会看出她以为他要轻薄自己吧?她心中不安地嘀咕着,若是他看出來了,是否会觉得她是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轻浮姑娘?
然而刘世昮只是看着轻轻笑了笑,并未显出一丝不屑的表情,反而温声道:“姑娘的手疼得很厉害吧!”
“哦?”小洛一愣,随即反应过來,她正好借着这个理由解释她刚才的表情,于是继续装痛地皱着眉头,说,“哦!是很疼,啊……,嘶……”一连串夸张的不能再夸张的“嘶嘶哈哈!”
“这我就不懂了,”刘世昮面含不解,更小心地拉过小洛的手,道,“既然是自家人当时他为什么只带走了你一个人,却将你妹妹留下來……?”
小洛闻言满脸的愕然,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心中暗自哀叹:早该想到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一时竟遗漏了这一出儿,这个谎该如何圆下去……
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了,她略一犹豫,脱口说道:“啊……!表……,表哥说因为我们是朝廷钦犯,救我们就等于忤逆圣上。舅舅担心人多引人注目,所以只遣了我表哥一个人來救我们。也是避免人多口杂事情泄露,到时候别说我们姐妹,甚至连我舅舅一家人都会被治罪的。而我表哥单枪匹马來,根本无法带我们两个走,所以就想先带我走,之后再想办法救我妹妹。”
“啊!”刘世昮了然的点点头。小洛也不知道这个借口算不算牵强,他是不是真的信了,反正他沒有在这个问題上再质疑。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她手上,被血染透的破布条,一边换了个问題,接着道:“可是今日晌午在街上遇到姑娘时,你的模样那么狼狈,分明就是逃出來的……”他抬起头,目光有些异样地瞅着她,似乎是想起她早前跪在雪地里痛哭的模样。
小洛低下头回望着他,默默与他对视,想起当时那样痛苦多半的原因,是因为想到她和刘世昮那对立的、似乎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可是这些话该如何对他说。
你想知道是什么?她盯着他的眸,心里默默地问。你是因为关心,还是怀疑我?然而这问不出口的话,对方又如何回答。
听着他近在咫尺呼吸,可他的心却是她永远也触不到的,小洛忍不住心里泛酸,眼睛竟也跟着感觉酸涩,变得十分敏感。一阵裹挟雪沫寒风刮过,刺痛了她的眼睛,泪意涌上來,她忙抬起头,让泪流回眼中。她手上的伤已经完全暴露在寒风中,而刘世昮仍在等着她的答案。
小洛重新望向他时已神色如常,她淡淡道:“因为我对表哥说,一位好心的公子救了我,我们姐妹不必被发配充军,所以他沒必要再冒着欺君的风险将我藏起來。可是表哥仍是不想我们受委屈,不肯放我走,而我又怎么能为了自己连累表哥,连累舅舅一家人,所以就趁他不注意偷偷跑了出來……”
她强忍着对他说慌的内疚,掩饰地冲他羞涩一笑,“哭,只是因为摔伤了手,我这样的大小姐平时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这种痛。”
看着因为重新被揭开的伤疤再次渗出了血,刘世昮自腰间取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拔掉瓶塞,看着小洛柔声说:“这是治疗外伤的上好药材,一会儿散在伤口上会有一点痛,不过你可得忍着点呀!”他抬头望着小洛一笑,戏谑地道,“可不要再哭鼻子呀!”
“嗯!嗯!”小洛笑着答应道,可眼里却饱含着氤氲的水汽,他竟带着这种东西來找她,显然是记挂着她手上的伤。不要哭!?她吸了吸鼻子,可是我现在就想哭……
第一一四章很久以前的故事
刘世昮自怀中取出一枚青色的小瓷瓶,拔掉瓶塞,顷刻间便闻到一股清凉馨香的气味儿弥漫开來,闻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