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皇叔,莫缚吾心

皇叔,莫缚吾心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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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叔,莫缚吾心》

    三大主角之刘世昮

    谦谦君子 丰神如玉;

    暗藏一腔鸿壑欲望怨难平!

    世事如棋 众人皆子;

    步步为营却难遏怀中异念!

    本视功名重如命,

    却难抑不伦贪慕,

    浮生一错成笑叹。

    第一章血色笑容

    胸口好痛,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撕心裂肺,不管小洛如何努力都无法让自己清醒些,眼皮沉得如同铅铸,她已再没有力气抬起它了,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锦袍人劈面而来,闪着寒光的剑锋,不知是恐惧还是疼痛,她的身体猛然一颤。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抱着她极速躲避的手臂收的更紧,一把温柔地声音透过耳边兵刃森寒的风声,传到她耳内:“不用怕,有我在,他再不能伤你了!”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听后小洛胸口强提着的气一松,意识陷入了困厄中。

    ‘不能就这样结束了,还不知道娘的情况,一定不能就这样死掉……’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挣扎。

    每次当她以为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时,总能感觉到一副坚实的臂膀紧紧抱着她,让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同那个世界脱离,当她时而挣扎着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也总是一副陌生却温暖的面孔,温和地看着她笑。

    可是那抹投进心里的温暖笑脸却总是被笼罩在一股血腥气中,小洛想问他是谁,她母亲怎么样了,可言语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成了一件太吃力的事,每次她还来不及吐出一个完整的字便又沉入黑沉的虚无中。

    不知何时她身周开始渐渐有了一些微弱的光,模模糊糊呈现出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好冷啊!透骨蚀髓的寒气不断地侵入小洛单薄的身躯,四周冷清清空茫一片。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一抹明亮的身影穿透迷蒙的灰色,聘聘婷婷向小洛走近。她止住哭泣抬头循着脚步声望去,只见一位长裙逶迤、雅艳绝世的女子向她走来。女人走近她低下身子淡淡地盯着她。

    小洛觉得这个女人好面熟,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看,突然恍然想起,这不是母亲视如珍宝的那副画上的美人吗!虽然她穿的不是画中那套衣裙,可确实是画中人没错。“你是谁?”小洛问她。

    她嫣然一笑,向小洛伸出手,作势想要抱她。“姑娘!姑娘!你醒醒……”一抹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瞬间,那些努力回避的惊心一幕幕,重又浮现在小洛脑海里,她望着四周空荡荡无边的灰色,嘤嘤哭了起来。

    泪眼婆娑中那女人微笑的脸竟有些诡异,小洛一惊推开她。不,我不能跟你走,我还不知道娘怎么样了,我要回去。小洛无声地冲她咆哮着。然而女人并不肯轻易放过她,抓着她的手更紧了,紧的小洛开始害怕,极力想要挣脱。

    一双坚实的臂膀自身后环住了她的肩,一副宽阔温暖的胸膛贴近小洛的后背。“不用怕,有我在!”小洛寻声回头对上一双如水般荡漾着波光的眸子,一只手拂过她的面颊,轻易地带走了冰冷的泪水,取而代之留在面上的是那掌心的温度。

    终于有了一丝温暖,如同即将冻死之人突然找到了一丛火种,她毫不犹豫地就抓住了他。他没有躲避,只是看着她温暖地笑着“不要哭了,我带你离开这儿。”就像她第一次盯住他的眼睛时,他所说的,她莫名的就无比坚定的相信了,又向那副怀抱里更深的靠进去,在那里她终于可以舒展她的身体了。

    女人愤怒不甘地瞪视着他们,身影逐渐向后退去,渐渐消失在一片空茫之中。

    ‘啾啾’是鸟鸣吗?她微启眼帘,强烈的白光瞬间占据了她干涩的视线火辣辣地痛,她赶紧抬起手遮住眼睛,等待不适感渐渐褪去。

    清风遐迩、馥郁芬芳,还有雨后新泥的润泽,一切仿佛又回到小洛以往无数个醒来的清晨,她像做了一场悠远而沉重的梦。

    随着不适感逐渐消退,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轻纱帷幔随着甘澈的秋风浮高垂低,纱帐后雕梁玉柱、乌石铺地。不,这里不是那个简陋的小屋,一切都不是梦,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事实。念及此,一块巨石轰然砸在了小洛的心上,她痛彻心扉无力地闭上眼帘,她需要时间静静地去适应这种痛,直到那颗心被愧疚和孤独折磨到麻木,因为她还需要活下去,坚强冷静的活下去。

    好像跟她作对似的那只鸟还在不停的叫,吵得小洛不得清净越来越心烦,为什么它就是不肯飞走或者停下来!她欲起身去驱赶,一股无力感骤然袭上来压垮了她的身体,伴随着胸口撕裂的疼,她咬着牙闷哼了一声,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她不想在陌生的地方显露她的软弱,也不容许自己再有一丝一毫的软弱,而且纵使她羸弱作态,还有谁会怜惜她。

    她向床边翻了个身,惨白的手指轻轻撩起纱幔的一角循着鸟鸣声望去,敞开的朱窗外回廊的凭栏下挂着一个金丝鸟笼,一位与小洛年龄相仿的女孩正拿着一支带叶的嫩枝逗弄着笼里毛色娇嫩的黄莺。

    秋日明朗的阳光在女孩身侧交织,更衬得她肤色纯洁、身型纤巧,回廊外院子里的玉兰树枝繁叶茂,湿润的叶片反射着微光,黄黄绿绿间如金玉交错。缠绵床榻的她不禁感叹:好一副秋晨怡趣的景致!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也因这闲适的景色卸去了不少。

    秋日的风微重,挂在风口的鸟笼本就摇摆不定,加上女孩不遗余力的挑逗,那只小莺时不时在笼子里扑闪着翅膀左躲右闪,总也找不到一处长久的落脚处,处境甚为狼狈堪怜,但是被关在笼中的它又无计可施,只得用不停的“啾啾”鸣叫表达它的抗争。

    小洛看得于心不忍,忍不住出声阻止道:“别再逗它了。”声音暗哑地厉害,喉咙干涩地厉害,忍不住咳起来。

    廊下的女孩闻声回眸,看到错开的幔帐缝隙间面色苍白的小洛正眯着眼睛看着她,她先是一愣,继而惊喜莫名的奔进屋中,奔至小洛的床榻边,无比欢快地嚷道:“姑娘你醒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十来日了,我一直都担心你会醒不过来……”话到这儿,她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忙改口道“姑娘莫怪,我是太高兴了才会口不择言。”

    小洛看着她稚嫩的面颊因为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微微有些红润,加上那副丝毫不掩饰惊喜莫名的无害笑容,一派天真无邪、毫无心机的模样。“水!”她弱弱地吐出一个字,就又咳了起来,那个字听起来更像是一声叹息。

    不知女孩是听清了她的吩咐,还是见她确实咳得厉害,急忙奔至桌边为她倒了一杯茶,扶起她说:“茶凉了,姑娘小饮一口润润喉就好了,千万不要都喝下去呀。”

    小洛哪里还顾得上茶凉不凉,接过茶杯一仰头全部灌了下去,这时身体里隐藏的巨大干渴方才冒出头来,她将茶杯复又递回给女孩,“我还要喝!”终于可以好好地说句话了。

    女孩接过茶杯皱着眉瞪了小洛一眼,责怪道:“我不是说了吗叫你润润喉就好,你怎么都喝了。”语气微愠,隐含着担忧,“你知不知道你不饮不食多少天了,肠胃怎么受的住这冰凉的茶水。这些天主人一直都在为你的身体担忧,若是再因为我侍候的不周出个差错,我该怎么向主人交代。”

    女孩的后半句话让小洛突然联想起那晚那个冰冷残酷的声音‘本来是用不着我们动手的,现在倒好不但与那群黑衣人起了正面冲突,还逃了一个,回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主人交代……’现在的小洛对‘主人’两个字相当敏感,一把抓住正欲起身的女孩,冷冷地问道:“你的主人是谁?”

    女孩对小洛神态的突然转变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在她凶狠地注视下向后挪了挪,抽出了被她抓在手里的袖角,“我的主人能是谁,当然是救了你性命的人。”

    “救我性命!”小洛冷笑道,若是她记得没错那群杀死她母亲的人也不想她死,“为什么要救我?”

    “救人还需要理由吗?”女孩不屑地看着小洛问。

    “不需要吗?”小洛反问,“为什么一个陌生人的性命会被你们看重呢!”

    “理由我是不知道,我只是个丫鬟没有资格问,也没顾上问。”女孩被问得生气了,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只知道主人带你回来时也只剩半条命了,为了救你还差点赔上一条右臂,我只知道他不顾自己的伤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大夫说你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你知不知道我家主人舞剑作画具是一流,更是写的一手好字,没了右手就等于扼杀了他的一身才学。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将你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女孩越说越生气,眼内聚集起一抹水汽,毫不遮掩的心痛,“不如我叫他来你自己问他吧。”说完愤然起身,就欲离去。

    随着她的话,小洛记起了月下那双如水温柔的眼眸,记起了梦中那副温暖的胸膛。梦中的那个怀抱真的只是梦吗,也许那时真的是他就陪在自己身边。“对不起!”弱弱地荡出口,小洛的声音里早已有了哽咽,“是我多疑了!一夜之间遭遇了太多变故,忍不住胡思乱想,请你体谅,别怪我。”

    女孩步伐微顿,僵硬挺直的背渐渐缓和下来,重重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姑娘遭遇了怎样的不幸,不过既然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你也不要想太多,安心在这里养伤,也不枉主人救你一场。”转而走向桌边,提起桌上的紫泥竹型茶壶,“我去重新给你煮壶热茶来。”

    听着女孩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走进了院子,踏过砾石路向小洛的房门走来,石子间碰擦出细小清脆的声音,脚步踏进了回廊悦耳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小洛即渴望他走进来,又怕他进来,她渴望能待在他身边的安心,但是想起女孩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是该先询问他的伤势以示关心,还是该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就在小洛踌躇不定之时,门外的声音停住了,他似乎也在踌躇着该不该走进来。许是想到她此刻还卧病在床,他这样走进她的房间多有不便,所以那双脚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转而走向回廊深处。

    他站在回廊里玉兰树前背对着窗,挺拔的身姿、硬朗的背,风吹拂着玉兰树的叶子和他用青色长带随意拢起的长发。

    “你醒了!”他的声音浑厚而温柔,就像那夜他的眼神。

    “嗯!”小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她可不是什么养在深闺、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竟然也会扭捏着说不出话,当初在集市上叫卖的大嗓门呢!

    “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的伤还疼吗?”

    不知为何小洛总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很犹豫、很挣扎,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弄得她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增添了几分紧张。“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了,放心吧。你……,你的……”

    最想说的一句话还未说出口,他就接口道:“没事就好,你好好歇着吧,有什么需要就吩咐雀儿好了,”小洛想他说的应该是刚才那个女孩,“我会吩咐大夫定期来给你复检的。我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说走他真的转身就走,那清朗的背影转瞬就从窗前消失了,砾石路又吱吱呀呀的一阵响。

    小洛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没出息,什么时候学会了千金小姐们的那些扭捏作态,该说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甚至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而又开始责怪他,为什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一点也不在乎她吗,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第二章钗入髻、人上心

    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万般埋怨,心里到底是安宁了许多,虽然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说话,然而那温和浑厚的嗓音确确实实是她梦中的声音,证明她并未落入加害她们母女的那两拨人手中。

    转念又想到梦中的情景,很可能就是她在弥留之际真实的经历,想起自己深深地向那副胸膛里靠入的样子,小洛的脸上不禁微微发烫,那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悸动起来。

    恰巧女孩提着壶进来,看见面色略显红润的小洛愣了一下,满脸疑惑地行至桌边,边倒茶边不解地嘟囔道:“我只出去了片刻,姑娘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不似先前那么苍白了。”

    说者也许无心,听在小洛耳里却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她赶忙心虚的转移话题:“你是叫雀儿吗?”这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完了她立刻后悔不已,真想抽自己一耳刮子。

    听她这一问,女孩先是有些惊讶,接着很快便明了的释然一笑,将手中的茶递到她手中,揶揄地笑着说:“我说姑娘的脸色怎么突然就好了起来,想必是我家主人来过了。”

    女孩扶起她,氤氲的热气馥郁茶香萦绕在她脸前,掩饰了双颊的一丝绯红,香滑的茶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如一股暖流注入体内。其实她早已后悔没有听从告诫喝下了那杯凉茶,让她本就冰冷的身体纵使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还在瑟瑟发抖,此时一杯热茶顿时驱散了许多寒意。

    两三日后,身体渐有起色,小洛终于可以离开缠绵多日的病榻下床走动了。不知雀儿给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胸口上的剑伤竟然只留下一条清浅地痕迹。

    拿起床头雀儿为她准备的女儿装,小洛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穿上这套繁复的女儿装,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在攻坚克难,她穿了脱、脱了穿,总是穿不好,反倒是虚弱的身子被折腾出一身汗。

    恰逢雀儿推门而入,一见她的样子,忍俊不住跑上前夺下小洛手上的衣服。“姑娘没穿过女装吗?”

    “我还真的是一次也没穿过!”小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娘一直把我当男孩子养,从来不准我穿女装,就连我不小心提到自己是女孩儿时,她也会很生气。”

    “你就没问过她原因吗?”雀儿一边帮她整理衣领,一边好奇地问。

    “问过,起先她不肯说,问得急了她就说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依靠,怕我在外面受人欺负。”

    “对不起!”雀儿脸色一暗,抱歉地说,“我不该问起这些事的!”

    小洛见她心痛又抱歉地望着自己,莞尔一笑道:“没关系!其实像我这样的脾气,不去欺负别人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会被人欺负。”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想起各自曾经的困苦心酸,顿生惺惺相惜之感,望着彼此眼中的怜惜,心头的酸楚孤独释怀了不少。

    装扮整齐,小洛走至窗前推开窗扇,让室外已微有凉意的秋风吹进来,吹淡捂了一夜苦涩的药味儿。

    晨光落在她的脸上,映照的吹弹可破的肌肤更加苍白脆弱,但是那双水灵灵地美目仍然坚定灵动,散发着迷人的神采,风吹落了鬓边一缕细长的发丝,更衬得一张标致的鹅蛋脸精致无暇。

    这是受伤后她第一次站在窗前,以一个平视的角度看着窗外的景色,感受着和风煦暖,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忽而一道比清晨的阳光更耀目的亮光刺痛了小洛的眸,她本能地眯起眼向光源看去,外面的窗台上放着一枚闪着金光的物什。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还未看清,就听身后的雀儿“咦”了一声,“这不是你的金钗吗!”

    这时小洛也看清了,是那支中秋之夜,她买来准备送给母亲的金钗,因为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她还没有机会送给母亲。

    “这支钗本来是断了的,被刺中你胸膛的那一剑斩断了。”雀儿说,接着又感慨道“还真是接的天衣无缝呀,一点也看不出来曾断过。”

    小洛的指肚不断地婆娑着金钗的断接处,别人也许看不出它曾经断过,但是她一眼就看到了它伤在哪,因为她曾经仔仔细细欣赏过它不下百次。她还有机会亲手将它插入母亲的发吗?有的,一定会有的。她对自己保证道,这一刻她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她轻轻地将金钗插入自己的发髻,遥望着那扇第一次看到的院门,默默地问:是你帮我接好了金钗么?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也好给我个机会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也谢谢你曾给我的温暖。

    夜色渐深、新月如钩,这里的夜与山中不同,夜空很遥远,月很渺小,夜深沉而幽静。

    悄无声息地出了屋,挂在廊下的影儿看见小洛‘啾啾’叫了两声,秋意渐深雀儿竟然还将它挂在回廊里,她有些心疼停下步伐,轻轻地叹了口气,对鸟儿说:“影儿呀,影儿!我这一去生死难料,就不带你同我冒险了,以免连累你害了性命,不如就此放了你,让你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说着真的打开了鸟笼。

    许是在笼子里关得久了,影儿好像一时竟忘记了笼门在哪里,扑棱了两下翅膀才跳出笼门。它没有急着飞走,而是跳到小洛的手心里,摆动着小小的头颅看着小洛,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道谢,而后才展开翅膀飞出了院墙。

    小洛遥望着它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寒冷的严冬就要到了,外面的生活会更加残酷,小洛默默地想,但是那里始终还是有你最想要的东西吧,所以你才会走得没有丝毫犹豫。她抚了抚插在脑后的金钗,幸好还有它陪着我。

    小洛莲步轻抬踏上石阶,悄悄地打开竹青色月亮门,院门外月光下平展的石路泛着清白的光。她转头望向石路深处的院门,那里是他住的地方,现在亦是漆黑一片,院墙上露出梧桐树粗犷苍劲的枝桠,在夜晚微凉的清风中隐约发出‘沙沙’声恍若人语。

    不知今日你在不在,可是已酣然入梦,你的梦中可会有我,你会不会时常想起你曾带回过一个落魄的姑娘?小洛心中默然道,可惜我连你的样貌都未曾真正看清过,就算日后想起你时,能记起的也唯有那一双如水温柔的眸和一抹清逸的背影,若你不愿记住我的样子,他日人海茫茫中,重逢时留给我们的也只有擦肩而过了。

    她遥对着那冷寂的一处俯下身深深一鞠,心下凄然:恩人,小洛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起身时心绪已平和了许多,毕竟她心里明白这一去只怕就没有以后了,踏着流淌的月色,小洛一步步向着朱红的大门走去。

    朱门高有丈许后有掌宽,就连栓门的木销也几乎与小洛的腰肢一般粗,幸好门栓只是靠在一侧的墙边,未在它的岗位上尽忠值守,否则今夜的出逃计划就真的要落空了。小洛迟疑了一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这样的府邸入夜后为何不栓门。

    门很厚重,推开这两扇门也让她很费了一番功夫,汗湿了衣衫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堪堪能让瘦小的她挤过去。

    穿过门的一刻她愣住了,怔怔地站在门廊下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门前的台阶下停着着一辆绿呢马车,拉车的马儿膘肥体健,黑色的鬃毛油光水滑,绸缎般垂在肌理健实的脖颈上,随着马儿时不时的抖动飞扬

    马车前,一位身着竹青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气韵也如松竹般清逸风雅,闻听身后的脚步声蓦然转身,月光洒在他俊逸的脸颊,泛着如玉光华,如水的眸光胜过天上柔媚的月华。

    “要走了吗?”温柔的声音惊醒了痴痴傻傻盯得出神的小洛。

    他的眼、他的声音,没错真的是他,小洛终于看到了那张期盼已久的脸,却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在她的臆想里,有着那样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的人,面孔也一定生得温润柔美,然而面前的这张脸,五官深邃如刀削斧琢,透着刚毅硬气的俊朗,配着一对温柔的水眸虽有些相抵,却别有一番耐人寻味的独特魅力。

    小洛立刻觉得两颊滚烫,意识到刚才自己的举止有多么失态,她忙走上前去伏下身子深施一礼:“今日早间曾去拜访过,但是被挡了回来,所以未能当面道别,还请恩人原谅。”

    “是我失礼了!”他笑了笑,那笑容如他的眸一般温柔,瞬间化去了五感的冷峻。“为何选夜里离开,更深露重你的身子刚有起色,怎么经得起夜露侵扰,何况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安全。”

    第三章夜色撩人

    他回身自车厢中取出一袭大氅,展开披在小洛肩头,“秋深夜凉,穿得这么少出门会着凉的。”

    他的臂弯环过小洛的肩,垂下眼帘便是他宽阔的胸膛,一股燥闷席上她的双颊,她的头垂得更低,瞅着轻轻合拢的大氅,将她的身体包裹在一片温暖里。不知是凑巧还是有心,竟然与小洛身上的嫩黄裙衫相得益彰。

    只见他结实却不失修长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拾起大氅领口的绦带,在小洛颚下挽起一枚蝴蝶结,手指不经意间轻触了一下小洛脖颈处裸露在外的肌肤,让她不自觉身子一颤, 直觉他的手指坚硬中微显粗糙,与母亲纤柔的十指有着天壤之别。

    鼻端萦绕着他若清风一般清凉干澈的气息,鬓角零落的碎发迎着他扑面而来的气息微微起伏。身后大门高高的门楣上挂着两盏硕大的灯笼,以薄如蝉翼的轻纱制成,比起普通的纸灯笼光彩更加朦胧氤氲,他的脸笼罩在一团光晕之中如虚梦幻影。胧月迷彩下的二人无限暧昧。

    系好大氅他自后退一步,抬眸淡然一笑,小洛忙低头敛眸,她怕自己来不及掩饰,将自己一腔心猿意马暴露在他眼里。她望着身上的大氅,戏谑问道:“看来你是专门在等我的!”

    “是呀,” 他面露微责,“我怎能让你一个柔弱女子独自星夜赶路,倘若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枉费我当初救你的辛苦。”

    他一语提醒了小洛,她猛然抬起头担忧地瞅着他的右臂,问:“雀儿说你救我回来时受了极重的伤,现在可好些?”

    “不要担心,已经全好了。本也不是什么‘极重’的,只是皮外伤而已。”似乎看出了小洛表情之中透出的内疚,他有意夸张的用力摆动了几下右臂,“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所受的比这重得多的伤,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不必介怀。”

    小洛连忙扯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的继续做那样的举动,害怕他会扯动了旧伤。“好了,不必这样做,我知道了。”抬眼间正瞅见那一双璨若星辰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她抓着他袖口的手,那略显深邃的目光中,有着某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在涌动。

    虽然她看不懂,却也知道自己这样拉扯陌生男子不妥,虽然更亲密的举动都有过,可那毕竟是在她无知觉的情况下,如今不同往日。她急忙松开手,低眉敛目退到一旁深深的埋着头,一张脸滚烫的如同在炭盆里烧过。

    他看着小洛尴尬的样子,会心一笑,为了缓解她的窘迫,他转移话题对她道:“今夜月色不错,在离开之前陪我走走好吗?”

    小洛抬头望着他疑惑的问:“你怎知我今夜会走?”她的目光已恢复平淡无波。

    “你今日早间来找我,只因当时我府上有客人所以并未能见你。你我已往素不相识,你要见我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为当面谢恩,二为请辞,联想到日间你央雀儿带你游览府内,看似闲逛,再往深里想不免有另外一种用意,所以我猜测第二种可能性较大。想必是你料到大伤初愈就要走,我……,”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继而道,“雀儿必会阻拦,所以打算深夜‘出逃’。”

    “原来你都知道!”小洛语气别具意味。

    他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小洛言语中的暗讽,“别忘了你是住在我府上,有些事不必我刻意嘱托,即便我不想知道也会有人主动来告诉我。”

    “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就算如你所料,也不一定是今夜,你就不怕空等一夜?”小洛说着只见他身后街角处转出一位青衣小厮,手中提着灯笼向他们走来。

    “我将自己精心喂养了两年的金顶黄莺送给你,你却将它放了……”说这话,那小厮已走到他身后,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他,垂着头毕恭毕敬地说:“夜路难行,爷还是带盏灯吧!”

    “嗯!”他接过灯笼,摆摆手让小厮退下了,对小洛续道:“幸亏它识得旧主飞回到我身边。”

    听了他的话小洛心内有一丝失落,原来那只黄莺并非是他特地寻来送给她的。

    她抬起头看向他,只见微朦的夜色中他英挺的面容不再凌气逼人,温柔的眸光与融融月色融为一体。她真的不忍心开口拒绝,但是她又不能不拒绝,因为她之所以选择深夜赶路除了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见她久久未回答他的请求,他转头遥望着藏蓝锦缎一般的夜空,虽未看她却一开口便说中她的心事:“你是想趁着夜色掩护上山吗?对你母亲的生死还不甘心吗?”

    “是。”虽然因他的了然感觉诧异,小洛还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坦然承认了。

    “这里离你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没有一两日你连若水镇都到不了。”他三言两语打乱了小洛的打算。然而又有另外一股暖流涌上小洛心头,想到当时他身负重伤,带着昏迷不醒的自己日夜兼程的逃躲,又是经历了怎样的一番艰难凶险。“不如先陪我走走,听我说两句,说不定你会改变主意。”

    会吗?小洛心中自问,不自觉的移开视线随着他的目光抬起头望向苍穹。遥远处繁星如碎钻密布,弯弯新月妖娆美丽,将偶尔飘过的如纱薄云勾挑的丝丝缕缕,含羞带怯却又不甘被遮掩,半掩半露的探出尖尖的双钩,勾起了她心中万千难以言表的情愫,真正是夜色撩人!

    那欲露还羞的月就如她此刻的心境,谁也看不分明,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清。偷偷地瞄向身侧的他,他正在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同样的让她看不分明。

    “走吧!”他突然拉起了她的手,骤然袭来的亲昵举动让她倍感不适,本能的想要抽回手,谁知他只是将手中的灯笼挑杆塞到了她的手中,瞬即便松开了她。“深夜路难行,你拿着吧。”

    手掌中笼杆上残留着他温热的掌心温度,裹在大氅中始终冰凉的身躯,随之一点点暖了起来,总是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便让她倍感温暖,是她的感情太脆弱,还是她过往的生活太凄寂!

    他牵起身侧马车的缰绳提步前行,小洛疾走两步赶了上去,提着灯笼帮他照路,两人不知不觉靠得很近。

    夜风微重,迎面而来的风中全是他的气息,通过鼻息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她心绪有些紊乱想要离他远些,可是风吹笼摇、烛火晃动,本来就没有多少光亮,她只得垂下头希望自己绯红的脸颊能避过他的视线。

    风撩起大氅的前襟溜了进来,吹在身上已颇有凉意,街道两旁胡柳垂地的枝条虽依然繁密,却已显现出了萧索之态。

    秋,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丰硕柔和,却也最为短暂,在小洛窝在屋中养伤的十几日间就已接近了尾声,她不禁心头凄然,不知自己的人生会否同这易逝的秋一样短暂。

    他的声音穿透‘沙沙’的风声悠悠传来:“既然你懂得深夜上山,想必料到了此刻回去仍然凶险异常。”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反对还是赞成,“难道你还想着回去救你母亲吗?”他转头瞅了一眼小洛,那眼神有些不忍“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是我不认为你母亲还活着,即使活着也不会还留在那里。”

    “我清楚我娘十有已经死了,当时我虽然身负重伤躺在草丛里动不了,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的清清楚楚。”想起当时,小洛心中一阵酸楚,顿了好久才强忍下涌上喉咙的哽咽,“他们说过我娘必须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去?”他转头,即惊愕又心痛的看着她,想到她当时听到这些话该是如何的绝望和悲伤。

    “娘决不能就这样平白的去了。我要找到他们,就必须从他们出现过的地方找起。风过留痕,即使那些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一定也会留下些可寻的痕迹。”鼻端似乎又嗅到了那淡淡地熟悉的气味,小洛恨恨地说,“而且他们为了抓我煞费苦心,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弃,那里一定还留有他们的眼线。只要我一出现,我相信不必我费尽心机的找他们,为了抓我,他们自会主动的找来。”

    “抓你!”他哧鼻苦笑,“那一剑刺得那么狠,可不像要活捉你。等他们找上你,恐怕你连他们的样子都来不及看清……”

    “刺伤我的不是他们,”小洛抢言道,“是在他们之前的另一拨人。”

    “还有别的人?”他眼中的惊诧更甚。

    “是,”小洛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邪的光,“虽然我不清楚原因,但是我能确定他们是两伙人,一个想杀我一个想抓我。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搏一搏,也许我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惊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女孩只有十三四岁,笼火下光洁的面颊上细细的绒毛隐隐闪现。让他惊讶的不仅是她小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智,更是她的胆量,还有她掩也掩不住的决绝和狠戾。“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冒险吗?”

    “知道。”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计划的,又有几分的胜算?”

    小洛自嘲地笑了笑,“我说了我要搏一搏,所以没有计划,至于胜算吗……,因为我不知道谁会先找到我,所以说……,一半一半吧。”

    第四章月下盟

    他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扳过小洛的肩膀,“为什么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轻贱,即使你娘生前对你再怎么好,生命是你自己的,你不应该这样不顾自己的生死。”

    “好!?我不知道她对我算不算好,小时候她除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外,极少与我说话,甚至很少用正眼看我,更不用说一句温暖的关怀、一个温暖的怀抱。我从未见她对我笑过,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在娘的怀里撒过娇,因为我知道,那样做只会招来厌恶的眼神,或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小洛突然挣脱他的双手,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她眼中瞬间凝聚的水汽,“我时常会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自己的娘亲如此的讨厌。”

    他看着她的背影,隐隐地看出她的肩膀在耸动,同时她又在极力的隐忍,努力的挺直脊背。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将眼前这个可怜而又倔强的女孩揽入怀里,可是到最后只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小洛转回身,脸上已只剩下淡淡地笑容,只是眼底那微微的红丝,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无论如何她还是我的母亲,不是吗!?”像是自问,也像是再向他求证“她给了我生命,养育了我,不管她多么的讨厌我,我知道她的心里还是爱着我的。

    她虽然不像别的娘亲对女儿那样,不过还是有许许多多让我感动的事。不管我的家是不是温暖的,至少我还是有家有亲人的,”那抹浅浅的、苦涩自嘲的笑,骤然抽离了她稚嫩的脸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凶狠的坚定“我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轻易的夺走了我仅剩的一切,绝不能放过那个欺骗我、利用我的人。”

    他怔怔地凝视着她,虽只与她交流几句,却已知她性格中的倔强,不知还能说什么劝阻的话。许久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去,那我陪你一起。”

    “为什么?!”小洛吃惊地瞅着他,转而急道“不行,不行,你的恩情今生今世我已回报不了了,不能让你再为我冒险了。”

    他调侃的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是我救了你呀!既然我千辛万苦的把你救回来,又怎么能让自己白白幸苦了一回,有我陪着你,胜算也会大一点。”

    小洛瞅着他探究着,似乎想要勘透他,然而除了他笑容里的坚定,什么也看不清。“为什么?我们素昧平生,为什么肯为我做这么多?”

    他转身,纵身一跃跳上马车目视前方略一思索道:“嗯~,许是这夜色太美使得我对你动了心。”说完笑着对她伸出手,“只看姑娘你愿不愿意接受了。”

    小洛闻言,亦喜亦怒、既慌乱又有些羞怯……,一时间心绪纷乱、手足无措。然而抬眼望去,只见他昂然于马车上,正向她伸着手,笑得促狭。

    她心头千百种情绪顿时尽去,亦释然一笑道:“好哇,若真如此我倒是不必担心偿还不了了。”说着,将自己纤薄的手置于他宽厚而温热的掌中。她不明白自己为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