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凤羽与花眠》
01不语杀机
陆惊羽迷迷糊糊醒过来,只觉得周身酸软无力,她动了动胳膊,却意外的碰到了一个凉冰冰的物什。她皱了皱眉,又伸手探了探,那物什凉冰冰,摸起来粗糙又有些硬,像极了……她寻思了一会儿,嗯,像极了风干的腊肉。她顺着“腊肉”向上摸去,意外的又摸到一层滑溜溜的布,上面绣着暗花。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还用这么好的布裹着?她睁开眼,想将手里的东西看个仔细,不想一转头却正对上一张脸,这张脸上的皮肤已经塌陷了下去,眼眶子只剩下两个黑乎乎的洞,牙齿露在外面,这哪是人脸,分明是一具尸体!
惊羽嗷一嗓子跳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不知道是哪儿的荒郊野外,夜风嗖嗖的穿过树林子,留下一阵阵呜呜的声音,偶尔几只破鸦叫唤两嗓子,更显得格外渗人。而她所站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一个死人坑,横横竖竖的尸体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尤其清晰恐怖。尼玛,今天的月亮怎么那么亮!
惊羽三蹦两跳的远离了那个死人坑,就着夜风打了个哆嗦,而后伸手去拍身上的灰,这一拍不当紧,她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竟是只有一身中衣,脚上也只套了双白色的袜子,连鞋子也没。她摸了摸头,还好,头发还在!惊羽又打了个哆嗦,这……是见鬼了么!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黑漆漆一片,连半点儿灯火也没。黑暗中的轮廓除了远远近近的树,就是空旷旷一片。惊羽敲了敲发酸的脑袋:峻稷山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宝地来。这连个车子民居都没,大半夜的可让我上哪儿去啊!她对着天上一轮明月和闪闪的星星,格外的苍凉。
蹲在一棵树下发了会子呆,惊羽决定四处走走,找个过夜的地方,这要是这么敞开了吹一夜的风,第二天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儿了。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坑中那一片干尸,抖了一抖,就着月光朝前走去。
路并不难走,黄土地松松软软,倒也不咯脚。惊羽一路东张西望,终于在天色渐亮时,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那一道围墙。终于得救了!惊羽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便坐在了路边。走了一夜,她实在是受不住了,要不是昨晚被那些尸体吓出了阴影,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的。她刚靠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喘了口气,就被不远处传出的钟声吓了一跳,这这这……这哪儿来的钟!惊羽一脸纠结的望着不远处的围墙,从昨晚到现在的诡异事已经超出她的接受范围了。她默默听了一会儿钟声,提了口气,起身朝围墙走去,当务之急,是赶紧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然后找师傅救命啊!
她一瘸一拐的拐到墙根下,一手扶着灰色砖石砌成的墙,一边沿墙根溜着找进去的大门。溜着溜着,她又纠结了,不远处的,那是侍卫么!她皱着眉头看着几步之遥站着的那个一脸严肃的人,长袍子一脸胡子,手里还拎着把刀。惊羽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方,端端正正写着扬州两个大字,连正楼里面巡视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惊羽扶着城墙面条泪了,我这是在做梦么?她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真疼啊!她犹记得昨儿个自己还在院子里替师父扫那丁香树上落下的落叶,可是扫着扫着她便睡着了,再醒来就来到了那个坑爹的尸体堆里了。这什么事儿啊!惊羽默默吐槽着,一面迅速在脑内把所有的可能性过了一遍,一面朝着城门口走了过去。
然而她将将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城的侍卫抓了个正着:
“姑娘留步,请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是被j人所劫之后逃还的?”
惊羽愣了一愣,这让人从何答起,总不能说自己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来到了扬州吧。她正在琢磨如何应答,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
“看她这样子,十有八九是出逃的奴婢,按大宋刑法,该杖责六十。”
侍卫一听脸色立刻一沉,不由分说就要将她拖下去。
惊羽心中一声哀叹,当真是天要亡我!这一顿打下来,自己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于是她奋力的扭过身来:
“别别别!大哥,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大人大量,饶我这一次吧!”
侍卫本就黑着的脸更黑了:“不要攀亲带故的,谁是你大哥!”
而后便拖着她一路到了衙门的院中。
惊羽瞅了一眼执刑那人所持的棍子,刚要悲愤的再争辩一次,忽然从远处跑来一个衙役,对着这侍卫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侍卫的脸色立马一变,连带拎着惊羽的手也松了松。惊羽略微挣了挣,刚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侍卫忽然将她往衙役身边一送:
“这是刚抓到的在逃奴婢,先关起来,明儿个再说。”
奴婢你大爷!惊羽翻了个白眼,被衙役一路连拉带扯的拖进了牢房,坐了她有生之来的第一次牢。
这牢房还算干净,除了不见天日,倒也清静。惊羽把地上的稻草拢了拢,在墙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起身子,睡了来到扬州后的第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惊羽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听见牢房的另一边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听说那个杀人魔又出现了!”
“是啊!本以为上次已经抓到了,没想到抓的根本不是他本尊啊!”
“就是就是,要不是今儿个早上开远门外发现了尸首,恐怕还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听说这具尸首也是被缝了嘴……”
“嘘……别说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惊羽顿时睡意全无,缝人嘴的杀人魔?这扬州城还真是可怕,一群蛮不讲理的衙役不说,居然还有个变态专缝人嘴!看来还是师傅身边最安全,她翻了个身,暗自打算着要伺机出逃,赶紧回到师傅身边,出来了这么久,师傅一定着急了。
待惊羽再次醒来,是被狱卒们开锁时的窸窸窣窣声吵醒的,接着就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连带着地上的尘灰扑面而来。惊羽睁开眼,一句你妹没说出口,就被一个人捂住嘴巴挤在了墙角。
面前的人一身深青色外袍,身上一股浅浅的药香,惊羽刚想挣开,就听她在耳边说:
“想出去就别乱动!”
原是个女子!惊羽愣住了,眼前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想要出去呢,她狐疑的看着她,手却是暗暗聚力,想要推开他的束缚。来人倒也不识破她,欠了欠身子,将她松开来:
“我叫云萝。”
惊羽翻了个白眼,刚想吼一句我管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紧接着又来一句:
“你叫陆惊羽对么?”
惊羽气势立马去了大半,她呆呆望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才冒出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说完立刻想抽自己两嘴巴子,这不是明摆告诉他,我就是陆惊羽了么!
云萝微微笑了笑:“因为我是川逸鸣的大弟子,也就是你的大师姐。”
惊羽皱着个眉头,她师傅总共就收了三个弟子,她是最小的那个,上头有个师兄,而那个被师傅称之为人来疯鬼见愁的大师姐,她是从来没见过。敢情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师姐?想到这里,惊羽顿觉无比荣幸,她噌的跳起身来,朝着云萝做了个大大的揖,说道:
“师姐果然名不虚传,不愧被师傅称之为鬼见愁。”
云萝:……
牢房外又是一阵响动,云萝示意惊羽乖乖呆着不要乱动,自己则走到一边去探听状况。不多时,她走了回来,脸色有些严肃:
“我们得快些行动了,道是城南又发现了一具尸首。”
惊羽脱口而出:“也是被缝了嘴么?”
云萝一愣:“你怎么知道?”
惊羽拾起一根稻草玩:“先前睡觉的时候听说的。”
云萝俯身将她拉起来:“走吧,我们去探一探这个案子。”
说罢,她轻轻走到牢房边,就着昏昏的光线扫了一眼外面,方才说话的那个狱卒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长凳上打哈欠,她嘴角一扬,自袖中飞出一条极细的丝线来,转眼便缠上了狱卒的脖子,云萝手一收力,那狱卒便被拖到了牢门边,她一掌砍晕了他,然后自他身上摸出钥匙。将牢门打开来。
惊羽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虽说两人承自一个师父,但惊羽却是个偷懒的主,至今只习得师父武艺的三分,和师姐相比,她简直就是师门的耻辱。她还在愣神,云萝已经拾掇好了一切:
“走吧!”
惊羽迷迷瞪瞪的跟着云萝,一路跳墙上房,最后来到一个小黑屋里。这屋里只点了盏昏黄的油灯,四周空荡荡的,只在屋子正中横了两张木板床,床上用白布盖着什么东西。惊羽还在东张西望寻思着这什么鬼地方连个人气都没有,云萝已经刷的一下把那床上蒙着的白布给掀了去。于是惊羽在闻声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两张床上并排躺着两具尸体,面色惨白,嘴唇被一条麻线自左向右缝着,血自针脚处渗出,和麻线凝固在一起,成了黑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于是惊羽毫无意外的再次嗷了一嗓子,随即跳到一边,带着哭腔道:
“你怎么大半夜的来看尸体啊!”
云萝一面俯下身去查看尸首,一面淡定的说道:
“胆子怎么如此小,师父没教过你验尸的法子么?尸首有什么好怕的!”
惊羽绞着衣襟面条泪了,这教是教过,只可惜自己一直嫌验尸太过恶心和恐惧,所以每逢师父要他们去练习,她总是东躲西藏的逃掉。这下可好,现世报来了,这叫自己情何以堪啊!
云萝抬起头看她一看:“还不快过来,难道要我丢你到尸首堆里去练胆子么?”
惊羽想起那晚在死人坑里的景象,抖了一抖,赶紧两步上前来到了云萝身边。云萝朝一旁努了努嘴:“你去查看那一具,时间不多,我们分开行动会更快。”
惊羽蹭到另一具尸首旁,就着灯光看了一看,这是具男尸,约莫二十五六岁光景,自脑袋顶端有血迹凝固,看来是被重物敲过,但伤口却并不深,根本不足以致命。她掀起白布看了看尸身,除了几处瘀伤,并无大的伤痕。于是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被线封住的嘴上,麻线并不是平日里缝衣的线,这线显然粗了许多,不过和线相比,留在皮肤上的针脚则更为大一些。惊羽用手轻轻拽了一下线尾,忽然叫道:
“师姐!”
“嗯?”云萝一边应着,一边查探着尸身的手腕。
“这线,应是还在他们活着的时候缝上去的。”
云萝掀着白布的手顿了顿:“怎么说?”
惊羽指着线尾,说道:“这线虽然大眼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收线却收的特别紧,并且针脚也撕扯得很大,这表示他们挣扎过,而凶手为了压制他们的挣扎,下手就会格外狠一些。”
云萝皱着眉,伸手轻轻拉了一些她身旁这具尸体嘴角的线,果然如惊羽所说,这线收得还不是一般的紧。她抓起尸首的一只手臂,指着手腕处的淤青道:
“这么一来,就刚好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手腕和脚腕处都有淤青和擦伤,因为这都是防止他们挣扎捆绑造成的。”
“这凶手为什么这么残忍!这不是活受罪么!”惊羽一面嘟囔着一面用手指戳了戳尸体的手臂,“这都成肉干了,死了至少有两天了。”
云萝默了一默,这熊孩子能不把尸体比作吃得么!她刚想让惊羽再探探有没有别的异常之处,忽然听得门外咔哒一声,接着一阵极其细微的气流打从一旁拂过,油灯的火苗也随着闪了一闪。她刚想伸手去摸腰里别的短剑,那厢惊羽已被人捂了嘴巴扣住了双手。
云萝亮出短剑:“放了她!”
那人轻笑一声:“夜半三更来这停尸房,若非凶手就是同谋,我岂能轻易放你们走!”
云萝哼一声:“那你又是何人?”
对方又是一声轻笑:“在下正是这屋邸的主人。”
云萝一愣:“你是扬州城的知府?”
“聪明!”
云萝放下短剑:“那你就更没有必要抓我们了,我们是专程来帮你破案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自己人。”
来人没有应答,似是在判断云萝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惊羽却趁此刻他分神之际,狠狠照他手上咬了一口。
“哎哟!”那人松开惊羽,捂着手叫唤一声,颇哀怨的瞪着她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上嘴,我的手又不是什么好吃的物什。”
惊羽抹抹嘴巴:“哦,我的确是好久没吃东西了,肚子饿死了!”
云萝:……
神秘人:……
这么一闹,云萝算是看清了来者的长相,一身深青色外袍,腰间别了把长剑,模样倒也算得上是上乘,她将惊羽拉到身边,笑道:
“本以为知府都是老头子,没想到是个故作深沉的臭小子!”
那人身子僵了僵:“姑娘,以貌取人是不对的。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我叫云萝,这是我小师妹惊羽,你呢?”
“在下林庭。”
云萝拱了拱手:“幸会。”
而后又指着那两具尸首道:“林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林庭走到近前:“只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以及致死的原因,其他还未深究。”
“哦?那林大人认为死因是什么?”云萝又问道。
“头部创伤……”
“错!”还未等他说完,一旁的惊羽便打断了他,她指着两具尸首嘴巴上的缝线道,“这两人分明是被生生折磨死的!”
林庭疑惑的看向云萝,云萝颔首表示认同。他沉默片刻,道:“没想到我所管辖的地带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徒,真是失职。”
云萝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小刀,对林庭道:“既然你在场,那我就没什么顾忌了,林大人,我需要对这尸体进行深一步的检查。”
林庭看着她手里的刀,身子一抖:“你要切了他们么?”
云萝心底默默吐了个槽,切你妹啊切,她没搭理他,犹自俯下身,用刀把尸体嘴巴上的缝线挑开了。麻线已经随凝固的血变得十分僵硬,她拿起一段嗅了嗅:“没有异味,这线没有浸毒。”
说罢把线递给林庭:“你可认识这线?”
林庭接过来看了看,摇头道:“这麻线很是普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想要查出来源,无疑于大海捞针。”
云萝皱着眉,将尸体的嘴巴分开,她本意是想看看死者有没有被人下毒,却意外的在分开的嘴巴中,发现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珠子来。她小心的将珠子取出来,上面黏糊糊的,不知是些什么东西。惊羽看了一眼,恶心的都要吐了。云萝瞪她一眼:
“去,看看那具尸体嘴里有没有什么物件。”
惊羽捂着鼻子不肯去,云萝刚要上前拉她,林庭来到木床前:“我来吧!”
说着便极为顺手的从云萝手中接过那把小刀,噌噌几下挑开了尸首嘴巴上的麻线,嘴里面放置的,仍是一颗珠子。云萝转身从惊羽身上撕下一块布来,将这两颗珠子给包了起来。惊羽无语的看着衣服上被撕走的那一块缺口,哀怨的问道:
“你们的衣服那么多层,为什么偏偏撕我的!”
云萝将包好的珠子收进怀中:“反正你那一身也被你蹂躏的不成样子,废物利用一下也是好的。”
惊羽听罢立刻蹲在地上假哭起来:“呜呜呜,师姐是坏人!”
林庭倒是笑出声来,他对云萝笑道:“你怎的出门办案还带着个小毛丫头?”
云萝还没应声,惊羽立马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林庭吼道:“你才丫头,你全家丫头!”
林庭:……
云萝一把将惊羽揽到身后,说道:“这丫头从小被我师父惯坏了,林大人不要介意!”
林庭忙摇头道:“怎么会呢!”而后将四周看了一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云姑娘不介意的话,还请到书房细谈。”
云萝点点头,于是三人趁着月黑风高,哦,不,月明星稀之时,沿着县衙的石子路,一路小跑回了林庭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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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不语杀机
林庭的书房在单独的一个小院,格外清静。云萝走进门,才发现他桌上横横竖竖摊了一桌子的纸,上面用笔圈圈点点的,她随手抄起一张来,才发现原来是对这案子的分析。她将纸放下,问道:
“林大人可有什么眉目?”
林庭摇摇头:“全然没有下手之处。”而后顿了顿,又道,“云姑娘不必客气,直接叫我林庭便好。”
云萝也笑道:“那你也别姑娘长姑娘短的,叫我云萝好了。”
说罢随后抄起桌上的茶盅,将里面的剩茶泼去,而后掏出从那尸首身上剪下的麻线,扔了一截进去,问道:“可有热水?”
林庭出门去寻热水去了,云萝想叫惊羽来帮忙,一回身却发现那丫头已经歪在椅子上会周公去了,她看着她那身脏兮兮的衣裳,还有黑得不成样子的脚,她一边感叹好端端一个姑娘怎的被师傅教成了这幅模样,一边在她歪在一边的脑袋下垫了个软包袱。
林庭提了热水回来,云萝往茶盅里的麻线上一浇,不多时,就见水中浮起一片血花,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在水中探了探:“确是无毒。”她将茶盅放在桌上静置了一会子,又俯下身去瞧,这一次还真是瞧出些端倪来。她把茶盅往灯前挪了挪,对林庭道:
“你看!”
林庭俯下身去,只见灯火映着的水面,浮着一层油花。他皱起眉:“这……”
云萝拧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这麻线虽常见,但却比寻常人家缝衣做活的线粗上一圈,所以定是那凶手有意搓出的专门用来犯案的绳子。想要搓得如此紧凑结实的麻线,凶手的力气也一定很大。那油,一来是为了搓绳方便,二来……”她顿了顿,“缝起来也省力许多。”
林庭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寻的必定是个男人。”
云萝也点头:“还是个施虐成性的狂魔。”
林庭苦笑一下,可想而知这个案子会有多棘手。他看了一眼一旁睡着的惊羽,对云萝说道:“很晚了,二位先歇息吧,明日再行追查。”
云萝点点头,将惊羽推醒,随林庭去了西院的客房。途中看了一眼树梢的月亮,扬州城初冬的夜,真是格外的清冷。
翌日,云萝刚起身,就听得外面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她刚要拿了短剑去查探,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云萝姑娘!”
云萝收起剑打开门,是林庭,只见他面色凝重,一手扶在门框子上,一手提着剑,说道:
“城东,又发现一具尸体。”
云萝皱起眉:“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林庭揉着额角:“再这么发展下去,怕是要造成恐慌了。”
“我跟你去看看。”说罢,云萝便要折回去叫惊羽。
“等等!”林庭喊住她,“待会儿我差人给你们送两身衣服来,你们这女子打扮,着实不便跟在我身边。”
云萝点点头。
林庭送来的,是两身侍卫的衣服,尽管挑了最小号的,但穿在身上仍显得宽大,尤其是惊羽,那衣裳宽的都可以去唱戏了。云萝一面帮着她束腰,一面叹道:
“师父是都不给你吃饭么?怎的瘦成这幅模样!”
惊羽撇撇嘴:“我也不想的啊,可不知道为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长到身上。”
云萝替她在腰上打了个结:“据说光吃不长肉的人都没有良心。”
惊羽气结,指着云萝:“你你你你……”还没等她你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云萝抓着去了案发现场。
尸首被人在田边的水渠中发现,看样子越是刚死不久,嘴上缝的麻线血淋淋的,还没有凝固。云萝看了看尸首的手脚,果然有着捆绑的痕迹,只不过这次来得还要深一些,看来这人死前受了不少苦。惊羽查探了一下尸首的脑部和身体其他部位,轻拽了一下云萝:
“奇怪,这个人身上一点外伤也没有啊!”
云萝皱起眉,从袖中拿出短刀来,抬头看了一眼林庭。林庭一愣,忙点头示意她可以。云萝挑开尸体嘴上的麻线,将嘴里的东西拿出来,不过,这次并不是什么珠子,而是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粉末。云萝嗅了嗅:五石散!
她起身将粉末包好,附在林庭耳边轻声说:“案子可能另有隐情,我们先回去罢。”
林庭了然,吩咐人敛了尸首,三人便先行回了衙门。
回了衙门,云萝当即就将头天晚上包回的两颗珠子拿出来,寻了个木棍,搁在案上给碾碎了去,而后她用手蘸了点一闻,果然,这珠子正是用五石散混了糨子凝结而成的。云萝将今日里寻得的五石散包拿出来,靠在案边沉思起来。惊羽见师姐不出声,也不敢去打扰,于是便偷摸溜了出去,想去集市上寻个乐子。
云萝靠在案边一坐就是一天,待到天将将黑得时候,她终于寻思出个大概了,于是急忙起身要找林庭商讨,不想刚一开门迎头便撞上一个人的下巴,疼得她捂着额头直吸气。而后就听一个声音诚惶诚恐道:“云萝,对不住,我……”
云萝抬起头,只见林庭站在门外,一手捂着下巴,满脸不安的看着她。
罢了,想必他也撞得不轻,云萝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林庭进来看了一眼案上被她碾碎的粉末,问道:“这么火急火燎,可是想到什么了?”
云萝这才想起正事来,她指着案上那些粉末:“这扬州城沉迷于五石散的人多么?”
林庭想了想:“一般都是些达官贵人,寻常百姓倒是不多见。”
云萝道:“这五石散本是药剂,但由于服下后会令人精神亢奋,所以许多人为求飘飘欲仙的感觉,即使没病的情况下也会服食。这五石散吃着容易,戒掉却很难,长期服用还会使人精神恍惚,无法自制,甚至最后丧命。”
林庭用手指蘸了一点,在手里搓捻着:“既然是药剂,想要大量服用,必须要有钱去买,不然如何根本无法满足自己的需求。”
云萝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会子,然后说:“我本以为这只是单纯的杀人案,但现在细细想来,却又不是。”
林庭停下手里的动作:“哦?怎么说?”
“这应当是为了报复,或者说,是为了复仇。”云萝说道,“对象就是那些沉迷于五石散的人,我现在还没有想出杀人的动机,但用如此残忍的手法,确是报复无疑。你可派人去探一探这三名死者的身份,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三人必定生前都沉迷于五石散。”
林庭点点头,正要吩咐人去查探,却见惊羽一蹦三跳的扑进来:“师姐!不好了,又有人失踪了!”
云萝皱着眉将她看了一看,目光停留在她右手的袖口,那袖口不知黏上了什么东西,黑乎乎一片,她默叹一声:“你是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么?”
惊羽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略不好意思的说:“这是糖葫芦……”原来她本是上集市凑热闹,走着走着便遇上了卖糖葫芦的,连续看了两天尸体的惊羽顿时被馋的要流眼泪了,哪知她刚接过糖葫芦,还没等咬下一口,就被迎面跑来的一个妇人扑了个满怀。那妇人家住城东,本只是个寻常人家相夫教子的常人,却不想自家夫君打从今早出门便一直没有回来,想到城中近日里来发生的命案,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于是匆匆出门打算到衙门备个案。结果走到一半便看到一身衙役打扮的惊羽在街上晃荡,于是她像见了救命稻草般扑过来,把事情始末一股脑倒给了惊羽。手拿着糖葫芦的惊羽刚想推阻一番,却又觉着自己打扮成这样还吃零嘴忒有失体统,于是她含着一汪热泪,将糖葫芦默默地收进袖筒:
“走,我们回衙门详谈。”
云萝听罢扶着额角:“你还知道有失体统,快去换身衣服,哦,这衣服直接扔了吧,一袖子的黏糖,怕是也洗不净了。”
而后起身对林庭道:“我们去看一看吧,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妇人的夫君也是好五石散的。”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厅中,那妇人正在厅中来回踱步,见到林庭,慌忙要下跪。林庭抬手阻止了她:
“这些虚礼先免了,你说你夫君一早出门未归,他是去做什么?”
妇人轻擦一下眼角,应道:“相公道是家用不多了,便担了些许余粮,并着我近日里所织的布匹,到集市上去换些银子来。谁知……”
云萝低头思了一瞬,问道:“你夫君近日里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性情可有变化?”
妇人想了想:“这倒是没有,只是几天前发了一次脾气,不过他性情一向很好,所以那次把我吓得也不轻……”
林庭皱起眉:“恕我直言,你夫君先前是否沉迷于五石散?”
妇人一愣,随即低下了头:“大人您真是说笑,我相公是个好人,怎么会……”
“服没服过五石散,和他是不是好人无关。实话跟你说,先前死的三人都是沉迷于服食五石散,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夫君今日必定是去寻那五石散,才被凶手掳了去。这般你若还不说实话,我们也没法帮你!”云萝打断她的话,有些恼怒的说道。
妇人呆了一下,随即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这么说来,我相公是注定要丧命了吗?”说罢捂住脸哭了起来。
云萝了然,她轻叹一口气,对林庭道:“天亮前若还找不回,那便是真的没命了。”
林庭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过,他将衙门里的所有衙役都赶出去搜寻,又叫了几个亲信,吩咐下去查探前三名死者的情况。而后对云萝说:
“我再去趟停尸间,书房的案上放着我今早拿去的卷宗,你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出几个重点疑犯。”
云萝点点头,打发了那妇人回去,便朝后院的书房走去。
林庭来到停尸房,又细细将三具尸首查看一番,这一看不当紧,他发现第三具尸体的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他上前去,费了老大力气将尸首的手指掰开,却发现是一小块暗灰色的布料,质地极粗糙。他放在鼻端一嗅,一股油腻腻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干呕一声,将布块收起来,又前前后后查看一番,方才掩上门出去。
林庭推开书房的门的时候,云萝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案上摊着卷宗,可见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林庭叹口气,随手将屏风后的一条薄毯扯过来给她披上,兴许是他进门带进来些许凉气,云萝缩了缩身子,换了个姿势,又睡去了。林庭刚要将案上的卷宗收一收,却发现其中一本被云萝折出一页来,一旁的纸上零碎写着“错判、枉死、复仇、猪油”的字样。他将卷宗拿起来细看,原是一个一年前的案子,家住城外再来镇的秦三郎,由于打伤城中的吴江、张由、蔡金和李泰,被判坐了八个月的牢。然而在公堂上,秦三郎一直喊冤,道是那四人侮辱了自家的妻子,导致妻子含恨自尽,自己只不过是讨个公道。但当时的知府却并未理会,当场便将秦三郎投进了牢中。林庭盯着卷宗诧了一诧,这已发现的三具尸首,正是吴江、张由和李泰,方才被报失踪的,恰恰就是蔡金,看来已无需多查,这凶手,十有八九就是秦三郎!
思及此,林庭撂下卷宗就要吩咐人去捉拿凶手,却不想正好惊醒了云萝,云萝打了个呵欠:“你来了?”
林庭一边朝门外走,一边应着:“你继续睡吧,我先去捉了那凶手,回来再说。”
“等等!”云萝立刻起身叫住了他。
林庭停下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你是要大张旗鼓的去捉了他回来么?”云萝问。
“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去?”林庭更不解了。
没想到云萝神秘的一笑:“没错,我们就是要偷偷摸摸的去!”
林庭更加不解了,但还未等他问,云萝已经拎了剑:“走!”
“就我们两人?”他停在原地没动。
云萝刚要去开门的手停在空中:“堂堂七尺男儿,胆子莫不是这么小吧?”
林庭认命,跟着云萝悄悄由后门走了出去。
两人默默走了大半路程,林庭再也忍不住了,将云萝拽住:
“你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云萝一笑:“我还能打什么主意,你真不愧是个官,做事情从不为百姓想的么?”
林庭一愣,这破案不就是在为百姓着想么?
云萝看他一脸纠结,只得接着道:“我们现在并无真凭实据,一切都只是推断,你方才也看了卷宗,那秦三郎当年的案子应是有冤情所在,但当时的知府并未彻查,就匆匆定了案。你若是大张旗鼓领了人去捉,若又是个误会,难道要他再蒙一次冤么?”
林庭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而后想了想,又理直气壮的说:“我可不是个昏官,倘是冤枉了他,自会还他公道的。”
云萝看他那模样,心中一乐,将他甩在一旁的发绳拽了一拽,又说道:“其实,我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林庭问道。
“若那秦三郎真是凶手,我并不希望你将他收监。一报还一报,若当年的事属实,就当那八个月是他为今日的事提前付出了代价。”云萝皱着眉说完,径自朝前走去。
林庭在原地愣了半晌,默叹了口气,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秦家门外一片安静,若非窗户透出的微微亮光,真让人以为这屋内根本没人,林庭刚要上前,云萝拉住他:“在这等我一下。”
说罢她绕到屋侧,施个轻功上了屋顶,慢慢走到亮着光的那间房上方,俯下身去,悄悄揭开一片瓦往屋里看去。
屋里光线昏昏黄黄,云萝直直看下去,却不想正好对上一双圆睁的眼,她心下一惊,差点滑下屋顶。她趴在一边,缓了半天,才又往里看去,顺着那双眼往一边看去,便是那眼的主人,被塞住了嘴巴,横躺在一张台子上,手脚都被绑了去。那人似是清醒的,脑袋一边摆动,一边试着去挣开手脚上的绳子。云萝皱着眉,又往四周看去,却并未发现第二个人的存在,这么晚了,这秦三郎会去哪儿呢?她将瓦片重新盖上,坐在一边想了一会子,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她刚要起身下去找林庭商议,忽然发觉身后一阵风掠过,还未等她回头,后脑便遭到重重一击,云萝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云萝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吊着,丝毫动弹不得。她抬起头,却发现方才在房顶看见的那人正横在自个儿面前,还在不停挣扎着。她又将四周细细看了一看,房间空空的,只在西侧有一个台子,台子上点着一盏油灯,还放着一个灰灰的布包。整个屋子里一股酸腥的味道。
这回真是栽了!云萝恨恨的想着,本以为那秦三郎只不过是个莽夫,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机警,轻功绝不差于她的高手。她忽然又想到还在外面的林庭,恐怕那个一根筋的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困住了,可眼下这情形根本自身难保。云萝挣了挣吊在手腕上的绳子,无语凝噎了。
她正吊在那发呆,忽闻旁边吱呀一声,云萝抬起头,入眼的是张蒙了块白麻布的脸,她大体扫了一眼,这人穿了身暗灰色的袍子,脚上套着黑乎乎的鞋子,早已经看不出颜色了。那人走近了些,云萝立刻感到一阵重重的油腻混着腥气扑鼻而来,她差点儿要吐了。还未等到适应眼前的一切,那人已经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本不关你的事,怪只怪你要多管闲事。”
那声音又哑又粗,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
云萝拼命扭了几下脖子,嘴里塞着的布让她只能发出几声哼哼。那人冷笑一声,伸手将她嘴里的布拿下,云萝咳了几声,道:
“你现在收手,一切还来得及,官府不会为难你的。”
“你当真以为事情是这么简单吗?哼,小丫头,你太天真了!”
那人说着,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云萝觉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捏碎了。她一面挣着,一面说道:“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你应该放了我们才是!”
那人没搭理她,只是松了手,走到西侧的台子边去了。他背对着云萝,云萝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顾在那劝说:
“你这么一个大好儿郎,不好好生活养家,老是杀人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躲躲藏藏的,你觉得这样过得好吗……”
还没等她说完,那人重重将手里的东西往台子上一放:“你的话太多了!”
云萝一惊,抬起头,那人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