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轩擎听他这么说,凤目一闪而过几丝复杂的光芒,心中隐隐更是沉痛。
木呐呐地重新坐好,低头抿唇不语,复又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直接就灌进了肚子里,还是没有一点醉意,他干脆拿起旁边一个酒坛子,打开盖,仰头呼啦啦将酒像倒水那样倒入了口中,清如清水的酒水洒了一身,顿时满室飘起香浓的酒味,澹台轩擎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风姿卓卓,倒像一个心灵受到伤害而赌气的孩子。
“你!”蒙向允见他这副样子,不知怎的就来气,而且是气极,“你不是说要给冰冰置办生日宴会吗?这会儿却在这里耍脾气!你这又算什么!”
澹台轩擎顿了一下,抬起头冷冽地看着蒙向允,半晌开口道:“你不明白!本殿跟冰儿的事不用你管!”
“我可不稀罕管轩擎太子你的事。我只管冰冰的事!”蒙向允声音不由得放大,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提醒你,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办好,就不要松懈一丝一毫!时间可不会等人,你还不抓紧一点去布置安排,把自己弄得烂醉如泥,某些有心人就有机可乘了,到时你把事情搞砸了平白的让冰冰受到牵连,她能原谅你,我蒙向允可不会放过你,澹台轩擎!”
闻言,澹台轩擎猛地一震—果然是一时伤心过了头,连这点问题都忽略了啊!
“啪”的一声,他扔了手里的酒坛,浑身散发出仿若千年寒潭内迸发出来的冰寒之气。
立时一个脸戴鬼皮面具的黑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躬身立在了澹台轩擎面前,浑身亦是冰冰冷冷,还多了层沉沉死气。
来人正是黑煞。
蒙向允暗惊,一面为澹台轩擎刚才发出的信号,一面为眼前这个鬼魅一样的人。
“主子有何吩咐?”
“速去皇陵一趟!”澹台轩擎只朝黑煞淡淡吐出六个字。
“属下明白!”
黑煞应着,一闪,顷刻间消失了身影。
却很快又一名鬼面黑影窜入房内,向澹台轩擎禀告着消息:“主子,萧家庄那边有了动静—冥夜已经去了大漠接应,杨步星刚刚进了皇城。”
“嗯,”澹台轩擎淡淡应了声表示知道了,“叫人去把杨步星接入太子府,本殿稍后回去应酬。”
“是!”鬼面黑影闪身消失。
功力诡异,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暗卫能比的。
蒙向允轻轻皱了皱眉,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笑道:“轩擎太子这么大方,就不怕向允把秘密抖落出去?原来,黑月阁…”
“你刚才说过,不管本殿的事,”澹台轩擎冷冷地打断他,眼皮却没朝他抬一下,依旧坐着,执起酒壶在蒙向允刚才用的杯子上倒了满满一杯,“事不关己,想必允世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蒙向允闻此见此,咧嘴笑了,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动—不仅因为澹台轩擎亲手为他斟酒,也因为澹台轩擎对他那份无形的信任。
“呵呵,”蒙向允抬步走过去,重新落座,笑意盈盈,“向允能得轩擎太子信任,实在三生有幸!”
澹台轩擎冷睨了蒙向允一眼,没有接话。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怎么就不知不觉地信任起面前这个家伙来。
“干杯!”蒙向允再度主动澹台轩擎举起了酒杯。
澹台轩擎不再迟疑,大大方方和他碰杯。
蒙向允却在这时候顿了一下,狐疑地盯着他:“你,还能喝么?”
澹台轩擎凤目危险地眯了一下,他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不作理会,径自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哈哈,我倒是差点忘了,轩擎太子的酒量也是闻名天下的。”蒙向允顿时轻笑。
两人最终开动了筷子,一边吃一边闲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一时间,房内,甚至包括四周都和谐了起来,再没什么插曲。但两人都隐隐觉得,随着杨步星的进城,仿佛有大事将要发生…
另一边,梁冰冰已听完了梁青宇跟她讲的十年前的故事,此时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发呆。
一阵微风拂起,一树的绿叶沙沙作响,却有几片已经发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打在她肩上,又滑落到地面。
她原本冰凉的、没有情绪波动的眸子终于被那几片落叶触动,视线随着它们的移动而移动。最终,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有几片被卷进了旁边的花坛,与已经长出新苗的一丛丛的白兰花底下的泥土紧紧贴于一处;而有几片落叶仍固执地坚守在大树底下,等待着雨水将它们浇灌进土里,与树根融为一体。
秋天…终于要来了吗?
落叶归根—举头望,无尽灰云,那季节叫做寂寞,背包塞满了家用,路就这样开始走,日不见太阳的暖,夜不见月光的蓝,不得不选择寒冷的开始,留下只拥有遗憾…遗憾,真的终究是遗憾啊。
爸爸,海清,你们,还好吗?不知不觉,我离开,已经两个月了吧。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我始终没能忘记,曾经身边还有你们,没能忘记你们给以的温暖,温暖的笑,温暖的责骂,温暖的心疼,温暖的手,温暖的怀抱…温暖的一切。
可这样的幸福早已离我远去,如今的我,一缕幽魂,占用着别人的身体,享受着别人本该拥有的亲情、友情,甚至…爱情。呵,梁青宇的故事提醒了我,原来她给那个人的恩情,却由我来承受了相应的回报,而最终,那个人喜欢和爱上的,本应是她吧?
如果冥冥中已被注定我要穿越千年与他相遇,而一切与她无关,可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和他之间承载着着这样沉重的东西?—
十年前的那天,七月二十七日的凌晨,皇后宇文妍妍突然驾崩,相爷梁青宇一得到消息便立马进宫,且没有像往年一样让人给正逢生辰的她送去新衣服(大瀚皇朝先例,过生日的小孩都要穿新衣)。而当时的南院,她的闺房内,闯进了一个浑身是血、后又昏迷过去的少年,为救那个人,痴傻了两年的她突然变得机灵清醒,把他藏在了自己的卧房,偷偷出去找来了大夫,却被过来准备嘲笑她的侧夫人马红玉和三小姐梁如霜发现,并向回来的梁青宇告状,梁青宇跑来南院一看,认出是大家正在苦苦寻找的太子殿下,雷霆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关进了地牢,严刑拷打、几天几夜不给饭吃,更甚的是,一天夜里,一个相府的犯了事的、被关在她对面的婢女不知怎的悬梁自尽,死状恐怖,七八岁的她怎敌得过这般折磨,近乎虚脱的她吓得昏死过去。而另一边太子殿下刚刚醒来,追问着她在哪儿,说要报恩,梁青宇这才明白自己错怪了那个女儿,但又不敢让太子殿下担心,叫人把太子哄回去后,马上来到地牢放她出来,却发现她早已不省人事,太医院的人过来也终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醒,可她再也不记得之前的事,又恢复了痴傻的样子,并且从此忘记了七月二十七这个特殊的日子…梁青宇告诉她,他好后悔、好愧疚,说要今后好好补偿,她只是冷笑,一颗心也因他口中的故事越来越冷。
“梁冰冰这个人,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何必愧疚?”
她的声音还是清凉,却不再如水,而犹寒冰。
梁青宇震颤了一下,随即苦笑:“是啊,你不是我的女儿。”
她转过眸,静静看着他,待他下文。
“你不是我们的女儿,”梁青宇轻叹了口气,“可,当年她把你送来之后,我们就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啊!”
她不语,清冷的眼眸丝毫没有波动,继续静待他说下去。
“诺兰的母亲,香兰,虽然曾经记恨过她,也就是你母亲,可她后来已经向我忏悔,并且承诺好好待你,谁知,过了不久,她就去了…唉!幸好,诺兰对你不错,十多年来都是把你当亲姐妹护着疼着,可…为父我如今越来越看不懂诺兰了,也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害你啊!”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她淡淡道,“还是告诉我,我的生母姓甚名谁吧。”
“她,她,她就是,就是…”
梁青宇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额角渗出了汗珠,狠狠心,拳头一握,双眼一闭,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蒙素嫣!”
她皱眉,仿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蒙素嫣是谁,想了想,然后下一秒她就怔住了。
心底滑过一丝冷笑,呵呵,蒙素嫣是吗,西蒙国曾经风靡天下的、万众瞩目的公主蒙素嫣?难怪,每次听到关于西蒙的事她都不由自主的神经绷紧,难怪上次听慕容羽他们说起蒙素嫣她心里会疼痛。
可是,顶着这样的身世背景,她又该如何继续自己的路呢?
“那么我的生父呢?”她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问道。
“这个,唉,为父无能,什么都没有看透!”梁青宇一脸的惭愧,“十八年前素嫣公主把你送到府上来后,不到半个月西蒙国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她回国被害,而萧家庄那边也没有再放出她的消息来,当时皇…”
“十八年前?我现在不是才十七岁么?还有,怎么这事和萧家庄有关系?”梁冰冰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不禁打断了梁青宇的话。
“冰冰,不瞒你说,其实,你和诺兰…那时我和香兰为了按照素嫣公主的意思,隐瞒你的身世,就把你放在隐蔽的地方偷偷养着,后来直到诺兰出生,把你俩对换了一下,你做妹妹,她做姐姐…其实她也就小你半年而已…”
她听到这些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原来,她十八岁,梁诺兰才是十七岁,而她才是姐姐啊!
呵,还有比这更滑稽更不可思议的事吗?妹妹竟然处处耍心机要害姐姐!
“那萧家庄是怎么回事?”
“冰冰,为父也只是猜测而已。当年西蒙国几万大军踏过我大瀚边界,并且是西蒙先帝亲自率领,扬言要消灭萧家庄,若不是皇上出面,萧家庄恐怕真的早已不复存在。外界传言,素嫣公主与萧庄主萧凌天情投意合,于是公主她藏在了萧家庄,而西蒙先帝正是为了把素嫣公主带回去才如此逼迫萧凌天。但,皇上他也对素嫣公主…而且素嫣公主在当时曾有一段时间入住过皇宫…所以,冰冰,为父真的不敢妄加论断你到底是谁的女儿!”梁青宇早已说得双目顿痛,满目疮痍,不忍再看眼前这个他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这时的她也一手抚上了胸口,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真相,她紧紧闭上眼睛,忍着心底无边的沉痛,道了声:“您出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梁青宇出了南院,留了她呆坐在轮椅上,直到现在。
不知何时,风大了起来,天上有重重乌云迅速盖过,遮住了骄阳和蓝天。树叶由原先的婆娑变成了哗啦啦一阵阵作响,越来越多的树叶被卷落下来。
快下雨了。
她转动了轮椅的轮子,来到那一丛丛兰花苗跟前,望着泥土里的叶子发呆。
她的长发和衣袂在风中摇曳,最后胡乱飘摆,瘦弱的身姿似乎有随时被大风刮倒的趋势,她却无知无觉。
原以为,既然重生,我应该好好活下去,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可如今,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如何接受?又如何心安理得?如果,我真的是公主的女儿,那么我这一生的愿望,全都落空了;如果,我是澹台逸的女儿,那么,我和轩擎,完全的、彻底的,不可能了。爸,我想回家,真的想回家。
远处站着的衣衣看着变了的天,想要过来催促梁冰冰回屋,可是,她不敢打扰貌似在想事情的梁冰冰,只好站在那儿干着急。
终于,大风夹带着几粒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打在她脸上、身上。
她抬头去看那黑沉沉一片的天空,轻笑了一声:“呵呵,是这个季节最后一场雨了吧。”
“公主!”
衣衣撑着一把伞奔了过来,举到梁冰冰头顶。
“公主,快回屋吧,这雨会越下越大的!”
“衣衣你快进去吧。我要淋淋这雨。”
“啊?公主不行啊,会着凉的!”衣衣慌了神。
“没事!你快进去!”梁冰冰有了不耐之色。
“可是公主…”
衣衣话还没说完,梁冰冰已经转动了轮椅离开了伞底,闭上了眼睛,扬起头,任由风雨吹打着她的脸。
我要好好清醒清醒。
“公主!”
衣衣又把伞靠了过来。
梁冰冰睁开眼睛刚要骂她,却猛地看到从院门口奔过来的一抹深蓝色的身影。
“梁冰冰!你疯了!”
低沉的怒吼,极富磁性的好听的声音,挺拔英俊的男人。可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浑身笼罩着阴沉之气。
看到他后,梁冰冰有些惊愕,很快心底冷笑几声。
明明知道我不想看到你、厌恶你,还是这么固执地来了吗?
“回屋去!”
他奔到她面前,不由分说,拦腰将她从轮椅上抱起,然后朝房间快速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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