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汤包买两屉赠一屉,还是五十屉,售罄即止!”
辛道的汤包从不降价,今日竟有这等好事儿,门外等着的人一拥而上,谁还在意这个眼生的姑娘是哪家的,手脚慢了可就买不着了。
“方桃花!”程还招尖声叫了起来,她之所以一直在这儿等着不敢走。就是想让桃花或者唐氏他们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儿给解释一下,哪知桃花来了这么一手,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分说了。
桃花一出门,看见他们二人的样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暗道难道真是老天开眼?竟然让他们两个人这么巧碰到了一起,看来自己之前是多虑了,眼睛一转,便捉弄起了程还招。
桃花赶忙走上前去,拉着程还招的手就往大门里走去:“还招姐,你小点儿声,你怎么跟他凑到一起去了?我在屋里头听说你哭着站在我家门前,旁边还有一个男人跪着,吓得魂儿都飞了。这不怕大家说闲话,故意把他们给引走的,我今天这一送,可亏了好几贯钱呢!”
程还招却不肯动地方,大声叫到:“说什么闲话?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不帮着我跟大伙儿解释。还在这儿欲盖弥彰的,你安的什么心!”
“哎呀还招姐,我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吗,再说了,这种事情你越抹越黑,别担心,我回头跟大家伙儿好好解释。你别嚷了,哎呀这头上的簪子都歪了。”桃花用力地拽着程还招往门里去。
程还招到底还是比桃花要大上四五岁,一个用力,桃花反倒被她给拉了回来:“你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说!他是不是你安排的!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清楚!你们家有什么好金贵的,不就是考上个贡……”
桃花一把捂住了程二娘的嘴。严厉地说:“还招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对我怎么样没关系,可别攀带上我家人!”
这边程还招忽然地撒了泼,急着买包子的人也注意着这边儿小声议论着,花舞儿走了过来:“哎呀。程二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来拜访老爷夫人,怎么还生上气了?”说着,两臂用力一架程还招,生生将她“搀”进了门。
桃花回头看了一眼跪着的小六子:“上次见你……可不是这幅模样,进来吧。”
辛道里头,方德秋和唐氏前一天去了村里没回来,其他人都忙着,桃花把程还招让进了堂屋里,端上一碗酸梅汤,让她自己坐一会儿,程还招进了院子便冷静了下来,闷头喝着酸梅汤也不讲话。
后院儿里,小六子再次跪在桃花面前:“主子我错了,求小娘子救救我吧!”
后院狭小,南边儿的正房又很是高大,所以后院儿除了正午时分是见不着阳光的,有些阴凉的院子里,桃花注视小六子的膝盖微微发颤地跪在缝隙里长了青草的石砖地上,穿的,还是当初唐氏给他做的褚色裤子,小六子因为十一二岁就给瓦匠当学徒,人不聪明,活儿干不好,手艺没落下,却得了一条伤腿。唐氏在他的右膝盖那儿薄薄地给缝了一层棉,在阴天下雨的时候能疼得轻一点儿。
半晌,桃花才平静地开口:“救你?怎么不去找甄掌柜?”
小六子有些吃惊地望着桃花,显然没有想到,桃花竟然什么都知道。
“怎么,都这个样子了,还替他们瞒着我?你对那甄掌柜倒是真忠心。”桃花略带自嘲地说道。
“不,不是的,我……我也是不得已……”小六子慌忙地否认道,忽然哭了起来,跪在地上将这一阵子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小六子家的店开业以来,生意一直做得不温不火,虽然也有一些贩夫走卒喜欢这种便宜的下酒菜,但是大多数人一听说是什么东西,便捂着鼻子走开了。即便是这样,因为原料就是城里肉铺不要的下水,几乎不要什么钱,铺面又是交了一年的租金,经营也是自家人在做,虽然不赚什么钱,倒也能勉强维持下去。
谁知道没过了几日,郑记肉铺的郑二居然开了一家叫“香臭肉”的铺面,做的东西,同陈记店里的几乎一样,甚至还要更多更丰富,价钱也便宜。
那郑二的人脉广,在平陵的底层圈子很有威信,一开店生意就很好,而且一传十、十传百,小六子店铺里的客人就更少了。
那郑二开店之后,再没有任何一家肉铺卖下水给小六子,他只好去离着不近的小县城进货,成本变得很高。而且那郑二还放出话来,从陈记过去的客人,买一斤要送半斤。陈记的铺子彻底没了生意,每日的下水也是越做越少,因为做多了也是扔掉。
前两日,忽然有两个人在他那买了不少,结果,第二日,便上吐下泻,把他们告上了衙门,衙役上店中一查,用的材料都很不新鲜,灶房里头蝇虫甚多,于是,当时在店里看店的陈父被抓了进去。
小六子去了真味阁求助,连甄掌柜的面儿都没能见到,老宋给他扔了一贯钱,告诉他再也不要来真味阁,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小六子重重地在地上磕着头:“求求您了,衙门说拿不出两万钱就别想放人,我娘身体本就不好,逢此大劫已是没了大半条命,我求求您救救命,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您要是不解气,我就签了卖身契给您,让您日日鞭挞,求求您啊——”
灰白的地砖上渐渐染上了红色。
“要我帮这个忙,也未尝不可。”
第九十一章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机路活,定应尊者是前身。
小六子猛地抬起头,额头上的鲜血同脸上的泪水混到一起,委蛇地顺着腮帮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桃花收起了在他膝上的目光,冷冷地扫着小六子的脸:“只是,我还能再信你吗?”
“能的,能的!小的再不敢的,再不敢了……”小六子膝行了两步,想要抓住桃花的裙角,却又不敢,再次深深地跪下去。
“那郑记肉铺,我在做酱肉的时候,就有来往,郑二一直都想要我做肥肠和腰花、肝尖儿的法子,我始终都没有答应。”
惊讶、愤怒、恍然大悟、颓然,小六子的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没有能说出话来。
桃花见状,微微一笑:“你喜欢吃,想跟我学,我便教了你,毫无保留,那时候,你若是说,想让家里人做这个营生,需要本钱,我是都能够帮你的,不光帮你出本钱,还会帮你参详一干开店的事宜,便是你不想在我这儿做了,我也愿意放你走。因为,我拿你当自家人,我爹、我娘,我们家都没拿你当做外人。”
小六子如遭雷击,彻底地瘫软了下去,喉中传出低低的呜咽声,不同于之前的不甘与愤怒,此时,只剩下了懊悔。
“那日,那两个地痞引着众人来辛道里头找臭肉,一进门儿就朝着你每日放肉的井口扑了过去,你又不在店里,我和我娘的心里有多凉,你知道吗?”
小六子用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涌了出来。
桃花弯下腰,伸出手把小六子搀了起来:“六子哥,我们,还能再信你吗?”
小六子重重地点头:“我也是没了法子,才厚着脸皮来了这儿……若是再不成……我便只能卖了身。给我爹凑个棺材钱了……”
“事情还不到这一步,总是有法子的。等会儿你就拿钱,去把大伯他赎出来,接回家。先找个大夫看看,再好好调补调补,我想想,给你拿五万钱,应该是够了。”
“用不着,用不着这么多,那衙役只要两万钱,我,我怎么能再要您那么多钱!”
桃花微微一笑,温言道:“两万钱拿去给衙门赎人。剩下的钱,除了给大伯请医调养,我是要你拿来当本钱的。”
小六子怔怔地看着桃花,听不明白。
“这个下水的营生,郑二已经做了。你们家无论是进料,还是人脉都远比不上他,所以这个店开下去也只是赔钱,不如收了不做。
但是呢,你家里的事儿我也打听过,婶子的身体不好,你哥哥和姐姐也都没个营生。巷口的铺面你又已经租了一年,与其亏得血本无归,不如改做其他的买卖。
你还记得,我当初是在云天阁的门口卖春花饼的吧?那个春花就是个噱头,有它无它没有大碍,我把熬制果馅的法子教给你姐姐。以后,你们家就做四季的果子馅儿小饼就挺好,当然,你们要租铺面儿,果子也要花钱买。恐怕大赚是不太可能,不过,只是要支撑家里,和给婶子看病,我看是足够的了。
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小六子复又跪了下去:“小娘子,您的大恩大德小六子记住了,要小六子怎么做,您只管吩咐就是,便是要了我的这条命,我也没有二话!”
桃花又把他拉了起来:“六子哥,你这是什么话?我哪会要你的命?只不过,你怕是要吃上些苦头。”
“您尽管说。”
“我要你去投首。”
“好,我一会儿便去!”小六子毫不犹豫地道。
桃花又笑了起来:“哪用这般急?你先把大伯接出来,安顿好了,之后再去。你要记住,不管中间是谁和你接头的,你只管咬住了是那甄掌柜本人给的你银钱,甄掌柜是在哪日、何处见的你,当时身穿什么样的衣裳,佩戴了什么样的腰押,我稍后都一一地讲给你听,你要记住了。
刚一进去,可能要吃上点儿苦头。之后,恐怕还得蹲上一年半载的大牢,不过,我会打点关系,尽量不让你在里头吃苦,如何?”
未时一刻,陈六子去了衙门投首,说自己收了真味阁的掌柜甄从陆的银钱,把辛道的秘方外泄,并在辛道的灶房下药,把变质发臭的猪肉换到其中,被辛道掌柜女儿方桃花发现,求饶后逃过一劫,但是内心惶惶不安,又受到真味阁的威胁,故而决定投首。
未时过半,桃花带着欧安易的拜帖,又去了程府。正如她所猜想的,哥哥方延煜高中,自己果然有幸见到了程县令。
三言两语,问候寒暄,两个金锭子。程县令愤怒地表达了要把这甄从陆按律缉拿,严惩不贷,以正平陵商家的风气。
桃花却轻笑着拒绝了:“程县令您想要剗恶锄j的心意桃花大为佩服……不过,这事儿倒是也不着急。您看,总得查一查,抓来人问一问,这盘查的时候……那甄掌柜怎么也要上下打点一番……您慢点儿查……也好给咱们县衙的差役大哥们,赚点儿散碎银两花花嘛……”
程县令意味深长地笑了:“小娘子,你觉得,多慢才好?”
桃花莞尔一笑:“桃花只是个小姑娘,不懂这些事情……就是觉着,您公务繁忙,这事儿又是过去了一段时间,要想细细地查明白……怎么也要个一年半载的吧?”
桃花走出了程府的大门,在花薇儿的搀扶下上了赵明亮赶着的青毡牛车上,门帘放下,桃花才轻轻松开了一直攥着帕子的手,手心里,尽是涔涔的冷汗,退下了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松了一口气。
桃花出门,穿上了在成衣铺里新作的宝花罗衣裙,戴上了唐氏给她打的金镶玉的发钗
“娘子,你刚才真厉害,我站在外头,都紧张得不行,这事儿,办得怎么样的?”花薇儿手脚轻快地倒了一杯茶水给桃花,好奇地问道。
“哎呀,这个簪子好像挂着头发了,一直都难受,薇儿姐姐,快帮我摘下来……”
桃花看见花薇儿有些郁闷的脸,轻轻笑了起来:“等咱们回去,可以去之前相中的那个铺面儿打听打听了。”
第九十二章中秋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隋末,唐军裴寂在圆月的启发下做出了月饼,广泛发于军队之中,解决了军粮问题,并于八月十五大破隋军。这之后,月饼成为了中秋佳节在放灯、祭月之外的另一习俗。
虽说月饼寓意圆满,色味俱全,大宋真正在中秋这天吃得上的人却不多,因为,做月饼实在是个麻烦事儿。
桃花研究了多日,没有烤箱的环境下,还真做不出自己当初熟悉的月饼,用蒸锅,怎么弄都是一团橙圆的饼子而已。
憋了两天,终于被她找到了法子——冰皮月饼。
用白面洗了几盆的澄粉出来,和上糯米粉做皮,发现虽然隐透晶莹,但是成本却有些太高,就又加了一半蒸熟的南瓜泥进去,再用红豆沙做馅儿,便成了冰皮月饼。因为皮料事先已经炒熟,连上锅蒸熟都不用,方便快捷。
桃花早已经提前找到木工刻了带有辛道字样的模子,把包好的面团放进撒好糯米粉的模具,一扣,几只晶莹剔透,赤金包裹着胭脂的冰皮月饼就出来了。
一百文一只,桃花提前三天便在店门前贴了告示,并请哥哥给画出了海报,未及十五,辛道就订出去了几百只月饼,桃花只好停了这两日的送餐,全家上阵,专门做月饼。
方延煜自程还招住进来的当日就搬到了县学住,虽然程还招几次找到唐氏和桃花,说这样让她非常忐忑,还是让表弟搬回来住,她离开。唐氏都是直接拒绝,说让她放心住下,等她爹娘来接。
做月饼,是辛道这个月的大事情了,几乎是全家上阵。只有手脚笨一点儿的赵明亮和花舞儿实在是包不好,被安排去炒生粉,蒸南瓜。
程还招也要动手帮忙,唐氏赶忙制止。说她是客人,这么做可是不好。她总是仔细地打听和观察,桃花她们都尽量将关键的步骤避着她。
程还招每日里百无聊赖,想要出门,唐氏说怕她一人出门不安全,不让她去,她说让花薇儿跟着她,桃花又说大家都忙着,没有时间陪她。
程还招想要换个态度挑挑理,方家在衣食起居方面又没有给她任何的委屈受。她一嫌弃日日困在宅子里心中憋闷,唐氏就让她捎信让家人来接。
来这儿住了有半个来月,除了当初跟着方秀英来的那次,连方延煜的面儿都没有见着,程还招有些后悔过来了。唐氏的样子,是铁了心不让她与四郎接触。
虽说很不甘心,但是自己的年华正是最可贵的时候,也没有时间能够长期耗下去,再拖一拖,恐怕刘家的这个备份也会飞走,程还招决定。若是中秋再没机会,便让母亲接她回家去。
中秋当日,辛道的冰皮月饼果然一鸣惊人,就连欧安易都让桃花送了一百只过去,在中秋这日给客人享用,提前准备的一千五百只月饼。才不到晌午就一抢而空,辛道关了门,预备好好过个节。
时人讲究拜月,方德秋和唐氏早就准备了香烛祭品,一家人在院中吃上一顿团圆饭。手中拿着月饼看天空中银盘一般的满月慢慢升上空中,焚香祭拜月亮神,据说能够满足虔诚之人的心愿。
男人拜月,一般都求自己能够“早步蟾宫,高攀仙桂”,而姑娘们则都祈求上天能够让自己“貌似嫦娥,面如皓月”。仿若在这皎洁的月色下,真的能够变得更美一点儿。
故而,但凡是家中有女儿的人家,只要女儿满了十二岁,便一定要换上盛装,梳妆打扮得如成|人一般。
去年的这个时候,唐氏甚至没有能力为桃花置办一身新衣裳,今年,她早就卯足了劲儿地准备。
柳黄瓜子罗的襦衣,配上浅粉双丝经锦玉兔纹的八幅裙,外面再罩上桃花色的含春罗半臂,轻薄又透气,转身之间,还会轻轻地飘起,再加上一套点翠的胜彩,看得连程还招都有些眼红。
唐氏还给花薇儿、花舞儿姐妹两每人准备了一身花罗的衣裙,花薇儿的是杏色,花舞儿的水绿罗裙与牙白襦衣将她原本有些刚硬的五官衬得清莹上了几分。
梅菜扣肉、红烧鱼、卤味杂盘儿、山药老鸭汤、蒜香西芹百合、淡菜冬瓜汤、栗子粥、桑葚酒,各色美食在院子正中摆了一大桌。
最近一直住在县学里的方延煜也回来了,难得的团圆节日,自然是要与家人共同度过。程还招今日也特别打扮过,缃色的绣裙,藕色的褙子,更衬得玉貌花容。
一家团圆共赏月,一般是要赏着月色赋诗几首的,只可惜桃花家除了唐氏和方延煜,都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便也没有附庸风雅,一家人谈谈笑笑,更显自在。
程还招知道今日方延煜会回来,下定决心要让他眼前一亮,甚至还准备了两首应景的诗词,几件关于中秋的趣事雅闻,只待有机会时不经意地提出,定能让他注意到自己的蕙质兰心,见识不凡。
哪成想他们家的家宴居然只谈一些家长里短,经商琐事,根本没有她插话的地方,便也只好按捺下不满,慢慢等待机会。
吃完饭,便是家家户户去河边放灯的时候了,桃花听说,每到这一天,河中飘满了星星点点的羊皮小灯,仿若天上的星河落到了凡间一般,早就想要去看看。
上午欧安易曾经差人来说,他约了友人去河边放灯,让桃花与方延煜同他们一起,却被唐氏回绝。
晚上街上的行人众多,河边尤其拥挤,唐氏担心桃花的安全,本不欲让她出门,奈何桃花苦苦相求,便只好答应了。
抱着自制的河灯,桃花、方延煜、程还招、花薇儿、花舞儿、赵明亮、林正几人上了车。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马溢通衢。
往日能够并排走三辆牛马车辆的海日道被人流和车架、轿子堵得水泄不通,桃花一行人挤在移动缓慢的牛车里有些闷热,方延煜同赵明亮下了车跟着车走,马车里这才稍微松快了一些。
第九十三章芳心明许
桃花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夜晚的街道,人人的手中提着灯笼,再加上银盘一般的满月,将原本昏暗的街道照得透亮,虽然拥挤难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几个姑娘穿着盛装,提着小小的灯笼挤在一起,偷眼望着车旁俊俏的方延煜,交头接耳痴痴地笑着,羞红的脸蛋在月色下都看得出来。
一个穿着水红半臂,娇小可人的姑娘,在旁边闺友的推攘下大着胆子,朝着方延煜走过来,对着身边的赵明亮小声说了句什么。
街上的人多又喧嚣,桃花在车上根本就听不清楚,正急得抓耳挠腮,原来赵明亮也没有听清,大声地问:“什么?”
那姑娘咬了咬下唇,下定了决心般大声地说道:“我看你是辛道的伙计,听说你家的月饼甚好,有得卖吗?我……我还不曾定亲!”
两个同伴见她真的说出了口,推搡着笑成了一团,赵明亮吃惊地愣住了,结结巴巴地:“没……没有,卖没了……”
那姑娘虽窘得满面通红,两只手紧紧地拧着裙摆,却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方延煜。
桃花看看自家马车上巨大的“辛”字恍然大悟。
婚嫁大事,必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大宋近几年随着风气开化,却掀起了在婚恋更加自由的趋势,不少的年轻姑娘、小伙子都选择自己相中的对象,尤其是在节日的时候,更是表达心意的好机会,甚至出现过“男自负女而归,不烦父母媒妁引也。”的奇闻。
前一阵子,县衙周主簿的女儿带着丫鬟去买糖水,偶遇一年轻英俊的男子,两人四目相对,一见钟情。借着买糖水的机会,那周家娘子说:“店家,来两碗糖水,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
那男子本是外县的考生。来平陵参加州试,在这一简陋的糖水摊位偶遇一妙龄佳人,心动不已,见那女孩儿主动示好,便也走上前去,买了一碗糖水说:“我不曾娶浑家。”
二人因这甜蜜的糖水相识,相试,暗约私期。一个月后,那男子州试及第,便托了媒人去周家提亲。二人如今已经成婚,男才女貌,举案齐眉,这样甜蜜浪漫的故事,一时间在平陵传为了佳话。让不少的年轻女孩儿心生向往。
桃花正津津有味儿地看着,一回头,发现程还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到了窗边,掀起了另外一角看着。
方延煜看看紧张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姑娘,想了想说道:“对不起,在下尚无娶妻的想法,望见谅。”
姑娘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下。眼中噙着泪花,勉强地一笑:“是吗,月饼已经售完了啊。”向着方延煜轻轻一福,转身消失在了人潮中,剩下的两个姑娘匆忙地上去。
方延煜看着她跑远的方向,看了片刻。转身又追上了车子,继续往前走去。
车里面,程还招放下了布帘,轻哼一声:“如今的小姑娘,真是不知检点。”
桃花笑道:“我倒是觉得那个姑娘直率可爱。只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儿看得多了些,没有想到,这自择良人,总也要两情相悦才好。况且人家只是试上一试,见哥哥无意,便从容离开,哪里算得上是不知检点。”
“桃花妹妹这话说得,看来三婶子以后可有得操心了。”程还招听出桃花话里有话,也不甘示弱。
“我还小呢,娘亲总说要多留我几年,哪里比得上还招姐,现在正是关键的年岁,大姑可得抓点儿紧才行。”
“怎么,着急赶我走了?”程还招脸上挂不住,有些恼了。
“当然不是,只是担心,还招姐这个时候住在我家,怕耽搁了你的好事呢。”桃花无所谓地笑笑。
程还招有些闷闷地不再说话,桃花便和花薇儿花舞儿两人聊天,不一会儿,车便停了下来,前面传来林正的声音:“到河边儿了。”
蜿蜒绵长的玉水河便挤满了人群,方延煜和林正。赵明亮他们三个人护着桃花她们几个姑娘往前走,人人手中都捧着灯火,熙熙攘攘地,难以前行。
人流中,花薇儿花舞儿两个人紧紧地贴在桃花的两侧,桃花头一次发现,看起来娴静秀气的花薇儿的力气也是不小,虽然有些缓慢,却也渐渐地走向了河边。
另外一头,程还招随着人流一点儿一点儿地朝着方延煜的身边挪过去,桃花和他们眼看着就要走散,桃花赶紧让花薇儿过去看着点儿程还招,省得因为放灯再生出什么事端。
终于来到了河边,桃花轻轻将手中的羊皮小灯放入水中,璀璨晶莹的玉水河如同一条玉带一般蜿蜒地流向天际,承载着无数如豆的小灯,灯火辉煌,真的仿佛是天上的银河下落一般。
彩纸做帆的木板小船、竹篾编的小元宝、月圆灯、平安灯、延寿灯、最平凡的羊皮灯
……五花八门的河灯,承载着繁复多样的愿望,年轻的姑娘双手合十暗许心愿,骄傲的少年大声地说出,甚是有趣。
忽然,桃花瞧见一个与众不同的河灯缓缓飘向远处。
足有两肘高的莲花灯,木质的底座雕成了荷叶的样子,漆着青漆,上面数十片绢制的花瓣从根部的桃红色到叶尖渐渐地变成粉红,莲心一朵翠绿的莲蓬,上面插了九根香烛,像是在小舢板群中间的游轮一般,照亮了周围的水域。
桃花循着莲花灯放出的方向望去,只见欧安易正和几个熟悉的面孔站在水边,瞧见了桃花,一拱手,薄薄的唇勾起一个笑容,引得站在桃花身边的一个陌生姑娘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欧安易朝着桃花招招手,让她过去一起,桃花看看越来越拥挤的河边,摇摇头,指指后方,示意自己要走了。和花舞儿张望了一会儿,也没有看见方延煜他们的身影,便只好转身艰难地往回走,到牛车上去等他们。
玉水河只有这一段经过修葺是平缓的河滩,再往两边去就是陡峭的山石了,因此所有的人都来到这一段儿放灯。
回去的时候更加拥挤,桃花和花舞儿两人用尽全力挤了半天也才离开河边两丈左右。
就在这个时候,河边响起一阵尖叫,异变发生了。
第九十四章马蚤乱
只听岸边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和“别再挤了,有人落水了!”的惊呼声。
河边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人群反而更乱,一窝蜂地朝着远离河边的方向涌去,于是惊呼连连,哭喊不断,似乎有人跌倒。
桃花和花舞儿听到河边的尖叫声,回过头去望,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的人头,下一刻,便感到人群疯狂地涌了过来。
桃花和花舞儿两人紧紧地挎着手臂,以免被人群挤散,在巨大的推力下,她们俩就好像河水中的一片落叶,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只能勉强支撑着随着人流走。河边的地面有些湿滑,况且尚有一块块的碎石,看不到脚底的情况下实在是有些危险,所幸人挤人的,桃花虽然脚下滑了两次,还是抓住前面人的肩膀,没有跌倒。
左前方一个穿着鹅黄罗裙的姑娘,一边随着人流走一边大声呼唤着:“红蕊”,想必是家中的丫鬟,因为她的声音实在高亢又充满了恐惧,让桃花听得也是头皮一紧,跟着害怕了起来。
突然,鹅黄罗裙的姑娘一声尖叫倒了下去,桃花赶忙伸手扶她一把,却没有拽起来,自己也被身后的人一推,踉跄着跌了下去。
“娘子——”花舞儿惊叫,奋力拽着桃花,但是到底也只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在人群的拥挤之中,使不上力。
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臂伸了出来,拉住桃花的肩头,同花舞儿一起生生将她给提了起来,桃花抬头一看,竟然是大哥。
“公子——”花舞儿一惊一喜,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倒是桃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被方延煜他们两个拖着从侧面离开了鹅黄罗裙的身边。身后,不断有人被绊倒,哭喊四起。
终于走到牛车停着的地方,人依然多。但是好歹已经不再推搡。大黄被这景象吓得有些慌乱,牟牟叫唤,不安地在原地跺着脚。
守在车里的林正见到三人这幅劫后余生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你们没事儿吧,我刚才看见人都一窝蜂地往外跑,程二娘子和明亮还有薇儿姐姐呢?”
“方才和我走散了,我再回去找找他们。”方延煜把桃花扶到车上,便又转头要走。
“哥——”桃花见识了人群的疯狂,有些担心地看着哥哥,但是他们三个人走散,又确实是很危险。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哥,你小心点儿。”
“公子,我和你一起去!”林正把鞭子交给花舞儿,也要去。
“她们两个姑娘家自己在这儿不安全。你陪着她们!”说完,方延煜便又急匆匆地往河边跑去。只是逆着往外冲的人群,更加艰难。
花舞儿方才被吓到,眼下又担心姐姐的安危,泪水涔涔地淌下来,手脚都在发抖,桃花赶忙好言安慰。让她安心地等在车里,她哥哥一定能够找回他们。
花舞儿抓住了桃花的手:“是的,娘子你说的一定没错儿,呜呜——,他们肯定没事的……姐姐的身手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儿……”
安慰了半晌。见花舞儿平静了下来,只是止不住地打着哭嗝,再向担心的林正简单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桃花才疲惫地靠在车壁上,这一趟简直是死里逃生。桃花低头看看,自己的一只鞋子也在跌倒的时候丢了,原本雪白的布袜上沾满了泥水,湿哒哒地贴在脚上。
渐渐地,人变少了,一些人家带着家丁重返了河边,不少人被抬出去或者背出去。
夜一点点变深,玉水河中的河灯逐渐熄灭,河边空旷黑暗了起来,回荡着寻人的呼喊以及零星的哭声,桃花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三个人都走出了车外,站在车头朝着远处的黑暗中张望着,渴望看到熟悉的身影。
忽然,黑暗中走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方延煜他们还有欧安易一伙儿人,尤其醒目的是欧安易和成安还有常万昌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转眼一看,花薇儿背着昏过去的程还招。程还招身上也全都是水,头发披散着,湿漉漉地贴在两颊和颈子上,身上的褙子已经不见了,只穿着轻薄的襦衣和罗裙,浸了水,曲线毕露。
桃花和花舞儿赶紧接过她来,放进车中。
“这是怎么了?安易哥,你们一起落水了?都没事儿吧?”桃花赶忙问一脸疲惫的欧安易。
欧家的车夫见到了主子,把马车赶了过来,常万昌在他们的搀扶下也进了车里,欧安易朝着他们挥挥手,带着桃花来到了稍远的旁边。
“那个女子,听你哥说,是你表姐?你们……关系如何?”
折腾这么久,早就过了亥时,在燥热的天气也在夜晚凉了起来,河边的凉风一吹,欧安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有些发抖地问桃花。
“对,是我表姐,关系……泛泛,我姑姑想要还招姐嫁给我哥……”桃花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答道。
阿嚏——欧安易揉了揉鼻子,抱起了胳膊:“那我明白了,你的这个表姐……心思不浅啊,行了,你快回去吧。”欧安易听了桃花的话,扯起一抹冷笑,看见方延煜在不远处频频张望,便催着桃花赶紧回去。
桃花见他转身,便也回到了车上,花薇儿拿出了车上备着的毯子给程还招盖上,方延煜他们三个男人挤在外头,有些急促地催着牛车往回走去。
到了家里,大夫也请了过来,给程还招看过,说是没有大碍,留下了药便离开,等到一切都安顿好,天已经微亮,程还招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在路上和大夫看诊的时候,程还招就悠悠醒来过两次,但只是眼睛微张,没说什么便又睡了过去。唐氏见桃花和花薇儿、花舞儿她们也都是疲倦不堪,便让她们赶快去睡,自己在一旁照看着程还招。
见她醒来。唐氏给她端来了一直在灶上温着的栗米粥,舀起一勺,微微吹凉,朝着她的嘴边喂去:“来。昨晚你迷迷糊糊地喝了药,还什么都没吃呢,怕你腹中难受,先喝点儿粥,在吃饭。”
程还招却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勺子,突然,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没事,不怕,不怕,都过去了……”唐氏见她的样子。心里一软,虽说有些心机,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掉进河里,想必是吓坏了。便把粥碗放到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着。
“呜呜呜——舅母——我没法活了——”哭了半晌,程还招却冒出了这么一句。
唐氏的手顿了一顿,继续轻轻地拍着:“这种话那是能浑说的?不就是落水了,听说昨天还有不少人摔倒了被踩伤,大夫说了,你就是受了惊又着了凉。没什么事儿的。”
程还招见唐氏如此不解风情,哭得更大声了:“我,我的身子被人摸去了——”
唐氏听了她的话,并没有程还招想象中的惊讶,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问她:“还招。这话……你可要审慎,不能乱说。”
程还招听了唐诗的话,大声地哭诉了起来:“我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呜呜呜——,舅母你难道不信我?难不成。我还自己要抹黑我自己不成——,你叫表弟来,他都知道,是一个公子摸……救了我……”
唐氏不再多言,起身出去,把方延煜、桃花和花薇儿叫了进来,关好房门,让几人慢慢道来。
程还招一番哭诉,说明了自己在河边不慎落水,被一名公子救起,在水中,两人衣衫浸湿,肌肤上有了一些接触,自己一个女儿家,经历这种事儿,自是不再清白,无颜见父母亲人,只求一死,但在死前,期望能见到救自己的公子,以表谢意。
她说完之后,屋内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程还招见他们都不说话,有些急了:“舅母,您……果然是不信我吗?我程还招,难道就是那等寡廉鲜耻之人,竟,竟能编这种胡话吗?表弟!你是见到的,你说!”
“确实,表姐在接近河边的时候与我走散,我在之后回去找她们,她已经被人救上岸。”方延煜想了想答道。
“还招姐……掉进河里面是意外,当时也有别的人落水……后来大家又都一窝蜂地往里头挤,这摔倒了,救人的,甚至是挤在一起跑的时候,难免会有一轻半点儿擦碰,那么多人,也没有注意,我看,咱们就别想这个事儿了,好吗?再说了,这是谁救的你,人家自己都没有找咱们,咱们也没法找人家去啊……”
桃花在一旁劝到,落水被救这回事儿,却是是容易惹出事端,但是也要看场合,虽说历来因着这种有心或无意的“意外”确实成了不少姻缘,但是总归不是什么名誉事儿,像是昨天那场灾难,根本不会有人那这个事情去大肆外传的,自家不如息事宁人。
“我知道!我在意!再说了那么多人在场看着,我以后还怎么做人……”程还招又捂着脸哭了起来:“桃花你明明认识救我的人,昨天你们还在一起嘀咕了许久,怎么今儿个就翻脸不认人了,你安得什么心?我哪里就惹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