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卖玫瑰纯露与玫瑰面脂虽然得了个开门红,但颜舒并没有掉以轻心,毕竟刘相公的眼界和家势在那儿摆着呢。别人可不一定有这份见识,也不一定有这份财力。
果然接下来的生意就不那么好做了。很多人都直言只用许记的脂粉,这玫瑰面脂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们可不敢随随便便往脸上抹。
就算大家知道以前颜家也是做脂粉生意的,但同样也会有一种心理,认为既然颜记倒了,已经说明颜记的东西是不行的——至少也是不够好的。却忘记了当初颜记关门,固然与颜母固执不肯改变有关,但最大原因却是被骗去了钱财,难以支撑下去造成的。
这种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颜舒也不勉强,有人愿意了解,他就给说说,不愿意听,他也不多言。就是这样,玫瑰面脂还是卖出去了不少,玫瑰纯露相对就差些了——毕竟这个东西的好处,却不是那么好看见的。
这里面一种人最有意思,看着颜舒白皙水嫩的皮肤,心里艳羡,但嘴上偏又不肯承认,还不时酸溜溜地说——人家本来就长得好嘛,哪里见得是这玫瑰面脂的功效?但该下手的时候,也没见手软。
苏丽珍便是典形的这一代表。
苏丽珍家是做珠宝生意的,算得上蔚县里第一等的富贵人家。昔日颜家生意好的时候,苏丽珍与颜舒也是相识的,交情也算不错。就是颜家败了,苏丽珍也曾求过颜父的针线,颜舒还上门卖过玫瑰酱。只不过在那段令颜舒极度难堪的流言传得最凶的时候,才断了往来。
对此,颜舒不是不难过,只是却也没有办法去怪罪谁。
如今时过境迁,流言早已不知在何时停息,颜舒已经嫁了人,苏丽珍从孙巧菲那里听说了这个玫瑰小铺,便有些巴巴地过来了。
颜舒见了苏丽珍先笑了,“你怎么过来了?需要玫瑰酱的话,我给送上门去就是了。”
苏丽珍讪讪地说:“还不许我见见老朋友。”
“很是呢,既然是老朋友了,那我也就不虚让了,坐吧,我给你倒杯水去。”颜舒也没有同他客气。
苏丽珍一拉颜舒的衣袖,急道:“我要玫瑰酱泡的水。”
颜舒扒拉开苏丽珍的手,回说:“你要别的,我这里也没有。”
苏丽珍这才坐下,安心地等着。
说起来,这苏丽珍倒也是个妙人,他与颜舒年纪相仿,已年过二十了,却还没有许人家,旁人只说是眼界高,寻常之人,根本不入他眼里。颜舒却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只是那人从来没有给他一个正经的承诺,家里说也说过,骂也骂过,但奈何他就是不肯转了心念。好在那人也未娶亲,心里总有个念想吧。
颜舒倒好水,放在小几上,苏丽珍端起来一口饮尽,“真是渴死我了,这鬼热的天,都七月中了。”
“还没有出伏呢,可不是热着呢。”颜舒在一旁坐下,不经意地说,“你也该像巧菲学学,那日他来,比现在还热呢,额头也未见汗,哪像你!”
苏丽珍拍了拍胀红的脸,“我就这性子,没办法,哪像那个小子最会装模作样了。小时就属他会扮乖巧,哄得大人都向着他,成日说我们的不是。我记得那时,最疼他的就是你了。”
颜舒垂目,淡笑了下,“你也说过了,他最乖巧,怎么能不疼他?我父亲与孙伯父也是好友,见到他的时候比见到你的时候还多呢,虽然咱们两家住得近些。”
苏丽珍想起旧时的事,也觉好笑,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自悔失言,偷看了颜舒一眼,有些不安起来。
颜舒自然知道苏丽珍是为什么不自在,就像那日他突然见到巧菲的时候,也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当年的事,真的不能怪孙家,当然就更怪不到巧菲身上,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哪怕得到一丝丝口头上的安慰,也算是人情了,可是——没有。
颜家败了,孙家避得很远,连父亲上门去见见昔日好友,也被拒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也让人心寒。
苏家虽然没有给予太多的帮助,但也没有做得那么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所以颜舒才会厚起脸皮上门卖玫瑰酱。
苏丽珍见颜舒面上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你嫁人,怎么也不告诉我,果然恼了我吗?”
苏丽珍不是一个太能藏住话的人,况且此事已经在他心里压了许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怎么能不抓住?这话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要考虑再三,但在苏丽珍来说,颇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味道,不如早死早超生。
就因为苏丽珍的这个性子,让颜舒没有办法真的恼了他。
颜舒摇摇头,“没有。只是那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谁沾谁倒霉。我的名声坏了,总不能再累了你,你还要清清白白的嫁人呢!”
颜舒就是被名声所累,他知道其中的辛苦,他并不想关心他的人最后反而因此受到伤害。谁活得都不容易。
苏丽珍的脸红了下,最后黯然地说:“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呢。你也知道的,我是非她不嫁的,可是这事却是由不得我,还得看她的心意。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且说说,你是真的喜欢那人吗?嫁得可觉得委屈?”
颜舒站起身来,走到那两排贴墙而立的货架前,手指轻轻抚过架上的瓶瓶罐罐,然后转过身,看着苏丽珍,“我这样的人,若是不喜欢,又有谁勉强得了?管她李浩、还是她刘逢,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至于委屈不委屈,”颜舒轻笑了下,反问,“若是你能嫁那个人,你会嫌她一穷二白吗?”
苏丽珍哑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倒是我糊涂了,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颜舒走过来,认真地同苏丽珍说:“你不是糊涂了,你是沉不住气了。是不是又听到什么风了,还是家里人又在逼你了?”
苏丽珍犹豫了一下,才说:“家里人哪一日不在逼?可她偏偏不肯给我一个准信。我已经二十了,马上就要二十一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熬多久,可是我不甘心,我怎么能甘心!我都等了这么久!”
的确,他们都不再是十六七的水葱年纪,颜舒想,如果他没有遇上谷凡,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也像苏丽珍一样的彷徨?
颜舒拉住苏丽珍的手,对他说:“跟她摊牌吧,让她给你一个承诺吧,对你对她都好!”
苏丽珍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紧紧地握住颜舒的手,“如果她不肯呢?”
颜舒感觉自己的手被握得生疼,微皱了一下眉,坚定地说:“那你就放弃吧!”
“放弃?”苏丽珍失声道,接着猛烈地摇头,“我怎么可以放弃!这么多年了,你让我放弃?”
颜舒把手抽了回来,“就是因为这么多年了,所以你必须让她给你一个承诺,你可以把这个放弃当作你的退路,你也可以把这个放弃当作她的绝路。”如果到了绝路,她仍不肯给你一个承诺……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那是在逼她!”
“逼她?你跟她要锦衣华服了吗?你跟她要高楼大院了吗?你只是让她给你一个承诺,一个你等了她这么多年的承诺,很过分吗?”
苏丽珍站了起来,不安地在铺子里来回走,然后问:“你也是这样吗?”
颜舒想起谷凡,脸上不自觉地显出温柔之态,笑了一下,“不,我不需要。虽然曾经她也想过让我等,可是老天没有给我、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回来了,选择和我站在一起,她没有让我等,她马上带我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虽然我们过得很艰难,但是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
苏丽珍失神地看着颜舒脸上不经意带出的幸福之意,心里羡慕,再回想起自己与那人,突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一厢情愿?
颜舒说得没错,他是该跟她要一个承诺了,至少可以安安自己的心。
若她不肯,那……再说吧。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便把刚才的话题丢开,转而说起这玫瑰小铺来。
玫瑰小铺里卖的东西本来就简单,就那么三样。玫瑰酱是苏丽珍吃惯了的,自不必说,可那玫瑰面脂与玫瑰纯露却引起了他的极大关注,嘴里说着不信,手里却不肯把东西放下,最后美滋滋地捧着东西走了。
颜舒送走了苏丽珍,本以为今天不会再有生意了,可是没想到,到了黄昏时竟又卖出去两盒玫瑰面脂。
来人付账付得挺痛快的,也没有讨价还价。
颜舒觉得奇怪,只是说不上来奇怪在哪。
等谷凡接了他,出了蔚县的城门,颜舒才想明白那人的怪异之处。寻常人买东西,总是要问这样东西怎么用,好不好用;而那人却是盯着“这东西怎么做的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之类的问。
颜舒自然不会把方子说出来,只以为那人是在表示感叹。那人也不好问得太明显,所以颜舒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哭笑不得。
颜舒同谷凡说了,谷凡心里暗叹,来得好快啊。
“这玫瑰面脂推出还不到半个月呢,也不知这些人怎么那么警醒,这么早就寻上门来了。”谷凡笑道。
颜舒无奈地说:“这也没有办法,蔚县就这么大,有钱人家就那么些,一家知道了,很快就传得全县都知道了。况且这玫瑰面脂的确算得上个稀罕物,传得快些也很正常。”就像当初的玫瑰酱,要不是传得快,他还不那么好卖呢。
有一利必有一弊,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传吧,他们传,总比咱们自己传来得效用大。咱们再怎么自夸,也比不上别人嘴里称赞!说起来,也是件好事。”就当免费宣传了,谷凡尽量乐观地想。
可就怕她们探听不得,背地里使坏,那可就糟了。
谷凡想到的,颜舒自然也想得到,这么一来,便有点忧心忡忡。
谷凡宽慰道:“其实咱们也没有必要胡想,一样新鲜事物出来,大家总是好奇的,咱们也没怎么碍着别人的路,毕竟咱们的东西种类简单,冲击不到他们什么。而脂粉这一块,粉本来就占大头,面脂的销量都也不怎么高,也不见得别人就有什么坏心思。”
颜舒看了谷凡一眼,嘴里没说,心里却想,就是因为面脂的销量不怎么高,他们这里却卖得好,自然就扎眼了。别人不千方百计地探听,才有鬼呢。
谷凡如何不明白颜舒眼里的意思,握了握颜舒的手,“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泄露出去了,咱们现在所有的东西都不假外人之手,长了就不说了,瞒过今年总是没有问题的。再说,舒儿你不是也提醒过了吗,玫瑰面脂总要改进的,我也琢磨着呢,怎么舒儿你自己反而忘了呢?”
“我才没有忘呢。就是不想那么快就把方子泄了,咱们的本钱还没有攒够呢,不趁着这个时候攒足了本钱,咱们怎么跟她们争?以后的发展想也不要想,她们不挤兑死咱们才怪。”颜舒很清楚商场的争斗有多残酷。
“那你觉得今天的来人会是哪家的呢?”谷凡也不只是空言安慰了,只有想出对策才能真正安了颜舒的心。
颜舒犹豫了一下,谨慎地说:“虽然我很想说是许记,但我想许记还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咱们的玫瑰面脂才卖了这么短的时间,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是不错的,但究竟好不好用,还得三四个月才看得出来。若真的好用,那时她们再想办法也来得及。如果不是许记,那么张记与周记都有可能。张记本来就被许记压着一头,想要胜过许记的心比谁都强烈,难得出了一样可以压过许记的东西,难免会有点心急;周记就更不好说了,她家的师傅本来就是颜记倒了以后被招揽过去的,周记必然怀疑我这里有什么不传之密的,也必然忌惮颜记再次兴起——谁让你把玫瑰小铺的标记打上一个‘颜’的!”
谷凡抓抓鼻子,摇摇颜舒的手臂,“我想让你高兴嘛!颜记再次兴起,不好吗?”
颜舒睨了谷凡一眼,本想绷着脸,让她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最后没想到还是笑了出来。
高兴,他当然高兴,他最喜欢她的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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