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却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简单和富有责任感,反而被一种微妙的情绪所占据。他恍惚间意识到一件事情,由模糊到清晰——他对着他的妻子许下这样的诺言的一刻,就意味着和过去划清了界限。从此兰斯洛特这个人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里,而在现实中,他真的就如梅林所说,要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了。
清晰地明白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多么的感伤,只是仿佛陷入了一种浅灰色的、如同雾气一样的迷茫。他和格尼薇儿之间仿佛突然见拉开了很远的距离,王‖后远在雾气的另一边,那里阳光穿过玻璃,窗棂的花纹落在她微鬈的红发上。他听见雾气中有人模模糊糊的声音,声音说: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失礼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爱是含义如此丰富的一个字眼,爱是永不止息。
——他是一国之君,格尼薇儿是他的王‖后。假若他们不爱彼此,那么他们的爱也就不被允许给予任何单独的个人。因为有一整个国家,都在要求着他们。
于是卡默洛特234年,那个后来在王宫的走廊上遇见加赫里斯的孩子,阿托利斯-潘德拉贡出生了。他有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他是一个幸福的孩子,生活在和睦的家庭中,得到父亲和母亲的关心与爱护。他还对世界什么都不懂,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对他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是一个提醒——提醒他比起任何的感情,责任永远是第一。
不知不觉间五年过去,其间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待在卡默洛特的人,就不由得易发起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感慨。不过亚瑟产生这样的感觉倒不太容易,五年里他眼看着阿托利斯一点点长大,倒是越发觉得如今的生活和过去的割裂开了。关于罗马战争以及更早一些的事情,他想起它们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起来。
然而总有些人要出人意料地闯进其他人的世界里,似乎唯一的意义就是提醒人们,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这就是亚瑟看见那个背着白底红十字盾牌的青年向自己行礼并且自报家门的时候,唯一的感受。因为那个青年说:“我名加拉哈德-萨拉斯,是伊兰-萨拉斯之子。我的父亲是湖上骑士兰斯洛特。”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当年的新圆桌骑士受封典礼后。亚瑟在听到的那一瞬间,感觉周围的世界一下都虚化了。
“你说你是谁?”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跪在地上的青年仰起头,亚瑟试图在他的容貌上寻找一丝兰斯洛特的影子,然而似乎并不明显,除了都是金发以外,并没有什么很突出的相似之处。青年说:“我是那位曾经在您麾下英勇作战的首席骑士的儿子,不过遗憾的是,我并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事实遭到确认,亚瑟顿时有种一道雷当头劈下的感觉。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的是:兰斯洛特你也真够有本事的,我儿子还连剑都举不起来,你儿子——好吧,他还是不太能直视这个身份——这个叫加拉哈德的家伙都来加入我的骑士团了——
“……的确有些遗憾,”他让加拉哈德起来,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毕竟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跟人谈论兰斯洛特),“你父亲是我遇见过的最出色的人之一。只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有家室。”他一边想着得体的措辞,一边努力试图让自己的表情不要裂得太明显。
加拉哈德用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承认道:“他并没有。我同您一样是个私生子。”
什么叫跟——算了,既然是兰斯洛特的儿子,姑且忍你一回。亚瑟在心里说。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私生子又是什么情况?
跟加拉哈德聊了半天,亚瑟才大抵摸清了到底怎么回事。原来加拉哈德的出生是阿瓦隆早有策划的事情,许多年前在阿瓦隆仙女的指使下,伊兰骗了投宿在她城堡的兰斯洛特与她同寝,怀上了这个孩子。他在成年后离开家乡,到过很多地方,最后在“冥冥之中的某种指引”下来到卡默洛特。
虽然他说自己到过许多地方,从他比武大会上的表现来看亚瑟也相信他是到过战场的,然而人却莫名地给人一种无心机感。不过亚瑟并不讨厌就是了。没有心机的人好啊——亚瑟发现他和加拉哈德聊了没多久,就搞清楚了之前那么长时间没能从兰斯洛特嘴里套出来的许多事情。
“好吧,加拉哈德,”说了不少话之后,两人交谈已经自然了许多,“既然你说了有种东西在指引你,那么你来圆桌骑士团就一定有个目的了。是什么呢?”
加拉哈德停下了脚步,问亚瑟:“您可以带我去看一看那张圆桌吗?”
亚瑟有些愕然,没想到他提出的是这个要求。不过这要求达成起来很简单,于是他当即调头,带着加拉哈德往石厅走去。
推开石厅厚重的大门,那张神奇的圆桌端正地摆放在屋子正中央。亚瑟的位置在正对着房门的圆桌另一端,是距离房门最远的地方;而在这个位置正对面,距离亚瑟的席位最远的地方,此时恰好在两人的面前。加拉哈德走到桌边,亚瑟并没有跟进去,他站在门口,听见加拉哈德背对着他说:“我听闻骑士团的圆桌拥有自主意识,在新骑士第一次落座时,每个人的席位上会短暂地显示出他们的名字。”
亚瑟点了点头:“大抵是这样。”
加拉哈德在桌旁站了一会儿,又问:“陛下,您听说过所谓的‘危险席位’吧。”
“那正好是你面前的位置。”亚瑟说。
加拉哈德似乎是低声笑了一下,移开了身子,将那块桌面暴露在亚瑟眼前,伸手拂过了上面的字。亚瑟吃了一惊,他的目光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恍然大悟的神色,从桌面上移到了加拉哈德脸上。金发青年以一种悠闲而又优雅的姿态靠在桌边,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上显露出来的、固执地不肯消失的金色字母。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与刚才不同的、有些高深的神色,“看来能让兰斯洛特回来的,只有我了啊。”
亚瑟感觉心头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那种因为之前的交谈而成长起来的、比较轻松的感觉飞快地消失了。他收起了过于放松的姿态,一语不发地看着加拉哈德。金发青年离开圆桌,走到他的面前,话语无意识地带上了点蛊惑意味:
“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吗,亚瑟陛下?”
亚瑟蓦然想起自己很早就确立起来的信念——他早就已经决定,让兰斯洛特这个人只属于过去、只存在于他的回忆中,而在现实里尽到一位国王、丈夫和父亲应该尽的责任。然而此时,看着加拉哈德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感觉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座大厦,最底下的一块砖开始隐约晃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概括起来可以非常简单粗暴:
【前半章】格薇:不就造个继承人么,反正咱俩谁都不直也谈不上亏欠不亏欠的,大家都成年人了亚瑟你干脆点儿行不行?
【后半章】亚瑟:这什么世道,我儿子才刚会打酱油,我基友的儿子都跑来忽悠我了!
2333
加拉哈德出现了otz 感觉实际写出来的人物跟我设定的不太一样,不过感觉这种直肠子+间歇的神棍属性也有点儿萌0w0
最近又有了新的百合文脑洞,大纲已经写完准备开始写正文了w 这次准备试试全文存稿,等我发出来感兴趣的同志们可以去戳
☆、起航
受封仪式后第二天,新骑士在圆桌上落座,加拉哈德的名字出现在“危险席位”上让不少人吃了一惊。加拉哈德风度良好地什么也没说,坦然接受着旁边探究的目光。他的视线越过庞大的圆桌找到亚瑟,两人很短暂地对视了一下,旋即又像没看见对方一样分开了。
离开王宫以后,加拉哈德去了城里的图书馆。在原先的卡默洛特,图书馆是建城元年建立的。这个提议来自梅林,作为那里为数不多的曾到过地中海沿岸的人,他一直对亚历山大城的图书馆十分推崇。在卡默洛特的这个微缩版,自建立200多年以来,一直良好地发挥着它的作用。如今,王国的都城搬迁,图书馆里的藏书也随之迁来。新的图书馆规模比以前那座更大,也更加坚固,想必能为它的使用者——王族和骑士们——服务更长久的时间。
加拉哈德是看在它历史还算得上悠久这一点上去的。图书馆虽然算是隶属王室名下的财产,不过并不在王宫之内,而是处在卡默洛特城的街巷之中。从外观上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它与周遭邻居的不同:台阶和墙壁由切割规整的、大块的石头砌成,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抹得很平,石柱顶端有简洁而肃穆的罗马式雕刻,柱子上方顶着一面人字形的山墙,上面有一些浮雕,加拉哈德匆匆一瞥,没有看清它们的内容。总而言之,整栋建筑身上带有一种明显的“贵‖族私有”痕迹,使得它在一群低矮的邻居中间毫无悬念地脱颖而出,也使得它的门前因为敬畏而冷清。
他迈上那厚实而有些光滑的台阶,进入到山墙下的阴影里,感觉阴影下面连温度都比外面低了些。从图书馆内部的空间很大,从门口要穿过一段柱廊才走到真正藏书的地方,那里有一道厚实的木门。加拉哈德推开它,门后露出一张桌子,桌子后面耷‖拉着一张老迈的脸庞。
“上午好,馆长先生,”加拉哈德愉快地同老人打招呼,“我是圆桌骑士加拉哈德-萨拉斯。我想来找找关于圣杯的记载。如果您能帮我的话,我会很乐意的。”
老人并没有对帮忙展现出太大的兴趣。他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瞟了金发年轻人一眼,朝旁边努了努嘴就又低下头去了。加拉哈德道了声谢,绕过老人,走向了后面的一排排书架。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哪里,恐怕只有馆长才清楚每一类书的摆放位置。然而想想那个神色疲倦的老人,加拉哈德还是决定不打搅他了。他漫不经心地从一排排书架前走过,让人很怀疑这样的浏览是否真能产生什么效果。不过他自己似乎不这么觉得,以一种独特的悠然在书架之间漫无目的地游走了一阵,直到在重重的书架之后捕捉到一个一闪即逝的人影。看见那人之后,他脚跟一转,朝着那边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他渐渐看清那是一个褐色头发的男性,身形比自己略矮一些,应该是青年或者中年人。他走到对方近旁,毫无违和感地搭讪道:“您好,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大概是对方找书找得太专注,冷不丁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吓了一跳。加拉哈德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有一双暖绿色的眼睛,里面的惊异神色出现了一瞬后旋即消失,被恰到好处的温和微笑取代。“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自己还应付得过来。”青年说。
加拉哈德耸了耸肩,没有继续他的搭讪行为。珀西瓦尔也就不再理他,自顾自找需要的东西。过了一会儿,珀西瓦尔快要习惯余光里有个人影靠在书架上的时候,加拉哈德才又开口:“那你来帮我吧。”
珀西瓦尔有些好笑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我并不认识您。”他还算充满善意地说。
加拉哈德随即离开书架,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加拉哈德-萨拉斯——现在认识了吧?”他有些狡黠地笑道。
珀西瓦尔无法,只得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珀西瓦尔-伊赛拉。好吧,您要找什么?先说好,我可不是卡默洛特人,进来这里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可不保证任何结果。”
加拉哈德反倒笑起来:“这么巧?那兴许我们会在书架中间迷路。”
珀西瓦尔不由得提醒他:“您到底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要找圣杯的记载。”金发青年似是终于想起正事,正色道。
珀西瓦尔愣了一下,然后陷入了古怪的沉默。“好吧,”他轻声说,“恐怕您要失望了,这里似乎没有您要找的东西。”
加拉哈德奇道:“咦,您也在找类似的吗?”
“是的,”珀西瓦尔只得承认,“这里没有更多了。”
加拉哈德摆了摆手,没有再深究,然而也没有离去。反倒是珀西瓦尔此时来了好奇心,禁不住问:“您找那些干什么呢?莫非您同我一样,是个古代传说的喜好者吗?”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他来找那些古早的记载当然和兴趣爱好没关系。他苦苦等了五年也不见圆桌上的危险席位迎来主人,这让他等得心焦,按捺不住希望能找到一些早年的记载,参透其中的一些奥秘。当然这些要解释起来太复杂,他可不打算跟一个刚认识的人和盘托出。
没想到加拉哈德却表现得惊人的坦诚,或者说出奇的不在乎。“没办法,为了我在圆桌上的位子,我要来做做功课啊。”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
然而此话在珀西瓦尔听来,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令他登时变色:“你是圆桌骑士?圆桌上的席位——你该不会是——”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他难以置信、而又有些期待地想。
加拉哈德点头:“我是。有什么问题吗?我自己也还不太清楚这个席位的事情。”
珀西瓦尔顿时换上一种复杂的神情打量他。“不,没什么,”隔了一会儿他才摇头,用一种更加坚定的目光望向加拉哈德的眼睛,令人感到有种豁然开朗的气息,“我想我们大概要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布列塔尼骑士团的珀西瓦尔,同时也曾经是前任骑士团首席、‘湖上骑士’兰斯洛特的侍从。”他向加拉哈德微笑,“既然您是那个席位的主人,那么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您。”
“……你可真会看人下菜碟儿。”加拉哈德评论道。珀西瓦尔不以为意,问他:“根据您的说法,您是希望能遵照预言、找到圣杯了?”
“是啊,”加拉哈德的视线从面前人的脸上移开,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些微慵懒的神色,“据说圣杯可以让已死之人复活不是吗?那样的话,即使我不坐在这个席位上,也不禁会有些心动啊。”
珀西瓦尔并没有问下去,似乎对他怎么想的不感兴趣。他只是说:“很好,看来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来跟您说说我现在找到的一些成果吧……”
加拉哈德却打断了他。“能跟我说说兰斯洛特吗?”他仍旧没有看他,然而漫不经心的问话中隐约透露出一丝小心翼翼。
珀西瓦尔怔了一下,随即释然。“好啊,我很愿意谈谈他。该从哪里说起呢?您想听什么部分呢?”
“把您知道的都讲给我吧。”加拉哈德说。
有一双暖绿色眼睛的青年莞尔一笑。“那恐怕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说清了。”
之后两人离开了图书馆,回到热闹的街市,在一间嘈杂的酒馆寻了个角落坐下。珀西瓦尔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兰斯洛特的信息有选择地告诉了他,对方似乎对此求知欲非常旺‖盛,总是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问题奇怪到这个曾跟随兰斯洛特多年的侍从也回答不上来。
“如果我真的能找到圣杯,那我首先就愿意复活他,”末了,加拉哈德喃喃地说。
珀西瓦尔不由惊讶起来:“为什么?您……认识他吗?”他并未注意到眼前金发青年与他父亲那点微不足道的相像,也并未觉得他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因为“加拉哈德”这个名字在那时的高卢,并非独此一家。
面对他不解的眼神,加拉哈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说——因为我是多么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一见那个人人都在称赞、而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