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以后,亚瑟小声问了梅林一句:“刚才那个玩意儿,原来还有咒语要念啊?”平时他见梅林用都是眼皮一动的事儿。
梅林凉凉地斜了他一眼,也低声说:“她在阿瓦隆待了这么多年,魔法水平也就跟你差不多。”众所周知,亚瑟同志主业国王,副业骑士。
前面的桃洛丽斯面色不善地回头:“谢谢夸奖啊!”
区别于下面街市贴近凡俗的热闹,阿瓦隆的顶端诠释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真意。山的顶端有很宽广的湖,湖水绿得如同青铜镜子。湖岸边生长着盘虬卧龙般的古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干上攀援的藤蔓纹路狰狞,仿佛英格兰乡间童话里锁住精灵的锁链。
“坐下吧,夫人很快就来。”桃洛丽斯说着率先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手支着下巴盯着湖面。
亚瑟只好安安静静地等。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被眼前的白雾萦绕得出现了幻觉,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和笑得声音,按道理说山下的动静传不到这么远。甩一甩头便又什么都没有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种声音又一次出现,他再次甩头,却没有驱逐掉。他听见有人唱歌,女性歌者的声音如同湖面上的白雾一样飘渺不定,他试图分辨歌词,然而几重和声太过复杂,听不清。空灵的歌声中穿插着另一边对话的声音,对话的双方是一男一女 ,但他们的话时不时被歌声盖过,像在水下一般不明晰。盘旋的雾气中也有模糊的身影在闪动,意味不明的动作中似乎蕴含着矛盾,然而最终一切都在一汪晕染开的蓝色之中被隐去了 。亚瑟看得一头雾水,然而与他中间隔了一个人的桃洛丽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梅林,”她的话里藏着某种隐忍的情绪,“你的到来让她又想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我奉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说完她有些怨恨地看了梅林一眼,翻书念咒语消失了。
亚瑟试探着问:“刚才那……不是幻觉吗?”
梅林斟酌了一下,才回答:“那是阿瓦隆自己的记忆。”
好吧,解释了和没解释一样。亚瑟耸耸肩,决定从现在开始只管看不管想。这时,湖面上有人涉水而来,然而却没有发出声响或引起波动,仿佛是悬空在水上一般。梅林终于站起身,亚瑟也跟着他站起来。
那个女人穿过雾停在他们面前,正是湖夫人妮慕薇。此时她在水面上如履平地,长长的裙裾在湖面上荷叶一样铺开,肩颈露出的皮肤十分苍白。她向亚瑟略微躬身行礼,随着身体的动作与桃洛丽斯类似银色长发从肩头碎银一样流泻下来。然后她用那双湿润的黑眼睛望向梅林,向他致意:“别来无恙,梅林。”
亚瑟感到有些凌乱,其一是因为桃洛丽斯和湖夫人对他不一样的态度让他不知道该把自己的地位摆在那儿,其二是因为,梅林你怎么认识这么多古怪的女人?!
梅林对湖夫人的态度显得冷淡多了,他只是略一颔首加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这让亚瑟越发觉得他和阿瓦隆之间有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当然,现在不是说故事的时候。湖心升起一把剑,平稳地落在妮慕薇的手中。妮慕薇把它双手递给亚瑟,亚瑟抽出来看,锋利的剑刃上寒光是和阿瓦隆远观如出一辙的银亮。“卡拉德波加,湖中剑,”湖夫人悠然地解释,“保管好剑鞘,它令你免于伤害。”
亚瑟看了看剑鞘,“嗯。”
“等到时候到了,把它完整地还给我。”
“……嗯?”
湖夫人这次只笑了笑。“走吧。”她的身影再次被浓雾包裹,隐没不见。亚瑟跟着梅林走了,然而他分明听见湖夫人继续在他耳边说:卡拉德波加有一把双子剑,是和大圣器同炉熔锻的阿隆戴特。亚瑟,你也有。
我?亚瑟疑惑:虽然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不过好歹听明白一点……双子剑什么的我不清楚,不过如果是双子的话,我有我哥啊。
湖夫人轻笑了两声:不是他,他影响不了你的命运啊。
听到湖夫人这么说,亚瑟忽然感觉心里有些发沉,隐约的失望弥漫开来。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说。
不急,我来告诉你,湖夫人的话染上了层层的诱导意味,这两把带有圣器属性的剑,刺中人之后会留下有颜色的伤口。那个人啊,是阿隆戴特的主人。去找他吧,让他帮助你,而不是毁灭你。
……哦,知道了。他敷衍着湖夫人。然后悄悄在在更深层的意识里补了一句:爱谁谁。
彼时的阿瓦隆,湖夫人的意识从亚瑟身上脱离,她的嘴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兰斯洛特,我的孩子,你出走了这么久,却终究是逃不出阿瓦隆的迷局。
“嘿亚瑟,你要结婚啦?”听见身后大咧咧的熟悉的声音,亚瑟合上了书放回书架。
“怎么了,你嫉妒?”此时距离阿瓦隆之行已经过去了12年,亚瑟顺利从梅林老师手下毕业,凯没有了当电灯泡的顾虑,闲来无事去串门的机会也就变多了。两个人一见面难免拌上两句嘴,亚瑟常感叹真是越小养成的坏习惯越难以矫正啊。
“政治婚姻而已,嫉妒个头。”凯靠在门框上,竖起食指摇了摇。
亚瑟奇道:“你从哪听说是政治婚姻了?”
“……陛下,您放着整个卡默洛特的漂亮女人不要,去娶一个和你相隔整个英格兰空间加15年时间的女人,如果连点儿政治意义都没有,都不知道是咱俩谁傻了。”凯紧接着露出一个坏笑,“我估计,要不是你平叛那年那个小公主才两岁,你肯定当年就娶她了吧。”
闻言亚瑟毫不避讳地大笑,一巴掌拍在凯肩上:“还是你了解我啊!不过这个公主本身也确实有点意思,见到她你就明白了。”
凯点点头,转而问:“时间呢?”
“八月,”亚瑟眼都不眨地回答,“八月她们国家稍微暖和一些。”
“你准备去她父亲的领地举行婚礼?哦,我明白了——结给苏格兰王看的?”
“……差不多吧!对了,”亚瑟想了一会儿说,“关于这件事正好需要你帮一点忙。因为是在别人的领地举行仪式,所以婚礼的保卫工作得多费一分神。凯,你去找一个品行能力都比较好的骑士来负责这件事吧,我就不再过问了。”凯领命而去。
结果到了临行前三天最后一次核查的时候,亚瑟让凯把负责保卫的骑士带来,凯自己杵在了亚瑟面前没动窝。
“……你想说什么。”亚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你所见,”凯笑得阳光灿烂,“那个骑士就是我。”
亚瑟顿感深刻的无力。“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他气结道,“我是说让你‘找一个骑士’来,明摆着是让你找除你以外的人吧!”
“诶,”凯伸手摸了摸下巴,“难道我办事你信不过么?”
“不是,”亚瑟郁闷地说,“卫士长不能进入教堂,而我希望你能参加我的婚礼,你明白吗。”
“……”
“算了,”准新郎摆摆手,“再换人也已经来不及了。总之,给我负好责任啊。”
凯点了点头,亚瑟带着低气压离开了。凯走出正殿的时候外面阳光正耀眼,他伸手挡了挡,正好遇见刚从正殿另一个门出来的加赫里斯,于是开心地前去勾搭美少年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可纠结的,亚瑟都当了20年国王了,他早该,事实上也早就,摆对了他们的关系——永远的君臣,偶尔的兄弟。不管是曾经的哥哥,还是现在的骑士团长,他该做的都是给他最真诚的祝福。尽管亚瑟和那个叫格尼薇儿的公主没有爱情可以祝福,至少也可以祝福他收获了一块新的疆土,或者什么别的;总之婚礼就是该祝福的不是吗。可他说不出口,甚至连看都不想看。
对于曾经是、现在也偶尔是你弟弟的家伙结婚,你就是这么个态度?瞧你这哥哥当的,凯在心里自嘲。
一星期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利纳斯王国的都城,目之所及全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两国的王旗被并列挂在一起,和谐得不得了。凯走马观花地看着街上的一切,心里想象着他们未来的王后是位怎样的名媛淑女,估计得跟墨伽娜感觉差不多吧,容貌美丽,仪态端庄,气质雍容,要是花花肠子少一点就好了。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亚瑟呢。
这种幻想一直持续到他见到那位小姐,然后就碎成了渣儿。
“利纳斯王陛下,我按您的吩咐来此,偕同大法师梅林和骑士团长凯-伊士林卡,仪式的见证人。”亚瑟彬彬有礼地向他未来的岳父介绍。见证人?亚瑟,你可没告诉我这个啊。凯在心里犯嘀咕,同时向利纳斯王夫妇行礼,再之后就把目光投降了即将成为弟媳妇的公主。
跟他以墨伽娜为原型想象的那位在某些方面几乎是两个极端——嗯,容貌确实挺美,仪态娴雅,气质文静,并且不像有花花肠子的样子——因为这姑娘根本就是个花瓶啊!这是公主好吗利纳斯王你怎么忍心把这样的女儿嫁出去当别国王后啊!幸好亚瑟这一支亲戚不算多,否则她会被活活欺负死的,凯同情地想。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亚瑟看重的就是她这一点呢。纯洁美好如百合般的姑娘,唯一的任务就是享受宫廷的舒适和奢华,不必也不能参与险恶的斗争和繁杂的政事。不仅是个花瓶,还是个不要钱的筹码,既能用她抓住她的父母,又能用她给亚瑟装饰出一个完美的家庭。所以说……利纳斯王,你怎么忍心啊。
格尼薇儿确实有点可悲,凯心想,既得不到权力,也得不到爱情(这王后当得够失败了)。他记得自己曾经想过“当亚瑟妻子的姑娘有福了”这种事,不过现在他应该纠正一下,亚瑟这种人,被他爱的人应该会很幸福,但他不爱的人,比如格尼薇儿,永远也别想从他身上得到幸福。亚瑟他啊,早就学会用幸福换利益,用别人的换自己的啦。
凯神游了半天,梅林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伊士林卡团长,接下来请为我们的誓约作见证。”开连忙收回思绪,专心看着眼前令他满腹狐疑的一切。
梅林低声开始吟咒,一个将屋里的六个人都包围在内的魔法阵开始缓缓绘制,魔法阵内出现一个隐约发光的倒三角形花纹,亚瑟、梅林和格尼薇儿各站一角,另外三个人站在阵内却不与三角形接触。然后,三人将手掌心朝上置于几何图形的中央,一道白光在皮肤上割开一道伤口,血液顺着掌心滴落在魔法阵中央,混合在一起。梅林又施治愈术让伤口愈合。
“告天上的父,永在的子,神圣的灵,今梅林-安布罗修、亚瑟-潘德拉贡以生来与永恒的视者之力缔结誓约,直到灵魂脱离肉体的一刻,立誓之人永不得伤害格尼薇儿-利纳斯小姐,方式包括有形的武器与任何魔法,对象包括精神与肉体。如有违誓,灵魂将永受撒旦的诅咒。
“伊士林卡团长,请对你所看到的一切进行见证。”
凯还愣怔着。“……我以我的姓氏和荣誉见证。”
“那么,誓约立成。”
地上的魔法阵迅速收缩,汇集到那摊血液处,化成一束光,浸入格尼薇儿的胸前消失无踪。格尼薇儿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屋里那股神秘而庄严的气氛随魔法阵消失而消失,梅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礼貌而淡漠地向利纳斯王解释:“记录誓约的魔法阵已经进入了公主的身体,直到我和亚瑟都死去,誓约才会失效。”
凯不禁在心里抗议:发的誓太毒了吧!想表示诚意也不用下如此的血本啊。
不会有事的。这个法阵很稳定,足够撑到她死。梅林的声音在凯脑海中响起。
凯撇撇嘴:我是说万一。撒旦什么的……物以类聚,你自己去跟他们联络感情就算了,别拖亚瑟下水啊。
梅林嗤笑了一声:我又不信神,说的话神听得见么?那些话不过是个幌子,省的利纳斯王怀疑我装神弄鬼。
……算你狠。
离开王宫以后亚瑟和凯同行,亚瑟问凯:“这是个不错的新娘,对吧?”
“富有装饰性,从各方面来讲。”凯认真地回答。
“觉得她漂亮吗?”
凯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嘿,我爱死她的头发了。”
亚瑟也笑了,看起来却略有一丝怅然:“是啊,我也最喜欢红色的头发了。”
第二天,婚礼在利纳斯的都城举行,祝福的钟声响彻云霄。美艳的新娘,英俊的新郎,高贵的家世,丰厚的嫁妆,城里的人们都说这是一场美好梦幻的婚礼,荡漾了多少青春少女的心。对于那有幸亲眼目睹的极少数人,所有人都羡慕不已。
而婚礼的卫队长凯,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新娘奢华的嫁衣。
“哼,去他的美好梦幻,”卫队长大人对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大放厥词,“娶一个我不爱的公主,给我我都不要。”
加赫里斯却怜悯地看着他,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团长,节哀。”
亚瑟结婚以后可谓成了成功男人的典范,内有娇妻美眷,外有富国强兵,上有崇高信仰,下有万民拥戴。凯作为区区骑士团长,越来越显得不值一提。这回他可是真的不没事就去串门了,人家女主人都来了,你个姓伊士林卡的老去打搅算什么事儿。取而代之地,卡默洛特也不缺美少女美少年,跟他们玩儿比去烦亚瑟有意思多了,何况身边还有加赫里斯解闷呢。总之,团长大人的日子越过越滋润了。
14年以后,也就是卡默洛特224年的时候,凯在筹备比武大会期间见到那个高卢风格浓郁的蓝底金玫瑰盾徽的时候立刻就忆起了故人。金发的高卢将军凭着高超的技巧一次又一次完虐年轻时的自己的场景浮现眼前,宛如昨日。虽然时间久远,不过这种事他永远不会忘。于是强行挤进了初赛复赛的名单,于是“巧合”地把自己排成了他的对手,又真的巧合地发现他是阿隆戴特真正的主人。瞧,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就好像,他和亚瑟曾经亲密无间最后却终究自己选择变成普通的君臣,他曾经费尽心机地想要留下亚瑟却最后自觉自愿地当了他的骑士,他曾经有无数的机会跟亚瑟讲清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看着他娶了一位红头发的新娘。他有过那么多机会,距离亚瑟身边最近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却迟迟不敢迈出。
怪谁呢?是怪命运编织得巧妙,还是怪自己没有勇气?
也可能,他命运和个性共同注定他是个纯粹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