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的模样变了好多,十六年来,奴婢藏于宫中,只是年年在莲主子的祭日时来莲池祭拜,奴婢忠心的就是莲娘娘。”宫女清如神色虽憔悴,但神态坚定,转身复又拜向莲池,“今日终于看到了小主子了,小主子长大了,娘娘,你安心了吧。”
而后宫女整装起身,对李璟再拜,神色凝重,重重的跪拜在地上。“奴婢坚持至今,苟延残喘。只是为了见到王爷长大成人,有了能力,告诉王爷一件事情。”说罢眼光瞄到李璟身侧的苏慕雁。
“不必避他,你说吧。”似乎感到事情的凝重,李璟严肃了神色,而一旁的苏慕雁在为李璟这句话心中闪过一种被信任的欣喜后,又为宫女即将说出的话,隐隐感到不安……
“王爷,奴婢要说的是,当年冷宫失火,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你说什么?”李璟惊诧双眸。
“当年娘娘回宫后不久再次身怀龙子,却被人陷害,打入冷宫,后来冷宫失火,火势四起,蔓延极快,其火源却是从娘娘殿中开始的。一场大火,让娘娘和腹中孩子葬身其中。”宫女含泪说出惊人话语。重重的叩下头,“王爷,你要为冤死的娘娘和你还未见到世间的弟弟报仇啊……”随即泣不成声。
李璟□了脸色,苏慕雁亦睁大了眼睛。
“是谁?”喉头压抑的发出嘶哑的两个字。
“奴婢不知是谁害得娘娘,只是……”清如吞吞吐吐。
“说!”
“是,那日冷宫失火,奴婢在冷宫到莲池的路上看到了苏惠妃,她行色匆匆的样子。”
苏惠妃,当今太子的生母,早已于十年前故去,她也是苏培岩老将军的小妹,苏慕雁的,姑姑。
苏慕雁惊白了脸色,不会的……
李璟与苏慕雁四目相对,两人脸色俱是苍白,苏慕雁睁大眼睛看着李璟眼眸中的风云剧变,先是震惊而后几经挣扎后最终留在眼底的是一份绝然,十分恨意。
老天如此爱开玩笑吗?彼此刚明白对于对方的感情,就给出这么一个晴天霹雳!
李璟先避开眼睛,“你跟吾走吧。”唤起清如,李璟转身离开,向来挺拔的身影竟踉踉跄跄而行……
苏慕雁伫立池畔,无知无觉,直至月白中天,秋夜的寒霜落了一身,寒气浸透全身……
月光下,池畔枯草重叠,在月光的倾洒间或有几根叶茎映光。苏慕雁颓然倒地,冰冷的身体没有什么知觉了,可是心怎么会这么疼呢?李璟离开时眼神中冷冽的恨意,他是个性情果断的男子,这恨了,就会是绝然。
这是?苏慕雁看到在月光下泛映紫光的草茎。是绊离么,呵呵,苏慕雁咧嘴无声的笑,绊离,绊离,前一刻还彼此心系牵绊,下一刻就生恨相离,天意作弄的离别怎是人为可以牵绊的。早知道会有如此结局,何必明白彼此的情意,不,是何必,当初的相遇。
闭上的眼帘划过一行清泪,他品酒飞扬的神色与刚刚离去时冷冽的眼神交相印在眼前,混乱交错,最后唯留下离去时的冷冽清晰的印在眼前,为何?为何造化,如此弄人……
☆、元夜花市灯如昼(上)
在莲池冰冻了整夜,次日宫门开后,苏慕雁才回到苏府,全身冰冷僵硬,面色如纸,如同失了魂一般。刚到府门就倒在地上。自此便是一病不起,当今皇帝,和帝,亦受到惊动,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入住苏府,时时候命。然而太医诊断:苏小公子乃早产之子,先天不足,素来气虚体弱,这次寒气入体,诱其旧疾,伤及五脏六腑,性命堪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为。
一时间苏府上下悲痛,苏老将军一夜间好似老了好几岁,苏夫人日日垂泪跪拜于佛前为他祈福。
京城里又有多少深闺中的女子哭湿了锦帕,日日为他燃香祈福。宣德太子来府探视数次。如此缠绵病榻数月,苏慕雁的身体有了些许起色时,已近年关,这个年,苏府总算也过的有了些喜气。
过了年后,便是昌和二十二年。
至上元节,李瑢在宫廷乐宴后来到苏府邀苏慕雁赏花灯,自病后,自己这个小表弟还没有离开过府门,今夜举国欢乐之日,自己让他出府门散散心。苏慕雁明白太子表哥对自己的关心,推辞不得便只好与李瑢走出府门。
已是掌灯时分,上元节不可不说是一年最热闹的日子,长安城唯有此节时连续三日解了宵禁,百姓可以尽情游玩通宵达旦。今夜,六街九衢布满花灯花树灯映夜色,玉壶光转,光辉映照整个长安城,若不是头顶十五的皎月,怕是还以为是白昼呢。今日官民同乐,街市上人潮亦是灯潮,来来往往间,各种游戏杂耍,各种美食小摊儿,花样百般。热热闹闹的吆喝声,吟诗声,品灯声……不绝于耳。
四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一副国泰民安之景。竟又有了几分当年开元盛世的宏景。
“哎,慕雁,快看,那个花树竟是九层旋转阁,真是巧夺天工!”
那花树是九层重叠高阁,自下而上,分别是九天神仙圣兽,仙人衣带翩飞,圣兽毛鳞分明。层层旋转九层,实在是匠心独运,罕世之作。
“看看,看看这个面具,精美吗?那人说这是大食的巧匠制作而成。”李瑢一手拿着一个面具,一手拉住一路来心神恍惚直直前走的苏慕雁。
这一路上,李瑢极力的说话想挑起苏慕雁的兴趣,将平素自持温雅的太子形象破坏殆尽。
看着还在极力言说手中面具的李瑢,苏慕雁怎会不知道这一路来太子表哥的用心。这段日子,身边那么多人宠着自己,自己又怎么能一次次的辜负他们的苦心呢?
“表哥,”苏慕雁浅浅而笑,伸手拿过李瑢手中的面具,这面具的确精致,不知名的半透明材质闪着琉璃的光芒,贴合眉宇脸颊的弧度设计,曲线优美。眼角眉梢处镶嵌着璀璨的碎珠。不是平常见到的面具的或狰狞或呆板的表情,这张半面具竟给人飞扬洒脱之感,像是那日那个人在楼下饮酒时的肆意。不,不想他,不可以再想他了。
“这个面具我很喜欢,谢谢表哥。”
终于又见到眼前的人浅笑晏晏,李瑢看着眼前的人,经过一场重病,身形清瘦了不少,曾经还能见到些许软肉的小脸现在只能看到精致的下巴削尖的惊人。犹带苍白的脸颊只能让这花市的灯为之染上些暖红。笑容淡雅依旧,只是这笑容里减了舒展的弧度。曾经清澈如泉的眼睛也多了些思绪。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表弟心中一定有了事情,自己甚至猜测是与四弟李璟有关,只是表弟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他不说,自己也无从问起。
最后李瑢还是只得轻轻拍了拍眼前单薄消瘦的肩膀,两人继续前行,却不再是一路上李瑢的自话自说,两人身形相伴而行,时而侧首言语几句,间或透出几声轻笑。一位是锦色绣袍玉带执腰,外披貂裘,头戴鎏金高冠,丰神俊朗,脸上一派温和容雅的笑意,而他身边的人更是天人之姿,白玉锦衣,乌发由同色的锦缎束起,身形修长,只是略显单薄了点儿,一袭雪狐披风更是衬的精致的脸蛋有一种尤胜女子的柔怜,远远望去,宛若一对璧人。
一路行来,这两位公子不知道萌动了多少赏灯女子的心,这丝帕在指间反复绞捏最终又退却入怀中。这般少女的心思,那两位却是无知无觉,飘然而去。
☆、元夜花市灯如昼 (中)
前面一群百姓相围,有不少书生打扮的,李瑢拉住苏慕雁走上前,是猜灯谜的摊子,一位银发雪须的老人坐在盏盏花灯之间,虽是发须皆白,但精神矍铄,看不出年龄。垂目抚须,神色闲然。这个摊子的花灯确是比其他地方的精致,尤其是悬挂于最上方的一盏莲花并蒂灯,两朵莲花相依相偎,花瓣舒展,栩栩如生。仔细看来,似乎莲瓣有着残缺,这莲灯精巧是如此巧夺天工,却有明显残缺,怕是有何深意吧。
老头子其他的花灯也是精巧,吸引了许多人猜谜,一些人猜中后便拿走花灯,老头子含笑不语,而那些猜不中的人也没有去拿那花灯的,反而更是兴趣盎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为令尹无喜色。”一书生手指一盏六角花灯摇头晃脑的吟道。稍加沉吟,便答道,“出自《礼记》,谜底可是‘县令不乐’。”
老头子含笑点头,
“爹爹,我想要那盏大白兔的灯。”一扎着总角的小孩子拉住身边的爹爹,眼巴巴的看着那只大白兔,那盏花灯也是活灵活现,长长的兔耳儿,肥墩墩的身子,憨态可掬的样子,尤其那两只红眼睛,随着花灯的晃动,竟然来回转动。
只是那做爹爹的却一脸难色,“狗娃,爹爹不识字……”
“这位大哥,我来帮你猜吧。”刚刚那位书生还未离去,说道,收到娃子爹爹的感激的目光,书生看着灯谜吟道,“‘乡村四月闲人少’。这……”书生一脸难意。
“那个小兄弟,”那汉子搓了搓手,说道,“可是‘夏至,芒种’。”
众人将目光投向老人,老伯含笑点头,汉子再三谢过老人和书生,高兴的取下花灯递给了欢欣雀跃的孩子。小孩子兴高采烈地拉着爹爹的手离开。远远的还传来父亲的叮嘱声和孩子高昂的应答声。
书生在怔愣后也是一番顿悟的表情,想必对以后做学问更有益处。
又有几人猜中拿走了花灯。可就是那盏并蒂花灯没有人猜中。
“有意思,有意思。”李瑢看着那盏最精致的并蒂莲灯,苏慕雁顺着李瑢的眼光看过去,是莲开并蒂,精致绝伦,细看下,更是觉得结构精妙。
“表弟,你觉得那盏并蒂莲灯怎么样?”李瑢侧首问苏慕雁。眼睛中已经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的确精妙绝伦,巧夺天工,想必这灯市中还会有一盏在等待有缘人吧,的确是莲开并蒂。”苏慕雁抬首看着那盏莲灯,花灯映照进波光流转的眼眸,竟是灯与人添色。一时间灯影朦胧,唯有此时的素衣少年惊艳了上元夜色。
一旁一直沉默的老伯含笑开口,“这个小娃,有没有兴趣解一下这盏灯的灯谜呢?”
想要摇头拒绝,“表……”
“暮合……”
奇怪?表哥怎会知道自己的小字,这个小字只有娘亲在小时叫过自己。太子表哥不是一直呼自己的名字“慕雁”的么?
“表弟,你先在这里,表哥离开一会儿。”急匆匆的说完这句话,李瑢便急忙离开,转眼便消失在人潮中……
“哎……”收回手,苏慕雁看着一旁等待的老伯。自己本无意于这盏并蒂喻意的花灯,只是看表哥却是极感兴趣。那便试一试吧。猜中的话送与表哥,表哥刚刚慌忙离去的样子,是不是就是看到了心仪的人了呢?猜测到这,苏慕雁又微微失笑。
“那不才便试一试。”谦和的施了一礼,苏慕雁看向那盏灯,只是灯悬挂太高,谜字太小,老伯看出苏慕雁的为难。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只是一挥袖,莲灯已经稳稳的落在手中,递与苏慕雁眼前,红色莲光映到苏慕雁脸颊飞上一抹酡红,而后伸指触上莲灯上的字,“天作丝丝道难行,含泪挥手送君行。”
‘雨路人离’。心中浮现四个字,苏慕雁一时怔忪。只是眼睛中闪现的悲痛之色却让老伯看的分明,老伯也没有催促,只是等苏慕雁自己回过神,稳定了神色。
“是‘雨路人离’之意,谜底是一鸟禽名称,露禽。”淡淡的开口道。
“好,娃娃聪慧。”老伯赞道。伸手将莲灯递给苏慕雁。苏慕雁接过来,在手腕相碰的时刻,老伯微微停顿,神色微变了一下。
“我与一个老冤家一起做了两盏并蒂莲灯,虽为两盏却形态不一。然而两盏相合才是一盏真正的并蒂莲灯。我俩一个在这城东设文对,一个在城西设武对,哈哈,只是不知道另一盏花灯可否有幸了。”
“原来是这样。”苏慕雁了然的点点头,心中对这个老伯的性子更是欣赏,一会儿把莲灯给表哥,让他去走走,若是有幸,会有一佳人呢,说来表哥性子也是淡薄女色,东宫中唯有太子妃一人。
再次谢过老伯,苏慕雁转身欲寻个空闲的地方等待李瑢,却被老伯拦住。老伯面微露担忧之色,“娃娃,我观你面相,也是福泽之人,只是先天体虚,后天若是精心调养淡泊心性也会无碍。若是长时间郁结于胸,怕是伤其根本,损伤本元。”
听到老伯的话,苏慕雁心中压抑不住的悲苦,我也不愿,只是一个“情”怎由人?只是为何?初识情滋味,便为离殇魂。
“娃娃,这世间万物,莫不过‘勘破’二字了。”老伯语重心长的说道。
“多谢老伯了。”苏慕雁真挚还一礼,而后身影单薄的缓缓离去,消失在花灯人潮中。
“唉,好不容易看中了个娃娃,甚合我的心意,可惜可怜见哦……”老伯长叹一声,亦转身离开,留下这盏盏精美的花灯在人潮中持续着点点闪动的光亮……
☆、元夜花市灯如昼(下)
提着花灯,走在人潮,漫无目的。周围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却入不了苏慕雁冷冷清清的心,不经意间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慕雁不禁好笑,人来人往中,怎会看到他呢?恍惚间思绪里都是那个人,感情就是这样,明明思念苦,却是相思入了骨,逃不离,戒不掉。想起那句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真的是他,花海人潮中,他缓缓走来。锦袍广袖,玉带高冠,依旧如初见时那般丰神俊朗,在花灯的红晕中走来,急慌忙想躲开,眼睛看到表哥送的面具,便执起戴上,两人渐渐走近,人来人往的人潮中,存在的就唯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