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舞千殇Ⅰ

分卷阅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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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也下了一个月。

    他的手磨破了,血流出来,白骨森森却不觉疼,有更大的疼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到疼痛。

    后来麻木了,只知翻找,掘地三尺。

    终于在两国交界处看到那熟悉的一抹紫,沾了血和泥,头发凌乱,全身刀痕,奄奄一息。

    夏景宥用尽生命的力气抱紧她,仿佛一放开,她就真会化成紫色烟霭,消散在这雨中。

    “景宥,找到我们的孩子,好好养大,告诉他虽然娘亲不能陪他,可是,娘亲也和爹爹一样疼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紫烟的手在他手心里,冰凉。

    他那时连流泪也忘了,就那样抱着紫烟,跪在大战之后无人掩埋的尸体之间,任雨水浇淋,喃喃呼唤“紫烟”,直到声线暗哑。

    龙城街头少了一位赋诗作画的风雅王爷,倾玉楼多了个落魄的人,每到黄昏,一遍一遍吹《折杨柳》。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书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折柳一曲,余年开满无人采撷的红豆,寂静生长,孤独凋零。

    天涯城,大雨倾盆,城楼屋檐下却坐着一个人。单脚搁在矮凳上,似笑非笑,看去极是顽劣不经。

    “攸之,你看这天气,宸军会不会袭营?”莫隽汝弯眉一笑,湿润的空气很快在他眉毛上结了俏皮的白色。

    离城半里地,隔着暴雨依稀可见灰白帐篷如风帆鼓动,莫隽汝嘻嘻笑道:“你说那里是九幽漠就好了,这会儿准把人马陷得干干净净。”

    余攸之淡淡道:“宸军不在那里。”

    莫隽汝拔出灭天剑,长叹:“这么大的荒漠,这么小的城,难为你们之前怎么守住。”

    余攸之低下头,微有赧色。

    岂料莫隽汝话头一转,大笑:“他们不来,等得我心慌,所以我叫人去印州问候一声。”

    “啪”,象牙骨的折扇掉到地上,余攸之眼睛和嘴巴同时变得又大又圆。

    莫隽汝叹息:“可惜天涯城没见着鸡蛋,要不放你口里倒是正合适。”

    余攸之几乎是叫出来:“王爷这样也未免鲁莽了些”自知失言,忙低了头看莫隽汝表情。

    莫隽汝眉头紧锁,似乎联想到什么,忿忿然:“胜了便是胜了,败了便是败了,拖拖拉拉遮遮掩掩最是恼人。”

    余攸之重重叹息一声,这少年天生一种似妖如魔的气魄,强硬冷酷,恣意妄为,藐视了一切欢乐与痛苦。

    偏生出这,千头万绪折磨人心智的风流态度。

    千秋大业,百万生灵,亦不过是茶香悠然他随意落下的一枚黑白子。

    莫隽汝转了转眼珠:“很久不见燕平了,攸之,若此时宸军攻城,可有对策?”

    余攸之点点头,呈上一封地图,细细解释各部布防用意何在,若出现什么情况该如何调兵遣将。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看来余攸之虽看似温和,确是个粗中有细大智若愚的人才。

    也难怪孟舟这样迅速发展到可与朝廷抗衡的地步。

    只是不知当日,夏殒歌又是怎么说服了他那颗堪比管仲鲍叔牙的忠“君”之心。

    夏殒歌。

    又是他。

    暗香萦绕,红衣在眼前迤逦如花,抱着他急切呼唤“小七郎”。百紫千红花正乱,午香吹暗尘,秦镜偷换韩香,他想要与他绾结青丝。

    他却在那笑容里伏笔暗藏,竟这般毫无征兆离去。

    自己,又算作他的什么?

    莫隽汝仰头,强作不介意,雨滴跌落面颊,摔碎,飞溅成尘。

    他不堪烦乱,擎长剑斩碎蔓延幻影。

    夏殒歌走的时候月明如钩,不知惆怅的莫隽汝取笛吹了一天一夜,韵律破碎不成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么多人,似乎只有他真的令自己震慑,令自己蓦然心动。

    似乎他一笑,整个天地都豁然开朗,他轻蹙眉,流风也变得温柔。

    一月的暴雨,疾疾如注。

    他很想问问他,究竟,自己有没有过在他那颗冰冷的心留下过一点痕迹。

    说什么“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他想知道那是否只是虚妄,又怯懦知道那个真相。

    一个月了,他去了哪里?

    是不是回了那早已摒弃了他的“故乡”?!

    只身入血窟。

    莫隽汝心一颤,失声喊出来:“备马备马快点,把最好的马牵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出自陆游《沈园》“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出自崔郊《赠婢诗》“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书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出自《折杨柳》百紫千红花正乱出自 李元膺《洞仙歌》

    ☆、伊人归来

    不似大漠粗犷,永安小镇,恰如其名的清秀古朴,安安静静卧在齐州城外,密雨在这里化开,散作细丝纷纷雾霭堆烟,漾着幽微的绿,莫名的惆怅,混合于题满青砖红瓦的墨痕,更是浓得化不开,挥不去。

    “嘶——”一线红光刺破浓黏,悠悠挥开,引出一辆小马车,极其健硕的马鬃色鲜亮根根飒然挺立,拉着的车却是极小的,四下严严实实围着油布,透出隐秘的危险气息。车傍晚进镇,街面本来人就不多,纷纷避让开了去。

    所以,没有人发现,细小的血从底板缓缓渗出。

    慕离身体几乎紧贴着底板,脖子,小腹、胸膛、面颊、腿,几乎没有一处不流血,他强行调节着呼吸频率,几乎咬碎了牙根,以防止自己昏厥过去。

    低弱的声音传来:“慕离,若是撑不住,便歇一夜再走。”

    夏殒歌斜靠厢壁,小腹和肩头依然血流如注,源源不断流失血液之后,他面颊之上最后一点血色——双唇也全然惨白。

    只是,那清眉秀目依然是冷定,眸光依然灵动,透出坚硬的精光,双唇紧闭,冷毅透出无声无息的杀伐决绝。

    慕离忽然明白,他依然是那惊才绝艳的凤皇,一直是。

    他的决定与意志,任是刚与柔,任是情与恨,任是姹紫嫣红与暮雨潇潇,亦无法攫夺半分。

    心头一喜,暖意霎时流遍面颊:“公子,恕罪——”

    夏殒歌淡淡道:“你是说下药迷晕我?”

    “这——”慕离难堪垂下眼,“阿离不但给公子下药,还害得公子丢了最珍爱的琴,可是,公子那会儿真的,慕离害怕公子出事。”

    “哦?”翦水眸一转,“看起来很可怕?”这样问着,竟是自己笑了,自言自语:“是了,谁看着都会担心,不过,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没事。”

    “至于那琴么,再重要也敌不过人重要啊。”

    慕离一震,一块碎布生生从伤口扯下来,带下大块皮肉,疼得钻心。

    他却止不住开心。

    开心过后便是震惊。

    因为,他看见夏殒歌将帘子掀开一线,对着飘进来的雨,失神笑起来。

    笑,并不都是开心。

    而对于慕离,较之这笑,他甚至更愿意看着凤皇放声大哭。

    这笑悲怆,凄迷,惨烈如夕照最后一瞥,转瞬只剩血红涂满天尽头,这笑容就在天地间流转的葬歌中不眠不息,苍凉悲悯而无奈守着那荒芜的疼痛,被黄尘碾过一个又一个五百年。

    比前夜暴雨中嘶声的绝望哭喊更让人揪心。

    只是,那个男人何曾哭泣?他的孤高与清贵,注定他只能守着这苍凉无奈的笑对迎万千。

    马车稳稳停到了镇外。

    夏殒歌仿若深思,轻托着下颌,瞥一眼天色:“快了。”

    慕离肩胛一寒:“什么快了?”

    夏殒歌轻声道:“飞龙引,还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