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惨叫不绝于耳,滴滴答答的紫如幽灵在人群穿行,沾了人气便跗骨而上,一眨眼的时间那些人的身躯全被紫色占据。
紫色毒血此起彼伏,开谢如花。
“凤皇——”慕离一把扶稳晏太后,低声道:“死士即刻转移完毕,你先走,我断后!”
夏殒歌愕然抬头,正对上慕离讥诮冷笑的眸子,阴测测瞥向自己:“公子,时至今日,难道,你还不曾后悔?”
夏殒歌转眸,目光越过淹没烟雨的重楼高阁,停在最气势轩昂的一角出挑的金。
再缓缓解下背在背上的人。
“母亲,你要好好的,凤皇,这就去救姐姐,以后都不分开”,夏殒歌唇角涌起迷离的笑,温柔抚过母亲昏睡的面庞,交给慕离,“阿离,带她先走。”
慕离眼光一暗,痴怔道:“又想甩掉我么?”
夏殒歌苦笑:“莫要任性了,你的毒撑不了多久,他们的人快到了,你帮我照顾好母后,我才有暇自保,拜托了。”
手头一沉,晏太后玫红的衣袍铺落满怀。慕离一愣,凄然高喝:“公子!”
夏殒歌一顿,摇摇头:“拜托了。”
慕离忍无可忍,嘶声道:“为什么不回答我问题,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顿了顿,更惨厉的声音如惊电当空劈下:“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你自己都知道,那里没有长公主,只有数不清的杀局,你都知道。可是如今的你让自己也无以自处,所以你只有做那些自以为可以弥补的事,可是,我告诉你,你回不去了。”
“公子,我们回去——”
冰冷的雨迎面砸下,夏殒歌惨白的脸怆然而凄绝:“对,回不去了,因为——无路可走。”
阴沉的笑声从玉阶上传来:“贤侄难得有如此自知之明,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明黄的伞盖,紫衣和玄衣风雨鼓荡,那上面精致的蟠龙显出一种狞恶如魔的张狂。俯仰叱咤,呼风唤雨,兴风作浪。
夏景泓拍拍兄弟的肩膀:“哈哈还是你的计划妙绝,真是一步不差啊。”
夏景宥淡淡道:“陛下观战,是臣等的荣幸。”
夏景泓声音本身就不小,此时豪壮若洪钟:“不亏不亏,看着宰了这乱臣贼子,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来——这次可不能让他跑了”
夏景宥眼角微微一横,从容上前:“列阵!”
夏殒歌冷笑,从月阙琴底抽出一痕秋水的寒光,钺声振,龙吟细细,一柄长剑绞碎流光。夏殒歌身若游龙宛转,跃入刀阵的核心,剑光狂乱旋舞,连续撞过结成密不透风的刀枪,迸溅出一连串的细碎火花。
“阿离,拜托了。”
“公子”
刀剑雪浪翻飞,一只孤独的凤皇浴火,狂舞。
时光蓦然倒转,一年前那奋力挣扎的身影,再度淹没于风雨的喧嚣。凤皇,你飞得太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无可恋,无可忌讳,只剩对这不公的天和地的疯狂报复杀戮。
一直在慕离守护下昏睡的晏太后忽然悠悠张眼,低唤:“凤皇”
若有若无的细,游丝的弱,却穿透风雨,清清楚楚传入刀光的核心。飞旋的剑光一顿,一柄长刀堪堪擦过胸骨,锋锐割破衣襟,显出一痕鲜活的血。
“母亲,孩儿在。”利刃斜劈,剑走偏锋,身子斜着翻滚跃起,躲过三支齐齐次来的银枪,夏殒歌一剑撑地,单腿跪,哽咽应道。
右臂一挥,热淋淋的血顷刻溅满衣袖。夏殒歌甩出两袖的雨水血水,冲入杀阵,激起血雾飞霞喷薄。
慕离摇头,泪流满面:“公子——”,一面挥刀格开流矢刀剑,忙乱之中瞥见晏太后半闭的唇忽然有了主意,俯身:“娘娘,能否听在下一言,让凤皇回来,一起离开?”
“只要您叫她,他听得见。”
慕离开路,五十四飞龙引断后,夏殒歌背着晏太后,紧住月阙琴,一行人踩过水面,向着朱雀大街飞奔而去。
“呃——”为首的慕离突然一声冷哼,转身高呼:“快走!”
巨大的伤口从右肩胛斜斜贯穿身躯,终止于髋骨左端,剑法之快甚至血也来不及渗出,他拔地,转身,五道幽蓝电光贯穿暗夜,便是无数相互的警告:“小心他投毒。”
夏殒歌感觉母亲垂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动了,声线断断续续:“凤皇快走你不该回来的”
“不——”几乎是咆哮,夏殒歌掩住面目不住颤抖,透骨的恐惧,若,就此失去,他又将何以为继。
龙吟清啸,再度照亮晏太后暗下的眸光。
染血尘雾,连雨焚烟,似一场又一场绯艳璀璨的烟花,以死亡为引,以痛苦着色,燃就十六年华的凄美繁华。
只有晏太后温柔的絮语,还和甘泉宫窗纱透出的光晕一般模样的清澈温暖,呢喃于纠结了两年的梦魇。
“凤皇,你父皇临走的时候说,你注定要承受更多,因为,你永远是保护他们的太子”
“复国很难,可是,孩子,你不能退却越是美好的东西越需要付出残酷的代价去守护凤皇,那朵花在你手里”
“傻孩子,一直身体都不好,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下雨了,不要忘了伞”
“我们爱你,孩子,就算是不得不离开,你永远是我们捧在手心的凤皇”
“出去,你以后便是娘亲的眼睛,答应娘亲,帮娘亲看到复国的时候,看到安宁的一天”
那不绝如缕的话语暗示着什么,夏殒歌凄声喊道:“不——”瞬间在喉头哽成酸痛。
一股热流顺脖颈蜿蜒而下,粘稠腥咸,如此熟悉的感觉——血。
灵魂被卷入最深不可测的黑洞,旋转压缩,喧嚣、剧痛、不得片刻安宁。仿佛是一切都安静了,只有一滴一滴的血混着雨水流过面颊,垂落剑尖,拉长,溅出一朵透明的花
暴雨如注,砸在地面腾起白蒙蒙烟雾,细密如织,慕离放出的毒将三千甲兵阻拦在街口之外,飞龙引充分发挥巷战的优势,将追兵逼退了三条大街,空气沉闷寒冷,尽管已是盛夏。凤仪街头人流散尽,青石板上水洼微光烁烁,串串风灯银红的光飘摇,明灭。
血流过街面,最后一盏灯奄奄熄灭。
看不见那泪光清澈,最后一丝萦绕的温暖,风雨声无休无止煽动天澜浩荡,淹没了无声的哭泣,和着岁月里守护的最后一声絮语。
夏殒歌跪了下来,冰冷的雨水血水漫过膝盖,玫红的衣饰在血流中漂开,最终彻底埋没于黑暗劫灰。
母后——
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宫变那日,她紧握夏景浏冰冷的手,她说过,若是有一日,谁要不择手段伤害她的凤皇,她亦会不顾一切。
凤皇是她的凤皇,是整个夏氏的凤皇,更是这奄奄一息的翊族的凤皇。
慕离小心翼翼撑开伞,偏过去,匕首在手心越攥越紧。
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哭泣,竟想不出适当的措辞。十六年的岁月千丝缠绕,最终,还是从那最熟悉,走到最陌生的海洋。
他的眸华一贯幽沉冷锐,触及那浅红,忽然游过一丝黯然。片刻之后突然抬起,杀意倏忽。
一滴雨从额上滴落,在箫上跌得粉碎。
第二滴,从中剖开,两朵雨花均匀融进血海。
闷雷翻滚,一线银黑从街口迅速扩散,密密麻麻千万人头涌动,刀戟如林,剑拔弩张。
另一头,盾牌弓箭手渐次推进,弓拉满月。
“公子,快走——”慕离心乱如麻,轻轻唤了声。
低埋衣间哭泣的少年抬起头,睫羽结满霜华,绝望的尘灰在眼底翻腾成铁马冰河的嘶鸣。
裂帛之声动地而来,街面积水漾起不同寻常的波澜,琴声一层高过一层,逐次推进,升高,夹着一声冷厉的“尔等当为国母陪葬”。
“哗”,水幕成墙,月阙琴凌厉的气,凝水成冰,映着少年末路的惨厉,破空飚射,首当其冲的数十人扑倒,血在湿冷的街面拉得极长。
慕离下意识去拉夏殒歌,那惨厉如修罗的杀气却将他生生逼开。
一朵幽蓝的火焰在指尖亮起,轻盈转了个圈,无声融入红衣少年的指尖。
夏殒歌迎着刺入肩头的长枪微微笑了,抓住满衣滚烫的血,扫过身侧,却不知又斩断了多少腰肢。
终是乏了,累了,毓明宫烛影摇红,他走过去,推开门,还能见着红衣的小男孩坐在榻上专注看书,一树一树凤皇花瓣吹落
男孩坐在父皇的肩上,看着锦裳微笑:“姐,我长高了”
“凤皇,凤皇”
声音如来自天界纶音,悠远幽沉,如是琴音破开天心漏出一线清光,辗转而分七彩,无数鲜红的花瓣从地面飞起来,翩翩跹跹向着那光芒极盛的中心汇聚
“凤皇凤皇”
银红旋转,雨滴渗进额角,眼睛,触手依然是满地积水,沾满雨水的睫羽缓缓张开。
依然是风雨如注,依然是血腥四溢,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一齐开绽,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冷冷盯着他。
一双精致无双的眼睛,黑白分明,深如幽潭,不带一丝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