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舞千殇Ⅰ

分卷阅读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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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舟喉头喷出一口鲜血,狂啸:“倾城迎战!”

    “杀——”城门洞开,旌旗烈烈连云展开,遮天蔽日,铁甲战马咆哮如潮水,城楼忽然垂下厚厚铅云,沉凝燕紫。

    夏殒歌睫羽微颤,轻轻吐出一个字:“退。”

    十万大军,黄尘飞卷,迅速退离天涯城墙,回撤荒漠。

    饿了大半天的镇国军士兵漫无目的逡巡一圈,最终堪堪退回城中,紧闭大门,将各式武器架上城楼。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墨香拂面,扇底清风微漾,最是风雅余攸之,不疾不徐走来。仿佛只是在花间品茗春庭闲步。

    “回余先生,防翊军攻城。”守将垂下头,明显底气不足。

    “嗬——”余攸之一收纸扇,拂袖而去,“攻城?一个马上就饿殍遍地的城,需要攻?”

    那沉沉的包铜大铁门,不是御敌的门,更锁住一城生机。

    是夜,夜寒如水,一轮硕大圆月朗照寰宇,天涯尽头莽风萧肃,围困城下的翊军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反是八风不动在离城半里意外结了营,燃起袅袅炊烟。

    余攸之独立城楼,灯火晦暗,那朗月似一双眼睛,冷冷注视着他,注视着整个天涯城,那是最意味深长的讽刺。

    他的一生,怕不过一场笑话。

    少年离京,四方游历求学方得一身才华,当陈年的耻辱逐渐褪淡了血红,尘埃封印,他竟然神差鬼使回到了天极城。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一腔热血,满腹才情,终究是要交付故国。

    京都浮华,物欲横流,国君无道,门阀观念如千钧巨锁,在流离二十五年后,再度锁住他的一线生机。

    他漫无目的在苍茫华洲大地流浪,宸相魏涧城许他五斗米之位,随便搪塞过去。他又到了楚国,来不及见楚王一面便被扔出了皇城。最后,他遇到了孟舟。

    夜半虚前席,尽是苍生抱负。

    “胤王莫佑彦暴虐无道,民不聊生,可怜将士马革裹尸,也不过一些虚衔,竟换不来一件御寒的棉衣,一个冬就冻死几千人,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要他何用?”孟舟神色激烈,激动之时甚至捶胸顿足,高声狂呼。

    他明显感觉双手被紧紧握住:“余先生之才,天地罕见,孟舟愿倾尽所有延请余先生下榻聊邬,共创霸业!”

    豪气干云。

    五六年了,五六年了,杨、赵、元逐步兼并周边小国,发展起这方圆四五百里的疆土,称王,退翊军,他感觉一代明君在他手里成长起来。

    他将会成为堪比管仲伯夷子牙的举世贤臣,仿武王伐纣,留名千古。

    短短半月,这场盛世之梦在两个曾被他轻看的少年颠覆、撕碎。

    莫隽汝,夏殒歌。

    余攸之握拳抵住冷硬的城墙,凶戾狠决冲到顶峰,被一声淡淡叹息击成碎片。

    “夜深露重,余先生还不休息么?”绯衣浅淡,风吹落花般轻柔落上门楼,还是那六七年前眉目如画的少年,较之龙城遇见,已长成翩翩身量,“冒昧拜营。”

    拜营?还是劝降?

    余攸之冷冷道:“余某决计与天涯城共存亡,公子还是莫要枉费了心思。”

    夏殒歌静如止水:“夏某前来,正是为了天涯城的存亡。”

    纸扇一颤。

    夏殒歌脸上忽绽出一丝古怪的笑:“夏某早讲过,余先生知道怎么做。不如——寻一方花月之地,操琴煮茶,方能淡定分合之势。”

    余攸之剑眉一挑:“公子既有诚意,却不知去哪里好?”

    夏殒歌微笑:“夏某素闻天涯城千寻阁梅树极多,乃是大漠不可多得的奇景,千寻阁引赤峰雪水煮梅花茶亦是上品”

    他顿了顿,面上忽浮出温柔的笑:“夏某有一故人尚在城中,先生不介意不若请他前来,自然是更好。”

    余攸之笑道:“承公子美意,只是那位朋友似乎不太好,不太方便。”

    未信仰过的天意再度摆在眼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他似乎已嗅到血腥味。

    皱眉道:“不是说过留着他一条命吗?”

    余攸之低头:“这”

    潮热在眼皮上晕染,酸楚在鼻端萦绕,夏殒歌仰头望向一轮圆月,迎向飒飒夜风,忽然微微笑了。

    罢了,反正这枚棋子在他棋盘中的结局也只是那一种,不过早晚罢了。

    那少年生性顽皮,就当超乎常规,做了次欺世盗名的勾当。

    他夏殒歌又在意过多少人的生死?

    两人徒步走过萧条的街道,敲开千寻阁大门,缕缕潮润甘醇的香气萦绕满室。

    俊朗的脸,张扬洒脱的笑,悠闲至极:“余先生当真有此雅兴,本王应奉陪才是”

    夏殒歌手一颤,强作恬淡:“看来余先生此次言重了。”

    余攸之:“这”

    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明明是看见了莫隽汝皮开肉绽,右腿腿骨被吊脱了臼,一双手血淋淋分不出肉色,可是

    莫隽汝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依然是穿着那件精致的金色狷纹锦衣,生龙活虎、张扬、高贵。

    藐视天地一般随意。

    眼光忽然安静下来,定格于一袭浅红。

    “余先生请坐,殒歌这里来”莫隽汝拍拍身侧座位,注上清香的茶,“看看我泡的茶,合不合口味?”

    余攸之讷讷坐下,喝了一口茶,忽皱眉低呼:“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莫隽汝毫不介意大笑:“若真是妖怪便好了,我便把世间所有人都变得和殒歌一般模样,免得每日看了生厌。”身子一歪,夏殒歌在他身侧坐下,一手轻轻揽住他后腰,稳住他身形,眸华转了一转,展颜一笑:“王爷这泡茶的技艺越是精进了。”

    莫隽汝冷笑:“你几时喝过我泡的茶了,说什么精进?”

    夏殒歌轻皱眉:“夏某妄言了,王爷莫要见怪。”

    莫隽汝邪邪背过脸去:“要不见怪也不难,我日后每次泡茶你都得喝,我泡一辈子你就得喝一辈子”夏殒歌着手处,冷汗湿透衣衫。

    “”余攸之没能撑住,手一晃,茶水溅出来,几点滚热。

    饶有意味地观察,这俩人,似乎关系不大一般。

    似乎,被调戏的那个,是——公子?!

    无所不能的公子,如神的公子,被人调戏了!

    还不得不哑声忍受

    索性放下茶盏,皱眉看向这耳鬓厮磨的两人,良久,吐出几个字:“王爷千辛万苦赶到此处自然不是为了品茶。”

    ☆、天涯之夜

    莫隽汝敛起笑容:“余先生此言可是差了,人间难得几次风雅事”身子重重一颤,夏殒歌忙搂住他,附耳道:“啰里啰嗦,要说什么我帮你说。”

    柔软气息带着清香在耳畔炙烤,这难耐的温热啊,莫隽汝汗流簌簌,强笑耳语道:“宸国,魏涧城。”

    夏殒歌轻声道:“我也正有此意。”坐直了身子,抖出一张地图。

    余攸之看他们二人交颈耳语,仪态说不出的亲密旖旎,对自己视而不见,一丝怒火就要从心底甭出,却见夏殒歌展开地图,容色一派淡漠,指向一根红线:“这——余先生不会不知吧?”

    余攸之后颈一凉,但见那朱笔如血,自正南宸国沿蕲州建州玄水北上,直奔三国交界双郡,与此同时,楚国战船与二十万大军日日于苏麓河下游操练演习,一方为防范燕国异变,一方面的企图却是耐人寻味。

    宸国大军由魏涧城率领,军师陈珂,炭黑笔清晰标注着——“十万虎师,十五万狼师”。

    宸国兵士等级与翊国大体相似,王宫近身禁卫之外分鹰师,虎师,豹师,狼师,鹰师为最上,狼师为最下。鹰师大多独战能力强大,能以一当百,一如胤国镇国军练出的翼军与龙鳞,而狼师以协同作为主,中间的虎师与豹师则是两种能力的折中。

    对于远征来说,最适宜的却是持久力武术协同力均上乘的虎师。

    “余先生不会不知吧?”莫隽汝冷笑。

    余攸之轻声道:“对,我知道,四面楚歌,呵呵”忧极反笑,他堪堪站起来:“若天涯城誓死抵抗呢?”

    夏殒歌笑道:“余先生不介怀亦可如此,不过,却不知双郡众多兄弟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跟余先生走这一趟黄泉路。”

    火光摇曳,铁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兵戈破空之声悠然碎裂。

    莫隽汝稳如磐石,饮一口香茶:“亦不知余先生誓死效忠的人又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