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它在这里久久的飘荡,飘荡,然后,荡停了南希忧伤的脚步声。
北陵,背对着南希,面朝着上帝,他轻轻地看着这个写满落寞的教堂,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南希犹如一支莲,静立在无风的水池中。
她懂这句话的含义,她一直都懂,但是,她一向都是拒绝的,她拒绝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也包括这个男孩。
她愣了愣,不过最终也只是这样愣了一会儿而已。
然后,她再次提脚,再次迈出步子,再次想要离开。
陌南希,你想要逃多久?
在她即将要踏出下一步的时候,这一句话再次响起。
南希没有说话,也许应该说她是受惊于这一刻的对白,逃吗?他说的是逃吗?
是啊,她究竟是在逃避什么呢?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在问着她自己,她感到头有些痛,感到这个世界在旋转,感到她心口堵着好多好多的东西。
她轻轻放下抬起的脚,然后,轻轻地蹲下去,任由那黑色的长裙湮进教堂潮湿的尘土中。
她用苍白的双手顺着头发抱住她的头,使劲地压着痛的快让她窒息的大脑。
痛,从记忆深处迸发出来的痛,没有人能承受得了。
南希的手用尽了力气,手背上一根根突兀的青筋,格外的刺眼。
那些原本她以为已经遗忘了的东西,正从脑海的深处一点一点地浮现,随之而来的,是那些记忆所携带的深深的痛。
然后,她的世界模糊了。身前宽阔的梯道变得狭窄,她感觉自己寸步难行,她感觉这个世界在摇晃,在抖动,在碎裂,在分崩离析,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第十八章左手微凉,爱在彼岸(二)
安小心的病情有了好转,她不再整日整日蜷缩在床上,东城所拥有的医疗条件的确也物真价实。她摇摇摆摆从安心的被窝里挣扎着站起来,轻声地呼唤着,安心从客厅急忙赶来卧室,守候在床边,然后双手轻轻将她抱起,揽到怀里,安小心眨巴了几下异色的双瞳,往安心的怀里拱了又拱。
也许是安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安小心找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一直以来,她在安心的怀中都是安静的,安安静静的,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安心也好,安小心也好,能找到一个给自己安全感的地方是多么的重要与不容易。
——世界总是太过危险。
安小心在确定这就是她要寻找的那个避风港之后,轻轻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喳了喳嘴,沉沉地睡了过去。
安心坐到窗口的椅子上,轻轻地抚着安小心蓬松的白色毛发,爱怜地看着她,处在病痛中的人总是那么脆弱的不堪一击。不过有安心在,她绝不会让安小心有事的。
有那么一刻,安小心匀细的呼噜声,就像一个女子伏在安心怀里平稳的呼吸一样。
那个叫做陌南希的女孩。
或许,从始至终,安心都从未把南希和安小心分的清楚过,在安心的怀里,她俩都是需要安心庇护的人,对她而言,她俩是如此的相似。
望着窗外沉寂的夜空,安心想,南希的病怎么样了呢?又是那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的病好了吗?
她无从知晓。因为她压根就联系不到那只孤独的候鸟。
天空布满星宇,一颗一颗闪亮的星星眨着眼。遥远的光芒从宇宙深处投向这个写满忧伤的蓝色星球。一轮冷月嵌在这黑色水晶般的夜空中,清辉洒下来,给这个像梦一样的地方更增添了一丝怀想。
——夏天太晴朗。
——晴朗的夏天总让人不安。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间来一场暴雨,就像生命中那些猝不及防的得到或者失去。对,得到或者失去。
不焦不躁,做一个相信生活的女孩。安心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关于得到或者失去,她从不奢求自己能得到些什么,对于她,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安小心,有南希,有苏阳。她觉得这样子她就很满足了。
只是她再不希望这些中的任何一个离开她。所以她要竭尽全力去保护这些。哪怕要付出自己的一切。
夜晚清风,吹断了白色的月光,穿过小小的窗,落到了安心的身上,带来了淡淡的凉意。
她伸手轻轻关上了窗,安小心还病着,她可不想她再有什么意外。
风的确有些冷了,嗯,看来这个夏天就快过完了。
生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子涵想不明白。她依旧守在爷爷的病床边,自从爷爷宣布病情恢复平稳后,子涵的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不过现在,爷爷依旧没有苏醒。
嘉明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医院的小院,独自一人慢慢地吃着盒饭,子涵旁边床头的小桌,又已经堆起了好几个饭盒,那全是嘉明给她买的,只是她都没心思吃。嘉明劝过她,可她就是不听,他知道她的脾气,也就没有太多的劝说,任那些吃的放在床头。
两个保姆在病房的一边的床上打着盹儿,老爷子一直没有醒,又有子涵和嘉明在一旁守候,也就没有她们什么事了,偌大的一间房子,除了她们四个和一个病人之外,便再无他人。
子涵望着爷爷瘦削的脸和银白的头发发呆,氧气罐里一阵一阵的白雾冒出,然后又消散。手臂上大大小小扎着好多根点滴管。
生命,总经不起时间的雕琢,生命诞生于这时间的空洞,而最终时间却让生命破晓百出。
这个奋斗了一辈子,也曾叱咤风云更宠溺了子涵十九年的一个人,到了今天,也得靠这些瓶瓶罐罐来延续生命,苟延残喘。更让人意外的是,他的身边也就只有这么四个人。
仅仅是四个人,其中三个人与他无关。
——多么令人感到讽刺的结局。
楚世雄在这期间给子涵打过一通电话,叮嘱她说不要太劳累,有什么事让保姆们去做就行了。更重要的是,如果老爷子醒过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子涵说:好。
天是很蓝的,格外的蓝。
小小的子涵坐在公园的木架秋千上,使劲地荡来荡去,仰着头望向天空,问旁边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爷爷:爷爷,爷爷,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呢?
爷爷放下报纸,抬头望着深邃沉静的蓝色苍穹,她皱了皱眉,捋了捋那些坚毅挺白的胡须,瘦削的脸庞上是被风霜刻出来的条条皱纹,纹理间满是人生的智慧与沧桑。
沉默片刻,爷爷垂下头来,摸了一下子涵的头,轻轻说,因为子涵的眼睛跟大海一样是蓝色的呢,就像大海一样宽广,辽远,能装下世上那么多的东西,所以你看到的天空就是蓝色的喽。
爷爷骗人,子涵的眼睛是黑色的!
小子涵嘟起一张嘴,眨着眼睛,做出一幅生气的样子,婴儿肥的小脸蛋格外惹人爱怜。
当然,那时的子涵还不懂爷爷这番话的深意,不过在她看来,这是她童年里爷爷少数“骗”过她的几次。关于这些事,她都一直记得呢,记忆犹新,直到多年后她十九岁的这一天。
爷爷笑了,一条条皱纹因此显得更加猖狂地拥簇在一起,他捏了捏子涵粉嘟嘟的脸蛋。
当然我的小孙女现在还不懂爷爷的话,以后你会明白的。爷爷语重心长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望着深蓝的天空,看了好久好久,子涵不解地望着爷爷,良久才回了一句。
噢——一副一点都不满意的表情。
爷爷回过头来,微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去吃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听到好吃的东西,子涵喜出望外,布满阴霾的脸上又重新焕发出了清晨温暖的阳光。
好!爷爷伸过他那只瘦骨嶙峋却虬劲有力的手,轻轻地把子涵的小手握在掌心,牵着她,走向一片阳光明媚的清晨。
就是这双手,闪着子涵走过了她的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暖流从手掌蔓延到全身,子涵知道这就是那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她从不曾忘记。
时间总是太过于无情,这个叫做幸福的东西在时间的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只是那么一刹那的恍惚,身后的爷爷不见了,小子涵感到手掌上传来的温暖正在慢慢流逝。
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本明媚的清晨变成乌云密布,长风呼啸,周围的一切变得狰狞,可怕。
没有了爷爷,这里变成了一个恐怖的世界。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失去了那座巍峨屹立的大山,她吓呆了,她拼了命地呼喊着爷爷,她在阴冷的风中拼了命地跑啊跑,跑啊跑,寻找着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迎上了嘉明一双,焦急的眼睛。她趴在爷爷的病床上睡着了,原来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身上披着嘉明的衣服,嘉明握着子涵的手,焦急地看着她,说:做噩梦了?
一边说着一边用纸巾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子涵惊魂未定,她定过神来,第一想到的还是爷爷。她握紧了嘉明的手,凑到她的跟前,爷爷呢?爷爷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情况都比较稳定,只是还没有醒来。
子涵松了一口气,她一起身,就感到了全身传来的酸痛与麻木,一刻的僵持,说着她就像一片落叶般向地板上倒去,还好有嘉明,他一把把子涵揽到了怀中。
傻孩子,你太累了。
第十九章左手微凉,爱在彼岸(三)
子涵搭着嘉明的肩膀,这个宽广厚实的肩膀总能给她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她揉了揉麻木的有些痛的双膝,说:扶我去那边坐一下。
倚在沙发上,子涵看着病床上枯瘦如柴的爷爷,她知道,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总有那么一刻,爷爷会离开她。
上帝总是喜欢和渺小的人开玩笑,他亲手创造着人世间的幸福,又亲手摧毁那些幸福,然后作为一个旁观者,欣赏着这个叫做人类的生物们的悲欢离合。
最终,痛的,还是这些无辜的弱小的人。
——多么让人恶心的计谋。
——如果最终的结局都是失去,那我宁愿最初就不是得到。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很重要的东西,每个人都不想失去,可是命运就像是子涵所做的这个梦一样,飘渺无常。
嘉明递过一杯水,没有言语。
子涵握在手中,一股暖流从手,流向了心窝。
她静静地看着他,也许真的会有一天,生命会沧海变桑田,但她一定会记得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誓言:不管世界怎么变,我会一直陪你到老。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包含深情,她知道,她是幸福的。也许她会失去爷爷,也许她会在这个以利益为上的家族争斗中失去太多,但她知道,她至少还有他。
谢谢。子涵拥着那只透明的玻璃水杯,就像拥着那个名叫幸福的东西。她低下头,怯怯地看着水杯上翻涌的热气,毕竟以她的性格而言,说出这类话真的是太罕见了。
嘉明也是注意到了今天子涵的特别,他愣了一愣,轮廓清晰,清秀庄毅的脸上是一幅吃惊的表情,他轻轻走到子涵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挨着她坐下。
傻瓜。
子涵没有抬头,只是轻轻侧身,把头靠在嘉明的肩膀上:明,我好累。
嘉明拉过她的一只手,用双手握在手间。没事,一切都有我在呢。
——嗯,一切都有我在呢。
——子涵要的,也仅仅就是这句话而已。
凌晨三点。
窗外的夜毫无情理。
风吹的有些猖狂了,黑漆漆的夜空里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世界像死了一样沉默。
梦都在失去了太阳的庇护之后正在轻轻降温,就像要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吞噬一样。
夏天,真的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完了。
世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沉默。这是南希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东城的夜从来都不会暗下去。
南希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悄悄起身,靠在床头,看着这陌生的一切,这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这是一间小小的简陋的屋子,不过四十平方米。一张简单的床,一个木制的黑色衣柜,一张黑色的木桌,然后是满世界的画:素描。
地上,墙上,桌上,衣柜上,挂满了那些深青,亦或是浅黑的线条。南希试着起身,却感到一股从大脑蔓延到全身的重量——头疼,
她想抽烟,转过身去找她的包,却在床边的黑色小木桌上发现了一盒头疼药和一张纸条。
醒后记得吃药,你还有病在身,不要乱跑。北陵。
嗯,北陵。
南希低下头来回忆,一点一点绵长而又疼痛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直至她和她的画到达圣辉大教堂,此后戛然而止。
她只记得当天她头痛欲裂,随后世界是一片空白,苍白,是那种从地狱中渗现出来的白,那种让人感到死亡气息的白。
——想必自己是晕倒了吧,应该是他送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她抬头看了看以前从不会熄灭的夜空,再看看身旁,还好,她的画还在,那就好呢。
喉咙里传来一阵阵干涩与疼痛,她想抽烟。
她把那张纸条随意揉成一团扔向窗外。
如此简单明了的一个动作,只是轻轻揉成一团,扔向,窗外。
她拒绝着一切,从来都是。
她侧身抓过她的包,翻她的烟,找了很久很久却没有见到踪影。
——她的烟丢了。
她看着包里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只是她的烟不见了。她感到了莫大的失望。
她只是失望,对于烟会丢,或许她没有感到意外吧。
旁人无法理解烟对她的意义,她抽烟,她享受着那种与世隔绝的温暖,从烟头袅袅的云雾中,扩散到她的心,至每一个细胞,至每一寸伤痕累累的灵魂。
在这个装满虚假的世界里,她依恋着那份温暖,这份永恒的,真诚的,不会有所欺骗的温暖。
或许大多数时候,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烟,从无比拥挤却也无比孤独的大街走过,留下一条溢满堕落香烟味的街,然后身后是一群无聊的人的指指点点,湮没在了车水马龙的繁华里。
这样的场景走过太多太多,可是又能怎样呢?
她从不去理会这个世界的那些让人恶心东西。
她,永远是她,那个遗世独立的叫做陌南希的女孩。
烟,是堕落的,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她就是爱上它了。
孤独的人很少说爱,一旦说了,爱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会为了它,付出她的一切。
烟,便充满了南希的整个忧伤的国度。
一遍又一遍,她翻着她的包,终究还是没有找到。
生活,终究还是这般充满了无奈。顶着暗淡却也清冷的灯光,她起身翻下床,行走在杂乱的地板上,布满整个房间的画,却像布满旅途的荆棘。
南希看着这些画:振翅欲飞却是残翅的蜻蜓,散满残砖长满青苔的破损的墙角,风雨雷电过后湮没在尘土中的小草……
墨色深浅的搭配,泛黄的旧纸页,线条胡乱地搭配在一起。南希看懂了,这全是这个世界最落寞的事物。
——就像她自己一样。
——就像她自己一样。
南希默默走在画堆中,她能感到每幅画中散发出来的生命的气息。
是的,这些落寞的东西,却给了她这个世界给不了的那种真实感,一种有关于生命的,灵魂的真实感。如果在过去,她就如行尸走肉般在生活着,那么此刻,她终于知道她还活着。
她就像从这些画中窥见了自己那久违的灵魂,那毫无重量却布满伤口的灵魂。
——这些画就如一面面镜子,她从这些画中,看到了自己。
依稀记得有那么一句话:我懂你的孤独。
——我懂你的孤独……
也许,这句话是真的吧,虽然南希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她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懂她。她从画中起立,来到床边,收拾好她的包。关于她的那幅画,那幅有着南希和五使徒的画,伫立在床头。
生本苦事,来世上走了一遭,也终究会叶落归根。既然它来自这里,那她也就再没有必要带着它前行了。
她的旅途,只需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拎起包,穿过满屋子的墨香,开门,出去。
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
凌晨五点,这是全世界都挂满着黑。
可是南希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轮新阳重新升起,这个世界又将会开始一轮新的轮回。
屋内,暗淡而清冷的光下,那幅画静静地长在床头。
画中的那个女子依旧:一个女孩,闭着眼忧伤地迎着光望向窗外的天空,头发随意地扎起,阳光吝啬地爬过窗台从天空中洒在她的脸上。两只黑色的十字架耳坠,折射出如星芒的光点,有些浓的烟熏妆,脸颊一滴若有若无的眼泪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的身后,是这个传说中的五使徒,拯救世界的五使徒。
他们紧张,担忧,哭泣,恐惧……而女孩的孤独,让她个那个古朴的教堂,和那些遥远的使徒们,融为一体。
画中,她就像是第六位使徒。
第二十章左手微凉,爱在彼岸(四)
秋天的风绵长而饱含深情,忽冷忽热的变化,总让人摸不清它的感情,叶子在怒放了自己的生命之后,走向暮年。
它把自己的一身献给了夏天,如今在秋风中摇摆欲坠。终有一天,它会凋落,落入红尘中,逐渐被世界所遗忘,被它深爱过的夏天遗忘。
它后悔吗?林北不知道。
秋,总是惹人烦恼。
林北眯起眼睛,看着墙角摆放的一株热带阔叶植物,此刻正缀满枯黄的叶子,似乎只要轻轻一触碰,叶子们都会散落,而小树就会以一个拥有满枝丫叶子的人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从得到再到失去,不过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
——命运中的我们,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太多太多的东西。
得到或者失去。那,我们后悔吗?……
林北。主席台上传来一个声音打断这个叫做林北的男孩的遐想,这里是林氏集团的总部所在地,此刻林氏集团正在召开每周报告大会。
主席台上是那个看做林龙的男人,也是林北的父亲,林氏集团的现任总裁。他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再一次走神的林北,深蓝色的双眼就如大海一样深邃,辽阔,可以装下这个世界的所有。
人到中年却依旧繁茂的短发根根矗立着,不过却有些花白了。长久在海上工作,而被日光晒成金铜色的肌肤,散发出中年男人温软如玉的气质,紧身的黑色西装,将他强壮的身材衬托得完美无瑕,站在主席台上,一股藐视一切的霸道气场不经意间就覆盖了整个会议厅。
林北稍稍感到了父亲的怒火,他端正了坐姿,清秀俊俏的脸变得严肃,在这个会议厅坐着的,都是林氏集团的高层们。
只是这一次,林龙身旁的位置又空了。
——他的叔叔,林氏集团的副总裁林麒。
也只是再一次,林北又成功地走神了。
——他的思绪,似乎从没有放在这些上过。
梦都东城从来都不会黑暗。
人们享受着这昼夜不分的纸醉金迷。借着在黑暗中一朵朵绽放的霓虹灯,人们在爆炸了的声音中,在响彻整条街的笛鸣中,在透彻灵魂的酒精中,他们燃烧着自己,把自己燃成一团火,在每一寸滚烫的肌肤上,把自己的年华燃尽。
能在这个喧器世界里找到一个静谧的庇护所,是一件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总有人能够做到。
比如林家的房宅,就处在一个安静的公园的中央。
林龙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报纸。轻轻的一声开门声中,林北悄悄推门而入。只是林父却像是在刻意等他一样,也许是真的就在刻意等他吧,他放下报纸,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大门的方向。
黑暗中看着这一切的林北,轻轻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会议上他的表现,多少是有些令他父亲不满意的,他踌躇着走到父亲的跟前,低下头,就像是在认错。
他高高瘦瘦,脸庞干净清秀,眼色如孩子般清澈透明,头发稍长,遮住了眼睛,黑色夹克,黑色的休闲裤,以及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就像是从黑夜里来的使者,散发着黑色的好闻的墨香。
眉宇间透漏出一种华灯初上后黑夜的寂寞。
林父看着他,不用任何语言。有些时候,沉默便是斥责一个人最好的武器。这对父子就这样在沉默中僵持着。直到林母端着一个盛满水果的盘子从厨房出来,这一不见硝烟但却紧张无比的冷战才得以缓解。
林母说,何必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他这个年纪,该干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才好。她把水果放到玻璃茶几上,坐到林父旁边的沙发上。挺直了身子,端庄娴雅。
林父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事,只是最基本的每周的报告会总得放在心上吧?这偌大的一个公司,以后还是得要你来掌管。我和你叔叔终究会有老去的一天,你现在连这些基本的都不学习,以后怎么成就一番事业?
不管林父怎么说,林北只是沉默。
——沉默是一堵墙,待在墙里,他觉得安全,也自由。
林父兴许是今天有些累了,而且唠叨也一向不是他的性格,他最后只是用那双像鹰一样湛蓝的双眼看了看林北:别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这个家族以后还得靠你来传承。
说完,他放下报纸,起身,走向卧室。
林母也站起来,拿起一个苹果,塞到林北的手里,看着这个比她都要高出一个脑袋的孩子,她拉着她的手说:别太放在心上,你父亲也是在为你着想,早点去睡觉吧。
林北从日光灯下抬起头,埋在长发下的双眼,终于映在这冷清的光下,他叹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苹果,说:嗯,谢谢妈。
躺在床上的林北,熄了灯。房间里空落落的,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喧闹着,窗外是中心公园静谧的夜色,入秋的世界,只有蚂蚱还活跃在这个惹人忧伤的世界。
想着父亲今晚说的话,林北有些莫名的伤感。人生里,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
他是一个崇尚自由的人,他喜欢在他的世界里飞翔。可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是忠于自己的心,还是遵从他的父辈给他安排好的人生?
他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左手微凉,爱在彼岸(五)
这个秋天,格外让人看不清自己。
想要守护一种东西,就真的那么难吗?
神父说:人生中那些很重要的人或事,想要保护她们,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好。如果这些都还不够,那只能说明,那些东西不属于你。
——不焦,不燥,生活,会自己慢慢长出来。
梦莲高中内,安心看着画展厅中那幅画,依旧空着的位置,她有那么多失神的片刻。
这是梦莲高中的秋季开学典礼后的片刻,安心从那个冗长的暑假中回过神,再次踏进这个种满那么多秘密的学校。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画展厅内,安心觉得入秋后的凉风一丝一丝地从四面八方拂来,吹得她有些冷。
她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只是不想失去她所拥有的那些。画,不见了,给她的感受就像是,南希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无法想像南希从她身边离去后会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她的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南希的世界会变得怎么样,那些由她们俩创造的甜蜜的记忆该搁浅在哪儿。
更重要的是,那个忧伤的,孤独的玻璃天使今后该谁去守护。
一想到南希,安心心里就全是不放心。
此刻的她,是一个人旅行在她的一个人的迁徙途中呢?还是在暗辉台失神地望着海想那些梦呢?还是一个人在酒吧独自喝着酒呢?安心都不得而知。想要守护一样东西,就真的那么难吗?……
直到苏阳来到画展厅,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该回家了,明天正式上课,是该回家去准备一下了。
苏阳龇着牙,看着安心婴儿肥的脸颊说:嗯,你貌似又长胖了。
哪有?安心嘟着嘴,趁苏阳不注意在她腰上捏了一下,惹得女孩尖叫了一声,连忙躲向画展厅门外。
安心也笑了,向着苏阳跑上前去,挽着她的手,好,回家!
不可否认,苏阳给安心的,一直都是那么快乐的时光,人处在快乐之中时,总会忘记自己的寂寞与痛楚。但无论如何,她都忘不了南希,那个伤痕累累的天使,就是安心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
因为,在这些流年时光中,她曾许下过承诺:她要保护她,一直,一直……
——她要保护她,一直,一直……
对,这个秋,格外让人看不清自己。
夜色,黑的格外让人寂寞。
北陵推开小屋的门,如浓墨般浓稠的化不开的黑迎面而来,夹杂着好闻的墨香和那让人堕落与疯狂的曼陀罗香水味。拧开灯,黑夜在灯光的驱赶下四处逃窜,最后在每一个角落被燃烧殆尽。
北陵眯起双眼,轻轻适应着这个不属于他的光明的世界。
屋内,一切如旧。
只是,不该有的,是残留了一些有关于她的味道。
他轻轻走到床边,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药物,以及床头放着的那幅有关于她和五使徒的画,北陵有那么多失神的片刻。
南希,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西城的秋天的夜晚,却比白昼要喧器好多,数不清的动物的或许是工厂的声音杂乱无章地飘荡着,让人心烦,让人忧伤。但它们却闯不进北陵的心里,北陵此刻的心如死水一样沉寂,古井无波。
然后心里的每一寸土壤在逐渐失去温度,在变冷,变冷……
在最后,心田开始飘满雪花,寒风呼啸,原本温暖湿润的心全部变为冰原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遮天蔽日,没完没了的呼啸的寒风,以及那冷入骨髓以及每一克灵魂的冰原。
一颗心,就这样死了。
抬头,望向布满星宇的天空,每一颗星星都像是一个秘密,种在遥远的银河里,等待它们发芽生长。
可是遥远的距离产生的不仅仅是美,还有疏离。
谁又够得着那么远的秘密呢?谁又能摘下其中一颗星来读懂一个少年的心思呢?谁又能在这个只剩下寒冷的世界里燃起一堆篝火温暖一颗心呢?
——没有。
——一颗心,就这样,死了。
有人说,难过的时候,抬头看着天,眼泪就不会流下来。北陵看着挂满忧伤的夜空,稍长的碎发遮住了双眼,黑如浓墨的双眼还是没有止住眼泪。
那些泪,从那住满落寞的眼眸里涌出来,经过眼角,沿着耳廓,最后滴落在地,砸在那颗冰冷的心上,击碎了那些伪装的坚强。
南希,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
对,这个秋,格外让人看不清自己。
夜色,绚烂地让人忘了疼痛,忘了幸福,忘了自己。
子涵仍旧待在医院里,爷爷依旧没有醒过来,看着爷爷逐渐消瘦下去的脸,子涵没有一点办法,她看着窗外灯火犹盛的夜,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在不远处的天空炸响,绽放出满世界的欢笑。
然而子涵却笑不出来。
生命,就像这烟火,只是一瞬间的美丽,却要用一辈子来冷却,降落。
同一个世界,有人在喜悦,却有人在忧伤,命运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嘉明从身后,为子涵披上了一件外套。
天气越来越凉了,别着凉了。子涵转过头,这么久的日子下来,她却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医院,好看的瓜子脸变得有些苍白,瘦削,眼眸里布满红色的血丝,火红的长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
她向嘉明笑了笑:好。
医院病室的门被推开,这是很罕听的声音,除了每天早晚的护士板着脸来更新数据和换药之外,像这样的医务人员都下了班的夜晚,几乎就不可能有人再走进这个房间。
子涵和嘉明同时望向门外,看到了依旧是那张表情怪异,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的脸。
爸,你怎么来了?子涵看到楚世雄,多少有些意外,楚世雄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轻轻推开们走进去。
来看看你们,楚世雄走到床边,看了看老爷子,简单地询问了几句病情,然后双手互相搓着,得到病情依旧稳定的答案后,说: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身子弓成一只大虾,仔仔细细地检视着病床旁仪器上的数据。
楚世雄的出现,多少有些让子涵感到意外,不过在这个时候他的到来多少也能让她松口气。
她一直以为,父亲的出现,要么得等到爷爷的醒来,他们带着公司高层们和律师们第六次再来挤满这个屋子,要么等到子涵最不愿意面对的那天——爷爷离去的那天。
身为楚氏集团的未来执权人,她的父亲一直都在商业世界里成长,经过在以利益为中心的那么多年的洗礼之后,自然是以利益为首要。不过还好,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变,仍旧还存在着那些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感情,不是吗?
子涵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窗外的烟火,还在一朵一朵地在夜空中绽放,她突然觉得好美,好美。
至少,有父亲在身边,她可以放心好多,她也再次感到安全。
她看向嘉明,嘉明也在看着她,嘴角挂起笑容。
——懂自己的人,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动作,只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和体会彼此内心的喜悦和伤心。
如果世界的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该多好,她就可以永远活在这个叫做幸福的东西里。
——只是,如果,可以。
——只是,如果,可以。
灯光太亮,亮的有些放肆了。
子涵看着病房墙上的灯,就如一轮新升的朝阳,阳光是那么的刺眼,曙光从遥远的东方洒下来,投射在这个世界,子涵觉得灯光好亮,从灯管向四周扩散,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然后她的眼界里就只剩下一团白。
她感觉世界在旋转,她感觉她全身都没有力气,脑袋只有嗡嗡的像她的法拉利的发动机鸣声,然后胃是翻涌的难受,然后在一片迷茫的白色里,她听到的是她的喘息声,是自己的一声一声的心跳,越来越弱的心跳,越来越弱的心跳……
我这是,要死了么……
最后一个印象,是白色的视界里,印出两张白色轮廓的脸庞,在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是嘉明和楚世雄。
第二十二章左手微凉,爱在彼岸(六)
真的,就这样开学了。
梦莲高中,荡漾着的全是新学期的新奇与兴奋,在经过一个冗长的暑假的分离之后,朋友们之间的见面总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
安心,高三了。
这意味着她的辛苦的日子已经到来了,那些为了梦想而奋斗的日子,虽然说,在梦都的这个叫做西城的地方,谈论梦想这两个字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她静悄悄地坐在座位上,苏阳在旁边趴在桌上睡觉,四周是同学们闹哄哄的吵闹声,然后,她前排的位置依旧空着,空着。
她再次望着那个位置发呆,想着好多好多的事,想着那些从这一年春天就开始发生的,一直延续到这个秋天的,其中的好多好多的事情。
比如南希,比如那幅画。她用手衬着下颔,然后是嘟起的婴儿肥的脸庞,眼睛无精打采地望着前排的那个空位置。
的确,这是件,很让人伤脑筋的事情。
上课铃声,悄然响起,打断了安心所有的思绪。新学期的,高三的,第一堂课,就这样来了。全班安静的如死水,他们以这种乖巧的方式迎接老师们那张让他们着实有些厌恶的面孔。
在这片刻的安宁中,安心有片刻的失神。也许,是这个让别人充满欢声笑语的暑假,让她太累了吧。
嗯,她真的有些累了。
教室门口,一个身影投射过来,然后,是全班从沉默中,突然爆发出的喧闹声,安心被吓了一跳,她的思绪就这样被无情地打断。她用无奈的眼神,望向门口。
看到的结果,这个结果,也许,更加让她感到意外吧。
男孩,高高瘦瘦,黑色衣着,黑色裤子,黑色休闲鞋。碎发稍长,有些遮住眼睛了。背着一只黑色的大大的画夹,画夹上嵌着一摞泛黄的画纸,以及——一个方形的用泛黄画纸包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