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年华错落成殇》
第一章遇见
三月,阳光灿烂,这个世界,散布着满世界的花香,柔婉如歌。鸟儿们在枝头欢笑着,跳跃着,小草破土迎来新生,枯树枝头缀满青绿。所有的生灵都在庆祝这个世界重新苏醒了过来。
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场景。
只是除了她。
灰街尽头的圣辉大教堂,古朴安详,就像一个已觉暮年的老人。南希一个人坐在教堂内。背靠在椅子上,左手搭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懒散地望着神情痛苦的耶稣上帝。
阳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精致而又特别的脸,她披散着长发,发丝随春天悸动的风一丝一丝地飘动着,一副巨大的太阳镜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春天的圣辉大教堂,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时光,南希算是挑对了时间。
今天的人们为各自的生活奔走,谁还顾得上那微不足道的信仰?所以在这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教堂内,只有南希一个人而已。
古朴的小教堂,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暗色,只是多少都有些破旧了。至于它的历史,没有人清楚,也许和这座名为梦都的城市一样久远吧,亦或许比它还要老,还要老……
南希没有表情地望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上帝,耶稣的表情是一贯的痛苦,它旁边的七位使徒以各种扭曲的表情诠释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么地辛苦。
他们紧张、担忧、哭泣……甚至还有恐惧……
只是南希不同,她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她是欣赏者,她欣赏着上帝和他的使徒们的各种遭遇。
教堂的窗户开在墙上很高的地方,这是座典型的哥特式风格古建筑。阳光依旧灿烂,只是能透过窗照到教堂内部的阳光真的很少。所以现在,教堂内依旧烛火犹盛。红烛摇曳着赤红色的火,袅袅烟火飘荡在教堂的每一个角落。风吹动着窗上的风铃,发出绵长而又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叮叮咚咚踩过人们瘦小的记忆,飘渺的影子想幻影一样萦绕在她的周围。就像来自远古最初的呢喃,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只是南希,看着这一幅犹如梦境般的画面,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与落寞。
三月里每个溢满阳光的日子,都充满了暧昧。
我可以为你画幅画吗?
他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轻问道。
莫名其妙,亦可以说,真的如梦一般飘渺。一个男子出现在她的身旁。
他高高瘦瘦,脸庞干净清秀,眼眸如孩子般清澈,透明。长发稍长,遮住了眼睛,黑色的夹克,黑色的休闲裤,以及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就像是从黑夜里来的使者。
眉宇间透露出一种华灯初上后黑夜的落寞。
南希疑惑地转过头,眼里像有一团迷雾,也有些吃惊:你是他们之中的第六位吗?她指着教堂前部耶稣上帝身旁的五位使徒,有气无力地问道。
男子直起身子,看着南希精致特别而又略带绯红的脸颊,清秀的脸上浮出一个笑。
我不是,而你却可以。他轻轻说道,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南希身上,那酒精和着曼陀罗的香水味,让他迷惑,就像灯火吸引飞蛾一样吸引着他。
这是一种走向死亡的迷惑。
这也是一种宿命的迷惑,无法逃脱。
可他确实感到了一种冷,一种痛入骨髓的冷,来自他面前这个女孩的身上。
南希哑声笑着,带着些许的讽刺,只是为她自己。她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坐在座位上。
男子没有话语,只是挽起自己的长衣袖,为南希扎好了散披的长发。
初春的美好,总喜欢让人忘记每个故事的时间、地点、人物。就像一场梦一样。
梦莲高中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在不知不觉中姗姗而至。
一幅素描出现在画展上,围满了围观的人群:一个女孩,闭着眼,忧伤地迎着光,望向窗外的天空。头发随意地扎起,阳光吝啬地爬过窗台从天空洒在她脸上。两只黑色的十字架耳坠,折射出如星芒的光点,有些浓的烟熏妆,脸颊一滴若有若无的眼泪在阳光下闪着光。在她的身后,是这个世界传说中的五使徒,拯救世界的五使徒。
他们紧张、担忧、哭泣、恐惧……而女孩的孤独,让她和那个古朴的教堂,和那遥远的五使徒,融为一体。
画中,她就像是第六位使徒。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再美或者再丑的事物,在人们的赞美或者唏嘘声中,终会改变,便再激不起人们的兴趣。
这幅画也依旧。围观的人群终于散去,繁华散落了一地。人们对这幅画的赞美,吃惊,乃至错愕,也都随风散去,不曾再会有人记得。只是有个人列外。
安心有些漠然地看着画,简单的线条,墨色深浅的搭配,把女子的孤独画的那么明,那么显,那么绘声绘色。
迎着暖暖的轻风,安心在心底默念着她的名字:陌南希。
画的署名是北林,一个和他的画一样有诗意的名字。也是坐安心前排的才子。
安心想不明白,南希怎么会出现在这所学校,而且还和北林联系在一起。虽然这仅仅是一幅画,却也依旧可以让人联想到很多,很远……
南希,我想见你。安心发短信给南希,小心翼翼地,就像在无人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日记本中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阳光灿烂,暖暖的,让人不禁有了微微的醉意。安心握着手机,抬头,迎着光,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身上,心里。空气中有淡蓝色的青草香,还有叽叽咋咋响个不停的小鸟们的声音。
多么温馨、醉人的场景,如果可以,安心愿意这样生活,看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老去,一直,一直……
——只是,如果,可以。
圣辉教堂坐落在灰街的尽头。
灰街,这条三千米宽的街道在周六也显出了免不了的寂寞。蓝天白云下,笔直的宽阔的灰街在这个名为梦都的城市里,成了一道忧伤的风景线,它充满寂寞的情节是路人们的双脚,再二再三磨破之后被尘埃缝合的伤口。而它本身,却像是心口一道深深的不会再愈合的伤口,把梦都硬生生分割成两部分:东城和西城。
正如其名,东城,是东升的旭日,象征着繁华与奢侈,灯红酒绿,旌歌筝舞,这里是钢筋水泥的森林。而西城,是这个世界落寞的所在地,这里房屋低矮,破旧,潮湿,拥挤不堪,你所想象的到的肮脏都可以在这儿找到。
东城和西城,以灰街为分界线,是这个世界的两个永远对立的极端。
而居住在这两个地方的人们,都按照自己的命运生活着,幸福也好,不幸福也罢,只是两城人们的命运轨迹,很难有交集。
有的时候,东城的人们羡慕西城人们的安宁与淳朴,而西城的人们又羡慕东城的高贵与富足。上帝总是这样创造了人类的贪婪与奢望,于是,梦都的人们就在这一声声的叹息声中一天一天地过着。
日子,有时候美得像梦,有时候却也凄凉得无比真实。
让人心痛。
若要找两城的交集的话,恐怕就只有灰街尽头的圣辉教堂了。
神父说过,无论一个人生活在哪里,贫穷或者富足,高贵亦或平微,世间所有的生灵,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他们都拥有一颗充满信仰的心灵,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安心便是众多虔诚的信徒之一。
她相貌平平,生活在西城的普通家庭里,但她却从不羡慕东城里人们的生活。她信仰上帝,也有着自己小小的愿望,她也感谢上帝,她为今天的一切感到满足。
此刻的安心正疾步走在寂寞的灰街上,安小心温顺地伏在她的怀里。头顶上是堆积着厚厚心事的云层,厚厚的,沉沉的,压抑的,似乎就快要让人窒息了。着预示着梦都即将有一场盛大的暴雨。
风吹得多少有些慌乱,扬起地上的沙尘肆意地挥舞。前几日温暖的阳光早已被冷风取代,遥远的西伯利亚寒风,在灰街绽放,起舞。
初春的冬天,总是这么善变,像极了红尘俗世的悲欢离合,更像极了一场来不及醒来的梦。
当然,梦都的一切,都像梦。
安心闭着眼睛,捋了捋被风吹散的短发,抱紧了安小心,佝偻着身子穿越在沙尘中,却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人。
楚子涵盛怒的眼睛就像是要喷出火,鸭舌帽遮不住一头火红的长发,配上如鲜血般涌动的嘴唇,倒也相得益彰。深色的运动服,袖口高高地挽起,双手插在裤兜里。她伫立在风尘中,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着的浓浓的火红色的香水味,一股傲戾之气被她挥洒的淋漓尽致。
这是一种,盛气凌人的美。
她的怒火,这个叫做楚子涵的高傲的少女的怒火,有理由也好,没有理由也罢,向来都是由上帝决定的。安心认识她,梦都东城三大豪门之一的楚氏家的千金,是个不折不扣的风风火火的名人。
安心毫无表情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向来都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安小心也是,从来都是。
风沙暴尘还在继续,广阔寂寞的灰街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它像一条冷冰冰的巨蟒,一言不发地埋伏在苍穹的流云里蠕动。而此刻,距离安心仅仅百米之遥的圣辉教堂,它在风尘中孤单的样子,像一个老的已经麻木了的老人,无力地看着这场冲突。
——它只是看着。
——它只是无力地看着。
一记耳光,煽在了安心白皙的脸上,煽掉了发卡,煽乱了安心捋好了的短发。脸上印出了四截红红的手指印,嘴角溢出了血,短发彻底乱了下来。
很多时候,安心一个人坐在她的小房间的窗前,安小心会懒散地埋进她的怀中,然后打起长长的呼噜。她会开着窗,然后让阳光一缕一缕地飘进屋内。窗台会有一株不知名的小花,也许大多数时候它会是草,不过安心很乐意地等,等到它变成花的那一天。然后她会拿出一本让人动容的故事书,一点一点地慢慢读起来。或者做个像神父一样的姿势,祈祷,许出自己一直藏在心中的两个小小的愿望。再轻轻念出那句祈辞:阿门。最后向阳光致敬。再或者,她会逗着安小心,捏她的小脸,揉她的耳朵,牵起她小小的温暖的脚掌,然后笑靥如花地听到他极不情愿的反抗声:喵……
如果可以,她就想这样悄悄地生活下去,一直,一直……
对于东城的充满戾气的任何人或事,她都不想去触碰。
——可是,生活就是生活,再美的梦在现实面前,都是那么脆弱的不堪一击。可是,当你的梦面临着破碎的境地,你是选择屈辱地妥协,还是奋力地抗争?
安小心已经挣脱了安心的怀抱,扑向楚子涵,凶神恶煞般,嘴里发出遭遇强敌时发出的“唔……”的恐吓叫声。
最后的结果,以安小心一声哀鸣传来结束。她被楚子涵一脚踹到墙角,落入了楚子涵的跟班的手中。她被捏住脖颈悬在空中,爪子疯狂地厮打着,却全部扑空了,就连一声哀嚎也交不出来。
难受,难受……
也许,只有安心才知道,她究竟有多难受……
对啊,当你的梦面临着即将破碎的境地,你是选择屈辱的妥协,还是奋力地抗争?
风还在继续,尘土被风吹了一程又一程,丝毫不去理会这场冲突,天黑的就像要塌下来。头顶暗云涌动,偶尔会有一柱闪电在身后炸向,强烈的光芒,映在安心那毫无表情的好看的脸庞上,显得多少有些异样的味道。
安心,一记耳光狠狠搧在子涵的脸上,这是一记很响亮的耳光。
子涵侧过头,这是被扇过后的姿态,她的眼里充满了惊讶与错愕。她问着自己: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她又真切地感受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痛疼。
一秒,两秒,三秒……
子涵,以及她的跟班终于从不可思议中恢复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腮,以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梦。最终的结果,她终于确定,是安心上前迅速且凶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被扇了耳光,对她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生活在顶层社会的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会欺辱她?就连身为楚氏集团总裁的爷爷和副总裁的父亲也从未扇过她。
子涵两手插在裤兜里,斜跨着身子,终于恢复了她一贯淡漠且狂妄的表情,她用不屑的眼神审视着这个瘦小的女孩,她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种胆量。
好吧,你是第一个扇我耳光的人。她低声说道,带着些许的佩服之情,亦或许是讽刺。
安心从呼啸狂躁的风尘中抬起头来,借着昏暗朦胧的路灯,子涵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嘴里衔着几根发丝,嘴角溢出了血,眼眸泛着血红色,透着凶狠的光,白皙的毫无表情的脸,鲜红的四截手指印,凶狠的眼神,嘴角残留的血。这样的搭配似乎有一种说不出地恐惧在蔓延。
子涵似乎感到了这种特别,在她有记忆的这十几年里,今天这种人她还算是第一次遇到。她笑了,笑的很大声,笑的很放肆,连她的跟班也弄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好,很好。她兴奋地吼到,瞳孔在摇晃,扩大,脸上的肌肉在抖动,原本很好看的一张脸就这样变得狰狞可畏。
我喜欢你的这种眼神,明天的这个时候,拿出你的全部本事,在这儿来领回你的猫。
最终,她带走了安小心。
独自伫立在灰街的街头,安心再次感受到了这灰街究竟有多么的空旷,多么的寂寞。风尘还在继续,铺天盖地地吹着,吹得安心有些冷,吹乱了安心本就很乱的短发,吹得安心眼睛生疼。
安心突然觉得孤独,就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耳旁只有风声,猎猎作响。天空没有光亮,黑的就像一块巨大的葬师
手中的黑色招魂幡,随风如波浪般翻涌着。安心甚至都看不清离她只有百米之遥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大教堂了。
天,已经很黑了吧?
对呢,夜幕降临了。
第二章这段路的伊始(一)
圣辉大教堂,成排的红烛明明灭灭。
耶稣上帝和他的五位使徒在飘摇的光中摇摆不定。
你迟到了。一个女孩踩着安心蹒跚、踟蹰、彳亍的脚步声说道。末梢微卷的黑色长发,高挺的鼻梁,黑如浓墨般化不开忧伤的双眼,釉质饱满的结成针锋似得睫毛,黑色的连衣礼裙,以及黑色的漆皮高跟鞋,黑色的十字架耳坠,漂亮的脸颊一滴若有若无的眼泪在烛光中闪着光。
这是一个天使,亦是一个魔鬼。
她叫陌南希。
南希一个人端坐在后排,正严肃地做着祷告,清醒的时候,她还是知道教堂应该是做什么事情的。
还好吧,只是路上风大了些。安心理了理有些狼狈的衣着和短发,遮住了脸上的手指印,走到南希身边,安静地坐下,学着她,双手合十,严肃而认真地做着祷告。
空旷的大教堂内,人数屈指可数。大大的耶稣神像面前,神父庄严地站着,为几个信徒做触额,并捎给他们幸福。
安心感受的到,身旁南希那轻悄而匀细的呼吸,合着神父的嘴里念出的遥远的呢喃,就像教堂侧壁的小窗上,风铃发出的好听的声响。她此刻疲惫的心儿突然爱上了这种感觉,这种平凡但甜蜜的感觉。
她不经问着自己:
这是不是就是幸福?
南希探过头来,轻轻地靠在安心的肩上,许完愿后,她一脸轻松,好看的脸上浮出一个大大的笑。
你许了什么愿呢?她问安心。
这是个秘密,感受到南希的亲昵,以及她那暖暖的体温,安心那被风吹冷的身体正在醒来。她睁开眼,放下握在胸前的双手,侧头,轻轻靠在了南希的脑袋上。
有那么一刹那,安心印着四截手指印的脸颊上,浮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虽然这个笑会扯动伤口,会疼,可是与这幸福的笑相比,这点疼有算的了什么呢?
——与这幸福的笑相比,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让我猜猜好不好?是希望安小心跟安爸安妈都平安地活下去呢,还是希望我更开心地活着?
从十年前,她们认识到现在,南希知道,安心从来就只有这两个愿望,从来都是。南希狡黠地笑着,小巧的嘴里不时发出笑声,此刻,她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在经历了尘世的叵测的风雨后终于找到了它灵魂的皈依。
安心不做声,披散的凌乱的短发遮住了她的脸,南希看不见她的表情。
温存够了,南希抬起头来。奇怪,今天安小心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安心理了理衣角,轻声说,她在家,今天不愿意和我出来。
哦,呵呵。南希没有多问,即使她知道安心会在除了上学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带着安小心,今天真的是个列外吗?她不知道。只是当她回过头来时,她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笑。
她俩一前一后走到老神父的面前接受祝福。
神父也许真的老了,苍白的头发,苍白的胡须,布满额头的如刀刻般的皱纹,瘦削的脸上嵌着两颗蓝宝石一样深邃无波的眼睛,虔诚的,淡然的眼睛。好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一件深红色的长老长袍,与大教堂融合的刚好。左手拿着形状怪异的权杖,右手轻抚着放在案牍的那本已经很破旧了的《启示录》。
每次看到安心于南希,神父都会慈祥地笑着。十年里,他看着她们从两个小女孩长成现在的这样的少女。他见证了她们的成长以及,这段很重要,亦很艰辛的友谊。
神父把权杖触到她们的额头,然后右手做出祈福,左胸,右胸,然后额头:我主会赐予你们幸福的,阿门。
阿门。南希和安心也说。
接受完祝福后,南希与安心沿着教堂侧壁走向教堂的最后排,侧壁用彩绘画着画,是七使徒跟着耶稣上帝到凡间拯救苦难人民的故事。教堂内柔和的有些昏暗的灯光泻下来,在跳动的火焰下,壁画上的人物都像却像是在跳动。
多么真实的场景。
他俩坐下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这个位置都是最寂寞的地方。小小的窗外,黑色的看不到底的夜空中,一盏硕大的路灯在疯狂的风尘中矗立,投射下一束冷清清的光,透过窗,正好把这个位置照亮。
教堂内先前的人们,都匆匆地逝去,神父也悄悄退到了幕后,此刻,就又只剩下南希与安心了。
生活的重压下,还有谁能和她俩一样淡然呢。?
没有。
因为她俩已经是很特别很特别的了。
夜已经很黑了,风沙仍在继续。
说吧,找我出来什么事?南希懒散地伸了伸手,顺势投入了安心的怀抱。
安心抱着她,揉着她的长发。我学校出现了一幅画,一副画着你的素描,而且背景就是这座教堂。
是吗?看错了吧,你知道我对那些是没有兴趣的。
我真的很确定那就是你,因为你是最特别的那个人不是吗?那幅画也是最特别的画。
哦。南希嘟起小嘴小声说道,也许是哪个无聊的人从什么杂志上看到我之后临摹的吧,真是些无聊的人。
不是,真的不是,你再想想,最近没接触过什么人?安心似乎变得有些焦急了,她双手衬着南希的双肩,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让我想想……南希闭上眼睛,右手拇指揉搓着太阳|岤,只是瞬间她的表情就显得痛苦。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我这几天脑袋一直在痛。
又喝酒了?安心放下手,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放弃了追问,放过了南希。
嗯嗯,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嘿嘿。南希又把脸凑过来,眨巴着好看的眼睛,撒娇般地回答道。
安心叹了口气,把南希揽入怀中。她抬起头,迎向灯光,目光落进了黑暗的夜空。傻瓜,你到底懂不懂得要照顾好自己?
南希温柔地伏在安心的怀里,陪着她走过了这个伤痛又温馨的夜晚,她,今晚,取代了安小心的位置。
这是一个湮没了世间一切的夜。
分别之后,安心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跨过灰街进入西城。在吹得有些放肆的风尘中,西城早已陷入了沉默,低矮的小平房,拥挤的小巷,没有光亮的路灯而肆意妄为的黑暗,这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场景,恐怖,黑暗。只是安心早已习惯穿梭在其中,别人再怎么会感到恐惧,而她不会。
——因为这是她的家,一个十八年的家,她爱着这里。
时间过了多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终于摸回了家。尽管风吹的让人充满了迷茫,在不经意间就会悄悄地迷了路,但最终,安心还是回到了那个她的家。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爸爸妈妈通常都要半夜才回来,西城的人们,无不都是做着苦和累的工作,但这一家人,是幸福和开心的。
昏暗的灯光下,安心把自己扔在床上,她从未感受过这张小小的床有过今晚这么的柔软和踏实。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时钟还在嘀嗒不知疲倦地走着。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她重新扎起头发,露出鲜明的四截红色的手指印,坐在镜子面前,她看着仍旧在生疼的脸颊,冷漠地笑了起来,就像是自嘲。
笑着笑着,她感到了深深的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正在向她袭来。
今晚,安小心不在她的身边。
东城的街道大多热闹繁华,各式各样的人儿衣着华丽地缀满街头,数不清的名车摩肩接踵般从人群中飞驰而过,留下一连串刺耳的鸣笛声。高楼大厦如巨人般耸立其中,昼夜不停歇的电视广告牌正播着由当红明星代言的广告。
这是一个不分白昼和黑夜的世界,是一个充斥着欲望和诱惑的世界。
南希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
她穿梭于那些宁静的小巷,只是还没有想清楚她到底要去哪里。她就像是一只永远在迁徙的候鸟,永远在只属于她的天空里飞。而且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有飞的很累的时候,然后她便降落在任何一个地方,把那儿当成一个家,等到休息好了之后,她就又扇动翅膀飞向远方。
她不惜代价地设计着远方的模式,至于远方到底有多远,远方究竟是什么,远方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属于远方。
即使远方是永远也没有答案的迷茫,她也愿意这样飞下去。回家,对她而言,是一个多么陌生而遥远的词汇。
仔细一算,她似乎也有两个月没有回那所谓的“家”了。对她而言,回家与不回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回家,也只能是她一个人罢了。
前方是一条幽深阴暗的小巷,破旧的老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破碎的瓦砾砖块铺满了地表,这就是这个世界落寞的角落。
南希貌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行走在黑暗里,这是她无比愉快的时刻,她把自己融入黑暗,她享受着这个愉快的过程,鲜润的黑夜是这个世界赐给人类最淳朴的物质,它是人们梦想的温床。南希把她的思绪的种子撒开在漫漫无边的黑暗里,然后等它们发芽,长大。
她想啊想,想她和安心的甜蜜的过往,想她黑白的钢琴,想暗辉台下若隐若现的海涛声,想海的那边那个她爱透也恨透的人……
此刻,她是自由的。
冷色调的跫音拉来了路的尽头,站在梦的尽头,迎接南希的只剩刺眼的光芒,人类制造的糜烂的光明把黑暗撕的粉碎。
它,丢了魂魄。
南希迎着灯光,好看的末梢微卷的长发倾泻于肩。她微微眯起眼睛,亲眼看着她的梦想一个一个死去。
然后,踩在它们破碎的躯壳上,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前行,驮着洒满一身的光影。
她摇摇晃晃一路走来,像一个不堪重负的老人。只是不管她走到哪里,人群中总是会掀起一阵喧闹。价值不菲的衣着,天使般的面孔,黑色的十字架耳坠,脸颊那滴永远也不会掉落的眼泪,魔鬼般的气息,以及那骨子里透露出的那痛入骨髓的冷……相遇的人都会留意这个女孩。谁能不在意呢?
这个既是天使,也是魔鬼的女孩。
也不免几个年少气盛的醉酒青年与她擦肩而过时回过头来兴奋地向她吹着口哨,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了。
他们清楚,这个女孩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即使他们正沉醉于酒精的麻木。
走过长长的街道,南希有些累了,她感觉就像走过了一个世纪。穿过那些黑暗而阴森的角落,南希站在了四叶草的面前,只是没想到,这样偏僻的街道,她也可以走到这儿。
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地靠在路旁的一根坏了的路灯杆上。她现在在四叶草的后方,不过透过橱窗还可以看到屋子前面熙攘的人群。东城所谓的冷街,也如这般繁华。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烟,烟息从口腔经过喉,钻进肺里。南希忘我地享受着那种呛口而香辣的刺激,由肺出发,传到每个细胞乃至每寸灵魂的快感。
一次又一次,她用这种方式麻痹着她自己。
几分钟后,她扔掉了剩余的烟头,拖着有些疲倦的身躯,向前门绕去。似乎是夜真的变得很深了,人群倒也不那么拥挤。她来到酒店门前,门上只是象征性地有块“四叶草”的门匾,黑黑的夜里,它正映射出淡淡的白光。门前只有两株蓬勃的植物。简单的布置,可以看出屋子主人的慵懒。
南希伫立在酒店的门前,这是个宿命般的存在,不管她怎么离家出走,一次又一次,这儿一直都会是她的终点。
——这是她摆脱不了的命运。
看着四叶草,有那么一瞬间,她笑了,她是真的笑了,这是她离开安心之后唯一的一次笑了。
她喜欢四叶草这个名字,这也是她给这座酒店起的名字。
南希推开门,门口连一个侍者都没有,她径直地往二楼走去,酒店内并不奢华,但很宁静。隔音橱窗将外界的纷纷扰扰与这儿隔离开来。为数不多的客人正在用餐,说说笑笑。南希尽管不认识他们,但也可以猜出这些都是梦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二楼的办公室,她连门也不敲就径直开门而入,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敲出一连串的铃声。
室内的真皮座椅上,一个文雅的男子正专心地看着什么,他西装革履,脸庞清秀,戴着一副有些书生气的眼睛。只是额头上绑着的厚厚的绷带有些煞风景,让人费解。
听到声响,他的眉头拧成一股绳子,文雅的气质,配上这有些古怪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协调。只是当他抬头看到南希时,他的脸放松了下来。嘴角游起一丝浅浅的笑。
他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阳光,俊俏,如果只是看脸,这会是多少少女心中的王子呢?
——没有人知道。
他叫做危,是比南希年长五岁的亲生哥哥。危是他混道后的道上的人给他的名字,他很是喜欢。至于他的真名——除了陌家的人,以及曾经的那些个别人外,也许就没有人知道了。危喜欢现在的这个名字,他也不准别人提及他以前的名字。
有关于他的过往,他一丁点儿也不准别人提及。
——一丁点儿,也不准。
也罢,他的过往谁想去了解呢?谁又敢去了解呢?梦都的人们只认识这个人——一个叫做危的男人,一个充满危险的,黑白通吃的男人。
回来了?危双手手指交叉,放于案前,始终保持着那份迷人的浅笑。爸来电话说很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是么?他还记得我?南希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有些放肆地理了理有些乱的长发。
危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微眯的双眼看了看南希,这样的回答,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吧。他叹了一口气:有时间我还是觉得你至少给他打个电话。
好。南希站起身来,提起她的包,开门,出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房间,四叶草是酒店,除了吃饭还兼住宿,只是唯独这间房间没有门牌号。南希从包里摸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入。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
危端坐在座位上,表情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后,他放下了无奈的笑容,恢复了冷漠与沉重的表情。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原本自负,热血,很难想象他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有现在的沉稳与自信。
洗漱完毕后,南希也褪去了疲倦,精神也稍稍好了些。
她的这个房间布置简单明了。一张小床,床头两边摆放两个小柜子,一个卫生间,最异于常处的莫过于床尾的墙边摆放了一架钢琴,一架包裹在黑色中的白色键盘的钢琴。连一株植物也没有。
她靠在窗前,无力地坐在地板上,熄了灯,屋内万籁俱静,静的就像会要了人的命,这是一面由特质玻璃构成的墙,她把头倚在墙上,任由还有些水珠的长发披散着,窗外是仍旧还热闹的街区,一对一对的情侣亦或许是一家一家的家庭穿梭于这里的街道。他们低着头微笑地交谈着。手挽着手,不免会有小孩牵着父母的手,恶作剧般在他们之中荡起秋千,然后母亲会挂着微笑训斥他……深夜的看不见底的夜空,飘满了他们幸福的私语。
只是,南希听不到。
——一扇窗,便是两个世界。
南希看着这一幕幕充满荒诞的哑剧,她无言。她的心已被来自灵魂的孤独所占据,已被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占据,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儿,早已如钢铁般坚固,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住进她的心中。
她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烟,颤颤巍巍地点着,朦胧的夜色里,燃烧的烟头,如流萤般一闪一闪。香烟的气味以及屋内溢满了的曼陀罗香水味,让人着迷,让人忧郁。
享受够了香烟的吸引之后,她顺势倒伏在地板上。冰凉的地板,那是凉入骨髓的冷。三月的春天毕竟还是属于冬季。
只是,她喜欢。
不管做什么事,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她轻悄悄地闭上眼,生怕打扰了这静空中的精灵。透彻心扉的冷让她想到了安心怀中的那份温存,如果可以,她真想变成一只小猫,永远在她怀中。
——只是,如果,可以。
——只是,如果,可以。
回想起今天的一切,她嘴角不觉浮上一丝长满忧伤的笑意,这样的她,宛若天使。
安心,你以为你能瞒过我吗?
第三章这段路的伊始(二)
星期天。
安心一个人漫步走在灰街上,昨晚下过了雨,唤醒了本该是春天的景色,浥雨清晨,安宁,祥和。
远处的大教堂像是被雨洗涤过了的灵魂,干净,纯洁。流动的暗红色在早晨的阳光下涌动,奔流。周日的人们似乎更加悠闲,朝圣者们一拨又一拨从安心身旁走过,前去拜谒他们心中的神。
安心喜欢这样的宁静。
短发重新用发卡卡好,露出白皙的脸庞以及脖颈。深色带帽长袖上衣,胸前印一只天蓝色的哆啦梦,黑色的牛仔库,天蓝色的帆布鞋。这是最普通不过女孩的穿着。她瘦弱的身体显得那么娇小,玲珑,也许见过她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保护她,都不会忍心看到她受一点伤。
但是,子涵除外。
远远地路灯下,子涵靠在电线杆上,双手环抱于胸前,戴一副茶色的太阳镜,依旧是某名牌当下最流行的运动服,运动鞋。火红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斜跨着身子,歪着脑袋,静静地欣赏着安心的前来。
身旁的跟班从昨天的七人变成了今天的三人,因为今天的结局跟她预料的一样:所谓安心全部的本事,至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西城所拥有的,只不过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了的,仅此,而已。
子涵身后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人有些特别。他是子涵的男朋友,叫刘嘉明。短发,高大,健硕,脸庞棱角分明。
是梦都曾轰动一时的大人物,只是,那都是曾经了。
有了他在身边,子涵决定要好好给那个瘦小的女孩上一课。因为她被扇了一耳光的事,让她在圈子里丢尽了颜面。嘉明百无聊赖地在她身后默默地站着,这点小事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要面子的子涵咽不下这口气,他也就顺着她罢了。
嗯嗯,只要不过分,她开心就好。
安心缓步走到他们面前,急不可耐地开始寻找安小心。安小心被关在笼子里,被扔在小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