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了,而那通常不会太好听。
罗京鸿坐了下来,重整面部表情,对一旁呆若木鸡的黄耘春露出魅力百倍的微笑——“蓝山咖啡,谢谢!”
“呃……呃……好的,马上来!”黄耘春匆匆走回柜台,大脑尚在七级震荡中,一时无法正确思考。她被吓坏了!与原颖人认识了一辈子,那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脾气而她却不知道?!至于那个有品味的帅男子的一切行为又成了她解不开的问题。太诡异了!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而她身为原颖人的好友却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不行!她今晚一定要打电话回彰化通知原妈妈!否则后续发展若铸成大错,她这好友难脱其责!
罗家的准长媳王悠伶按着调侃道:“你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强摘的瓜不甜;而且你绝不做失礼的事。若那小姐对你深恶痛绝,何不就此算了呢?她的长相并非独一无二,你上任女朋友尤丽岚比她美多了。”
她指的是当今首席模特儿,十足十的大美人,又柔又媚,该端庄时像个名门淑女。罗京鸿花了二十天才追上,算是破纪录了。但不到一个月却又与她疏远,说是没意思。
“我想,他是一直太顺利了,连最难追的尤丽岚也只是故作姿态吊他胃口而已,其实早已芳心暗许。所以我这人见人爱的小弟受不了有人竟真正的排斥他、不爱他;恐怕今天的场面不是第一次发生!我说,小弟,你对人家做了什么?”罗京陵研究着他的表情。
罗京鸿俊朗的脸上有些泛红,理直气壮道:“我也只不过是吻了她而已!但不到一秒就被她赏了一记锅贴!连感觉都还来不及!”
在他而言,原颖人还欠了他。吻她不过才一秒,而那巴掌却让他有一天不敢见人。算起来她欠他二十四个吻,他会追讨回来的!
罗京陵推了推金框眼镜,以律师的口吻道:“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你。若她当真气昏了,可以告你性马蚤扰。小弟,也许有很多女人喜欢你,但你也必须相信你不可能无往不利的事实。别表现得像个小男孩似的,死缠烂打不是罗家男人会做的事。”
“死缠烂打?”罗京鸿嫌恶的吐出这四个字,他才不做这种事!也许他表现得有点无赖,但那也是因为原颖人一点机会也不留给他。“我相信我只是霸道,而不一阵笑闹后,一桌四人进入了谈公事的话题,恢复正经且专业的面貌。
只不过,罗京鸿仍一心二用的在心中计量追求原美人的计画。为了他的自尊,他不能放弃!
天地间根本没有一帆风顺的事!她知道。但若是事事不顺未免也太夸张了!原颖人不禁自问:到底老天与她结了什么仇?
在天空好不容易漂成了蓝色,阳光怯生生的露了出来,让她得以大肆清洗累积一星期的衣物时,算算也不过是在摆脱罗京鸿两天后的事;原来一切都该美好得一如天气的放晴,但一通从彰化乡下打来的电话粉碎了她所有的好心情。
是她那大嗓门的母亲。相信她们母女在通话时,整村子都可以清晰的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并且从此以后多了一道闲聊的话题。
母亲原林香云是个厉害的女人,厉害强悍又频施铁腕政策。相信这样的一个母亲一定会遗憾自己的女儿如此没长进,既不凶悍又不精明,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躲开不会反击。
母亲大人的来意很简单:回家相亲!不要和都市男人鬼混,否则打断她的腿!
一定是黄耘春那张大嘴巴!不分青红皂白就向她母亲打小报告!说是关心,其实是等着看好戏!
她母亲从来就不相信都市男人,一律称之为油头粉面的衣冠禽兽。当年原颖人得以搬出来还是约法三章过的;她母亲也深知她没有交男友的胆,可是不让她交男朋友不等于不逼她结婚。要结婚可以,但得经过原家上下一致同意的男人才可以。不许她乱交的。
也幸好母亲的眼光一直很高,不会随便抓了个男人就要她回去相亲。但这回却来电要她回去相亲?不知是被黄耘春的小报告气坏了,还是手头真有不错的男人?
如果真有好男人,她会愿意回去看看的。但如果不好呢?看了后很难拒绝的,到时怎么办?
可是一想到台北有一只姓罗的大色狼,她便认为还不如回去相亲看看!所以向母亲允诺后天会回家。相亲就相亲吧!最重要的是回家住个十天半个月,让那只大色狼找不到她,相信他会转移目标的。台北市多得是美丽女子,他熬不了多久的。
熬过了母亲轰炸的电话,接连而来的是田大主编的催稿符!她总有法子找到她们的综迹,连提早回台北也知道!好灵敏的鼻子,简直是特异功能了!
“喂!我的书才上市,你就向我要稿,太没道理了吧?如果协议没有错,我们谈好五月份出书,在那之前,我四月份开稿也来得及。”原颖人颈子上夹着无线电话,双手忙着晾衣服。一支大发夹将她鬈曲的秀发胡乱夹在头顶,像一窝鸟巢。整体看来,根本就是个黄脸婆!从玻璃的映影中,她对自己扮了个鬼脸。
“原大作家,你提早交稿我们才有充足的时间审稿校稿,并且为你个人设计特殊风格,然后全力为你的大作造势。这一切可全都是为了你啊!人家萧诺已交出了今年度八本书的故事大纲,目前开稿那一本已写了四万字,你居然一点进度也没有!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交男朋友去了?”田牧莲的声音非常的柔,但却又让人感到柔中带刺,听了会坐立不安。
又来了!又想让她心虚愧疚!原颖人叹了口气——“大主编,不要激我。我写了三年多了,我还可能会像初出道的作家一般起伏不定吗?我只是不习惯在稿件未完成前就下故事大纲,但按时交稿这事我可不曾跳票过。别说你要出书,我也要活下去呀,不写我喝西北风吗?反正四月中旬我会再给你一本稿,在那之前,我相信你打不通这支电话了。”
“怎么?又闭关了?良心发现了?”田主编的口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电话打不通就代表两位大作家在赶稿了,天大地大的事也动摇不了她们。
“是!您老等着接稿了!若没事的话去催别人的稿吧,我很忙的。”她才不会笨笨的招出她要回家的事!否则回去后又不得安宁了!
“等一等!”田牧莲叫了声,阻止她收线。“听说明天在”吉祥“百货公司的图书部门有一场”权威“出版社名作家的签名促销会,你与萧诺去看看好不好?”
咦!这倒是很新奇的事。作家签名会?要是没人去找他们签名不就糗大了?但至少名堂挺新鲜的。
“是那位作家?”
“最近挺红的”杨水儿“与”云碧“。你们去看看她们的情况如何,如果情形尚可的话,我们也可以如法炮制一番……”
“多丢人哪!抄袭人家的步数!”不听田牧莲说完,原颖人立即大摇其头。
“太看不起我了!原大作家,我是指面对人群这件事,而不是抄袭他们的方法!你当我们”青春“出版社江郎才尽哪!抄袭他们?”田牧莲反应激烈。
原颖人忍住笑,连忙安抚道:“息怒,息怒!大主编,小女子知道你很强的,别叫了,年过三十就要小心保养。
反正明天我会去看看,如果萧诺有空,我会找她一同去,就这样了,拜!“
签名会?两个文艺作家?原颖人笑了!她记得一年前逛台中市时,曾在新学友书店看到有位知名的文学作家随着新书的促销办全省签名会。结果那两个小时的时间内没有半个人停伫要求签名,致使那位文学名家因羞愧而躲到快餐店去吃东西!而身为地主的书局在店内拚命以广播告知客人——门外有某大作家的签名会,“请”(简直是拜托了)
大家踊跃参与。
当时原颖人只为那位作家感到可怜,对整个情况感到可笑,居然没人要求他签名!
他可是个畅销书名家,又身兼电影编剧、电视编剧的知名文坛人物!不知是台中的人太内向,还是现代人觉得“签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屑去轻易崇拜一个人。
堂堂一个文学闻人都得到这种待遇了,何况小小的言情小说作家?如果明天没有半个人前去,原颖人也不会太讶异。但那情况实在太丢脸了!希望那两位作家挺得住。要是叫她去办书迷签名会,打死她她也不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来?!要是没有人,或只有小猫两三只,她不就丢脸丢到外层空间去了!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知名度,也不要测试自己的魅力;现代社会已不流行盲目崇拜了。言情小说作家还是神秘到底的好。
晾完两大桶衣服,她走出房间,去敲萧诺的门。
“什么事?”萧诺正捧着一碗泡面。赶稿时的面孔阴森森的,形貌有些狼狈,但那是正常的。
“明天有”杨水儿“与”云碧“的签名会,要不要一同去看?”
“看笑话吗?”她想了一下。“听说杨水儿的笔风与我相近?”
“她制造的笑果比较刻意,没有你的随性潇洒。”原颖人中肯的比较。
“好吧!如果我忘了,明天再叫我一次。老实说,我并不相信会有多少人前去。”
萧诺根本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情。,原颖人看她吃得挺香的模样,忍不住也从冰箱拿出她的特大桶布丁来吃。二人坐在大沙发上边吃边聊。
“你对签名会的看法如何?”
萧诺扬起一边唇角,笑得挺无邪的,但出口的话却相当不留情面——“姑且不论前去的人会有多少;光看外表好了,不管她们长得多好,一定会有人批评其不是之处。如果长得不符合人家期望就更槽了,往后的书恐怕没人看了。迷明星迷的是那张脸,迷作者迷的是其作品,两者是有差别的,做什么去学明星凑热闹?想尝尝被捧着的滋味吗?她们把自己想得太美好了!”
“但她们的确是当前”权威“最红的两位作家呀!听说每个月收到的信以”箱“计。”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使她们膨胀的吧!但那是两回事。读者不会吝惜来信鼓励,但她们也不会失去理智去对作者作疯狂的崇拜。致少我的读者肯定不会。”
“希望她们明天能有面子一些,不如我们假扮赞者请她们签名好了!为了嘉许她们肯露脸的勇气。”原颖人是很好心的。
“得了!丢脸透了。到时别拖着我,我不认识你。”
萧诺这辈子从不曾有多余的热情去崇拜什么人,更别说祈求人家签名的事了!她只做冷眼旁观,甚至在心中嘲弄一番,其它的可不会多事,她没那种善良的心。
原颖人笑了笑,各人理念不同,点到为止就成了。她改了个话题——“我后天会回乡下住上十天半个月,如果有什么人来找我,一律都说不在,别提我去那了,可以吗?”
“你想防的也只有那位四维大少了!你不会以为他当真神通广大到可以找来这儿吧?
而且他又不是非你不可。“萧诺不以为然。在恳丁,美女只有一个,回到台北,多得是各色佳人,相信那位大少很快就会忘了那段插曲。当今世上没有什么痴心单一的事,何况那少爷也只不过是玩玩而已。
“我也是那么希望呀,但昨天我又遇到他了!他专程到咖啡屋找我。我提过,在垦丁之前,我在台北见过他两次;他知道黄耘春是我的朋友,我常去那里。他还没死心,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原颖人一提起他就有火气,更气死他家人对她的观感!当时她瞄了一下,看得出来罗家挺有钱的,才会有那种睥睨他人的高人一等架势!而他们当她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这最令她气绝!所以她才会生平第一次发大火。
萧诺放下泡面,托首看她,沈吟道:“也许那位公子当真看上你了,而他却仍固执的相信自己只是在玩玩而已。”
“哈!我该感到很荣幸吗?”原颖人不屑的叫着。“他大可当他的花心大少白马王子,去钓那些少不更事的清纯少女、去过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们笔下不常这么写吗?只要花花公子坐上了男主角的宝座,一律找一个清纯无邪、不拜金的美少女去配对,然后花心大少从此收了花心,成了标准丈夫,一级奶爸,事业更加成功,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她以夸张的动作来配合着。
老实说,小说中的架构一旦搬到现实中上演,简直荒唐可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连下笔写它的作者也会忍不住嘲笑它!
萧诺失笑,指着她道:“你似乎快被他逼疯了。他不错呀!看来有家底、有外表,事业看来也顺利得很。”
“他好?那送你如何?”
“对我而言,他只有被退货的份。我的生活中不愿让男人涉入。”萧诺摇头。
“我也不要那种男人。首先他就通不过我家人那一关了!我爸会嫌他有桃花眼,我妈会嫌他是公子哥儿油头粉面,我哥会要求他列一张性生活清单,以及健康检查表,首要证明他没有性病。而我,我要一个老实温柔的丈夫,他明显的被判出局了。”
“好象专为阻止他而设的条款似的,他一条条被剔除,没听说过有男人被挑剔得那般彻底的。”
“所以啦!”原颖人下结论:“花花公子会改邪归正成为好丈夫的剧码只适用于小说,现实生活中百分之二百不合用!否则台湾的离婚率不会那么高了!那一对不是恋爱结婚的?那一对不是经过海誓山盟才互许终生的?结果呢?偷腥的偷腥,爬墙的爬墙!
我倒宁愿回归传统的相亲,嫁给乡下朴实的年轻人。“萧诺嗤笑的问:”当真是回去相亲呀?“
“当真。”原颖人很正经的回答。
“好吧,那祝福你。”她的口气实在没什么诚意,原颖人于是没好气的回道:“谢谢。”
罗京鸿不必来向萧诺探口风,只要对咖啡屋老板黄耘春施展魅力就行了。
与原颖人那一次不欢而散后,罗京鸿暂时放下他的“娱乐”,飞到香港去谈一件大楼工程的生意,并顺利签下了契约。五天后返台,得到了特别假,才又允许自己想起那位他追不上的小美人。
这段时间之内,当然也有几位大美人随侍身侧。他喜欢任用能干又美丽的女人,上班才会心神偷快,但他从不与属下乱来的。在香港,他也遇到几位比原颖人更美,而且气质好得不得了的千金名媛,当然也约会了几次。可惜,他的遗憾就是追不上各方面条件都不如人的原颖人,而且这个遗憾会长久停伫心中,继而变成巨大的疙瘩。他放不下!
所以回台湾后仍是决定再加把劲,一定要把原颖人追上手。没理由她那么难追的!她又没什么好条件,人家条件绝佳的千金小姐都比她有礼貌多了,可惜,就是太轻易上手了!
轻易对他表示倾心会让他失了胃口,这无形中就更加显示出原小美人的难缠。
拉松了领带,罗京鸿丢开眼前的公文夹,往天花板吐了口气。昨天他去咖啡屋,没两三下就套出了原颖人的去向,她回乡下“避难”去了,简直当他是瘟疫!太伤人心了!
门板被轻叩了两下,走入一个衣着端整又不失流行的美丽女子,是他的妹妹——罗蝶;那个受美国教育,却钟情于日本咖哩的女孩;二十六岁,与原小美人同年纪,但罗蝶懂得打扮多了,美丽而耀眼。
“二哥,你要的资料。”罗蝶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充满兴味的注视着他。
“看什么?”
“听说你甩了名模特儿尤丽岚?”
“不,是她甩了我。没看到我这么伤心吗?”他惺惺作态的捧住心,俊美的面孔既邪气又懒洋洋,足以令众色女子心脏怦怦乱跳了。
罗蝶笑骂道:“你这花心大少,至少还有一点良心,每次与人分手部说自己被甩,保全了女子的面子,但每个人都知道是你甩了她们。”
“你进来就是为了发表这个高见吗?我相信你还有很多必须做的事……”
“二哥,别急着赶我。早上爸爸打过电话来要我问你上回去垦丁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知道你土地买成了,但爸交代的事呢?“
“他不肯。”罗京鸿只肯吐出这三个字。
“但你临行前向爸保证秦宴儒会愿意回k大教书的,你有十成把握……”
“我没有!他存心留在那边造福人群,我劝不动。好了!就这样,我会向爸说的。”
他没什么礼貌的将小妹遣了出去。
原本他到恒春应该办好两件事。一件是买下一块面海的地兴建大饭店,那是他的公司明年度最钜额的投资;另一件就是替他那位任k大校长的老爸寻回他的爱徒到k大教书。
不过,老实说,罗京鸿并没有认真去办这件事,早在秦宴儒第一次拒绝后,他即将所有心思放在追求美人身上,也有一点私心不希望这位第三者回到台北;至少在他追上原颖人之前,他不允许有他人介入。
尤其他看得出来,秦宴儒正是原颖人心中设定的理想对象。她根本搞不清她爱不爱的问题就开始一头热!太呕死他了,简直不给一点面子!这口气他忍不下,非加倍索讨回来不可!只要她回到台北后,他有耐心去等!而且多得是美人等他召唤,他不会寂寞的。
第五章
回到乡下的日子是很无聊的,不管是在那一个乡下,都只有一个情况:几乎没有年轻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年轻男女全迁往都市奋斗去了!只有些许胸无大志,或安居乐业的人会留下来,一如她那兽医哥哥。
老实说,现在已没有几户人家用牛来耕田了,兽医在乡下也讨好不到那儿去。不过,幸好他有好几个副业,又是农夫又具密医——只限于看看感冒、治疗些小病痛而已。
在这种又没书店又没娱乐的地方,原颖人相当庆幸自己带了一小箱小说回来看。这得归功于那一次去看别家出版社办的书迷签名会;当时的情况并不若她们预想的惨,至少很多人会好奇作家的长相。所以当天“吉祥”百货的图书部门空出十坪大的空间,倒也挤进了数十人,不会太冷清,原颖人替那两位作家庆幸。可是后来她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来的人并不全是她们的书迷,更多的是从不碰小说的人。有的还无礼的问她们是不是书卖不出去了才要自己出来跑码头?多凄惨的情况!多么窘的问题!连原颖人都不忍去看她们的表情了。匆匆挑了十来本两位大作家的作品,让她们签名,也付了帐后,原颖人一点也没后悔,虽然其中作品她几乎全看过了!但至少她做了件善事,即使接触到萧诺嘲笑的眼光,原颖人也没后悔。
也因此,她才有一堆小说可以搬回家看。可怜的两位名作家!她们做了次惨痛的示范,原颖人决定打死她她也不要被田牧连设计到一群人面前,她可不会自恋的以为自己多么使人疯狂!
回到家已步入第十天了,想起来仍不住要笑……太坏心了!
每次正式开了本稿,她就会晨昏颠倒,每天不睡到中午十二点根本起不了床。这一项最被母亲诟病,但三年多来早改不了了。因为家人都知道她每天凌晨三、四点才上床,要叫她清晨起来未免太不人道了些。
唉!无聊呀!她赖在床上看手表上的指针,正好十一点半,已无睡意,但也无饿意,索性再赖床五分钟。反正没什么事可以做,小说全看完了,而白天她极少写稿的,除非她当真无聊毙了。
然后,她听到楼下传来两副大嗓门——唔!原来她是被楼下的嗓门吵醒的。一副来自她母亲大人,另一副嗓门则是来自村尾的王大婶。看情况似乎在说她哩!原颖人忍不住注意听。
首先是原家大妈的嗓门,大概可以由村头传到村尾去了。“我们家颖人呀!每天都睡到中午过后,懒得吃也懒得玩,起床后连被子也不折叠,都二十六岁了,这种女孩谁敢捡去当媳妇哦!想当年我嫁来原家才二十岁,那敢想什么都不做!现代的年轻人太好命了!养成了懒惰的性格。”
接下来是王大婶的假意安抚——“不会啦!你们家颖人这么漂亮,将来一定是大少奶奶的命,连上厕所都有人替她擦屁股呢!谁敢要她做家事哦!”听起来还挺幸灾乐祸的!
原颖人咬牙切齿的扯着被子。老天!这两个三姑加六婆就巴不得全村子的人知道她原颖人又贪睡又懒惰是吗?
“大少奶奶?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东西?现在就算有钱人也请不起佣人了!薪水太高了。我才不要我们颖人嫁有钱人,她连她那间猪窝都清理不来了,更别说有钱人家的大房子。做人要有觉悟,女儿嫁人后身分比女佣高不了多少。至少嫁给身家相当的人,人家才不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我们颖人做不来家事的。”
“哟!不做家事怎么嫁人哪?!原太太,不是我爱说,你这么能干,但也不能太宠女儿,不然后天的相亲恐怕换成丨人家挑你们了。”王大婶一副好心劝戒状。
“哟!王太太,你这是在说我教女无方了?我们家颖人会赚钱,人又漂亮,挑到四十岁也可以。”原大妈口气也不善了,更高亢的扬声,恐怕连邻村也接收到了。
“四十岁?一个不会做家事的女人不管是几岁都会被退货,是你自己说你女儿懒惰又贪睡的!怎么你说可以,我附和就不行?”
“当然不行!女儿是我生的,我爱怎么说随我高兴,你凭什么说?你先去担心你家那四个肉饼脸能不能嫁出去吧!我女儿即使一天睡二十四个小时也嫁得出去!”
然后,两个大嗓门不欢而散!
老天爷救命!原颖人早已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悲惨的自己。一般乡下的父母总不好意思在人前夸自己儿女的优点,怕被嘲笑为老王卖瓜;再由于谦虚是美德,所以便会拼命数落自己儿女的缺点,近似毁谤,来表示自己不是自卖自夸的人。然后可怜的子女便会臭名传千里!别以为农村民风淳朴,热心又善良!他们因为农闲时的无所事事便会热心的四处挖人隐私,来增加生活乐趣而不觉有何不妥。关心嘛!他们这么理直气壮的认为着。“隐私权”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名词。
如果母亲当真要她嫁人,怎么还到处宣扬她的短处?并且加倍渲染,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到时人人都会知道原家大千金既懒且笨又不做家事,那她怎能嫁得出去?她真怀疑。
“颖人,醒了没有?!”原太太推开她房间的门,大声的问着。
“醒了!”
“你今天到台中市逛一逛,买一套象样的衣服,后天就是你相亲的日子了。那个年轻人放了几天假回家,正好安排你们相亲。”原太太对她的衣着颇多意见。
她真怀疑经过母亲大人那样渲染后,还会有哪个男人肯与她相亲。
“对方是什么人?回来十天了,你一直说要相亲,要安排,但我却不知道他的来历背景。”
“是南投人,家中种水果的,本身是个老师。上回我看过一次,很老实的人,又会煮菜,配你刚刚好。而且他家的老人也不会啰唆,全任由几个儿子去选对象与工作,不怕嫁过去会吃苦。”原太太近年来走遍中部各乡镇去找合适的女婿人选,好不容易有看中的,才叫女儿回来。是不让女儿有机会与都市男人学坏。
“是老师呀,不错的工作,在南投教吗?”
“本来是,后来却调到南部去教书,听说已在那边买了房子,经济上也不靠家里;头几年的贷款会比较吃紧,但有了房子,一切就没问题了。”
母亲看中的对象是差不到那儿去的,也幸好不是附近的人,否则她根本别指望嫁人了。
可惜呵!她没能和秦宴儒有更深的认识,相信母亲也会中意那样沉稳又安全的人的。
原颖人不让自己连带的想起那个台北坏男人。怨叹呀!被棒打了鸳鸯,否则她早悠游于爱情的国度了,相信更有助于她写小说。
黄耘春眼中那位集外貌、品味、优雅、知性于一身的美男子又出现了!其实最近三天他常出现,而且是独自一人坐到打烊时刻。
就在黄耘春认为自己会忍不住心软飞奔过去安慰他时,倒是那位帅男子先熬不住移驾了过来。他果真是为原颖人而来!
罗京鸿洒落一身忧郁的气质,专注的盯着黄耘春,彬彬有礼道:“黄小姐,我知道很冒昧,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颖人目前的情况,你能好心的告诉我吗?我已经十五天没见到她了!”
黄耘春随他坐到他的桌位,很诚恳地道:“她真的不适合你的,罗先生,她只肯嫁乡下人。”她拼命表现自己的优点,希望罗公子眼睛擦亮点,看到她这朵孤单柔弱的咖啡屋之花。她好歹也是清纯美人,最适合做花心男人的妻子。
乡下人?拜托!好好的一个美人想当农妇?多粗鄙!根本会磨去她所有的美丽与灵气,虽然已仅存不多。
“她一心认定乡下人适合她,那是错误的;如果乡下人真有那么好,为什么所有人全往都市钻?而且,她对我有偏见,只因为我来自都市,我一定要她看清楚,爱情是不分地域或身分的!”
他的慷慨激昂让黄耘春好生崇拜,所以她更要为自己努力一下了!反正颖人又不要他,她捡来也没什么不对。
“罗先生,你不必努力了,颖人在三天前早已相了亲,昨天我们通电话后,颖人告诉我,她找到她要嫁的人了,暂时不回台北。要先谈恋爱——罗大哥,你还好吧?!”
罗京鸿的膛目令她吓了一跳!而他乍红乍白的脸,让她想要叫救护车!当然,她不介意他昏倒,因为她懂得人工呼吸,而且是口对口的那种。多好的机会呀,她正在他身边……
“她——相亲?!而且很满意,决定要嫁人了?”怎么可能!那女人居然这么对待他!他耶!台北镀金名流新贵有钱的单身汉耶!温柔体贴天下皆知,她居然不要他!真的选了不如他的男人!“她家住那里?”
“为什么这么问?”黄耘春小心的看他,失望的发现他不会昏倒,她吻不到他了!
“我要去给她应有的”祝福“!”
简直像要去杀爬墙的妻子!黄耘春心想让他去看清真相也好,便道:“她住在彰化县,邻近鹿港镇的一个小村子,要我带路吗?”她在纸巾上写下地址,很热心的问着。
罗京鸿收起纸巾,淡淡然又不失礼的婉拒——“不必了,我会找到路的。谢谢你的热心,我永远感激。”
小原原,我来了!在你嫁人之前,我一定要先和你谈恋爱,否则任何男人也别想娶到你!
他在心中轻轻的告诉他追不上的小美人——除了他,别人只能跟在身后喘气,休想动她一根寒毛!
“我真的没想到是你,也很高兴我相亲的对象是你!否则我们真的一辈子错过了!”
坐在彰化文化中心前的台阶上,原颖人沐着温暖春风,笑看她的有缘人秦宴儒。
“我曾以为你是生长在台北的女孩,没想到我们同为农家子弟。”秦宴儒仍是一贯的斯文内敛与含蓄,体贴的坐在向阳处,为她挡去阳光。
原颖人皱皱鼻子。
“农家子弟?我家那几分田怎么比得上你们家数甲地。不过农忙起来都很惨就是了。”
“是呀!工人不好请,一旦忙起来就会希望自己家的田只有一两分地,而不是好几甲;一年只盼有八个季节,可以让人喘口气。”每年寒暑假,以及任何假日,若无特别的事,他一定回南投下田帮忙,所以他这个老师永远像农夫,只不过多了分斯文气。
“不过,看到稻子转成金黄铯稻海,看到一大片的果树结实累累都是令人开心的画面!大地的生机欣欣向荣,我们亲手培植了生命,剎那间,会觉得自己很伟大,背负着全人类的生计,即使务农并不是人们认为的高尚行业。”原颖人含笑的看向天空,想起了年幼时在田中烤蕃薯那种单纯的快乐;在稻海中唱着“捕鱼歌”,在春耕时忙着捕捉害虫——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福寿螺,把自己当医生看。然后偶尔被不小心露出头的蛇吓得老天也快打雷抗议她的尖叫声!最爱秋冬时盛开的油菜花田;她一直认为油菜花是全天下最美的花!后来虽然曾被玫瑰、百合那些添加美丽花语的花朵迷惑过,但她始终忘不了伴她一路成长、不经意便盛开满田野的油菜花。也许它们不够贵重到可以上市标价,也没有人愿意给它们花语。可是,在每一位乡下孩子心中,相信油菜花是他们记忆中触动乡愁与童年的一把钥匙,与生命的过程无法割舍。呵!最美丽的油菜花!
“曾有一位读者来信告诉我,在情人节那天,街上满是手捧花束的情侣,但那些美丽的花在她眼中却是一束束尸体。乍听之下挺震撼的,因为我也不喜欢断了根的花;然后我又想到了油菜花,它们幸运的不会遭攀折,可以在凋谢时化做春泥更护花,也滋润大地。所以,我已不再为油菜花的不受重视感到气愤了。”
“你们作家总是比较感性,而且充满了情感。”他了解她的感受,因为他们来自相同的环境。
“才不,千万不要把作家想得太好。作家本身对自己的要求已经很多,多到不能负荷了,所以看来都有点神经兮兮。我们并不多情,也不太感性,只不过有时候因为面对的人适合,便抒发一些感想,我知道你能了解。”她柔柔的凝娣他。在春风吹拂下,她的娇靥若桃花,对他传送情意的电波。
秦宴儒悄悄的覆盖住她撑在地上的手,二人都感觉到心神震荡,都有些腼腆的笑了!
“我们去吃饭吧,附近有一家自助餐不错,我读彰中时常去吃的。”
“嗯!”她一直将手放在他掌中,起身后已能顺理成章的牵手了。
对他的喜欢又加深了些。照理说在追求过程中,男方会刻意摆阔来买情调,以博得女方的心仪爱意;因为大多数的女人都渴望浪漫,所以男人只得花钱买浪漫。可是他没有,他是个实在的人,三天约会下来,他从不刻意请她去吃大餐,也不会买那些名牌衣服或西服来扮绅士——除了相亲那天他被家人逼着穿上一套可笑的西装之外。在彰化市并没有真正豪华的大餐厅,快餐店却多得是,但快餐店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又没营养,还不如吃小吃摊与自助餐。
有钱并不一定要摆阔,没钱更要脚踏实地。原颖人是个实在的人,而他也是!相信老天为他们牵起了姻缘线,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投契。在被他握着手走向自助餐店时,她禁不住泛着甜蜜的笑容。
可是他的假期快结束了,这也是她担心的事。端了餐盘坐定后,她低问:“你再两天就要去南部了。”
“嗯,那边老师很缺,我不能请假,不过我可以每个礼拜六赶回来。”他说到最后,有些犹豫,因为他还有孤儿院的辅导工作得做,不能常回来;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认识更深……
原颖人笑了笑。
“不了!我宁愿你天天打电话给我,或者我下南部看你。我的职业比较自由,你不要赶来赶去的,我都替你叫累了。”
“谢谢你!”他低哑的嗓音更低沈了!她果真是难得的女孩,先前因她的美丽而不安的心也在此刻有了踏实感,他要好好把握住她!
被人道谢是件很不自在的事,她不习惯,尤其他眼中展露了含蓄的情意,让她无措了起来,却又满心欣喜。
“我并不是很勤劳的人,我妈说我爱赖床又——”她开始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缺点,怕他将她想得太好,将来娶过门大呼上当可怎么办!但他打断了她——“你的工作致使你晨昏颠倒,我明白。一如你能谅解我的工作占了全部生活,假日也是。那并不是什么缺点,若是,我的缺点就比你多了一倍。”他温柔的化解了她的不安;忍不住轻轻拂开她垂落脸庞的发丝,不小心轻触到她嫩若凝脂的粉颊,他为那柔美的触感而心神激荡,连忙收回手。
原颖人也低垂着脸,相信自己的脸一定比盘中的蕃茄更红。可是心头那股喜悦,却是怎么也散不开的罩住她所有的意识。
哦!她是多么喜欢这样可爱的男人呀!一个温柔敦厚,并且会害羞的男人……
下了公车,已是夕阳金光铺满大地的时刻。原颖人随手在路旁抽起一根花草,开心的用着小小碎步与自己长长的影子玩耍!反正这时刻四周不会有人,而一片广阔的田野让她心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