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说,今天天气坏透了。”他帮她调了个舒适的位置,完全贡献出自己的胸怀给她当枕头,方便她伸展脖子望向天空。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哪里坏透了?”她白他一眼。
“你的脸色坏透了。”他轻点她软嫩的粉颊说着。
她一怔,这才知道他方才由着她闹、陪着她闹,只是为了松弛她的防备,其实一直把她脸上的茫然放在心底,也打定主意要弄清楚。把她搂在怀中,是为了让她觉得舒适,也是为了不让她躲开。
“靖远……”她第一次叫他的中文名字。以前不是戏谑的叫他“王子”,就是直接叫他eric,而此刻,她只想叫他的名字。
“嗯?”
“是的,我很茫然。我觉得无所适从,我的心情坏透了。可是我不想跟你告解,你只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人生,你不能完全了解我,正如你无法代我过我的生命。”
“我是无法代你过你的生命,但我可以在仍然陪着你的时候,听你说话,让你觉得快乐。”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不解,忍不住问:“你总是这样吗?想法子让你身边的人满足快乐?那你自己要的是什么呢?”
像是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所以莫靖远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想,笑笑的回答她:“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虽然许多人都以为什么都有的我,应该富足到想不出世上有什么是我觉得欠缺的了。”
“你缺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缺什么?”
面对这个不肯吃亏又记忆力好得惊人的男人,她完全放弃挣扎。说道:
“我不缺学校读,不缺全额奖学金,不缺对自己能力的了解,我只缺……对自己未来的肯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得走那样一条路,读完博士,然后进入世界知名的大公司,主持一个研究中心,每天沉浸在一堆研究中,或许是专注于基因工程的破解,或者是想尽办法让女人脸上的皱纹可以少一条……我觉得很悲惨,好像天才就只能走向那种合理的结局。”
“你觉得无聊?”
“不能说无聊,只是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兴趣是什么时,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只能那样做?”好吧,说到这里,她承认了:“是的,我觉得无聊,觉得抗拒。为什么一定要专精?为什么一生只能专注在一件专业上?我又不想当权威。我想要学习的事物太多太多,可最后一定是落得什么都不精的窘况,我怕我承受不起那样的结果,我更怕把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虚掷浪费,这是很糟的。”不知不觉,居然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了。她拍拍头,无奈的看着他,叹气道:
“这个学期是我这一生最空闲的时候,所以我才会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吧。如果眼前有山一般高的书本必须学习,我想我就不会想太多了。”
“那不好。”他摇头。
“为什么不好?”
“因为那么一来,我们就不会恋爱,你不会有空理我。”
她再度怔住。这人……一直都知道她是怎么愿意眼他走进这一段感情的,是吗?他知道,而且毫不犹豫的立即把握住,完全没有其它的胡思乱想。
“靖远,请你告诉我,除了天时、地利恰好之外,你选我当你短期女友的原因是什么?应该不是只为了我不会黏你、不会让你后患无穷吧?”
天时,指的是他目前还年轻,还是学生,在尚未正式进入家族事业里去卖命前,他有一点时间可以过自己悠闲些的生活,包括谈一场甜甜的小恋爱当消遣。
地利,指的当然是这里——美国、异乡,不必受人目光注意、指指点点的地方,可以活得像个平凡人,也得到充分的隐私。
“你该自己想的。”莫靖远这么说着。
“为什么?”她听了愤愤不平起来,尤其明白他打算就这样打发掉这个问题之后。
“因为你是个天才少女呀。”他还是笑。仿佛一点也不知道有人正暗暗磨着爪子,企图把他脸上的假笑狠狠刮下来。
非常好!他把她的心事都摸透了,可她却还是对他一无所知。不,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她有些赌气的说道:“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你喜欢我。”
“那是当然的呀,不喜欢,为何要与你交往。”他眼神温柔,不隐藏也不闪躲,反倒她没来由的害羞起来,不敢再与他直视,眼睛别了开去。
躲开他的眼后,对自己的孬样觉得生起气来,让她很想很想扳回一城。如果他不要再笑下去,不要再那么温柔的看她,也许今天就是到此为止,不会有以下这类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的对话产生了……
“听说男生在皮夹里准备保险套是一种礼貌,是这样吗?”她眼睛不敢看他,只盯着他围在她腰上的双手,恍惚想着他这双手多么好看。
那双好看的手似乎轻轻震了一下,很细微,让她怀疑只是自己心跳太快的错觉。是错觉吧?
“你想参观我的皮夹?”他的气息热呼呼的吹在她耳畔。
“呀……呃……”不行,她要振作!“对呀,我没看过保险套,想开开眼界。”
“那你可能会失望。”他笑了。“因为我的皮夹里没有那种令你好奇的物件。”
“这样可以吗?如……如果突然有艳遇了,你怎么办?”
“亲爱的,我们何不一起来研究看看该怎么办。”诱哄,魅惑,仿佛有某种势在必得的况味正在弥漫。
这个男人在邀请她呢!她心蓦地揪紧,什么话也讲不出来;而且她震惊的发现,即使她现在说得出话,肯定也不是跟拒绝有关的辞令……
他没有马上行动,虽然身体渐渐紧绷起来,但仍是静静的看着她,约莫有两分钟之久;他在等她拒绝。
但她没有。虽然表情带了些惊慌失措,可是粉红的小嘴除了微颤外,没有其它的示意,没有任何可称之为拒绝的动作。
对性,她非常惶恐;对他,却不。答案非常明白了。轻抖的小手俏悄滑进他炙热的大掌里,由着他把自己温热起来,一路热到心口,怦怦地发烫。
然后,他牵起她小手,以一种优雅的克制,徐缓的付了餐费,单手抓起两人所买的书后,大步往他车子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把她抓得好紧,紧得让她觉得有些痛。他也在紧张吗?
不管他紧不紧张,这个想法至少让她感到好过许多。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密,发生在她的宿舍。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他住的地方那么远。情欲是一种冲动,禁不起一个小时车程的折腾与消耗。车上?不,完全不考虑。旅馆?想都没想过。所以当她建议到她的住处去时,他没有反对,油门催得飞快,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她住的地方。
“我们真古板,对不对?”当他们能好好说说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之后了。
各自洗完澡,简单的在衣衫不整的情况下吃了微波食品当晚餐后,他们又回到温暖的床上,体肤相触,亲昵靠在一块,不为了酝酿下一波g情,只是想贴近,分享体温,也分享彼此身上的味道。
“是吗?”就着床头一盏小灯,他随意翻看着她放在床头柜上的书。大多是生物、遗传、免疫学之类的专业书籍,满满的专业术语,文字之艰深,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
“我不能想象在车上做嗳。虽然很多人都这样做,因为方便,也因为刺激。”
“这么说来,我们是古板没错。”他漫应。
他在看她的书,而她在看他。
洗完澡的他,头发半干,有些凌乱,使他俊美的脸孔不再显得文质彬彬,反而添上几分狂野。没有穿衣服的他,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小腹甚至结有六块肌肉,此刻虽然是放松的半躺着,但那肌肉的形状仍是隐隐浮现。真是非常有看头……男人的身体都是长成这样吗?当她这么想时,也问了出来。
“我不清楚。”他睨了她一眼,右臂横张,将她圈入腋下,收拢她于自己的胸膛上,才又缓慢地道:“如果运气不错的话,也许你这辈子会有许多探索的机会。到时再请你告诉我这个答案吧。”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她眼睛眨了眨,望向天花板想了一下,很肯定的这么对他道。
“哦?”洗耳恭听。
“下一个男人,我还是会找像你这种体格的,结实、美丽,而且绝不健美得太夸张,这样对我来说刚刚好。其他太壮或太垮的,我都无法想象。所以我现在就知道未来看到的男性体格都差不多会是你这样的。”
他浅淡笑出声,语气听不出高兴还是恼,说道:
“我是否该为你的肯定而备感荣幸呢?”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是没有意见啦。”她窃笑,迎上他正在看她的目光,不确定那里面是否带着点不悦,而这,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很开心。
对于这个话题,他们都聪明的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他放下手边的书,打算再翻下一本。罗蓝瞄到他的动作,突然想到什么,趴在他身上,伸长手从床头柜上抽过一本书,然后问他道:
“莫,你看诗吗?”
“诗?”莫靖远顿了下,眼光放在她手上那本诗集。不明白一个生物科学研究生的住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那是哪一家上市公司的名字吗?”
“你明知道不是!”她横他一眼。
他低笑,回她道:“不,我不看诗。”
“在你们学商的人眼中,文学这种东西很没价值吗?”
“不,任何可以当作商品贩售的物件,都有它的价值。我想每一个学商的人都会这么告诉你。”
“那你呢?你的看法呢?”
“我吗?”他看着她,这个美丽聪明且青春洋溢的女子,此时此刻在他怀中,也在这当下属于他,虽然可能在无法预期的下一刻飞逸而去,但现在,她是他的。“我只能说,文学不是我的兴趣,但我不会因为兴趣不在那上头,便否定它的价值。你喜欢诗?”
罗蓝叹口气,柔嫩的脸颊不自觉的轻轻在他胸膛上摩挲,不知道自己此刻显得多么迷惘。
“我大概是喜欢的吧。小时候,家里让我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然后是诗经,为了训练我的记忆力。对我父母来说,这些只是训练我的过程之一,我不必对诗文产生兴趣。而后英文、法文的学习取代了古文的背诵,一件又一件功课紧凑的排在我的课表里,把我塑造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想我是喜欢读诗的,即使我并没有诗才。我买诗集,各国的诗都买。有些诗读起来无法理解,但董仲舒说过,‘诗无达诂'嘛,诗读起来有感觉就好了,不必一定要把每一个字都拆解得清楚明白。”
“是这样吗?文学真是玄妙。”他放开手边的书,双手转而耙梳她的秀发,由前往后梳去,让她美丽的脸蛋完整呈现。
“你有兴趣了吗?你愿意跟我一同看这本新买的诗集吗?”她突然兴致勃葧起来。
“抱歉。我没兴趣。”
“那你做什么表现得好像有的样子?还说文学玄妙呢!”
“你是天才,居然听不出来我只是在客套吗?”他扬眉,好诧异的样子。
罗蓝声音一噎,静静看了他好久,先是讲不出话,而后眼神转狠,不知道在阴谋些什么。而莫靖远不知道是神经忽然变得大条还是怎地,也静静的看她,气定神闲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她下巴扬高。
“我被赶了吗?”
罗蓝嘿嘿一笑。“没赶过男人,想从现在开始练习。”
“这么无情?”莫靖远叹了口气,没有反抗,乖乖的掀被下床、着装。
虽然眼睛闪也不闪,正大剌剌的欣赏着年轻精壮裸男穿衣的美好画面,但她口气可无情了:“抱歉,我不是商人,不习惯客套。”
他穿好衣服,从头到尾没有试图努力争取自己留下来过夜的机会。只问: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她眼睛眨呀眨的,笑得好诡异。“我会让你知道。”
他定定看她,绕过床尾,走到她躺的这边,给她一记吻别。“我走了。”
“要我起床送你吗?”
“不用,在被子里躺暖了,就别起来,当心着凉。”
她点头。静静的看着那个被她踢下床的男人,优雅的转身离去,步履沉稳,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外头客厅的门板被轻轻合上,她便知道他走了。
“我喜欢一个人睡大床的感觉。”不知道在跟谁说,反正就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这么讲。左手探过去,发现另一边早已冷透,寻不到一点点温度,冰冷得仿佛未曾有人来过……
把棉被拉高,用力蒙住头,不愿让大脑有机会乱想,决定睡觉。
三大谎言,4:00~4:30p 罗蓝
一张随意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片,被折成纸飞机的造型,送到莫靖远手中。他打开后,便只看到这么一行宇。
在那天离开她的住处后,他们已有五天没见面;打过一次电话给她,却只听到答录机里她轻快的声音说着不在的讯息。他对答录机一点兴趣也没有,便再也没打过去了。既然她说过会联络他,那他就等着吧,于是也就等到了今天的一张纸条。
“嘿,eric,这是猜谜吗?还是中国字一向言简意赅?”帮他送纸条的印度同学不意瞄到里头没写什么字,好奇的问着。
莫靖远笑笑的不答,只对他道谢。教授已经进教室来,闲谈自然而然结束。
现在是下午二点,接着两堂课都是区域经济学;这个教授教学认真,常常无视于下课时间,坚持要同学留下来讨论。看来他不大可能在四点半以前赶抵行政大楼前的约翰·哈佛铜像那里与她见面。时间一过,她想是不会等他的吧?
三大谎言,指的就是“约翰·哈佛”铜像。除了铜像所雕塑出来的人并不是约翰·哈佛本人之外;再者,哈佛大学也不是为了约翰·哈佛而建造的;最后,大理石上所刻的1638,也不是哈佛大学的创立之年。光明正大的谎言,可能正是它之所以成为美国四大名雕之一的原因吧!而这个罗蓝小姐,不直接说铜像,却要写个“三大谎言”。怎么会突然有这等玩兴?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她是个很特别的资优生,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好奇,拒绝被圈限,什么都想玩、想学、想看。只是现在还差那么一点点义无反顾的勇气……
今天,还是见不到她吗?
这个五天前还非常迷惘的小姐,想来正努力在找自己未来的方向吧?
很快的,她将会找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他有这个预感。
四点五十九分,他开车到约翰·哈佛的雕像前,果然没有见到她。他还是下车,站定在铜像前看了一会,然后走了几步,想着半个小时前,她会坐在哪里等他?手上看着打发时间的书是生物学,还是诗集?
“哈啰,年轻人,你叫eric吗?”行政大楼的花台边,一个园丁叫住他问。
莫靖远微偏着头看过去,一个胖胖的老人家正在对他笑。
“东方年轻人,长得很帅,叫eric那个女孩是这么形容的。我不知道东方人的审美观跟我们老美有没有差别,不过我认为她形容的人是你。”
对于这个恭维,莫靖远只是微笑。他比较在意的是老人家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孩。是罗蓝吗?
“我是叫eric没错。请问是否有人托您留言?”
“没有留言,倒是有张纸条。”老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笑呵呵的拿给他。
莫靖远道谢接过,很快打开。纸条上没有字,有图。上面画了两只动物,乌龟与兔子,画得很可爱,没想到她居然会画图,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时之间,他被罗蓝的画考倒了。但脑中闪过一个画面让他即刻明白她去了什么地方。他见过这两只动物!就在他们第二次见面时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对了!就是那里,卡布利广场,那里有龟兔赛跑的铜雕,她在那里。
再度对老人点头致意后,他定回车上,很快开车过去。
突然有点好笑的领悟了:原来所谓的追求,指的就是他现在的行为。她给了指示,他就得去。没人强迫,却心甘情愿的劳役……
古来芳饵下,谁是不吞钩?(唐·张继)
以前读过的诗句在这时浮上心头,让他浅笑的在心底低吟细品,心甘情愿当只笨鱼,拼命追逐芳饵而去。
黄昏了。
坐在龟兔赛跑铜雕旁的公园椅上,罗蓝把素描本子放在膝盖上,扭扭脖子,舒缓着略略僵硬的情况。有点冷了呢。三四月的天气就是这样,白天温和舒适,晚上却冷得紧,不知要多久才会习惯。
他……会来吗?
罗蓝不大确定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只知道现在就算觉得冷,也还没打算走。
五点二十分。今天阳光不多,四周都逐渐暗了,已经不适合画图或百~万\小!说,那接下来做什么好呢?低下头看着诗集的封面,想不出排遣的方法。
她没有苦恼太久,因为……
“嗨。”一个阴影罩上她的天空,头顶上方传来温和低沉的打招呼声。
他来了,他找到她了!
有点不敢置信,显得小心翼翼地,她先是看着地上那一双小牛皮精制而成的浅咖啡色休闲鞋,目光缓缓往上挪移,从他习惯性的暖色系搭配一路看上去。还来不及看到他的脸,一件披风左右向她张开,吞噬而来,她惊得叫了声,纤细的娇躯被卷进暖乎乎的怀抱中。
“怎么没穿外套出来?”他问。
“我有啊。”她好不容易从他的披风里挣出生天,对着他的脸皱鼻子。
“哪里有?”
“这里有。”缩在他大披风里的双手圈住他的腰。
他闻言笑了,不再念她。搂着她,不急着离开,两人温暖的拥抱着。天色转黑,一盏路灯在不远处亮起,把他们相拥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好喜欢他的拥抱,但可不要太习惯才好,她在心底轻轻的告诫自己,也告诫着紧搂着他不肯放的双手。
爱情,很甜,但也很痛。出乎她所能预料。
第三章
说了再见,不要思念。既然分手,请勿回头。
不管他们对这段感情有过怎样的设想与预期,决计没想过会是这样——如此的迅速,又这么地契合,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与对方恋爱,没有其它选择似的。
从陌生到习惯,把亲吻与搂抱练习成一种娴熟。两个喜欢独寝的人,开始觉得床的另一边有些空旷冰冷,放上了一颗枕头,像随时在等待谁来。没人来时,把那一边弄得凌乱,像是来过,想象着某种温存——真是糟糕的习惯,太糟了,他们决定不让对方知道。
已经太过喜欢了,超出他们原先的打算。才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会进展得这么难以收拾?再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爱情居然变成一个难题。
“要一起吃晚餐吗?”星期天下午三点,他从纽约打来。
“吃晚餐?可你不是还在纽约?”她正在宿舍百~万\小!说,手上一本建筑概论,快看完了,身旁有本《文艺心理学》正在standby中。
“如果我们共进晚餐,我会开车赶回去。”
“你要大老远的开回来?”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耶,有必要这么舟车劳顿吗?以一个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人来说,还是不要这么奔波比较好吧?
“如果你要,我马上开车过去。”
如果我要?罗蓝听了,忍不住皱眉,想也没想的就冲动的回答他:“不必麻烦,我没要的。”
说完,那边沉默,她也沉默,为着这听起来过分尖锐的拒绝。噢!她在搞什么呀!懊恼的把书丢开,转而耙抓着头发,用力过度到有几根被扯下来。痛,却还是下收手,继续自虐着。
不,她的意思不是这样。没想与他斗气,只是想着他从昨天去纽约后,就一直在工作。身为“莫氏”王国的未来继承人,他有太多严苛的训练要捱,每个假日都被召到纽约去受训,回来还得全力应付繁重的功课。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百~万\小!说,所以他的辛苦她都知道的……
“对不起,莫,我的口气太冲了。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特地赶回来,只为了吃一顿饭。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良久之后,她艰难的道歉,并解释着。
“我了解了。”他平淡的回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还是一样的好听而沉稳。
你了解?你了解什么呀!她在心里叹气,知道虽然这个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理解,情绪也非常的温和,但其实他已经生气了。不然他不会只敷衍的讲完这四个字后,就继续沉默,让人七上八下的吊着一颗心。
“莫,本人竭诚欢迎你回到波士顿与我一同共进晚餐,不过我希望你身边有人可以帮你开车。我们吃意大利菜好不好?”她低头,可以了吧?
“……抱歉,恐怕我必须拒绝你。因为我突然发现纽约这边待做的工作还很多,不宜为了私人任性的理由而耽搁。”声音有礼、客气、疏远。
“你……”火山爆发啦?!罗蓝当下傻眼。
他接着说:“那些工作会让我一直忙到凌晨二点,然后我会‘一个人'开车回波士顿,赶着上明天早上八点的课。”
“莫,你是故意气我的吗?”她不可思议的对话筒叫着。
“你多虑了,蓝。”
“这真是太幼稚了!”她忍不住批评。“只不过是基于关心所以拒绝,为什么你要生气?”
他更生气了,所以他平淡地道:“再见,蓝。”挂电话。
可以想象罗蓝在电话那头的表情——先是错愕,然后气得丢电话,然后不断的埋怨他、骂他,却又“骂到用时方恨少”地缺乏可用词汇,只好在屋子里绕圈圈地发泄怒火,无计可施。让她生气,是他挂电话的目的。她是生气了,可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转一点。
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样的心乱,不该出现;如同心底那把无名火,晓得极之可笑。情绪失控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但现在他确实是处在这样的情境里自厌。为着一个小女人无心的话而生气,简直是荒谬。太荒谬了,她的拒绝不该会影响他的,她骗小孩似的哄语也不该会教他火冒三丈的。
双手负在身后,微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天是蓝的,难得的万里无云,与他阴霾的心情全然不搭。蓝天,只会让他的心情更恼。
“表哥,你工作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下午茶?”一个俏丽的女子敲了敲敞开的门板走了进来。
“下午茶?”莫靖远没转过身,还是在看着天空。没有人家觉此刻他的心情有多差,除了那个名字与这片天空相同的人之外,不会有人看得出来他情绪的真正模样。
一只滑腻的玉臂探进他臂弯中,撒娇地道:“表哥,你为什么要是我的表哥呢?如果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话多好。你这种人存在这世上,对其他男人是件多么残酷的打击呀。”
他只是笑,像是闲情正好,由着表妹去表演胡扯,看她还能变出什么把戏。
“既然不能嫁给你,就只好请你陪我去吃下午茶来安慰一下这个遗憾了。”演到一半,女子突地一笑。“表哥,你不会不知道这幢大楼里有多少女人想要得到你吧?就算不能当你的女朋友,有一夜情也甘愿,她们都是这么说的。你年轻、英俊、有钱、有礼貌、有能力,简直是女人眼中再理想不过的白马王子。连洋妞都觉得你很帅,你知道的吧?所以爷爷他们一直都在偷偷担心你会在哈佛交洋人女友。”
原来是当探子来着。莫靖远微微一笑,问表妹道:
“既然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得做,我想我还是接受你的提议,跟你去吃一顿下午茶吧。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楼下的咖啡厅?j表妹没想到真的邀得到莫靖远,所以有点愣住。
“不,那太不慎重了。难得在公司遇见你,我们就到城中区那边喝一点……意大利咖啡吧。”
表妹闻言,双眼不敢置信的一亮!有人要当散财大爷,那她还客气些什么!
“既然要去曼哈顿,那当然要顺便逛逛第五大道。表哥,你逛过没有?有没有想顺便买些什么首饰小玩意儿送给女友?”竹杠要敲,探子的工作也不可忘,不然她下个月的零用钱就堪忧啦。身为莫家的子女,除了必须上好学校之外,也得学着体会何谓刻苦耐劳,所以她一直都过得很苦哈哈。这辈子活到现在二十一岁,还没有能力买上一件像样的首饰。
莫靖远笑着看表妹亮晶晶的大眼,绅士的挽着她走出办公室。随口说道:
“想逛第五大道,没问题。你的生日好像还有三个月才到,但我可以提前送你礼物。”
呀!表妹一愣。真的假的?表哥居然记得她的生日?此等神功未免也太可怕了吧?!不过,不管可怕不可怕,最重要的是——“那上限呢?礼物的金额有没有上限?”
“你就自个儿斟酌吧。”
好犀利的回答。既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凯子,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铁公鸡,反而让受礼的人不敢太贪心,还得自个儿掂掂斤两,忐忑小心得紧。
“……如果这句话是你女友问的,不知道会不会是同样的答案哦?”她继续斗胆的试探。
“我想,我们还是在楼下吃下午茶好了。”莫靖远很善变的说着。
“不不不!不要啦!表哥,亲爱的表哥!人家不敢了啦!”表妹哇哇大叫,非常能屈能伸的告饶,发誓就算下个月的零用钱没有着落的话也没关系,干嘛为了那一点点生活费,而被财神爷讨厌呢?
反正不管表哥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交到洋妞女友,问题都不大。表哥才二十四岁,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再说学生时代的恋曲往往都是无言的结局,不会有结果的啦,那些大人真的没有必要现在就担心这么多。表哥一向注重隐私,就算目前没有女朋友,他也不会让人知道,搞不好还会放很多烟幕弹来装作有的样子;再恶搞一点,找一个男同学来友情客串同性恋也不无可能。真弄成那样,到时就难看了。
所以,这个表妹决定了,从此辞掉探子的工作,好好巴住这个大方的财神爷才是正事。第五街,我来了!
等到晚上八点,果真没有等到莫靖远的人;当然,也不会有电话。他生气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罗蓝知道自己其实心里很难受。用了一下午踱步消气兼骂他,骂到口干舌燥,也没创造出什么别出新裁的骂人名句,真是浪费时间。而这种浪费时间法,让她好唾弃自己,这些时间拿来百~万\小!说多好,结果居然给虚度掉了!
“可恶!太可恶了!要冷战是吧?那就来呀,不,干脆直接分手算了……”突然住嘴,为着胸口猛然袭来的闷疼。“分手”是他们共同的计画,要把这两个字说出口一点也不困难,总要说的,而那日也愈来愈近。只是没想到当真诉出于口时,心会这么痛。
甩甩头,刻意忽略没来由冒涌而上的酸楚,不愿多想,大声对自己道:“不要想了!管他接下来是大吵大闹还是冷战,眼前最实际的是出去找东西填饱肚子!我决定了,订一个大披萨来吃。对了,也可以叫意大利面,我一个人也可以吃完!”快步跑到电话边,抓来电话本子乱翻,还没找到披萨店的电话,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她好大一跳,但那一点也妨碍不了她接电话的速度——
“喂!”
“小蓝,是我,我是妈妈……”
是个女声,是她的母亲。是从台湾打来的,不是从纽约。是她亲爱的家人,但却不是她此刻最思念的人。
“哦,妈妈呀,有什么事吗?”她软软的滑坐在地毯上。
“小蓝,你最近在忙什么?还在帮教授的忙吗?我在想已经快五月了,你几时才要去纽约哥大看环境?如果你还没空去的话,可以先把资料寄过去,可别因为忙着研究而忘了这件事。”
“妈,我会去纽约的,但我不认为我会进入哥大攻读博士学位……”
“呀!你在说什么?你不会是打算读完硕士就算了吧?小蓝,你告诉妈,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罗母好震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个好好的女孩儿,怎会突然有脱轨的想法?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妈,放心,我没发生什么事。只是觉得……这世界好大,可以学的事物好多……”她试图表达自己的看法,不奢望得到家人的认同,但至少愿意谅解。“妈,我想去旅行、想去看一些建筑物的结构;还有,我想到法国的酒庄学酿酒;再有,我想去南非了解保育动物的生态环境,我……”
“小蓝,你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你该知道如果这些事你都去做了,除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之外,什么也不可能得到,根本是浪费生命。你不是全能的天才,你有资优的脑袋,但一生还是只能专注一件事。把那件事做到最好,是你的责任,也是上帝赋予你比别人更优秀脑袋的原因。我知道你现在因为生活一下子清闲下来,难免会胡思乱想,所以你还是赶快去纽约吧,不要耽搁了。”
“妈,请您听我说,我不是胡思乱想,虽然我曾经以为它是。但……”
“别再说了!”罗母轻斥,“我无意表现得像个权威的母亲,但为了不让你的人生虚度,并在三十岁之后不断为自己荒唐虚掷的一生后悔,现在我必须阻止你再这么想下去!你听好,小蓝,最慢五月中,如果你还没有去哥伦比亚报到、还没有搬到纽约,那么,你就得回到台湾来。听清楚了吗?”
“……妈……”她一颗心荡到最底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蓝,妈是为你好,别让家里担心好吗?”罗母也在那头叹气。
“我知道了。”知道了家人永远不会了解、不会支持,她无力地闭上眼。
“你乖。我知道你从不让家人担心的,你一向聪明又懂事。”
母亲又叨叨说了一些家常,嘘寒问暖的要她早晚多加衣服,也问她一些研究上的成果,她机械式的回答,想也不必想的;那些研究都牢牢记在脑海里,是她的专长,让她轻易回答,如数家珍。
就算是个真正的天才,一生也只能专注一件事,得到一种成功。莎士比亚再天才也不可能成为爱因斯坦,事实就是如此。但,她从没想过要得到各方面的成功,对专一的成功也没多大兴趣。她只是想去学习各种她感兴趣的知识,完全没想过成就那方面的事。
只是,不能专业、没有成就,却是家人眼中不可饶恕的罪过。因为她有比别人更好的头脑,应该珍惜,应该善用,不该把日子过得散漫无目标。
挂上电话,忘了自己肚子还空着,她蜷着身子,双手抱住膝盖,叹了口气,不想睡,也不想打电话订晚餐了。眼下,还是只能做着浪费时间的事——发呆。
凌晨三点,一辆轿车缓缓停在罗蓝住处前的马路上。
万籁俱寂,连天上的星子都不见半颗。莫靖远有些疲倦的将双手交放在方向盘上,下巴靠了上去。没打算去敲她的门,不愿惊扰她的睡眠,却又忍不住先开车过来她这里。他已经很累了,一大早还有课,实在不该还在这里发呆,回去睡个好觉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车子的引擎声还在暗夜里低咆,没有熄火。他该走的,也是这么准备着的,但身体却懒洋洋的不肯动。或许,就在车上耗到天亮,心中挂念着那个白天在电话里惹得他很火的家伙,却不愿下车去敲她的门。
他不是来求和,也不是来示好,更不是来见她吃她排头。这辈子他没做过这些事,当然不会从现在开始。
他一直没动,但她家的那扇门动了。随着一条昏黄光影拖曳而出,半开的门后方,探出一张美丽脸蛋,是她!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为他失眠?不可能。虽然心里想的是“不可能”的答案,但整晚显得冷峻的唇角却被春风给融化了。他还是在车上没有动,但她已认出他的车来,接着快步向他跑过来,他缓缓按下车窗,当她跑到他跟前时,车窗正好摇下。
两人靠着他车内的那盏小灯对望。
“要……要进来吗?”无言了好一会后,她先打破沉默。讲出口后,开始害怕,害怕听到他的拒绝。
“要吃……消夜吗?”他从身旁的座位上拿过一袋东西,里头有满满的食物。
“我还没吃晚餐。”突生的一股委屈,让她声音带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