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腻。
可是,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上回出门狂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你想看哪部片子?”她盛来了两碗饭,在他旁边坐下──每回外带食物回家时,他总是要挑一部片佐饭。
他说喜欢听她谈论看电影的心情。他总说,她提供给他不同的想法观点。而她喜欢瞧他看到英雄大胜坏蛋时,神气地喝一大口可乐,满足地瘫在沙发抱枕堆里的懒洋洋模样。
“看”单身公寓“好吗?”韩文森随口说道,但盯着她的脸。
“喔。”她应了一声,埋首到那一大柜的影片中寻寻觅觅。“单身公寓……”
韩文森扮了个鬼脸,从她毫无反应的反应中,明白她是真的不知道“单身公寓”是他的成名之作。
还真是让人泄气的反应。
她把他服侍地像个老太爷,但却不曾想过对他有多一点的了解。她像在为七百万尽义务,这点让他不大爽快。
“吃饭了。”她恬静地笑着,在他身边坐下。
韩文森动了一下嘴角,按下快转跳过那堆预告。然后,他举筷挟了一块柠檬鱼片。
“你真是太过分了!”他突然激动地说道。
江釆薇回头看他,筷子还含在唇边,一脸的无辜。
“你的菜做得蛊么好,居然蒙骗我这么久?”他咬走她唇边的筷子,把她拐来自己身边。
鱼肉香软、酸醋顺口,食材本身的鲜美不但未被浓馥的佐料所压盖,反倒与其混合延成一种别具异国美味的口感。这道菜可以打败一连队的五星级厨师!
“是你想到外头吃的。”她漾开一个笑容,巧笑倩兮地窝在他的身旁。
“我哪敢期待你会做菜。这年头会做菜的女人,跟成年c女一样地稀少。”韩文森喂了她一口什锦青菜。
“你真是无价珍宝。”他拍拍她粉嫩的脸颊。
他的话狠狠剌入她的灵魂,娇柔脸庞缓缓地低垂而下──
她是“无价”珍宝?好讽刺啊。她的价码不就是七百万吗?
“我不是无价的……”她干涩地说道,轻轻推开他的手。
她跪坐在地板上,帮他舀了一碗泰式酸辣汤。
“冷了就不好吃了。”她专心地盯着电视萤幕上的都会街道。
“看着我。”
韩文森扳过她的脸,将她眼里来不及藏起的自卑尽收眼底。
“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而看不起你。”他的指尖心疼地轻抚过她的脸颊──可怜的丫头。太纤细的人遇上这种事,总是要比别人难受数倍的。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不错,什么都不要解释,好不好?”她强自镇定地挤出一个微笑,可惜唇角颤抖的笑容完全无说服力。
“有时候生活不需要太敏锐的知觉,想太多只是徒增自己的痛苦。”韩文森淡淡地说道。
“是吗?我已经努力不去想太多了,可是日子还不是一样地难熬……”她轻声说道,口中咀嚼着仍是几分钟前吃下的那口饭。
“非常感谢你告诉我,你这段时间的心情。”韩文森眼中厉光一闪,酷寒的语调像冷锋过境般地凝结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从没有女人敢在他面前这么不知好歹。他的用心良苦、体贴相待全都让人当成了驴肝肺?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对我来说,已经太……”她着急地倾身向前,想握住他的手臂。
他冷笑一声,避开了她的碰触。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不错,什么都不要解释。”他斜眼看她,把她的话丢回给她。
“我……”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闭上了嘴,无助地任他瞪视着。
她所谓的“日子难熬”指的是她内心的挣扎啊!坚持了二十多年要成为“正常女人”的信念,而今却成了日夜鞭笞她的带刺长鞭啊!
江釆薇仰头看着他无情的脸,瑟缩了一下身子。眼前的他严厉漠然地让人害怕。
她怎么老学不会教训呢?他可以对她生气,但是她却不能胡乱发泄情绪。在他面前,她总是要弱势的。为了七百万,她早就该抛却自尊与一切的。
“对不起……”她低下头,泪水早已淹漫上喉头,酸苦地让她心痛如绞。
“对不起个头!”韩文森重重地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扔,怒不可抑地愤然起身。
他瞪着她细弱的肩头,不自觉地握紧争头。颈间青筋像似反应他的狂乱心绪,瞬问暴突而起。
“不要生气,好吗?”她红着眼睛,仰头看着他。
他下颚抽紧,没有答应。他气,气自己的生气!
铃铃铃──
书房响起的电话,意外地成了缓冲剂。他诅咒了一声,大跨步地走向书房。
“又搞什么鬼?什么,有没有搞错啊,那种剧本能用吗?”他辟哩啪啦的嚣骂声从书房传出。“我不会因为某某某的某某某和某某某有关系,就把下入流的东西拍成电影。有本事,叫她自己去找经费啊……”
以下一堆明嘲暗讽的人身攻击,骂到他自己都觉得对方太无辜。于是,当他骂到一口气喘不过来时,干脆就挂断电话。
他承认他完全无法忍受笨蛋,也没法子忍受没个性的软趴趴女人!所以……他在生她的气?
他明明知道,因为他付了钱,她基于“职业道德”,必然会对他言听计从。但是,他就是火大。明明是他主控着这场游戏,他怎会因为解不开游戏桯式而恼火?
她有何特别?
韩文森“砰”地一声甩上书房门,还没踏进客厅,就听到她吸着鼻子的轻泣声。
该死!他一定是吓着她了。
他无声地前进到她的身边,用力将她整个人拥起搂入他的怀里。
“别哭了。”韩文森的下颚重抵住她的发旋,粗声说道。
“放我下来。”
江采薇侧过头,拍着他的胸口,剧烈地挣扎着想脱离他。
韩文森的铁臂困着她,柔情的唇正欲吻去她眼下的泪珠。她哭泣的样子,像沾着露水的百合,惹人爱怜……
“放开我!”她又别开头,看向电视。
“我不喜欢我的女人使小性子。”他揪住她的下颚说道。
“可是你这样抱着我,我没法子看电影啊!”
她忍无可忍地大叫出声,成功地在瞬间突破他的钳制,重新回到电视机前盯着男主角的一举一动。
韩文森僵凝了三秒钟,嘴巴却始终没有法子合拢。
“你哭……因为电影?”他的声音是沙漠旅人的干涸,他的眼睛则是见到绿洲的惊喜润亮。
“嗯。”江采薇敷衍了一声,注意力全专注在萤幕上。
“我以为”单身公寓“是一部喜剧片。”他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是喜剧片啊,可是当男主角的爸爸在病床前摸着男主角的头时,我就是忍不住啊……”她咬住下唇,吸了一口气。
韩文森无声地在她身边坐下,伸臂揽住她的肩,与她一同看着画面。
人会在乎某个人,一定是因为觉得某部分的自己被了解了──她让他觉得“贴心”。
那段画面是他最喜欢的一幕──他此生的最大遗憾就是未能见到爸爸的最后一面,给爸爸一个超级大拥抱。
所以,电影画面成了他圆梦的一个过程。
他没注意到自己呼吸的沉重,可她注意到了。
虽然猜不透他的心事,却看出他神色间的痛苦。
她悄悄地握住他的大掌,握得紧紧的,直到电影结束──
车水马龙的街头,男女主角正从东西两个极端角落穿过马路……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有着淡淡的怅然。
“他们会在马路中重逢吧。”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老套的大团圆。
“也许吧!我当初会安排这样的结尾就是因为──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他抚着她白皙的脸庞,因为她的认真而认真了。
“这片子是你拍的!”江采薇指着他的鼻子惊叫出声,声音拉高了八度不止。
“导演兼编剧。”他忍不住得意洋洋了一秒钟。
“谢谢。”她用力握举他的手掌,诚心诚意地摇晃了几下。
“谢我做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道。
“谢谢你让我经历了一场人生。”
韩文森瞪着她,以为自己的心被她连根拔出,揪在她的小手里。
江采薇局促地垂下双眼,怎么也无法在他x光似的注视下安坐。
没有人关上电源,机器就又自动重新播放起影片。
预告片中,金发性感女主角正从男友床上拎起一只被撕开的保险套封套,歇斯底里地大叫出声。
江采薇分神瞄了电视一眼,突然冒出一身泠汗。
她猛然拉住他的衣袖,神色惊慌地问出她打从一开始就该问的问题。
“你……你没有用保险套。”她脸色一阵惨白。
“你不是吃了避孕药了吗?”韩文森神色一凝,瞪着她紧张兮兮的小脸。
“我是吃了啊,可是我每天都有些反胃、想吐,医生说我可能对避孕药不适应,所以装了芓宫避孕器……”细雅的东方眼眸小心翼翼地仰看着他。
“芓宫避孕器的失败奉在三成左右!”他像是发现庭院里有史前恐龙的男主人,心烦意乱地在地毯上踱起步来。“这样不行,出事的机率太高了。你待会儿就去买验孕剂,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你不想要孩子。”胸口冷不防地被他捶了一拳。
“你该不会想生我的孩子吧?”韩文森眯起眼,防备地问道。生养一个孩子是一种责任,而不是单方面的“算计”。
“不。”她想都没想地回嘴。
他瞪着她脸上的坚决,阳刚的五官又染上一层怒意。
该死的。她就是不知道如何掩饰她对他根本不在意的事实吗?
“你在生气……”她站在他身边,轻触了一下他的手。“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经验又紧张,老是忘了自己该记住什么……”
话,因为他的没有反应而消声。而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手臂上,有着几分求饶的意味。
“隔靴搔痒不够痛快,没有男人热爱保险套,除非他有特殊需要。”韩文森冷冷地说道。
“听不懂。”她摇摇头,腮边微红。
“有的男人需要保险套来增加持久度,不过你该知道我不需要外力来增加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地抚过她微倦的眼圈,他昨夜并未让她睡上几个钟头。
她对男女欢愉的欲拒还迎,总让他疯狂。所以,他总是会忘记──
换了另一个付得出价码的男人,她一样会是那般模样。
江采薇捂住发烫的脸,瞠视他一眼。“别又扯到那些,你明知道我在担心其他事……除了怀孕之外,爱滋病也是……”她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你看来不像有爱滋病。”韩文森灼灼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她,很想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我当然没有啊。可是,万一你有……”她不知死活地又补了一句。
“放心吧,我的私生活没有你想像的可怕。就算有,那也是你活该要承担的,谁让你找金主之前,不做好万全的打听。”
他不客气地推开她,迳自坐入沙发里,拿起一本历史小说,心腹间焚烧着一把火焰,如果再和她说上一句话,他会把她推入火焰中严刑逼问。
但他不会,他不会表示出他的在乎。
底牌先亮出的人,是傻子!
江采薇望着他无情的冷淡,她绞着十指静静地凝望着他。
他的五官方棱有型,但是只要没有任何情绪表情,看起来就显得阴沈冷漠,现在的他就有些骇人。
该说他孩子气,还是阴晴不定?他晴时多云偶阵雨的脾气,总是……伤人。
“要不要喝咖啡?”她强颜欢笑地问道。
“我不要咖啡,我要你。”
一把扯过她的身子,大掌握住她冰凉的下颚,审视着她脸上眼中总是要惹得他发火、也总是要让他心软的文弱。
“在这里?”她颤抖地揪着他的衣领低问道。
他眼中的无情和身后一桌的杯盘狼藉,让她只能想到不堪的苟合字眼……
“是啊!就算我想在电梯里要你一整晚,你能有一点意见吗?”
他的唇重重覆上她的颈,在她的惊呼声中扯去她上身的衣物。她的双臂被压制在身后,无助地由着他掀起她体内的快感风暴。他太清楚如何挑逗出她的反应,她根本无法招架他熟练的唇指……
她紧闭着眼,重咬着唇,如玉的身子泛起动情的粉红,只有一声压抑不住的猫般啜泣泄漏了心事。
“该死的你!”
韩文森把她的衣服丢回她的身上,蓦然背对着她,烦躁地扒乱自己的发。
他不是要看她的真心吗?这就是了。
对他,她不过是逆来顺受!
但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从不会放手。他就要她这般无法抵抗地留在他身边,如同曹丕与甄宓之间的爱恨交缠。而她最好祈祷她的曹植永远不会出现,因为那只会是一场超级悲剧。
他决定带她回美国!
“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让韩文森猛一抬头──
杨安娳拎着一串钥匙,潇洒地向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他接过她手上的小行李袋,下无讶异地问道。
“看来你回台湾的休闲娱乐没什么改变嘛!”杨安娳高挑的身材与他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睨看着长椅间衣衫不整的娇小女孩。
“她看起来不像你平常的玩伴,好小、好单纯的样子。”杨安娳旁若无人地对他说道。
江采薇瑟缩了一下身子,不经意地让长发斜掩过半边脸庞,掩去视线中那对看来太相称、太让人自惭形秽的情人。
“杨小姐,我没批评过你的交友情况吧?”韩文森揽过杨安娳的肩,把她带到双人沙发边。
“s0rry”杨安娳一摊手,爽朗地一笑。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因为仍在愠恼自己的多情,所以没看江采薇一眼。
“前天吧。一连跑了几个通告,累死了。一、两年没来,台湾的媒体繁殖的速度比小精灵还快。”
杨安娳窝入沙发里吐了口大气,钥匙顺手丢到桌上。
江釆薇安静地在桌边收拾碗盘,那把钥匙像一把杀人的凶器,刺进她的心。
杨安娳拥有她所想要的一切──良好的家世背景、丰富的人生经历、成功的事业成就。杨安娳还有他、还有他这里的钥匙……
她拿着餐盘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碗盘撞击声为她招来了她不想要的注目。
“啧啧。你这家伙这么挑嘴,居然能把这些菜吃到碗盘都见底了。她做的菜一定很棒!”杨安娳揶揄地扯了扯韩文森的头发,浓眉大眼的她笑起来有个很女性的酒窝。
“她的名字是江采薇。”
杨安娳的手指头随意晃了两下,像是打招呼。“幸会,我是杨安娳。”
“你好。”她笑得像个无事人,只是放慢了收拾的动作,同时叮咛自己不许思考、不许思考、不许思考……
“你帮我炒个饭好吗?好久没吃了。”杨安娳自然的口气根本不容别人拒绝。
江采薇木讷地点头,也只能庆幸自己能找到事情做。
“你不用管她。”韩文森粗声地说道,皱眉看着采薇苍白的双唇,再笨的人也知道她此时屈辱的心情。
“你干么那么一脸舍不得?人家很久没吃炒饭了,我要吃你以前做的那种蛋炒饭,好不好?”杨安娳扯着他的手臂,撒起娇来。
江采薇闻言一怔,忽而抬头对他一笑。她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了。主从之间的关系,她会遵守的。
韩文森望着她清明的眼眸,不由得又是一阵愠怒。
很好,他没事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做什么,她根本不在意也不领情!
“文森,你弄给人家吃嘛。”杨安娳看了两人一眼,唇边的笑意淡淡。
“待会儿带你出去吃。”他这辈子只有饿到极点时才会自己下厨。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我来做就好了,我动作比较快。”江采薇客气地对着他的胸膛说道。
“随便你。”他冷下脸,不看她一眼。
“谢喽!”杨安娳笑容明灿地说道,回头从她的袋子里抽出一本记事本拍拍他的手臂,拉回他的注意力。“喏,这是陈风的联络资料和历年作品。”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韩文森一听心情大乐,马上给了杨安娳一个拥抱。
“我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杨安娳的笑声放肆地在屋内挥洒着。“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江采薇把碗盘放入洗碗槽,拿起肥皂慢慢地洗着手。啊,最后一颗蛋刚才用掉了,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拿起钱包,却发现自己根本忘了冲掉手上的肥皂。
打开水龙头,“哗”地洗去手上的白色泡沫。几颗不识相的水珠从她的手背飞溅到她的眼里。
她伸手去揉,岂料湿漉漉的手却徒然令眼睛更加刺痛。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深吸了口气,拿起钱包及手机。
“没有鸡蛋了,我去超市买。”她像抹游魂似地飘出厨房,谁都不理。
“好。”韩文森简单地说道,只急着走入书房联络那位摄影怪才,杨安娳自然是随行在侧。
门,砰地一声隔离出另一道空间。
“能不能顺便带一打啤酒?”杨安娳突然探出头来,客气地对她说道。
“好。”
江采薇柔顺而麻木地点头,飞快地关上大门,走入电梯。
应该的,她为阿姨所做的牺牲都是应该的──她对着电梯镜子里那个流泪的女人说道。
第六章
她想,她没有太伤心吧!
所以她还能很镇定地走入超级市场采买鸡蛋和啤酒,虽然她慢慢踱步的时间足够料理出一桌子的料理。
江采薇捏紧皮夹,走过一排女性杂志前面。
走过失恋的五十招!
她恍然大悟地看着杂志封面上方斗大的一排字。
原来,心头这种让她几乎想捶胸顿足的闷窒感,叫做失恋!
原来,她在谈恋爱呵。
从小到大,因为母亲的缘故,她一直害怕走入感情里,总是在踩得太深之前就走了出来,所以也没有什么情伤心痛的往事。
然则这回,她算是一跤跌入了一个深坑里。
“采薇。”一个好听的男声唤回出神的她。
江采薇拾起头,意外地看到前任雇主的儿子──吴炳中。
“吴医生,来买东西啊?”她礼貌性地问候道。
“我住这附近,下班顺道过来买牛奶。你怎么跑到这里的超市来?”吴炳中笑着问道。
“我……”她眨了眨眼,缓缓地说道:“我的朋友住在这边,我来帮他买东西。”
“你还好吧?脸色不大好。”吴炳中镜片下的双眼闪着关心。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浑然不觉自己故作坚强的模样,反倒显出她的脆弱。
“怎么突然辞职了?”吴炳中提过她手中的提篮。
“我想多一些时间照顾阿姨。”这是她辞职时就想好的说词。
“经济方面还过得去吧?”
“应该还可以。”对了。韩文森是她的恩人,记得这点也就够了。
“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向我开口。”吴炳中凝视着她雅致的轮廓,没有掩饰他脸上的保护欲望。
“谢谢。”
她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现在永远不匮乏的皮夹。韩文森帮她开了个户头,里头至少有她平日工作一年的薪水。
金屋藏娇是最适用于她的成语吧!
“我和我太太准备要离婚了。”吴炳中走在她身边,主动告知。
“啥?”江采薇讶异地抬头看着他。
“个性不合。”他的笑容中却不无试探意味。
“你们不是结婚很久了吗?”她记得他的小孩读国小了。
“就是因为快十年了,所以忍耐也到了一个极限。每天争吵,对孩子也是负面教育。”
“如果当初不合,为什么还要结婚?”她蹙眉问道。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只要结婚住在一起了,哪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问题呢。”他笑叹了口气,不无感叹。
江采薇低下头没接话,以往没特别注意谁的眼神。可是和韩文森在一起后,她突然明白一些事情──
他的眼神像是男人看女人……
“我该去付帐了。”她不想把关系弄得更复杂。
吴炳中挡住她的去路,诚恳地说道:“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好吗?我已经四十了,我希望这回真正可以寻找到属于我的春天。”
一道萧瑟笑意浮上江采薇唇边。
“我不会是谁的春天。”她说道。
“你才几岁,不要这么悲观。”他长辈般地敦诲着。
“我尽量。”她点点头,就当忘记了他方才的邀约。
嘟嘟嘟──手机电话意外地响起。
“采薇,你阿姨快不行了。你快点过来……”姨丈的哭声透过话筒,显得空洞而不真实。
江采薇的脑子一阵昏眩,冷汗涔涔地自后背渗出。不会有事的,阿姨不会有事的!她不要阿姨离开……
她惨白着脸,转身就往超市大门跑。
“怎么了?”吴炳中紧跟在她身后。
“我阿姨……”哭声取代了她接续的话,狂泄的泪水让她的视线模糊一片她踉跄地绊了一跤,吴炳中快手扶住了她。
“我载你去医院。”他拉住她六神无主的手,坐入他的车内,白色宾士车飞快地向前奔驰。
此时,肚子饿到不行,出门觅食的杨安娳,正好看到这一幕。
“阿姨!”
江采薇冲到阿姨的身边,满眼的泪水。
“你来了……”章素兰又咳又喘地说道,就连睁开眼睛这个动作对她而言都显得极为困难。“阿姨……等你……”
“你不要说话……你要好好休息。”江采薇握住阿姨冷如冰的手掌,拚了命地想把她的手搓热。
“阿姨要说……我要把话交代完……才能走得放心……”灰浊的眼珠努力地想看清她的模样。
“你不会有事的,你说我以后结婚后,你还要帮我带小朋友的。”她像个小孩一样地趴在阿姨身边痛哭失声。
哔──哔哔──哔──
病床边心电仪器的哔哔声,像是死神的催促,每一声都尖锐得让人心惊胆跳。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帮阿姨上香时,也要记得到你妈妈那里上个香……不要怨你妈妈,因为她,阿姨才和你有这场母女的缘分……你年轻又懂事,千万要好好过日子,不要学你妈妈,做人家的第三者……”
一阵猛咳之下,章素兰倦极地闭上了眼。
“阿姨,别说了。”她焦急地拿着棉花棒想为阿姨沾湿双唇,但从唇间溢出的血却让她哭了出声。
“答应阿姨……”灰白干唇无力地蠕动着。
“我答应──我会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当人家的第三者。你也要答应我要努力撑着陪在我身边。”江采薇挤出一个笑容,努力地帮她打气。
床上的人儿睁开了黯蒙的眼睛,唇角微微扬起,混浊的呼吸声由沉重到平稳,终止于平静无声……
“阿姨,你记得我五岁的时候,你和姨丈带我去垦丁……”江采薇轻抚着阿姨的脸,还兀自在她耳边说着那些童年的点点滴滴。
“采薇,可以了。”甫赶到的周宁宁抱着她的肩,拉她离开阿姨。“阿姨往生了。”
“往生了?”
江采薇怔怔地看着阿姨的脸庞,只觉得她沉静的样子像在睡觉。
房间里好安静……少了心电仪器单调的哔哔声,所有人的呼吸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阿姨已经脱离病苦的身子,到另一个世界了。”周宁宁揽着她的肩膀,支持着她。
“我知道了。”江采薇的泪没有干,嘴里的话也没有停过。“阿姨,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你在那边不要担心我和姨丈。你喜欢念佛,记得随时要把佛号记在心里,让佛菩萨陪伴你一路平安。”
“姨丈,你去联络阿姨平常会去帮忙助念的那个助念团,请他们来送阿姨一程。”江采薇向姨丈交代道,强自镇定地和医院人员讨论如何带阿姨离开。
周宁宁无言地陪在釆薇身边,只在她面对着阿姨的面容,又止不住泪水时,才出言安慰。
“我妈妈走时,爸爸告诉过我,死者的灵魂是最后离开躯体的,所以要忍住不哭,因为我们都不想让他们感到心痛,对不对?”周宁宁抽了三张面纸塞到她手里。
江采薇握紧宁宁的手,拚命地深呼吸抑住抽噎。
在殡仪馆派来的灵车上,她始终跟着一旁的念佛机开始低诵出声。有时,念着念着,心酸的泪水就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她拚命咬着唇,不敢掉太多泪水,她要阿姨走得安心。
到了殡仪馆,助念团已经等待在门口,阿姨在诵经声中被推入一间灵堂。
江釆薇并不懂念经,却和那群帮忙前来临终助念的师兄师姐们,足足为阿姨诵了八个小时的经文。师兄师姐们笃信人在临终的八小时内能够被诵佛声牵引到另一个光明世界,她也信啊!
天色微亮时,八个小时的诵经到了一个段落。
江采薇合上手中的经书,静静地凝视着阿姨似乎愈来愈静谧庄严的面容。她鼻头一酸,低头不敢再望。
“采薇,你回去休息一下,中午再来。你顺便把证件带齐,去医院把一些手续办一办。”
姨丈红肿着眼,递给她一杯水,削瘦的脸上有着失去妻子的痛苦与疲惫。
“姨丈不休息吗?”她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只是忍着不哭而已。
“我妹妹会过来帮忙,我到时候在旁边的椅子睡一下就可以了。”
江采薇点点头,与周宁宁一并走出殡仪馆。
清晨的风凉沁入骨,肃穆的殡仪馆伫在蒙蒙白光之间,静谧中带些诡异。
她们两个缩着身子,手拉着手走回宁宁的车上。
“谢谢。”江采薇转过身给了周宁宁一个拥抱。
“谢什么。我载你回去吧。”周宁宁很大姐式地拍拍她的肩。
苹果绿的小车飞驰在清晨道路上,是城市未醒前的唯一颜色。
“载我去文森那里。”江采薇对着窗外说道。
“你要去那里?”周宁宁讶异地睁大著眼。
“他前些时候说要带我去香港,我有一些证件在他那里。”脑子此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敢想。
“你和他……决定怎么办?”
“我不想让阿姨在另一个世界担心,可是他对我有恩,除非我还了他七百万,否则这样的关系,可能要持续到他厌倦了我吧……”江采薇看着好友,水泠泠的眼眸有着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快回美国了,也许不会维持太久了。”周宁宁好意说道。
江采薇胸口一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宁宁面前,她藏不住心事,所有的难处全写在蹙紧的眉眼间。
“你喜欢上他了?”周宁宁见状,紧张地问道。文森不是不好,只是没人能够想像他安定下来的样子。
“很笨,对不对?”她蹙着眉,不自觉地便叹了口气。
“对!”周宁宁大声说道,也跟着长吁短叹了起来。“可是感情如果能由得人控制,人也就不是人了。无论如何,风流浪子拜倒在纯真玉女裙下的故事,还是一直在上演,代表这类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我买彩券从没中过。”江采薇说道。
“所以,你有可能一次就中头奖。”周宁宁全心全意地鼓励着。
“谢谢你的祝福。”
江采薇对宁宁挥挥手走下车,才仰头看着眼前黑曜石闪亮外观的高级公寓,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看一下腕表──早上六点。他一定在睡觉的……
他找过她吗?手机在接完姨丈的电话后,就没电了。
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她咬住下唇,用力地按下对讲机。
谁让她没有钥匙呢?
“谁?”对讲机立刻被接起。
江采薇被吓了一大跳,瞪着那只镶在枫木里的对讲机,心却开始忐忑了起来。
他没睡在等她吗?
“谁!”韩文森急躁的声音再度追杀上她的耳边。
“我是江采薇。”她连忙回应了一声。
“啪!”青铜镂花大门陡地开启。
江采薇走入电梯里,倚着冰凉的黑色大理石壁面,她揉着抽痛的两鬓,疲累开始从血液里传送到四肢百骸。头好晕、好想睡……
在七楼出了电梯,唯一的一户早已敞开门扉。
江采薇小心翼翼地往客厅看去,除了几瓶啤酒和零食外,空无一人。松懈感和失落感同时一涌而上。
她踮起脚尖无声地走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推开卧室的门──
杨安娳在床上熟睡!
穿着他的t恤、抱著“她的”枕头。
一阵剧痛袭上太阳岤,江采薇倚着墙壁喘着气,却没办法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床上熟睡的人。
她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许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哭什么?那原本就是属于杨安娳的位置。江采薇强迫自己看着杨安娳,直到她已经能够正常呼吸、正常转身为止。
她扶着墙壁前进,尽可能无声地在柜子里拿起皮包,简单地收拾了些衣物,慢慢地将门关上。她还要跟他拿身份证……
“有了新欢,连和旧情人打声招呼都不愿意吗?”
江采薇手里的东西乒乒乓乓地全掉到地上,瞪着眼前面容冷酷的韩文森。
“在我家看到我,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伸手扯住她的发梢,脸部线条因为怒火而显得戾气。
江采薇想也不想地便扯回自己的头发,在他的大掌转而想抓住她的肩膀之前,她狂乱地侧过身往门口跑去。
“不要──”
才跑了两步,她整个人就被强势地拦腰抱起,毫不客气地丢入沙发里。
她抓着沙发想坐起身,他却恶狠狠地压住她的胸口,不许她起身。
她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双手胡乱挥舞着只想推开他──
她不要他那双刚碰过杨安娳的手来碰她!
韩文森瞪着她抗拒的眼神,性格脸孔上的怒火于是更加嚣然。她凭什么用怨恨的眼神看他?
男性的双唇执意吻住她的唇,不顾一切地想吻出她的反应。
“你让我想吐!”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黑亮的眼控诉着他。
“我让你想吐?!”韩文森从齿缝间迸出声音,忿扭住她的手腕压在身侧,他在愤怒之下,完全无视于她疼痛的呼吸声。
“对!你让我想吐。”她黑白分明的眼因为先前过度的哭泣而尽是血丝。
她哭过了?韩文森眯起眼紧盯着她,这才发现她一对浮肿的凄楚双眼,他确定她哭过了,而且哭得很惨。
为了超市里的那个男人?
“你离开了一整晚,不需要打通电话吗?”他怒火中烧的脸孔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问道。“而且居然连手机都关机了。你是什么意思?跟我示威吗?”
“手机没电了。”她痛苦地扭动着肩颈,却减少不了手臂被扭转的难受。
“手机没电,公共电话也没电了吗?”他的指尖掐入她的臂肌里,眼眸冒出火光。“说!超市那个男人是谁?”
“放开我的手,好痛……”她扭动着身子,像孩子一样地哭喊出声。
韩文森火灼般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瞪着她颤抖地抱着手臂,可怜兮兮地蜷曲在沙发一隅无声地掉泪。
“那个载你离开的男人是谁?”他沙嗄地问道。
她看着他胡上新生的淡青胡渣,好半晌才说道:“吴医生是我以前老板的儿子。”
他没睡,是在等她吗?心悄然一拧。
“我倒是忘了老板会有儿子,工作福利还不错嘛。”他讥讽地说道,被猜疑烧灼了一整晚的心,只想从她身上制造出同样的伤口。
韩文森一手撑住她脸庞边的沙发,一手握起她的下颚,火热的呼吸直接喷吐在她的脸上。“心虚?无话可说?懒得回应?”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夹枪带棍?”
眼前的他开始晃动,她不适地蹙紧眉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脸色愈来愈铁青。
“当然可以。只要我知道我花钱买来的女人,究竟在我背后搞什么鬼,我当然很乐意温文儒雅。”他发狠地说道。
韩文森的话锋刃般地刺入她的胸口,令她眼眶一热。
“我知道我是你花钱买来的女人,你不用一直强调。”杨安娳在房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闭上眼,虚弱地任他撼动着她的身躯。
韩文森瞪着她。他挥出的剑无人反击,敌方只是逆来顺受地偎在他的胸前。他该掐死她,还是把她抱回自己房间缠绵到他称心如意?
他在嫉妒,疯狂地嫉护!他不过是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