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洗粽子大哥
作者:谷萱
男主角:仲子玺
女主角:徐季甄
内容简介:
习惯在尔虞我诈的商业交易中打滚的仲子玺,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遇到这么一个单纯又有正义感的女孩。
她?!不就是小时候一直喊他“洗粽子先生”的同学吗?
不过,她也太不识货了,竟然以为他是贫穷的“背包客”?!
不但口口声声说要照顾他,还毫不避讳地让他入住自个儿家,
既然如此,他就恭敬不如从命,看她会如何“保护”他……
童年的阴影让徐季甄明白,唯有声势比人强,才不会被欺负。
而坚强的她,没料到自己会在“熟悉的陌生人”面前昏倒!
为了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她说什么也要盛情“款待”他!
只是,跟他相处越久,她越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
不是应该只有感谢之情的吗?!怎么现在却……
正文
第一章
夜半,庙口夜市中。
大部分的摊贩开始收摊清洗,喧嚣的庙街渐渐沉静。
徐季甄却领着一群人,往庙口前进。
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身后跟着几个少年、少女,快步往另一头走去。
“阿甄啊!发生什么事了?”卖卤肉饭的老板顶着啤酒肚问道。
只见她拿着一根球棒,没有回头。
“有个混帐,喝了酒之后胆敢欺负我的人,今天要给这酒后乱性的家伙一点教训。”
卤肉饭老板望了望,庙街另一头也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年轻人,抽着香烟,双方互呛的声音都不小。
“阿甄,女孩子家小心点。警察等会就会来,你要处理的话动作快一点。”
摊贩们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老板叼着烟,一边洗着大锅、一边提醒徐季甄,不过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因为双方已经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隔壁面摊的老板娘摇了摇头说道:“唉!现在的年轻人火气真不小,书不好好念,成天打架闹事。”
“是没错啦!不过话说回来,阿甄也很可怜,她爸欠债跑路这么多年,要不是她变成这样,她两个妹妹恐怕早就遭殃。”
卤肉饭老板和面摊老板娘聊了起来。
“听说她小时候很乖?”
“乖啊!我儿子跟她同班,她小时候又乖又听话,好可爱。”
“真是的,现在怎么变这么‘恰’?”
“没办法,环境造成的啦!”
两人一边说一边收拾餐具,对于庙街闹事,他们也早就习惯了。
徐季甄此时早已听不见旁人说些什么,她的一帮朋友昨晚哭哭啼啼地告诉她,对方约她们出去唱歌,喝了酒后就对她们毛手毛脚,徐季甄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带着人就找对方理论。
一群人的吆喝声不断从她耳边划过,棍棒齐飞,这些她不怕。她知道,她怕的是心中那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天,她扎着两条小辫子背著书包回家,一进家门就看见妈妈在客厅里哭。妈妈告诉她,爸爸丢下她们离家出走了。自此,她的童年记忆,便被家中债务和一大堆讨债兄弟的嘴脸占据。
顿时,她举起球棒用力一挥,直接朝对方一个少年的背部打去,就像她好想挥去心中那些难过的回忆,却发现它们怎么也打不散、挥不掉。
爸爸工厂倒闭,带着身上仅剩的一点现金跑路去越南了,一直在当家庭主妇的妈妈,面对上门讨债的债主,慌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两个妹妹被这些人粗暴的口吻吓得躲在桌子底下哭,徐季甄瞪着大眼睛,看他们把家里的东西一件件搬走。
“你们要做什么?”她看见电视机被他们搬起,便紧紧抓着自己的书包,鼓起勇气,大声问了一句。
“啰嗦什么?”那人对着她大吼。“你爸欠我们多少钱你知道吗?”这些人用鄙夷甚且污蔑的眼神望着她。“我看你长得还不赖,等你长大一点,再给我们抵债好了。”
才小学的徐季甄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那人说完后,所有上门讨债的男人们开始露出不堪的笑声,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神不断打量她和两个妹妹。“还有两个小的,哈哈!”
季甄小小的拳头紧握,她看见妈妈和妹妹们不断哭泣,却拿这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些恶心的笑声不断缭绕在她耳边,时至今日,她怎么也忘不了。
她拿着手上的木棍猛力挥着,她不让自己懦弱、不让自己害怕,更不容许,再有人欺侮她。
软弱的妈妈和年幼的妹妹让徐季甄从那一刻起知道,这世界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开始放下书包,学着怎么跟人家怎么吵架、怎么大声说话,让自己变成可以保护家人的“大姐头”,什么太妹、不良少女的封号她也不在乎,她只知道,现在只要她一瞪,邻居们便不敢在她家门口闲言闲语,书她不念了,混出点什么名堂来比较重要。
“警察来了!”
远远传来呼啸的警笛声,徐季甄看见对方的人多数已经挂彩,便满意地呛声说道:“下次不要再让我遇到!我们走!”
她顺利地给对方一点教训,她要用拳头告诉他们,不是女生就好欺负。她领着人就要走,冷不防她闷哼了一声,后脑杓突然挨了一棍。
“是谁……”
她猛然回头,眼前黑了三秒钟,她深吸了一口气奋力睁开眼,一群人早已一哄而散,她也连忙丢开手上的棍子。
“闪人!”
警察又要来多事了,她领着人往庙街小巷跑去。
这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什么巷子通往哪里、什么地方最好躲,她都一清二楚。国中后她就在这里长大,在她心中,自己已经用双手印证了她想要证明的一切。
“甄姐,你没事吧?”
“没事。”
她坐在巷里一张废弃的椅子上,低垂着头稍做休息。沉静不语的她,和方才挥着木棍的模样大相迳庭。
她的双眸黑白分明,闪着比同年纪少年更加深沉的眸光,却又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消失的纯真。
或许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不过季甄告诉自己没关系,重要的是现在再也没有人敢看轻她。
她抬起头问道:“条子走了吗?”
“没看到人,应该都走了。甄姐,今天你真猛,连揍了三个人,我们去唱歌庆祝庆祝。”
一群人起哄,徐季甄想了想说道:“你们去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后脑的伤隐隐作痛,但她不想扫大家的兴,独自先回家。
此时夜市的摊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一个人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脚步却有些不稳。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年轻人背着大背包,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瞧了一眼,便知道一定又是观光客。
这年头国外很流行“背包客”,把家当一背就往他们向往的国家自助旅行去,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混血儿的高大男生,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夜市小吃,一手拿着观光地图,看来是刚逛完夜市准备回去。
此时,徐季甄瞥见巷口钻出了一个乞丐,往地上一趴,开始向这观光客爬行过去。他在这人面前装聋作哑,端出一个盘子猛向他点头,乞丐一副可怜样,但站在后方的她却看得一肚子火。
“又在骗人了,到底要骗多少观光客的爱心?”她嘴里喃喃念着。
果然,男子对眼前这又瘸又哑的乞丐动了同情心,掏出皮夹就要丢钱。
“别理他!”
她实在受不了这乞丐的行径,她从小在这里混到大,早就知道他根本是好手好脚,以前不想戳破,但今天她实在隐忍不下。
“他是装的,别被骗了。”
她用她唯一会的语言阻止男子的动作,也不管眼前的人听不听得懂中文。
很意外的,男子抬眼看了她后,用中文问道:“你说这人是骗子?”
徐季甄见他听得懂中文,对他点头说道:“是啊!他这样骗钱很多年了,专门骗你们这些观光客。”
这个夜市是著名的观光景点,来往的外地游客甚多,乞丐就是看准这点,装聋作哑乞讨。
只见男子收回原本要给钱的手,地上的乞丐见状,气得破口大骂:“你是什么意思?”
“看不下去了!”
“你这样挡我财路是讨打吗?”
“讨打的是你。”
徐季甄虽然说着狠话,不过从她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正义感。“你不是哑巴吗?现在倒挺会吵架的!你骗别人就算了,你没看见他是很穷的背包客吗?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男子闻言,稍稍愣了一下。
“你!好,给我记着!”乞丐见自己的行为被识破,恶狠狠地瞪了季甄一眼后,便匆忙离去。
而收起钱包的男子,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徐季甄。
他手中的钱包、身上的衣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名牌货,只是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洗衣服的他,自从独自出远门旅行后,便很少打理自己的衣着外貌,加上旅途中他什么地方都玩,才会看起来一身破旧脏污。反正这些名牌服饰他唾手可得,没什么好心痛的,不过眼前的女孩儿看来是压根不识货。
“这位小姐,谢谢。”他很有礼貌地微微点了头,身上散发着一股优雅气息。
“不……客气。”徐季甄断续地说着,她的后脑杓隐隐作痛。
“你听得懂中文啊?”
她努力定眼瞧着眼前应该是混血儿的“外国人”,瞧他鼻梁高挺、眼珠又是棕蓝色,不过黑头发黄皮肤,想来应该是有华人血统。
“是的,我会说中文……”
“小姐!你怎么了?”
男子讶异地看见本来好端端的徐季甄突然往后一倒,他连忙伸手扶住她,却发现她已经昏过去了。
“小姐!你醒醒,你还好吗?”他连问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徐季甄在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黑后,身体便失去重心,毫无预警地晕倒了。
半小时后
离夜市最近的一间医院内,仲子玺看着他刚才送来的女孩。
“她怎么了?”他问着医生。
“她后脑受到撞击,有脑震荡。”医生看着徐季甄的x光片交代道:“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以免有后遗症。”
一旁的护士将单据拿给仲子玺。“先生,请您请先至柜台缴费。您的朋友健保费欠缴多时,所以须自费。”
医护人员以为仲子玺是她的家属,而仲子玺也没听清楚什么健保、自费的,看了单据一眼,便至柜台把费用全数缴清。
“我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不久,徐季甄惊醒,用甚是不安的口吻问着。
“你在医院。”
“我怎么会在医院?”
仲子玺可以感受到,眼前这个才刚清醒的女孩,心中明显缺乏安全感。他用沉稳的口气对她说道:“你在夜市昏倒了,我送你过来的。”
“我昏倒了……”徐季甄喃喃地说着。
“对了,那时我突然觉得头好昏,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摸摸自己的后脑杓,逐渐想起当时的情况。
“医生说你是脑震荡,还要再做些检查。”
仲子玺说着,徐季甄想起他是那个“背包客”,接着便瞄到他手上的收据。
“这是我的医药费?”
她看着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怎么这么贵?”
“好像是健保费没有缴。”
“那……你帮我付了这些钱?”
仲子玺点点头。
“这怎么可以?你身上应该也没多少钱吧?”
徐季甄认为他是刻苦的自助旅行者,一个不认识的人帮她缴了这么多医药费,她怎么过意得去?
“你的旅费都花在我这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一定会还你的。”
“你先好好做检查再说吧。”此时仲子玺静静地望着她,缓缓说道:“我怎么觉得好像……以前见过你。”
徐季甄定眼瞧了瞧他,问道:“我们认识吗?”
“你好像我的国小同学。”仲子玺回忆着,不过他待在台湾的时间不长,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方才帮徐季甄缴费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她的名字,不过事隔多年,他一时想不起来。
此时,突然听见徐季甄忽然大声说道:“啊!你是粽子!”徐季甄看着他蓝色的双眼,大声地说道:“对啦!我小学有个同学是混血儿,可是才念了一阵子就离开了。”她认真地看着仲子玺,兴奋地说道:“你就是那颗”粽子“啊?怎么变了这么多,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听到自己幼时的绰号,仲子玺露出了一抹笑容。这趟来到台湾,就是想要重温童年时的回忆。
“你也变了好多,我现在才认出来。”
不过这无意的一句话,却让病床上的徐季甄迅速垂下眼睫。
“是啊!我变了很多吧!”她眼眸流转地说道,夹杂着复杂的思绪。
幼时的她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时常拿奖状,老师都说她乖,现在……自己就是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女吧!
她轻哼了一声,没有怨谁,像是在嘲笑自己。
仲子玺敏锐的双眼很快就看出来徐季甄心中有话,他没有点破,只是和缓地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她稍稍沉默了一会。“你那时候怎么突然会转学啊?我听说你到国外了。”徐季甄转了话题。
而正看着她的仲子玺,没有立刻接话。他阅人无数,在徐季甄叛逆的外表下,他看见她一如幼时的清澈双眸。
是什么改变了她?他低眸望着,不禁感到好奇。
不过徐季甄见他没有回应,马上说道:“我了解,对不起,我多问了。”
“你了解?”仲子玺不免有些讶异。
不等他反应过来,徐季甄便缓缓说道:“我爸也是这样,躲债去了,留下妈妈和我们。不过你比较好,一家人一起走。”她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不过我已经不怨他了,听说他现在在越南,说不定过得很好。”
仲子玺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单单这几句,他便明白徐季甄这几年来遭遇了哪些事。而她压抑自己心头的思绪,好像在强迫自己成长,这一切他全看在眼底。
不过,当徐季甄问他为何这么小就离开台湾远赴他乡时,仲子玺正想着她的转变,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太愿意主动提及家世,而没有答话的他,竟让徐季甄误认为他和自己一样,有着不想让人多问的过去,她的单纯着实令他莞尔。
而仲子玺因为旅游不太打理的外表,也让她误以为他的生活不是很好过。
“你是去美国吗?”
“是的。”
“现在你家里的情况好点了吗?”
“嗯。”仲子玺也只是敷衍地应着。
“听说现在欧美很多人都流行这样自助旅行,不管身上有没有钱,都要趁年轻多出去走走。”徐季甄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问道:“你就是这种背包客对吗?”
仲子玺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只说对了一半,不过剩下的他也不想解释。
突然,只见到她眼睛一睁,高声说道:“对啦!你现在身上都没钱了吧?都是我害你的。”
她想起那吓死人的医疗费,愧疚地说道:“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
“没关系。”
“怎么可以没关系?我从不欠人家钱。”
“你如果真的有钱,你的健保费用就不会到现在还积欠着。”
只不过他的话,徐季甄一句也没听进去,依旧只想着是她“害”他的。
“这样你是不是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了?你的钱都拿去缴我的医疗费了吧?这样怎么办?”
“你不担心你自己,却老想着别人?”
“因为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啊!”
仲子玺特别望着她说话时的晶亮双眼,他看见她瞳底透着的单纯、和不愿牵累别人的善良。他笑笑说道:“无所谓,我哪里都能睡。”
这趟旅程他就是要自己体验以往不曾有过的生活,从印度到日本,现在到了台湾,他连东南亚的“船屋”都睡过,下一趟还准备到尼泊尔。
以往尔虞我诈的日子他已经过腻了,想要探寻生活中不一样的意义。
“听起来,你过得比我还辛苦。”不了解他真正生活的徐季甄,以为仲子玺的生活总是餐风露宿。
“这样好了!我用每个月打工领的薪水还你一点钱,在还清之前,你就先住我那。”
“嗯?”他身上当然不会没钱,只不过他非常讶异徐季甄竟会这么说。
“不然你还有地方住吗?”
“你是女孩子,这样不会不方便吗?”
“哈!不用担心,真要担心的话,就担心我会不会欺负你吧!”徐季甄用“恰查某”的口吻说着,她当“大姐头”不是第一天了,无论同性、异性她都习惯把大家当成好兄弟。
“再说,把你身上的钱都用光了,我实在过意不去。这段时间你就住我家,我会好好照顾你。”
听到一个女生说要好好照顾自己,仲子玺唇边不禁泛起一抹微笑,虽然口气带著“江湖味”,但她思想单纯、心地善良。既然她这样说,仲子玺便应允她住下。
第二章
“这是大门钥匙,一份给你。白天你自己走走逛逛,晚上回来我再带你去吃些好吃的。”徐季甄递给仲子玺一把钥匙,指着她的房门说道。
这间顶楼加盖的房屋,只有一房一厅。他看着徐季甄背起书包,却又拿起一大袋衣物。
“这些是什么?”
“衣服,我帮老板娘批的。”
“衣服?你不是要去学校吗?”
“我白天打工,晚上念夜校。”徐季甄再将那一大袋衣服往肩上一靠:“我走啰!”
为了负担家计和日常开销,根本没什么收入的她,只能选择就读夜校,白天在服饰店打工。
“你的伤还没痊愈,这样不会太累吗?”
“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徐季甄话虽这么说,不过仲子玺的眼光却落在她略显消瘦的身材上,他知道她爱逞强。
“记得一定要按时回医院复诊。”
他不太放心地叮咛着,不过徐季甄却已经关上门离开。
独自待在她房里的仲子玺,环视着房间的一切。徐季甄出院后,便要他跟着自己回到她的家。她本要自己睡沙发,把床让给仲子玺,是在他的坚持下才由他睡沙发。
房间的设备都非常简单,他看着diy的置物柜,铺在地上的巧拼,他知道她的生活确实不富裕。
徐季甄曾跟他说过,妈妈和妹妹都留在南部乡下,只有她自己北上“打拼”,这家服饰店的老板娘人不错,只要她业绩好,都会让她抽成。
此时,仲子玺在柜子的角落里,瞥见一张全家福。
这应该是她幼年时的照片,他看见徐季甄扎着两条小辫子,在爸妈跟前笑得灿烂。在他有限的记忆中,徐季甄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她之后的生活,应该很辛苦。
仲子玺看得出来,虽然现在她那灿烂的笑靥消失了,但在她心底,还是保留着当时的纯真。
粗略检视环境后,仲子玺想到自己离家多日,必定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便拿出背包内的笔记型电脑,精巧的电脑价值不菲,和他很久没洗的背包恰成反比。
“呵呵,没有网路。”仲子玺这时才想起徐季甄不可能装设“无线网路”,于是他合上电脑,拿出地图。
“国父纪念馆、一零一大楼……”他看了看。“好吧!今天就到这儿逛逛,搭台湾的捷运去吧!”
背起背包,仲子玺往目标前去。
服饰店内,徐季甄正卖力地向一位小姐推销衣服,她费了许多唇舌,终于让顾客打包付款。
“阿甄啊!你最近很拼喔!”老板娘在收银机那儿说着。
“要还钱。”
“你家里又出状况啰?”
这几年来,徐季甄一家人躲债躲得很辛苦,要是被债主找到,不是搬家就是又得拿钱出来还债,全家似乎已经习惯居无定所。
“不是,是我欠人家钱。”
“你不是一直省吃俭用吗?怎么会欠钱?”服饰店老板娘认识徐季甄很久了,知道她是个节省的女孩。
“之前我住院,医药费是别人帮我付的,要赶快还人家。”
“是你那个男朋友帮你付的吗?”
“是刚好遇到的老同学。”徐季甄一边说,一边整理架上的衣物。
老板娘走了过来,放低音量说道:“说到你那个男朋友,不是老板娘多事,我觉得他不适合你。”
闻言,徐季甄的动作停了下来。“老板娘,你怎么这样说?他对我很好啊!”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会过问,只是觉得他对你不是那么真心。”
听见别人这样说自己的男友,徐季甄心里当然不太舒服。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马上见到他出现在门口。
“阿强!”她唤着他的名字。“你来接我下班吗?”
名叫阿强的男生点了点头,骑着一台改装过的摩托车在店门口等着徐季甄。她马上换上学校制服,往机车上一跨,便让男友载往学校。
服饰店的老板娘远远望着很快消失在街角的两个身影,微微叹了口气,便又回店里忙。
徐季甄刚来店里应征的时候,她也曾经怀疑她到底会不会认真工作,还是只是把工作当玩票性质的问题少女,当时店内缺人缺得紧,她没有太多选择雇用了她,没想到在店里做最久的,竟然是她。
这阵子相处下来,她明白徐季甄其实是一个好女孩,越是这样,她就越担心她交的这个男朋友。阅人无数的老板娘,虽然说不上这个男友到底有什么不对,但就是直觉他接近徐季甄并不是那么单纯。
不过自幼缺乏家庭温暖的徐季甄,却非常渴望自己能拥有一个甜蜜完整的家,自从认识阿强之后,她全心全意付出,即便平时在外面是一副大姐头的模样,但在阿强面前,他说什么她都好。
对于爱情,她有属于自己的渴望。
她愿意为爱付出一切,只要对方给她真心、填补她心底一直存在的不安全感,她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好好爱着对方,刻画爱情世界的美好。
她辛苦地工读,每个月努力存下一点钱,就是希望自己能有那么一天,可以和未来的老公共组家庭,每天下班后,都能享受天伦之乐。
坐在机车后座的徐季甄一想到这,便伸手抱住了阿强,把脸贴在他背上。她不怕生活辛苦,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有得到幸福的一天。
国父纪念馆附近的咖啡馆内,仲子玺看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思索了一会,敲下几个字。
信寄出后,他拿起咖啡杯啜饮了一口。
望着窗外他刚刚去过的一零一大楼,他满意地点点头,这趟旅程又多了一个值得纪念的回忆。
方才他开启电子邮件,看到公司寄出的信,告诉他这周将有多少枪枝运往哪个国家、价格是多少,他确认无误后回信,便端着咖啡看着刚闪起光束的一零一。
天色暗下,打上光束的大楼更加气派显眼,仲子玺对刚刚完成的钜额军火买卖没有太大感觉,反而忆起小时候的种种。
国小三年级他回到美国,和爷爷、父亲团聚,虽然待在台湾的日子不多,但仲子玺却相当怀念。爷爷早年移民美国,当时正处于冷战时期,爷爷接触了军火买卖业,当起中盘商,合法、非法的生意都做,黑白两道都熟,游走法律的灰色地带。
不久,苏联瓦解,父亲接手了爷爷的生意,并且在国际局势丕变时逐渐领导公司转型,用之前爷爷累积的财富投资合法兵工厂,由黑转白。
到了仲子玺这一代,承接了爷爷的人脉及父亲的生产技术,身为长子的他,被迫收起心底原有的热情,放下对许多事物的热忱与探索,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权,他必须承接这一个军火王国。
换上了沉冷的面容,他手段俐落、冷静自持,迅速整合上下游,接单谈价从不手软,冷眼地看着这些军火交易中的尔虞我诈,在最确切的时刻出手。
他知道自己有本事工于心计、有能力攻城掠地,仲家在他这一代,很快跃升为知名的国际军火公司,爷爷、父亲对于这样的成果相当满意,年少的他,早已身价不凡。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始终戴着一个面具,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已经和这个面具合为一体,他几乎要放弃了潜藏在心底的那份热忱,他以为自己不会在乎。
有名有利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他不断试图这样告诉自己,然而锦衣玉食的他,对这一切却逐渐变得麻痹。
精致的法式佳肴端到他面前,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还没把食物吃进嘴里,他就知道这一季的松露是什么味道;父亲生日,他订了一艘游艇给他,签合同时,自己不小心把数字多写了一个零,他竟然也没有察觉,还是对方提醒后他才发现。
他惊觉自己的麻木,讶异自己的转变。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所要的?他好像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所有事情似乎都在他的算计中,这样是成功?还是根本就是失败得可以?
这个面具,自己真的喜欢吗?
仲子玺不断问着自己,而答案不时在心底蠢蠢欲动。
今年,他决定放自己一个长假。
端着杯子,仲子玺不禁笑开。
他想起父亲和爷爷在听到他说要去旅行时的错愕面容。
“什么?到亚洲自助旅行?”
“是的。”他站在他们面前,镇定地说。平和但不容否决的口吻,在在说明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心意。
“还要去柬埔寨、尼泊尔这些国家?”
“没错,越南、印度也会去。”
“你要放假可以,在欧洲玩玩就好,为什么要去那些国家?又远又落后,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
长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仲子玺很不客气地打断:“落后?你们实在很不尊重这些国家。”他耸耸肩,有些故意地说道:“明年我还打算去非洲探险。”
“你!小子,父母在不远游,小时候教过你的话全忘了?”
仲家虽为移民,但却严格要求第三代一定要会写中国字,仲子玺更是从小被逼着将唐诗、宋词背到滚瓜烂熟。他的名字也是爷爷翻古书取的,相当讲究。
想到自己的名字,仲子玺忍不住牵动嘴角,想起了自己的绰号。
这个绰号,是徐季甄取的。
幼年时的童言童语似乎仍回荡在耳边。
“仲子……尔?”
“不对。”
“仲子……玉?”
“也不对。”
隔着一排座位的徐季甄,探着颗小小的头,望着他作业簿上的名字。
“那怎么念?”
“你猜啊!”
仲子玺真的不喜欢别人一直问他的名字,年纪还小的他不知道这个字代表的意义,只觉得不断向人解释怎么念、怎么写,真的很麻烦。
他略带不耐地应着徐季甄,一副她干嘛管这么多的模样,徐季甄被他这样的态度一气,嘟着嘴说道:“不说就算了嘛!不希罕。”
“念‘喜’这个音啦!”仲子玺又应了一声。
“什么?没听清楚,你是说‘洗’吗?”
徐季甄不放弃地追问着,仲子玺已经被这个困扰他多时的话题问到烦,他瞪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
“你那么生气做什么?没礼貌!哼!你是说‘洗’吗?”徐季甄讲到这,突然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哈!仲子玺……粽子洗!”
“你说什么?”仲子玺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做文章,扬声问道。
“说你是洗粽子先生。”
“你很过分耶!”
“是你先不好好跟人家讲话的。”
“以后不准乱叫啦!”
“你刚刚不理我,我现在也不管你。”
她吐了吐舌头,端正坐好,上课钟响,她要好好准备上课了。
从此“粽子”的外号传开,仲子玺虽然无奈,但大家叫得顺口,他也就认了。
时至今日,在隔了这么多年之后,他竟然还能听见自己的绰号,当时生闷气的他,现在想起来,却有一股暖意窜上心头。
或许那份无杂质的纯真相处,才是他想要寻找的感动。
又想起那天,他回爷爷的话说道:“父母在不远游,您是要我背过。”爷爷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听见他说:“不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也是您教我的。”
他看着爷爷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对自己这般“顶嘴”丝毫不在意,他又说道:“还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是吗?我有华人血统,回去那儿看看,有什么不好?”
“你这小子,做个榜样给两个弟弟看好不好?”爸爸在一旁看不下去。
不料仲子玺又耸耸肩说道:“这就是榜样。”
“你说什么?”
“这就是,榜样。”
他对老爸和爷爷脸上气得半死的表情毫不在乎,不是他不孝,而是他想走自己的路。
或许,他就是叛逆、就是天生反骨,不过现在他也不在乎了,他已经扮演好仲家第三代长子的角色,达到长辈们的期望。
现在,他要卸下这些虚荣的外衣,想探寻这些年来他所失落的,面具他不想再戴了,仲子玺要面对、寻找最真诚的自己。
就这样,他背起背包,“警告”他的随扈、保镖们一个也不能跟,独自到亚洲旅行去。
傍晚,仲子玺回到她的住处。正巧碰到由男朋友载回家的徐季甄。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国小同学,他帮我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徐季甄向男友阿强介绍着,仲子玺向他点了点头。
“你要进来坐一会吗?”
“不了,我先回去了。”
仲子玺看见他将徐季甄送回家后便离开,心中稍感讶异,问道:“你男朋友不介意家里住了一个男人吗?”
“不会啦!他很信任我。阿强跟家人住,我不能随便到他家,在外面租房子,他有时都会帮我出房租。”
仲子玺见她进房间换衣服,便不再多说。不过,懂得人情世故的他,隐约看得出来,她的那位男朋友对她似乎没有特别深刻的情感。
如果是自己的女友,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她“收留”一个男人。
“走吧!我带你去吃宵夜。”徐季甄换下制服,对仲子玺说道:“来台湾怎么可以不吃点小吃?”
“我昨天在夜市吃过很多东西了。”
“你不知道哪一摊最道地,夜市我最熟,走!我带你去喝四神汤,我知道哪家店的料最实在。”
徐季甄兴致勃勃地拉着仲子玺往夜市走。
夜市里,只见季甄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一路介绍着:“这家烧烤酱调得最好、这家面线一点也不会糊,你在美国有面线可以吃吗?”
听见她的问题,仲子玺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一路上一直专注地盯着徐季甄,甚至有些失神。
“面线吗?没有。”
“那还真可怜,是不是每天只有汉堡、薯条可以吃?”
对于美国这遥远的国度,徐季甄只能想像和听闻,而对仲子玺家世一无所知的她,更不知道他每餐吃的是怎样高档的食材。
“没有面线吃很可怜吗?”仲子玺觉得跟她在一起时很轻松、很自然,她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他也可以很率性的回答,不用经过太多的盘算。
“到了,就是这家,你吃吃看就知道,保证你回到美国都会怀念。”
“不是要喝”四神汤“?”虽然他不太有印象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等会再喝,先吃这个。”徐季甄已经替他点好面线,他拿起筷子,准备动手。
“那个是吃肉圆用的,吃面线要用汤匙。”徐季甄将他的筷子放下,递给他一个汤匙,亮着双眼看着他这个“外国人”,想笑又忍住。
这样的她,让仲子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了一会。
她吃东西时的模样一点也不造作,说话时总是认真地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比起在美国那些尔虞我诈的买卖交易,每个人说出来的话都是经过算计的。现在这样的交谈显得轻松自在,还没开始吃东西,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先上扬。
这女孩,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让自己卸下心防。
就这样,仲子玺跟着徐季甄吃遍整个夜市里她推荐的小吃,吃到他挺着肚子,坐在海鲜摊前面。
“来,喝一口台湾的啤酒。”徐季甄帮他倒了一杯她一直说不会涩的啤酒。“喝一点点不会醉的,你会喝酒吧?如果不会不用勉强。”
他看着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