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得护住她,让她不会这么轻易就受到阴气的侵袭。
片刻后,杜小月才惊觉自己怎么会呆站在这里,她实在糟糕,最近总是恍神得厉害。
一回头想要骑车,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万毅元。
他的神情专注,嘴里喃喃有词,双手结印,她认得那是法术的姿势,她一脸纳闷。“小万,你在干什么?”
万毅元收起真气,转回意念,放下原本掐着手诀的双手。
“我才要问你,你在干什么?你不在家里帮忙弄团圆饭,跑到溪边做什么?”黑眸瞪看着眼前的麻烦,他气得很想破口大骂,可是当他看见她那茫然又空洞的模样时,难听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我……”她蹙紧眉头。“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溪边,你信不信?”
“我信。”他走向前。
“你真的信?”她细想果真不对劲。
她至少也是为人师表,还算是有点脑袋。可是最近她却常常犯糊涂,她以为自己是悲伤过度,可是一次又一次无意识地跑来溪边,这让她全身发起寒颤。
“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种玄学之事,他不会多说,这样她的心境才能无牵无挂。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刚刚就在路上。”他一脸不悦,冷冷质问:“我给你的佛珠呢?”
她看了看空着的右手。“啊,一定是下午帮忙洗菜时拿了下来,结果就忘了戴上。”
“你真的在当老师吗?”他在温和中有着犀利。
“什么意思?”
“记性这么差,你会误人子弟。”
“臭道士!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她微嘟着小嘴,他那说话的口吻,好像不只辈分比她高,连年龄都比她大似的。在他面前,她永远都只有吃瘪的份。
“真话永远都比假话难听。”那句臭道士带着撒娇意味,万毅元的心微微动了下。
“我是最近才记性不好的。”她一脸委屈。
“那更应该把佛珠时时戴上,会帮助你醒脑的。”她看似精明,却是有着傻大姐的迷糊性格。原以为佛珠给了她之后,他和她之间就不会有太多的接触,看来是他设想得太好。
“那佛珠真的这么厉害?”
他读懂了她的表情。“信不信随你,那是经过妈祖加持的。”事实上,那串佛珠戴在他身上已有十年之久。
“我妈总是说我应该要去收惊,或许我的魂真的不见一半了,才会这样糊里糊涂。”她的话里很感伤,泪水眨在眼眶中。
“回去吧,我大姐和姐夫都已经到你家了。”他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推推她的手臂。“我忘了你家在哪里,你骑在前面带路。”
“哦。”
纵使有许多的疑问,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盘问的好时机,只好骑上机车,朝家里的方向前进。
这个臭道士,有时嘴巴坏得像是死小孩,有时体贴得像个老绅士,她实在弄不懂,明明两人已经有非常多年没有交集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的生命中会突然冒出这个人来?
乡间的星星总是太亮,对照她的身影更显孤寂黑暗。
人的意念很可怕,若是想求生便能求生,想求死便会求死,那是巨大的咒语,能量强过所有驱鬼斩妖的法器。
他的车子就在距离她家不到一百公尺之处突然莫名地爆胎,幸好他车速不快,努力稳住方向盘,才没让车身打滑,让他能够缓缓地滑行到路边停妥。
他惊出一身冷汗,走在前方的她并没有发现他车子的异样。
这是意外?还是巧合?
他现在能护着杜小月,那之后呢?
第4章(1)
团圆饭。
表面欢笑不断,暗地里却是环绕着如同低气压般的悲伤。
餐桌上,杜父及杜叔叔两兄弟、杜母及万大姐妯娌,还有杜小月及杜小雪堂姐妹,以及杜小雪的弟弟杜小熊,唯一不算外人的外人是万毅元。
大家谨言慎行,就怕不小心触痛杜小月的伤口。
“小万,你多吃一点,别客气。”杜小月帮坐茌隔壁的万毅元夹菜。
“小月,该叫小舅舅啦。”杜母不好意思地更正。
“妈,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叫他的,叫小舅舅多别扭嘛。”杜小月微微抗议。
“杜妈妈,没关系的。”万毅元笑说着。
“是嘛,妈,别把他叫老了,别忘了他还比我小,不然我喊他小道士喽。”杜小月有着微微得意。
万毅元故意夹了一块肥滋滋的鸡肉放到她碗里。“你瘦得跟猴子一样,你才应该多吃点。”
这种大团圆的场面格外让人感伤,让她没什么食欲,吃没两口就已经搁下碗筷,不过她还是努力撑起笑脸,不想家人为她担心。
“叔叔,你看小万啦,说我是猴子!”
“小万逗着你玩的。”杜叔叔连忙打圆场。“他没有恶意。”
“我不管。婶婶,你一定要拿出魄力,你一定要处罚你弟弟。”杜小月双手环胸,表情践得很。
万大姐连忙笑说:“好好好,那就罚小万没有红包可以拿,原本他的红包就给你喽。”
杜小月夸张地大笑。“太好了!我有两份红包,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欺负我,我可是有叔叔婶婶当靠山。”
“我也要多一个红包。”杜小熊调皮地伸长手。
“放心吧,我今年有准备三个红包。”万毅元笑着拨掉杜小熊的手。
“小舅舅,太棒了!”杜小雪和杜小熊一同欢呼。
“连我都有吗?收红包我很乐意啦,不过我可是不会喊你小舅舅的。”杜小月也学杜小熊伸长手。关于称呼这件事,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喊他一声小舅舅又不会少一块肉。
万毅元又在杜小月的碗里夹上一块三层猪肉。“不喊可是没有红包的。”
“你想肥死我呀。”
“少废话,全部吃下去。”
果真万毅元有神明护体,才可以在众人束手无策时,将失去生命力的杜小月逐渐从黑暗中之中拉向光明。
杜父和杜母满脸欣慰,看着小月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一口一口吃下那些肉,他们也就跟着放下不安的心。
吃完团圆饭,万毅元邀约杜小月到妈祖庙拜拜,杜小月没有拒绝。她强颜欢笑太久了,正需要新鲜的空气。
今晚的月色黄澄、星光灿烂,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两人慢慢地走在不时有鞭炮窜出来的道路上。
“你为什么要当道士?”她问,这是埋在她心上许多天的疑问。
万毅元是一道谜题,她很清楚他的故事,可是那就像是雾里看花,却又有着朦胧的不解。
毕竟两人已好久不见。
以前的他话不多,在斯文中有着一股难以亲近的锐利,比同年龄的孩子成熟些、世故些。她明白是因为他自幼就失去父母,虽然他衣食无虑,但还是缺少父母的关爱。
她真后悔小时候幼稚的心智,居然为了一个称呼,闹别扭地不想跟他玩在一起,那真是愚蠢的年纪呀。
她因为对他实在好奇,而向杜小雪打听不少关于他的事。
她知道他从小就在妈祖庙当义工,更对偏远地区的孩童伸出援手,从义务家教到整修房子,他都会热心的奉献一己之力。
他的生命过程这么坎坷,他却可以活得这么好,而她只是遭受被挚爱背叛的打击,背负白少安突然撒手人寰的罪孽,她凭什么自暴自弃?她真的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
她下定决心要把他当榜样,拿有限的生命做更有意义的事。
“兴趣。”他一语带过。
“正常人会有这种兴趣吗?让人觉得毛毛的。”
“道士不只是引魂送葬,还可以趋吉避凶、收惊祈福,更重要的是,做这行可以赚钱。”
他说得很认真,她却噗嗤笑出声。
“这才是重点,对不对?”
他不置可否。能看见她的笑意,他恐怕比中了大奖还要开心。
“你多说一些道士的事嘛,你怎么开始学的?”
“你有力气来了解我了?”他挑眉。
“好奇嘛!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虽然常常被你的话气得半死,可是我的确变得比较有活力。”他对她就像是刺猬般,很少给她好脸色看,她知道是自己不好,也怨不得他啦。
“意思是你喜欢多受一点气?”那是因为他阳气盛,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谁喜欢受气!如果你可以对我温柔一点,我学校里可是有几位没有男朋友的年轻美眉哦。”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一口拒绝:“那倒不必。”
“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想交女朋友,你别浪费时间。”
她很想再问为什么,不过她并没有追问。从溪边被万毅元叫回家之后,她的胸口始终闷闷的,像是被一团棉花给堵住,呼吸一直感到不顺畅。
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小万,你真的不会观落阴吗?”
“如果我会观落阴,我早就下地狱去问我那个不负责的爸爸为什么做出那种伤害自己的事。”
虽然他待人接物总是含着笑意,温文而有礼,但他总是隔出一道客气的墙,让他人无法更进一步,遑论谈起自己的私事。
这是第一次。
让她感到讶异下还有着被认同的开心,看来他把她当朋友了,不再只是陌生的亲戚。
“你爸爸真的很过分,你那时还这么小,他就这样丢下你不管,幸亏你还有我婶婶和叔叔,不然你怎么办。”
他看出她眼里那浓浓的关心和不舍。她是个感性的女人,也是个好心肠的女人。
两人来到妈祖庙,万毅元走到点香区点了三炷香递到她手中。
面对慈悲庄严的神相,她手拿三炷清香,在心里喃喃默念着:
“妈祖,信女杜小月住在河西村,从小就是拜妈祖长大的,最近发生一些事让我很痛苦,我不问事业、不问婚姻,我诚心的祈求,妈祖的慈悲可以宽恕我的罪行,我不该诅咒少安去死,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妈祖能保佑少安能投好胎,我的心灵可以归于平静,请求妈祖可以给我指点迷津。”
然后,她掷茭求得一签诗。
诗上内容写着:
长江风浪渐渐静,
于今得进可安宁,
必有贵人相扶助,
凶事脱出见太平。
“什么意思?”她问。
“你不是老师?”一副她很笨的模样。
“喂,这表面的意思我当然都懂呀,但是真正的含意呢?”
“风浪已经逐渐平静,船只可以安全的前进,彷徨的心也可以得到安宁,因为会有贵人来相助,所有的困境都能够逢凶化吉、否极泰来。”他以那温厚的嗓音解释。
“所以……”她等着他的下文。
“先凶后吉之兆,所有的困难都可以凭着毅力还有贵人的扶持慢慢化解,就算惊涛骇浪也能化险为夷,是个好签。”这是妈祖对他的指示吗?他是她的贵人吗?
她点点头,展露出笑意。“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一定是这样,不要怀疑妈祖的指示。”人的信念很重要,他一定要加强她的自信心。
她仔细将签诗收进皮夹里。“妈祖真灵验,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大大的贵人。”
罪恶感还是不时冲击着她,如果她不要口出恶言,如果她肯听白少安说话,或许就不会有这种残酷的事实发生了。
她的心灵真的能借由妈祖的神威而得到解脱吗?否则她真的痛苦到不知该如何过日子。
“我的确是你的贵人。那你得记住我的恩情,有空时就来我家煮饭、洗衣。”他噙着笑意,看着她眼中的疑虑。
“我得回台北,恐怕没办法去帮你煮饭、洗衣。”
妈祖庙人声鼎沸,庙里庙外都有广大的信徒等待午夜零时的大年初一,向妈祖祈求新的一年,国泰民安、平安幸福。
热闹的气氛下,她心情却显得更加落寞、沮丧。
她对未来有好多的计画。她和白少安结婚之后,他们打算在镇里买栋房子,她今年暑假就会结束台北的代课,然后回乡找工作。
在这个生育率频创新低的时代里,她不想当女强人,她只想和白少安生儿育女。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了,转眼间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她的一生就只能这样了。
她失去动力,对未来不再奢想,只要不再让父母担心,她不在乎是否会否极泰来。
听到她说要离开了,他的心一震,表面却仍淡薄。“回台北也好。不过你得聚精凝神好好教书,千万别误人子弟。”
“臭道士……”她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对我说一句好话会要你的命呀,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亲戚,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他承受她撒娇似的抗议,就让她讨厌吧,这样他就不会有多余的非分之想,他就能回到从前,将对她的心思全埋葬在不为人知的心深处。
这一夜,她讲了许多话,他也难得的有问必答,两人说说笑笑又一路踏着月色走回去。
才走出妈祖庙没多远,天外就飞来一支冲天炮,不偏不倚地朝万毅儿的双腿射来。
杜小月原本半侧着跟万毅元在说话,看见从他身后飞窜出来的冲天炮,她紧急拉扯他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小心!”
他在跌势之下,反射性地搂抱住她,幸好即时稳住,看着那流窜过身边的鞭炮,他的浓眉皱起。
“那些小孩子,怎么可以在马路上乱放鞭炮!”杜小月不满地嘀咕。“万一被炸到,可不是开玩笑的。”
意外接连两次?难道是白少安?
一定是他多想了,以目前那轰隆的鞭炮声,就算是鬼魂,也早被吓得远离,根本无法作怪。
“小万……小万……”她喊着有些失神的他。“被吓傻了哦?”
直到听到杜小月的轻呼声,他才发觉自己双手居然还搂抱住她,如被烫着般,赶紧放开怀里的她。
“我没事,只是刚好在想事情。”幸好夜色太浓,他快速转头,好掩去那一脸不自在的尴尬。
原以为这是句点,她去了台北之后,两人就会像多年以前那样,只是彼此生活中的一个故事,再也没有交集。
没料到一切的发展,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第4章(2)
过年的日子很难捱,杜小月整天无魂似的飘来荡去。
电视节目越温馨,她的心情就越忧郁;鞭炮声震耳欲袭,却是声声敲痛她心窝。
百~万\小!说,会不由自主地掉泪;看电脑,脑袋比电脑还容易当机。
连她最爱的水果软糖都不能安慰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却无法改变那颓丧的心情,以为自己应该会越来越好,不明白为何会回到白少安刚离世时的恐慌。
她决定提早返回台北,让自己投身于忙碌之中。她得准备新学期的教学计画,她努力让自己走向光明面,她绝不能被黑暗打败。
杜父、杜母原本希望杜小月不要去台北了,反正代课老师又不是正职,透过杜父村长的人脉,还是可以在附近乡里的小学找到代课老师的工阼。
但是,又怕她留在这里会触景伤情,情况会一天比一天严重;但是去到台北这么远的地方,他们又放不下悬挂的心。
杜母的心跟着慌乱,却是无能为力,看来只有万毅元有办法,至少有万毅元在时,杜小月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甚至还会展露笑颜。
于是杜母找来万毅元商量,她忧心忡忡,心中有更多的茫然。
“能做的都做了,我现在该怎么办?还是得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会不会是得了忧郁症?”
“让小月回台北吧,离开这里对她也是一种治疗的方法。”
“可是,她在那里没人照顾,万一她……”
“杜妈妈,我的工作在台北,我可以就近照顾小月。”
当万毅元的话一出口,杜母的双眼一亮!每当女儿跟小万在一起时,她的气色及精神都会格外饱满。
“小万,真的吗?你真的可以帮我照顾小月?”杜母激动的音调里全是对女儿的疼爱及不舍。
“当然。只要我做得到。”万毅元的眉头深锁,他没料到杜小月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这是他始料未及。
“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懂事,多亏有你在,否则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道士这一行,看似在帮助往生者,其实是在帮助在世的人,让活着的人可以安心、无惧、勇敢,让阴阳两隔不再是遗憾及怨叹。”这些话其实他一再说给自己听,他也是在救赎自己的心灵,才能一路正面的成长。
杜母看着万毅元。
这男孩长得真好看,简单的t恤及牛仔裤,却没有时下年轻人的轻浮;一举一动都展现超乎年龄的成熟与睿智。
他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讲起话来又满是哲理,杜母非常放心地嘴生病的女儿托付给他。
“谢谢你。杜妈妈真的很感谢你,就麻烦你多多照顾小月。”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从高中开始就热中于程式设计,考取了十几张相关证照,更获得大大小小软体大赛的首奖,不仅奖金足够他念书,还因此得到许多企业的青睐,将公司的大型程式委由他开发设计,甚至还在大学就读时,就接到许多上市公司邀约他去任职。
但他没有接受任何企业的聘顾,反而和大学同学合伙成立网路软体公司,他负责开发程式,其他两位同学负责业务推广及营运管理。
从三人小公司一路披荆斩棘,到如今的五十人企业,虽然不是什么大企业,但也让他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富裕。
他只要有电脑设备就能够工作,不一定需要待在办公室里,所以,他经常台北及河东村两地来回。
因为好友连年弘在前两年当选河东村村长,为协助好友处理村里的事务,他大半时间都留在河东村,也想为这个人口逐渐凋零的乡村贡献一己之力。
每次都以为跟她之间就要结束了,没想到却又是另一个开始。
他想走回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不愿像她或者像他父亲那样被感情伤到体无完肤,偏偏有股力量莫名的牵引着。
他对她终究无法舍下,只能越陷越深了。
烟雾迷蒙,他走在一条满是荒草的小径上,那暗灰的四周,让他努力睁开双眼,却仍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无天无地,这是哪里?
心里的疑问才响起,他就看见飘荡在那如海浪般的芦苇丛中的男人。
那是白少安!
“我本来想带着小月一起走。”
白少安那幽幽远远的声音传进他耳里,夹杂着潺潺的水流声。
是野溪边!
“不行!你不能带走她!”万毅元听见自己的声音,完全的愤怒及霸道。
“我为什么不能带走她?”
声音很远,却字字清晰地传进他脑中。
“生死两隔,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得去投胎转世,你得要安心地离去。”
白少安似坐似飘浮,想前进却前进不了,全身被无形的钢索拉住,只能隔着那条看似流动却又静止的溪水。
“这都是我的错,我愧对她,我不能让她在人间受苦。”
白少安的话让他全身泛起冷颤。“小月不会受苦的,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时间会治疗她的伤痛。”
“都是你这个道士!要不是你,她早就来到我身边,是你让我无法顺利投胎转世,都是你在背后搞鬼!”那是不悦的指控。
“是你拉住小月的魂,她才会有寻死的动作?”他不愿这么猜测,但他还是不得不问清楚。
“没错。却被你阻碍,坏了我和小月的好事。”
“我不会让你带走小月的。”他的双手结印,当口中要念降妖伏魔之咒时……
“你这个骗吃骗喝的道士……”白少安的语调充满明显的揶揄。“你以为你这样就治得了我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直到此时,他眼里唯一的颜色竟是白少安那血红的唇色。诡异之中,他却没有任何惧意。
“道士,你深爱着小月!”
白少安的话一出口,万毅元受惊,脚步踉跄。“……”
只可惜他看不见白少安的神情,大雾笼罩在四周,所有的一切皆是模糊难辨。
“爱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咒语,唯有强大的爱才有能力护住小月,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念咒、掐诀,就可以三番两次从我手中将她带走?”
“你是枉死的……”他瞬间明白,白少安死于意外,原该待在枉死城里受今生未完的罪,白少安的怨念足以化为最深的怨恨,或许已经变成厉鬼,才有办法牵动小月的魂魄。
“我原本不该死的,是小月诅咒我。”
“如果小月曾经诅咒过你,那也是无心之过,她绝不是有意的。”
冷笑声传来,足以让人起鸡皮疙瘩。“就算是无心之过,但她怀恨在心的咒语,力量是如此强大。”
他不懂,这个诅咒究竟是什么?“……”
“你还算聪明,居然给小月受过妈祖香火的平安符,还有受你薰陶多年的佛珠,那也是一大阻碍。”
“你尘缘已了,人间的事你得放下。”他苦口劝着。“白少安,你得好好地去。”
“我不甘愿!我有很多遗憾。没想到你对小月的爱这么深,除非你放手,否则我带不走小月。”白少安怒吼着。
他听出了白少安的怨叹,只能更用力地宣誓:“我绝不会放手,我不会让小月让你带走的。”
“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辈子吗?”那是充满挑衅的问话。
“我……”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原本也只想要护她一时而已。
“我对不起小月,我只希望小月能过得好;当你不爱小月的时候,就是我来把她带走的时候。”
白少安的话严重威胁着他,他想都没想就说:“我会爱小月一辈子,你没有机会把她带走的。”
“你能保证你会爱小月一辈子?”
“当然!”
他听见白少安的笑声,那是种全然的安心。“记住你的话,你会爱小月一辈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会尽力帮你达成,只希望你能了无牵挂。”
“我欠小月一个幸福的未来,希望你能帮我达成……”那缥缈的声音渐行渐远。“那我就了无遗憾了。道士,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雾散了,芦苇丛中哪还有白少安的身影?
万毅元从梦中惊醒,全身汗水淋漓。
是梦?还是身历其境?
他屈指一算,今天是白少安去世七七四十九天。
不管梦境是真、是假,他没忘记自己对白少安铿锵有力的誓言。
只是,梦醒了,他却感到心慌无措。
他跳下床,来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一抹弦月。
他对小月的爱有这么深吗?
这几年来,他很少想起她,他按照自己人生的目标,求学、工作、进修道士礼仪,他不惹情爱,拒绝所有爱情来临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她,甚至对她的感觉也淡去远去,直到这次她几乎要因为心痛而死去,这才再度唤醒他对她的爱。
原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隐藏到连自己都以为那份感情消失了、不见了。
连他自己都无法猜透,他的爱真有强大到可以阻止白少安?抑或这只是白少安的恐吓之词?
爱情究竟有什么道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再度爱上杜小月的?
白少安为了要带走杜小月,所以才会三番两次为难他。
这是在试验他?还是在试验杜小月的感情?
他清楚记得自己对白少安信誓旦旦的诺言。
他该怎么做,对杜小月才是最好的?
这一夜,他注定无眠了。
第5章(1)
“你……”门一开,杜小月惊讶于站在房门外的男人。
他穿着天空蓝衬衫配上牛仔裤,衬衫没有塞进裤腰里,一派轻松简单;温煦的眼神、和善的笑意,让她的胸口一悸。
“你是看到鬼吗?有必要吓成这样?”万毅元不顾她的瞠目结舌,自在地将手中的登机箱拉进她屋内。
“我哪有吓到,我是惊喜。你怎么会来?你真是我的贵人呀。”水眸一亮,唇瓣绽出一朵笑花,那像是得到救赎般,她有着莫名的安心。
这是她回到台北的第一天。
白天还好,她忙着打扫房内积满的灰尘,可是当黑夜降临时,她的心慌了,无措地在屋内走过来又走过去,正慌到想要逃出去时,他居然就来了。
“我来台北工作,暂时没地方住。”万毅元环顾这个约莫六、七坪的小套房,他倒没想到她这个地方这么小,住个一天两天他还可以保持理智,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可是,我这里就只有一张床。”她把大门关上,来到他面前。
“台北居大不易,租金这么贵,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他偏白的肤色微微羞红,因为他看见她床上那几件色彩缤纷的贴身内衣裤,他不自在地转头,只能盯着她那灿笑的小脸看。
杜小月完全没有察觉到万毅元的异样。“台北的房租的确很贵,我当然很欢迎你住下,只是我怕委屈你了。”
“我看我们再找其他的地方,合租大一点的房子。”看着她,他的心更乱了。
才短短几天不见她,此刻的她两颊又凹陷,脸色是病态的死白,神情也委靡不振;幸好她脖子上有红丝线,手腕上也戴着佛珠。他原以为自己放下了,在这个刹那间,他才发现是自欺欺人。
“这里离我的学校很近,况且我的聘用合约只到这学期,我不想再换房子。”
“那就在这附近再找个房子,房租我们可以一人一半。”
“我不想换啦。”她亲密地拉着他的手臂,来到房内唯一的双人沙发上坐下。“不要罚站啦,先坐下来再聊。”
这间小套房,几时在她内心变成了空旷的大屋子,她多么需要有个人来陪她!妈祖的签诗果然灵验,在她不安时,就将她的贵人空运到她身边。
对于她那依赖似的亲热,他却感到呼吸窒碍。“你这是待客之道?连杯水都没有。”他笑着调侃她。
她笑着放下他的手臂。“对哦,我开心到忘了。”她走到简易的流理台前。“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看见你。”
“才一个星期没见,你就这么想念我这个小舅舅?”
“是很想你啦,这样你满意了吗?”她不理会他的揶揄,泡了杯热茶来到他面前。“对了,你做什么样的工作?”
“电脑公司,写程式的。”
“我以为你的工作就是道士,难怪你书房里至少有五六台电脑。没想到你会写程式,你来得正好,我的电脑怪怪的,好像中毒了,有空你帮我看一看。”她的胸口起伏,情绪有些激动,那好像是一脚踩进泥沼里,就快要被泥沙灭顶时,有人及时将她拉出泥沼之中。
“写程式是正职,道士是副业,我看电脑可是要收费的。”他端起她泡的茶,连忙喝了一口,调节他紧绷的胸口。
不知她是神经太粗,还是过于懒散?他触目所及都可以看见她的小衣物,这让他困窘到坐立难安。
顺着他的视线,她跳了起来,终于发些某些的不对劲。
“我今天中午才回来的,还来不及收拾,平常我这里是很干净的。”她飞快地将床上还有桌子上以及吊挂在窗边的纯女性物品全塞进抽屉里。
“你吃过了没?”他轻轻咳了两声,咳走那份不自在,也连忙转移话题。
“还没。你呢?”她又坐回他身边。
“我也还没。”
“来者是客,那待会我请你去吃饭,就当作是你要帮我修电脑的谢礼。”难得地,她也觉得有些尴尬,这样被他撞见,她这老师的名声不就尽扫落地?
“那就让你请客了。”他没在客气的。
“在台北生活可不比我们乡下,这里什么都贵,我想我们就不要再租别的地方,你就在这里跟我挤一挤。”
“怎么挤?”他实在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万一真的在这里跟她挤,他实在很难想像自己是否有办法撑下去。
她起身,来到单人床边,双手比画着。“把我的衣柜还有书桌移到床边,就可以当成简易的隔间。这张红色沙发其实是一张沙发床,打开来就会变成一张双人床,只是不能偷懒,早上起床就要把沙发床折叠起来,不然可是连走路的空间都没有。你看怎么样?”
他面露犹像。“你是女人,这样会让你不方便吧?”
她以为他在客气,遂表现出一副热络样。“唉呀,你放心啦,虽然辈分上你是小舅舅,但实际上你是小弟弟嘛,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尤其是过年那几天在家,她明明很想要振作,可是她却完全无法控制那负面的情绪,她害怕是自己精神有问题。
毕竟她也是为人师表的。她念的是师范大学,修过心理学课程,这件事虽然深深打击到她,但应该还不致于让她一蹶不振。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出门在外,要是被我婶婶知道你来投靠我,我却没有照顾你,我可是会挨我叔叔的骂。”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腕,就怕他转身就走。
他看见她眸里那饱含的泪水,迷漫着无措的可怜。“小月……”
“我老实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不敢告诉我爸妈,就怕他们会担心。我也不敢告诉小玲,她有她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我很怕自己会疯了。”眼泪无预警地哗啦啦掉下来,她慢慢靠近身边那道温暖的光源。
“你慢慢说。”看到她的泪水,他尝到心碎的滋味,只能伸出手,搂上她肩头,将脆弱的她轻搂进怀里。
“我和少安认识十年,我知道已经没什么爱情了,就是如同家人般的亲情嘛。可是感情不都是这样吗?不然那些老夫老妻哪来的,结果咧,他居然背着我跟别的女人来往,我不知道就算了,还让我当场抓j在床。当我看见他和那个女人赤裸裸地抱在一起时,我才知道原来心真的会痛。”趁勇气还没有消失,她一口气把那不堪的往事全倾倒出来。
“白少安居然这样伤害你!”原来她会痛不欲生不是因为她深爱白少安,而是遇到这么难堪的事。
想起梦中的情景,谜底揭开,万毅元双手稍稍用力,将她圈抱得更紧。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她埋在他怀里,不管哭相多难看。
“你不可笑。做错事的人是白少安不是你。”
“我常常怀疑,这十年来,他是不是经常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只是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为什么不干脆跟我分手?”
“小月…”
“少安他……”她继续哭,边哭边说:“算起来也是我害死的。他一直祈求我的原谅,说他只是一时忍耐不住,说我是最适合他的女人。他一直想要跟我复合,可是我不答应,感情的世界里一旦弄脏了,要我如何忍受?他出车祸的那一天,他打电话说要上来台北跟我当面谈,我不肯,还叫他干脆去死。我的嘴巴为什么要这么坏!我好后悔哦……”
他终于明白梦里白少安所谓的诅咒,更因为她所遭受到的痛,他眸里有着深深的疼惜。“是他不对,没有他造成的因,就不会有今天的果。”
“小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看到天黑我就好害怕,好像有人会从黑暗中跳出来抓我,我以为我回到台北就会没事,可是刚刚我看到天黑时,在房里转来转去的,心好乱,幸好你来了。”
“别怕,有我在。”他拍抚着她抖颤的肩膀。原来是这样,她才会在见到他时,有着过多的热络。
“我一看到你,就像看到妈祖一样。我求求你,你就暂时跟我一起住,我知道我很没用,这么大的人还需要人陪;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试过了,我真的没办法。”她从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可是她终究崩溃了。
她放纵地在他怀里大哭,不在乎自己难看的哭相,不在乎是不是会被取笑,她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就在这里,你不要害怕。”一定是白少安搞的鬼,这下他可以万分确定了!
“我不敢在爸妈面前哭,我怕他们为我担心,我什么都不敢说,我一直忍一直忍,忍得好难受,忍到胸口快要爆炸,但还是不敢哭。”
“别忍了,你尽量哭,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是他的错,他忽略了她那过分压抑的情绪,他应该早